“徐兢航路”明州段试考
2018-10-29夏志刚
夏志刚
(中共舟山市委组织部,浙江 舟山 316021)
北宋宣和五年(1123),宋徽宗派遣给事中路允迪、中书舍人傅墨卿作为使节从明州出使高丽,宣和六年,随从书记官徐兢整理完成《宣和奉使高丽图经》(以下简称《高丽图经》)40卷上呈,现此书图失文存,但仍弥足珍贵,是我国最早一部描述航海经历的官方文献。《高丽图经》记载了由明州到高丽的40余个地表目标所构成的航路,且详细记载了航线上的水情状况,对于古代东北亚交流史、海上丝绸之路等方面的研究都具有重要意义。史学界一般将《高丽图经》所述航线称为“徐兢航路”,且研究较为深入,但对现宁波-舟山港范围的“明州”航段尚无人深入考证。
《高丽图经》第34卷《海道一》和第39卷《海道六》分别记录了往返经历明州段的行程见闻,目前属宁波-舟山港范围内的地名计有35个。其中松栢湾、芦浦、浮稀头、白峯、窄额门、石师颜、赤门、海驴焦、蓬莱山、半洋焦等地名保存着丰富的历史地理信息,本文试图借助1932年北京故宫影印的宋乾道本《高丽图经》作一粗浅的考释。
一、去程所经航线
(一)招宝山—七里山段
(宣和)五年夏五月三日乙卯,舟次四明,先是得旨,以二神舟六客舟兼行,……十六日戊辰,神舟发明州。十九日辛未,达定海县,先期遣中使武功大夫容彭年建道场,于总持院七昼夜仍降御香;宣祝于显仁助顺渊圣广徳王祠,神物出现状如蜥蜴,实东海龙君也。庙前十余步,当鄞江穷处,一山巍然出于海中,上有小浮屠。旧传海舶望是山则知其为定海也,故以招宝名之,自此方谓之出海口。二十四日丙子,八舟鸣金鼓,张旗帜以次解发,中使关弼登招宝山焚御香望洋再拜。是日天气晴快,巳刻乘东南风,张篷鸣橹,水势湍急,委蛇而行。过虎头山、水浃港口、七里山,虎头山以其形似名之,度其地已距定海二十里矣,水色与鄞江不异,但味差咸耳,葢百川所会,至此犹未澄彻也。[1]51
徐兢使团船队由8艘大型海船组成,其中神舟2艘、客舟6艘,“神舟”是宋朝廷为展示国力专门在明州建造的大型使船,客舟则是朝廷命令福建和两浙官方雇募的民间大型海船。使团从明州城(现宁波市)出发,经过定海县(现宁波市镇海区),在总持院(现镇海中学田径场)已预做了七天七夜道场,又在招宝山下的东海海神广徳王祠祷告,至二十四日才离开甬江,扬帆出海。虎头山,即虎蹲山,已经在上世纪70年代经围垦成为陆地,后又被夷为平地,现只剩下作为导标航标的“虎蹲导标”。鄞江指甬江,甬江古称大浃江,水浃港口应为“大浃港口”的误抄。七里山,即现甬江口外的七里峙岛,距离虎蹲山所在的原甬江口正好七里,至今仍是船舶进出宁波港的咽喉所在和重要标志,许多资料指称七里峙岛因距离原镇海县七里得名是错误的。“度其地已距定海二十里”应指七里峙岛与招宝山的距离。船队“巳刻乘东南风”,即10时左右,乘东南风出港入横水洋,从虎蹲山与右侧的内、外游山之间航向东北的七里峙岛。
(二)七里山—芦浦段
过虎头山,行数十里即至蛟门,大抵海中有山对峙,其间有水道可以通舟者,皆谓之门。蛟门云蛟蜃所宅,亦谓之三交门,其日申未刻,远望大小二谢山,历松栢湾,抵芦浦抛矴,八舟同泊。[1]53
蛟门山岛现称中门柱岛,蛟门指现大黄蟒、小黄蟒、中门柱、三块岛等诸岛礁间的水道,“三交门”的称谓非常形象。如出七里峙岛后船队转向,顺落潮往东南方的蛟门前进,那么从招宝山到蛟门约经15公里,与“行数十里”符合,详见图1。“大小二谢山”即现北仑区大榭岛、小榭岛,《宝庆四明志》载至昌国县(现舟山市)的“海道”,“乘西南风不待潮径至舟山头登岸,风不顺泊大小谢港口或大小茅山候潮回方行”。[2]“抛矴”停船的“芦浦”就是老穿山港,在现北仑区柴桥街道穿山村和大湾村之间,隔海与大榭岛相望,不仅是声名远播的黄金水道和船舶避风港口,而且还是当地重要的贸易商埠。
