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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谭嗣同的专业教育思想

2018-10-27魏义霞

理论与现代化 2018年3期
关键词:谭嗣同

魏义霞

摘 要:作为中国近代著名的启蒙思想家,谭嗣同大力提倡变法维新,其中的一项内容就是教育改革。与此同时,谭嗣同崇尚实学,关注时政,对治事抱有深切关注和极大热情。这促使他将变革科举与人才培养结合起来,进而对科举考试的内容和方法提出变革。谭嗣同将“变学校”视为变法之根本,而他寄予厚望的“变学校”质言之就是用实学(“实事”)变革科举考试的内容和方法。事实上,实学情结使谭嗣同注重专门专业之学,并将天文学、地理学和生理学作为人人必备之知识。在他那里,前者属于专业教育,后者则属于通识教育。二者的结合既是谭嗣同对中国近代社会救亡图存与思想启蒙的回应,又与他的哲学理念、政治主张一脉相承。教育的目的是育人,如何摆正专业教育与通识教育的关系是教育的根本问题之一。在这方面,谭嗣同的观点引人深思,对于当下仍然具有启发意义。

关键词:谭嗣同;专门专业之学;专门教育;近代哲学

中图分类号:B2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502(2018)03-0111-07

在对学校之变的阐释中,谭嗣同将目光投向了科举取士,并在对科举取士的审视和思考中提出了具体的变法主张。不仅如此,他崇尚实学,关注时政,对治事抱有深切关注和极大热情。这促使谭嗣同将变革科举与人才培养结合起来,进而对科举考试的内容和方法提出变革。谭嗣同将“变学校”视为变法之根本,而他寄予厚望的“变学校”质言之就是用实学(“实事”)变革科举考试的内容和方法。这用谭嗣同本人的话说便是:“学校何以变,亦犹科举依于实事而已。”[1]208实学情结使谭嗣同注重专门专业之学,并将天文学、地理学和生理学(全体学)作为人人必备之知识。在他那里,前者属于专业教育,后者则属于通识教育。二者的结合既是谭嗣同对中国近代社会救亡图存与思想启蒙的回应,又与他的哲学理念、政治主张一脉相承。有鉴于此,探讨谭嗣同的教育思想,既有助于直观感受近代教育思想的时代特征,又有助于全面了解谭嗣同的哲学理念和政治诉求。

一、谭嗣同重实学的教育思想

作为中国近代著名的启蒙思想家,谭嗣同大声疾呼变法维新,并且将变革科举作为其中的重要举措,而他提出的变科举的途径因循一贯的实学原则,与他的实学情结息息相关。谭嗣同之所以注重实学,是因为实学可以致用,不仅可以富国强兵,而且有利于改善民生。

首先,与关注、崇尚实学密切相关,谭嗣同所讲的教育内容和科举考试的科目以格致之学为主。为此,谭嗣同不厌其烦地为格致之理正名,并在给贝元徵的信中这样写道:“格致之理,杂见周、秦诸子,乍聆之似甚奇,其实至平至实,人人能知能行,且已知已行,习焉不察,日用之不觉耳。而迂儒睹诸凡机器不辨美恶,一诋以奇技淫巧。及见其果有实用也,则又仗义执言,别为一说曰‘与民争利。当西人之创为机器,亦有持是说阻之者。”[1]218

谭嗣同确信:“无其器则无其道也。”[2]165这意味着道离不开器,依于器而存在;没有器,也就无所谓道。同样的道理,教育不是一句空话,必须从实处入手——只有讲求实学,才能够确保学以致用。由此,他由提倡实学进而热衷于各种专门专业之学。谭嗣同对“两年间”所做之事的回顾印证了这一点:“两年间所兴创,若电线,若轮船,若矿物,若银圆,若铸钱,若银行,若官钱局,若旬报馆,若日报馆,若校经堂学会,若舆地学会,若方言学会,若时务学堂,若武备学堂,若化学堂,若藏书楼,若刊行西书,若机器制造公司,若电灯公司,若火柴公司,若煤油公司,若种桑公社、农矿工商之业,不一而足。近又议修铁路及马路。其诸书院亦多增课算学、时务,乌睹所谓守旧闭化者耶!”[3]

其次,在谭嗣同那里,实学在很大程度上指各种专门专业之学。因此,在他借助科举之名行教育改革之实的过程中,教学科目和内容的设置以实用为鹄的,科举考试以专业、专科為主,各种专门专业之学在其中占据重要位置。例如,谭嗣同在奏请“变通科举”的奏折上曰:

拟请旨饬下各直省学臣,自光绪二十二年始,凡遇岁、科、优拔等试,除考制艺外,均兼考西学一门,以算学、重学、天文、测量为一门,外国史事及舆地为一门,万国公法及各国法律、政事、税则等为一门,海、陆兵学为一门,化学为一门,电学为一门,船学为一门,汽机学为一门,农学为一门,矿学为一门,工、商学为一门,医学为一门,水、气、声、光等学为一门,各国语言文字为一门,必须果真精通一门,始得考取。不兼西学,虽制艺极工,概置不录[4]238。

将名目繁多的专门专业之学作为科举考试的科目是对科举内容的变革,也是对人才培养目标的变革。不仅如此,专门专业之学主要是从西方传入的各种实用学科或技术技能。从这个意义上说,谭嗣同对专门专业之学的重视也就是对西学的提倡和对格致之学的热衷。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建议在科举考试中加入各种专门专业之学,同时建议兼考西学,甚至建议不兼考西学不予录用。与传统科举考试的“大学”相比,专门专业之学不仅包括理,而且包括术。这决定了实际运用和操作技术对于谭嗣同提倡的专门专业之学的重要性,无论学习还是考试均注重实际操作和动手能力。他强调:“所考若系工艺等学,并置列各门精器,面令运用,以免流于空谈。”[4]238沿着这个思路,谭嗣同在不同场合反复建议,数学专业考运算能力,航海专业考驾驶技术,医学专业考治病,法律专业考判案,机械专业考机器制作,天文测量专业考仪器运用等等。下面即是一例:“善夫西法学校科举之合为一也,有择官选士之意焉。……各守专门之学以待录用,学弗精进,或他过失,依次降之,犹郊遂也。其投考也,即由各专门院长考之,不拘人数,求考即考,一二人可也,百十人可也。不拘时日,随到随考,今日可也,明日可也。所考又皆实事,皆可实验。如考算学即面令运算,船学面令驾船,律学面令决狱,医学面令治病,汽机学面令制造,天文、测量面令运用仪器。众目昭彰,毫无假借。中式即面予证书,差其等第,以为名称,如中国举人、进士之类,其有殊尤,立即报明擢拔。考政学文学者官内部,考算学理财者官户部,考兵学者官海军陆军部,考法律者官刑部,考机器者掌机局,考测绘者掌舆图,考轮船者航江海,考矿学者司煤铁,考公法者充使臣,考农桑者列农部,考医学者入医院,考商务者为商官。余或掌教,或俟录用,或再考。”[1]209

可以看到,谭嗣同注重各种实际技能,并且把训练、培养学生对仪器的熟悉掌握和实际运用纳入到具体的教学实践之中。例如,他在《金陵测量会章程》中作了如下规定:

练习仪器。先将同人所有各种仪器凑集一处,每日一聚,各述所知,互相传习。不出一月,可期精熟。[5]255

专精一门。各种仪器皆已演习精熟,则各择其性近而喜习者,别为专门之学,庶几精益求精。专门总门有二:曰测天,曰测地。测天分门有二:曰测日,曰测星。测地分门有二:曰测立点相距,若测山、测岸之类。曰测平点相距,若测路、测河之类。各占一门,暂勿贪多。所用仪器,若天文镜、子午仪、经纬仪、纪限仪、叠测仪、全圆圈、墙环、半圆仪、十字仪、象限仪、地平仪、专林仪、测向仪、罗盘、行船纪里轮、陆地记里轮、水准钢链带、尺度时表带、佛逆之寒暑表、水银风雨表、空气风雨表、燥湿表、量风器、量雨器、量潮器,均应各人专心考究一器,合之则成用。器余于人,则兼习数器,亦应此器既精而后及彼器。人余于器,则同习一器。器有未备,容它日集貲购置,此时暂互相借用。各人在家专习,以俟定期会测[5]255-256。

“练习仪器”與“专精一门”印证了谭嗣同的一贯思路——教育的目标是普及教育,必须做到人人有学;教育的目标是培养学以致用的专门专业人才,必须使受教育者在皆有学的基础上选择一门专业之学。这样一来,受教育者便被打造成各种专门专业人才,既有学、有专业,“专精一门”;又有术,拥有一技之长,因而“练习仪器”。

谭嗣同相信,经过如此改革,科举完全可以为中国的变法维新提供支持,中国再无人才匮乏之虞。于是,他说道:“岁、科等试既变,而科举始能渐变,凡一切当变之法,始能切实举行,而无乏才之患矣。”[4]239