“申未刻”约为15时左右,从10时出港,用5个多小时到达“芦浦”,行程30多公里约合17海哩,航速达到了3-4节的水平。因潮水先落后涨,风向先顺后逆,在船队编组前进和不能全帆用风的情况下,基本符合中国古代硬帆帆船的航速水平。舟山的潮汐是规律的半日潮,廿四当天约11时30分涨、16时30分平,按当时的综合情况分析,船队确实只能在远望“大小二谢山”的“芦浦”过夜。“松栢湾”的地名现已经无法考证确实,但可从上下文进行推测,应指现柴桥大湾村以西的霞浦街道台塑工业园区一带。此处的“芦浦”应注意与舟山市普陀区的“芦花浦”相区别,“芦花浦”系北宋端拱二年(989)建芦花盐场,为普陀境内最早的盐场,浦内海涂广阔,也是个优良的避风港口。
图1 招宝山至窄额门(摘箬山)示意
(三)芦浦—沈家门段
二十五日丁丑辰刻,四山雾合,西风作张,篷委虵,曲折随风之势,其行甚迟,舟人谓之拒风。巳刻雾散,出浮稀头白峯,窄额门石师颜,而后至沈家门拋泊。其门山与蛟门相类,而四山环拥,对开两门,其势连亘,尚属昌国县。其上渔人樵客丛居,十数家就其中,以大姓名之。申刻风雨晦,雷电雨雹歘至,移时乃止……[1]54
“芦浦”处于穿山半岛和大小榭岛之间,受到岛屿天然屏障的风力自然减弱,4-6月盛行平流雾,一般10时前会消散,《高丽图经》关于“辰刻四山雾合”“巳刻雾散”的记载无误。舟山市普陀区的“沈家门”,是我国最大的渔港和海水产品的集散地,向有“渔都”之称,《高丽图经》是“沈家门”现有最早的文字依据。从“芦浦”到“沈家门”,必然经过穿山港后进入螺头水道,该水道是宁波舟山港核心港区的重要航道,介于大猫山、摘箬岛与大榭岛、穿鼻岛、穿山半岛之间。“浮稀头白峯,窄额门石师颜”这2个或4个地名中,“白峰”与“窄额门”是有据可查的。
“白峰”即现北仑区白峰街道区域,在“芦浦”东面约6公里处。南宋建炎四年(1130),置白峰巡检司,在镇内司前岙午栖跳建白峰巡检司城,绍兴二十六年(1156)降为属海内寨指挥的白峰寨,“浮稀头”很可能是“午栖跳”的谐音。“窄额门”指现舟山市定海区摘箬山岛附近海门,《乾道四明图经》称摘箬山岛为“窄额山”,《宝庆四明志》和《大德昌国州志》称“岝峉山”,明《嘉靖宁波府志》称“窄头山”。摘箬山岛是一座1.2亿年前古火山的破火山口,经过多次复活喷发、崩塌,以及长期风化剥蚀形成,是典型的破火山岛。岛上植被郁郁葱葱,名贵植物丰富,地形地貌险峻,拥有象岩、狮子岩、老虎岩、仙女峰、石门和火山特有地貌等。该岛从宁波方向看像是一头在海里奔跑的大象,从舟山临城方向看则像是一头海中的雄狮或猛虎。“石师颜”应是“石狮岩”的讹称,古代以“师”通“狮”。
(四)沈家门—普陀山段
二十六日戉寅,西北风劲甚,使者率三节人,以小舟登岸入梅岑。旧云梅子真栖隐之地,故得此名,有履迹瓢痕在石桥上。其深麓中有萧梁所建宝陁院,殿有灵感观音。昔新罗贾人往五台,刻其像欲载归其国,暨出海遇焦,舟胶不进,乃还置像于焦上,院僧宗岳者迎奉于殿。自后海舶往来必诣祈福,无不感应,吴越钱氏移其像于城中开元寺,今梅岑所尊奉即后来所作也。崇宁使者闻于朝,赐寺新额,岁度缁衣而増饰之。旧制使者于此请祷,是夜僧徒焚诵歌呗甚严,而三节官吏兵卒莫不虔恪作礼,至中宵,星斗焕然,风幡揺动,人皆欢跃,云风已回正南矣。二十七日己卯,舟人以风势未定,尚候其势。海上以风转至次日不改者,谓之孰,不尔至洋中,卒尔风回,则茫然不知所向矣,自此即出洋,故审视风云天时而后进也。申刻,使副与三节人,俱还入舟,至是水色稍澄,而波面微荡,舟中已觉臲杌矣。[1]56
“梅岑”即观音道场普陀山的古称,从沈家门至普陀山只10公里航程,详见图2。《乾道四明图经》载“梅岑山,在县东二百七十里,四面环海,高丽、日本、新罗、渤海诸国皆由此取道,守候风信,谓之放洋”。[3]4901《宝庆四明志》载“梅岑山观音宝陀寺,在县东海中,梁贞明二年(916)建,因山为名寺,以观音著灵,使高丽者必祷焉”。[4]船队一行当日遵循了出航前的祈祷惯例,并详细记录了等候有利稳定风向的过程。非常值得注意的是,徐兢提出普陀山观音道场初创于南北朝“萧梁” (502-557)时代,而目前较为通行的说法则是唐大中(847-860)年间开创,两者存在着300多年的代差。
图2 窄额门(摘箬山)至梅岑往赤门示意
(五)普陀山—海驴焦段
二十八日庚辰,天日清宴,卯刻八舟同发,使副具朝服,与二道官望阙再拜,投御前所降神霄玉清九阳总真符箓,并风师龙王牒天曹直符,引五岳真形与止风雨等十三符讫,张篷而行。出赤门,食顷,水色渐碧,四望山岛稍稀,或如断云,或如偃月。巳后过海驴焦,状如伏驴,崇宁间舟人有见海兽出没波间,状如驴形,当别是一物,未必因焦石而有驴也。[1]58
宋元间普陀山的候风码头称“高丽道头”,在现普陀山西侧的南普山庄一带,现已经成陆。船队既然等来了正南风,其航向应经过黄大洋向北面的中街山列岛。廿八的潮汐起涨于4时,卯刻(5-7时)发船,正可以顺潮顺风向北。
“赤门”可能是地名,也可能是俗称,结合航路与地貌分析,应为现岱山县长涂镇大长涂岛东端的樱连门水道,处于中街山列岛的西面。中街山列岛有多个航门,自西向东主要有樱连门、治治门、小板门,水深都在8米以上,可航宽度0.74-2.22km,目前均是万吨级船舶往返南北的主要通道。樱连门原称猪沙门,位于大长涂山东端与樱连山之间,为船舶往来普陀山港与嵊泗诸岛屿的捷径航道。该航道西侧有“洪山嘴”、“红山”、“洪咀礁”等地名,应源于地貌,大长涂岛东南面因冰川作用的影响,大批海滩岩群均为呈赭色的沙成岩,尤其以“小沙河”和“樱连门”区域为代表,基本可以断定“猪沙门”为“赭沙门”的讹化,赭沙门或樱连门就是“赤门”。
船队离开“赤门”不久,即发现“水色渐碧”、“四望山岛稍稀”,这是因为已经航向嵊山岛。从樱连门北口出来后,是钱塘江与东海交汇处,海水由黄泽山、大衢岛、鼠浪湖岛附近的浑浊转为碧蓝,与“水色渐碧”完全相符。
《宝庆四明志》存有“海驴礁”的名称,《中国海岛志》认为就是现在嵊泗县嵊山镇管辖的海礁岛(别名童岛、泰簿礁),[5]这是明显错误的。樱连门距离海礁岛直线距离70多公里,按帆船的航速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到达的,不可能在“巳后过海驴焦”。在船队航向的东北,可以作为标志物的只有蜂巢岩、东半洋礁、浪岗山列岛,东半洋礁、浪岗山列岛偏于外洋,为现代国际航道标志,而蜂巢岩礁则在传统航道之上。蜂巢岩因在海浪冲击下形成无数蜂巢样小孔得名,因此礁位处鼠浪湖与浪岗山列岛中间,又称半洋礁,[6]至于是否礁形如“驴”,目前专业部门尚缺乏实地调查的资料支撑。船队从普陀山至“海驴礁”用时为5-6小时,行程60多公里合约35海哩,航速达5节以上,已经是古代帆船船队前进的较大航速,所以可以断定“海驴礁”就是蜂巢岩。
(六)海驴焦—蓬莱山段
蓬莱山,望之甚远,前髙后下,峭拔可爱,其岛尚属昌国封境,其上极广,可以种莳,岛人居之。仙家三山中有蓬莱,越弱水三万里乃得到,今不应指顾间见,当是今人指以为名耳,过此则不复有山,惟见远波起伏,喷豗汹涌,舟楫振撼,舟中之人吐眩颠仆,不能自持,十八九矣。[1]60