再次,谭嗣同认为,由于不讲实学,中国的洋务运动没有落到实处——由于舍本逐末,最终一事无成。对此,他痛心疾首地剖析说:“中国数十年来,何尝有洋务哉?抑岂有一士大夫能讲者?能讲洋务,即又无今日之事。足下所谓洋务:第就所见之轮船已耳,电线已耳,火车已耳,枪炮、水雷及织布、炼铁诸机器已耳。于其法度政令之美备,曾未梦见,固宜足下之云尔。凡此皆洋务之枝叶,非其根本……试先即枝叶论之,西法入中国,当以枪炮为最先,其次则轮船,皆不为不久矣。枪炮尚不能晓测量,遑论制造!今置一精枪精炮于此,足下以为可仅凭目力而浪击之乎?势必用表用算而后能命中,则试问:左右前后之炮界若何?昂度低度若何?平线若何?抛物线若何?速率若何?热度若何?远近击力若何?寒暑风雨阴晴之视差增减若何?平日自命读书才士,无一人能言者,甚则并其名与制犹不能识。”[1]202-203基于这种剖析和判断,谭嗣同极力呼吁讲求实学,提倡各种专门专业之学。

谭嗣同进而指出,提倡各种专门专业之学有助于培养技术人才,同时有助于端正人心,可谓是本末并举。具体地说,谭嗣同提出的变科举的方法是效法西学而依于实事,具体办法则是将各种专门专业之学作为科考的内容,引导人各占一门,从而皆有一技之长(“各擅一艺”)。他说道:“向令早数十年变科举如西法之依于实事,舍此更无出身之阶,彼便身图者,复何所容其冀幸,而不回心易虑以治西学?迄乎今日,民志久定,谤议久平,人才久布列在位,中国久复乎圣人之道,而首出乎万国。父以是诏,兄以是勉,我辈亦必精其业于公法条约,使务、界务、商务、农务、税务、矿务、天文、舆地、测绘、航海、兵、刑、医、牧、方言、算数、制器、格致之中,各占一门,各擅一艺,以共奋于功名之正路。何至如今日一无所长而流为废物;又何劳腾其口说至有此等辩论?……然则诸公与士民,皆有不得归罪者,不早变科举故也。”[1]207~208值得注意的是,谭嗣同之所以急切渴望“依于实事”,人皆掌握专门专业之学,是因为他认为这样做不仅可以将“一无所长而流为废物”的中国人变成拥有一技之长的宝物,而且可以杜绝作伪。这意味着学习各种专门专业之学有助于端正品行,从而形成良好的社会风气。对于其中的奥秘,谭嗣同解释说:

中国之经史性理,诵习如故,尊崇如故,抑坐定为人人应有而进观其他,不当别翘为一科而外视之也。即考据词章八股试律,亦听其自为之,不以入课程,不以差高下,皆取文理明通而已,以其可伪为也。余不可伪为,自必皆实事。皆实事,则科学之取士也有据,而乡举里选无计以遂其私……至于品行心术,固无法以考验,实即寓于诸学之中。坐定为人人应有,而进观其他。苟其不端,亦决无能善其事而不败露者。况有警察官吏刺之,有上下议院评论之,又有浓赏厚罚驱其后,复何忧不得人哉?中国之考八股,于品行心术即又何涉!岂惟八股经史性理考据词章凡可伪为者,其无涉犹八股也。顾亭林悼八股之祸,谓不减于秦之坑儒。愚谓凡不依于实事,即不得为儒术,即为坑儒之坑。惟变学校变科举,因之以变官制,下以实献,上以实求,使贤才登庸而在位之人心以正。且由此进变养民卫民教民一切根本之法,而天下之人心亦以正。根本既立,枝叶乃得附之。夫何忧顽钝贪诈,夫何忧洋务之无效?[1]209-210

对于谭嗣同来说,专门专业之学的作用是巨大的——不仅增长技能,而且端正人心。既然如此,他大力提倡各种专门专业之学,并对之如饥似渴也就不言而喻了。

二、专业教育与通识教育并重的教育思想

在谭嗣同那里,推广各种专门专业之学依靠教育的普及,教育普及与专业人才的培养相互促进。他所讲的教育内容包括专业教育与通识教育两大类,其中,专门专业之学属于专业教育,主要针对不同专业之人,旨在使所有中国人都成为拥有一技之长的专业人才;通识教育是人人相同的,不分专业而人人共知,旨在培养人的自主之权。沿着这一思路,他将作为专门专业之学的天文学、地理学和生理学作为人人必备的内容注入到针对全体国民的通识教育之中。