蓬莱起源于海上三神山的传说,成书于战国时代的《山海经·海内北经》中就有“蓬莱山在海中”之句,全国各地称蓬莱山的地名不可胜数。王安石在舟山创置“昌国县”之初就将原属鄞县的富都、安期、蓬莱三乡划入,蓬莱乡辖境一般包括现在的大衢和嵊泗列岛。《乾道四明图经》称,“蓬莱山在县东北四百五十里,四面大洋,耆旧相传秦始皇遣方士徐福入海,求神仙灵药尝至此”,[3]4901目前一般指为大衢岛。从徐兢的记载的岛形与周边环境看,则此“蓬莱山”非嵊山岛不可,详见图3。
嵊山是我国渔港重镇,古称乘名山、神前山、陈钱山或尽山等。位于菜园镇正东35.2公里处,西近枸杞岛,两岛的最近岸距仅700米。嵊山岛东部的一组海蚀崖现称“东崖绝壁”,自后岭头屿至鳗鱼头岛,山势颓然直泻入海,形成连绵3公里的陡崖绝壁,最高处达70余米,长波涌浪穿礁拍崖,激荡轰鸣,气势雄浑壮观。岛上奇石象形有双人石、夫妻峰等,山花藤萝附壁悬挂满崖,完全符合“前高后下、峭拔可爱”、“远波起伏,喷豗汹涌”的描述。嵊山岛与紧挨的枸杞岛,不仔细分辨形同一岛,面积较为广大,也符合“其上极广”的描述。最关键的是,嵊山旧名“尽山”,意“诸岛至尽也,而曰尽山”。离开嵊山岛北上,为避免重内海,将不复经过其西北的壁下、绿华等岛屿,正是“过此则不复有山”。[7]
图3 梅岑往白水洋示意
(七)蓬莱山—半洋焦段
舟行过蓬莱山之后,水深碧色如玻璃,浪势益大,洋中有石曰半洋焦,舟触焦则覆溺,故篙师最畏之。是日午后,南风益急,加野狐帆,制帆之意,以浪来迎舟,恐不能胜其势,故加小帆于大帆之上,使之提挈而行。是夜洋中不可住,维视星斗前迈,若晦冥则用指南浮针以揆南北。入夜举火,八舟皆应,夜分,风转西北,其势甚亟,虽已落篷,而飐动扬揺,瓶盎皆倾,一舟之人震惧胆落。黎明稍缓,人心尚宁,依前张帆而进。[1]61
船队从嵊山岛的东南北上进入嵊山洋,海水清澈蔚蓝,正是“水深碧色如玻璃”,可“半洋焦”又在何处?嵊山岛东南洋面,只有海礁岛符合条件,该岛位于舟山群岛最东面,是中国领海基点之一,计有13个明礁、3个干出礁和2个暗礁,明嘉靖《定海县志》标称为海礁。清光绪《新译海道图说》中,标名为无名岛,后改为童岛,以岛上植被全光之意称童礁。美国陆军地图称半洋礁(PAN YANG CHIAO),又注童岛(Childers rock)之意,[8]但“半洋礁”的得名颇费思量,可能因处于浪岗山列岛与嵊山岛半途而命名。
蓬莱山—半洋焦段之后,船队进入上海崇明一带外海,即长江入海口外的“白水洋”。“白水洋”之后进入“黄水洋”,即江苏外海,绕过其间的黄河入海下旋处的“千里长沙”险阻,最后经黄海外洋的“黑水洋”进入高丽。
二、回程所经航线
徐兢使团船队大体按原航路返程,自七月十三日发开京顺天馆,因未利用季候风,反覆几次才勉强入洋,航至中途又遇风暴,徐兢本人所乘第二舟在“黄水洋”中三柁并折,各舟都遇险不一,最后侥幸返回明州,前后竟历四十二天。
相对去程的一日一记,《高丽图经》对于返程海道用笔非常简略,现将相关的段落抄录于后。“二十一日辛丑,过沙尾,午间第二舟三副柂折,夜漏下四刻,正柂亦折,而使舟与他舟皆遇险不一。二十三日壬寅,望见中华秀州山。二十四日癸卯,过东西胥山。二十五日甲辰,入浪港山,过潭头。二十六日乙巳,早过苏州洋,夜泊栗港。二十七日丙午,过蛟门,望招宝山,午刻到定海县。”[1]98这一段记录中出现的“中华秀州山、东西胥山、浪港山、潭头、苏州洋、栗港”航线颇费思量,尤其是“东西胥山”与“潭头”成为疑难症结。
在过了遇险的“黄水洋”内侧的“沙尾”之后,船队应当已经处于江苏启东附近海面,而且贴近海岸。五代十国吴越国在嘉兴设置开元府,后改为秀州府,北宋又改秀州为嘉禾郡,辖境包括现在的上海。上海全境自然海拔103.4米为大金山最高,陆上的最高山是松江区的西佘山,“中华秀州山”应当只是泛指上海的明显山地标志。
嘉兴在唐代时还是苏州府的一部分,所以一直到明清时期,杭州湾口被命名为“苏州洋”。总体上看与目前舟山群岛西南的“灰鳖洋”基本重合,大致为舟山群岛西面主要岛屿与大陆之间的海域,北起上海南汇,东南接金塘水道,现金塘岛上的沥港就是“栗港”。从沥港经“苏州洋”北上,曾经是元代海运的重要航路。
“东西胥山”与“潭头”目前没有可以明确对应的地标,但利用航路上的其他地标,结合水文分析,仍然可略作东、西两种航线的合理性推断。
(一)东路航线推测
假设徐兢船队到达江苏启东附近海面“望见中华秀州山”后,导致船队遇险的北风未明显歇落,那么其航线就比较复杂,姑且称之为东路航线。
“东西胥山”望文生义,应与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急白头的传说有关,东西两座呈白色的岛屿是比较合理的解释,但也不能排除有相似谐音岛屿的可能。
舟山的历代志书均有“须皓山”、“西须山”的记载,“西须山在县东北八百里,马迹山在县东北九百里,须皓山在县东北九百里,大洋山在县北九百里,落华山在县东北一千里”。[3]4903后志基本沿袭,但没有发现具体的方位标注。假设“须皓山”、“西须山”即“东西胥山”,理论上也应当是成立的,因为根据以上各山的距离估计,“须皓山”、“西须山”当在绿华山(落华山)之南,都属于现嵊泗马鞍列岛区域,与去程时经过的“蓬莱山”相近。“须皓山”望文生义应指须发皆白,而“西须山”可能是与“须皓山”相似相近,只是位置在“须皓山”之西,这与“东西胥山”的本义是相符的,同时从音调上也一致。结合地理位置和附近岛屿已知古名,马鞍列岛东西小盘岛或张其山与大盘山可能就是“东西胥山”,也即是“须皓山”和“西须山”。
“须皓山”、“西须山”是“东西胥山”的话,徐兢所指的“浪港山”位置就非常明确。《乾道四明图经》记“良港山”在昌国“县东北九百里”,《宝庆四明志》和《大德昌国州图志》均称舟山东北海域有“浪港山”,但未明具体所指,一般认为应是指现在的“浪岗山”列岛。浪岗山列岛在舟山市普陀区与嵊泗县的交界处,由10个岛和7个礁组成,呈东北—西南走向,分布在长宽各约1.85公里的大海中。
船队如进入了浪岗山列岛海域,可有两种选择,一是继续走原航路经过“海驴礁”、“赤门”、“梅岑山”,进到“沈家门”稍做休息。二是由此折向西南,借由此时盛行的东南风和涨潮之际,转向经过岱山岛与衢山岛之间的岱衢洋,再转入“苏州洋”的南部,以便从“栗港”进入招宝山。关键在于是否能推断出“潭头”所指。
岱山县衢山岛最南端现有“沼潭嘴”,此地处于观音山东南麓,东南两头相夹,正好形成一个潭口,潭外有礁石伸出海面,俗称礁潭嘴。在明代以前的地图标有“礁潭”的地名。此地与浪岗山列岛相距约60公里,符合向“苏州洋”航行的航标条件。如“沼潭嘴”是“潭头”,那么当晚船队休息的地点极可能是衢山岛的西南角,就是现衢山客运码头附近的港湾。
越过沼潭嘴再向西北,自然是要走岱山县火山列岛附近航线。火山列岛的主岛是鱼山岛,从鱼山岛与岱山岛西部的双合山间通航南下,然后历长白山、瓜连山、马目等岛间水道,进入金塘“栗港”,这也是北宋熙宁五年(1072)日本僧人成寻来华所经的航道。
上述假设的“望见中华秀州山”与“东西胥山”之间相距约160公里,“东西胥山”与“浪港山、潭头”之间相距约120公里,以回程空载的船速,各用一天时间完成这些航段也是可能的,参见图4。经过上述航段之后,船队正好早过“苏州洋”,夜宿“栗港”,行程将近70公里,需要船队行进半天以上。东路航线的推测基本成立,主要的疑惑可能在于,既然去程也大致由此,为何在回程的记录之中,从来没有出现已经知道的明显标志岛屿。
图4 返程东线航路示意
(二)西路航线推测
假设徐兢船队“望见中华秀州山”后,北风稍歇,然后直接采走经“苏州洋”到达“栗港”的航路,这就是可能的西路航线,详见图5。文天祥在《指南录后序》中曾写道“过扬子江,入苏州洋,辗转四明,天台”,走的正是这条航线。
“东西胥山”如果指东西两座呈白色的岛屿,那这条航线上比较符合条件的只有崇明佘山岛。佘山岛位于东海、黄海以及长江口的汇合处,清同治十年(1871)在岛上建灯塔,是船舶出入长江口定位、转向和避让鸡骨礁不可或缺的重要标志。该岛由三个岛礁组成,呈东西向展布,在长年风、雨、雾的侵袭下,岛上的岩石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岩石裸露殆尽,无植被生长。
“东西胥山”如定为佘山岛,徐兢船队将经过的“浪港山”就不可能是上文所述的浪岗山列岛,很有可能是指长江口南侧外的金山区鸡骨礁。“刘河以北,有新塘、茜泾,又北抵浪港,东出七鸦口,并为设险处”[9],这处记载的“浪港”主要指上海浦东东侧的长江航道,而鸡骨礁正在此航道的南口,与北侧的佘山岛遥相呼应,称其为“浪港山”也并不为过。鸡骨礁是个礁群,各礁直径5-10米不等,周围暗礁较多,浪大流急。在舟山群岛西北海域,还有一个位于现慈溪观海卫北部卫山,原也称“浪港山”,但位置不符,现已上陆。
过鸡骨礁后的“潭头”,可能就在嵊泗滩浒山与鸡骨礁之间,极有可能是指现上海浦东航头镇附近,现金山与南汇连线以南区域当时尚在海中。该地原有“渔潭头”的地名,又称“行头”、“古航里”、“航头”。顾名思义,“行头”即行船停泊的码头,“古航里”即古时航船经过的地方,“航头”即航运码头。元至元十四年(1277),上海镇设市舶司时在此设航运码头,每天停泊装卸的船只多达百余艘,官商牙行30多家,居民60余户,在明代已形成东西街长1里多的集镇,沿用码头之名称航头镇。[10]
上述假设的“望见中华秀州山”与“东西胥山”之间相距约130公里,“东西胥山”与“浪港山、潭头”之间相距约90公里,以回程空载计算船行速度,各用一天时间完成这些航段是可能的。经过上述假设的“中华秀州山、东西胥山、浪港山、潭头”之后,船队正式进入“苏州洋”。从“过潭头”之地起,距离船队夜宿的“栗港”约为80公里,当天为农历廿六,潮水涨平时间分别为13时50分和18时40分,有充足的时间到达,但已经无法进入招宝山了。
图5 返程西线航路示意
徐兢在《高丽图经》中曾特意说明,“其可纪录者,特山形潮候而已,且高丽海道,古犹今也,考古之所传今或不覩而,今之所载或昔人所未谈,非固为异也,葢航舶之所通,每视风雨之向背而为之,节方其风之牵乎西,则洲岛之在东者不可得而见,惟南与北亦”。[1]100确实也是这样,徐兢虽然是书学博士、画家,然而他所记录的沿航路主要岛屿,必定很大部分是来自船上商人舟师的介绍。因为《高丽图经》原有的《图经》佚失,致使今人考查该书所记内容时无法确有把握,但这正是历史的魅力,也是本文能有的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