谭嗣同强调,在通识教育中,天文学、地理学和生理学至关重要,无论何人都要知晓。他写道:“上观天文,下察地理,远取诸物,近取之身,能自主者兴,不能者败。公理昭然,罔不率此。”[6]350这就是说,自主之权是个人存身、国家兴盛的基础,因而是通识教育的目标。由于认定自由之权通过观天文、察地理、取诸身获得,谭嗣同试图通过对国民进行天文学、地理学和生理学教育来增强他们对自主之权的认识。对于如何培养人的自主之权,这部分内容包括什么,谭嗣同如是说:“人在世界上,有几件事不可不知:一曰天,二曰地……更有切要者,则为全体学。在天地间不知天地,已为可耻;若并自己之身体不知,不更可笑乎?然全体学又极难讲。何则?无图以供指点也,无腊人以为模样也。骨节如何承接?血脉如何周流?脑筋如何散布?肌肉皮肤如何层叠束固?则皆不能言矣。试仅即脏腑言之,亦只能言其部位功用,不能将其形状曲曲传出。部位功用,中国医书亦言之最详,然必不如西国所言之确而可信者,则以彼有剖验之术可凭也。”[7]403在他看来,天文学、地理学和生理学为人人所必备,对于培养自主之权的教育更是不可或缺。三者的内容各不相同,让人懂得活着的意义和价值却是一样的,因而都成为通识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

谭嗣同认为,人生于天地之间,了解天地是首务。在分门别类的各种学科中,对人之自主之权的教育要从天文学讲起。他断言:“然今日欲讲各种学问,宜从何处讲起?则天地其首务也。夫人生天地之中,不知天何以为天,地何以为地,且地是实物,尚可目见,天是空物,不可窥测。于不可窥测者,遂置之不讲,则人为万物之灵之谓何矣?”[8]399透过这段话,可以得出两点认识:第一,谭嗣同是将天地连在一起讲的,展示了他将天文学和地理学相提并论的一贯风格。第二,天文学、地理学对于谭嗣同来说不是纯粹的自然科学而是“人学”,共同验证了“人为万物之灵”。沿着这个思路,他接着讲道:

尝考《素问》曰:“地在天中,大气举之。”《列子》曰:“虹霓也,云雾也,风雨也,四时也,此积气之成乎天者也。”张子《正蒙》曰:“夫天,气也,自地以上皆天。”可见天地交界,以地面为之,此天是气之明证。《列子》又曰:“夫天地,空中之一细物。”是明知地为行星之一矣。至其为地圆地动之说,则亦确有明征。《大戴礼》曾子曰:“如诚天圆而地方,则是四角之不掩也。”此地圆之铁案也。且《周髀算经》亦曰:“地如覆槃。”盖仅举东半球言之。若合之西半球,则为圆形无疑[8]399-400。

且地动之说,亦非始自西人。《易》曰:“天地以顺动,故日月不过,四时不忒。”又曰:“夫坤,至柔,而动也刚……承天而时行。”又曰:“夫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是地动之理,大《易》已详哉言之。又《易?乾凿度》:“坤母运轴。”仓颉云:“地日行一度,风轮扶之。”《尚书·考灵曜》:“地恒动不止。”《春秋·元命苞》:“地右转以迎天。”《河图·括地象》:“地右动起于毕。”……但地既绕日而转,何以日不可以绕地而转?盍日为八星之中心,其体积大于地球者一百四十万倍;乌有大至一百四十万倍,而反绕一小星之理?且八星皆绕日而成一世界,又安能撇却地球以外诸星,而如最小之月之自绕星球乎?此所以知地球绕日而转,日断不能绕地球而转也[8]400。

在这里,谭嗣同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从天是圆的讲到地是动的——不仅证明西方的学说皆为中国古学所固有,而且解释了地球围绕太阳公转的原因。在普及了这些基本常识之后,他从天地法则中进一步引申出两个人类公理:第一,地球是变动不居的,居住在地球上的人也要变化日新;如果泥旧不变,就是“逆天”。第二,地球是太空中极微小的星球,居住在地球上的人都是“近亲”,彼此之间休戚相关,因而不可自大而排他。对此,谭嗣同谆谆教导说:“诸君但先讲明此理,则知吾身所附丽之地球,本变动不居,而凡泥不变之说者为逆天矣。又以知吾身所处之地球,原天空中不大之物,则凡附丽斯球者,可作同里同閈同性命观,而不必惊疑骇异,夜郎吾国而禽兽他人矣。”[8]400

在谭嗣同的视界中,无论天文学还是地理学都并非纯粹的“知识”,而是与中国的政治密不可分。依据地理学提供的知识,他重新审视世界各国的关系,并且得出了如下结论:

地既是圆的,试问何处是中?除非南北二极,可以说中,然南北极又非人所能到之地。我国处地球北温带限内,何故自命为中国,而轻人为外国乎?然而此亦不可厚非也。中者,据我所处之地而言。我既处于此国,即不得不以此国为中,而外此国者即为外。然则在美、法、英、德、日、俄各国之人,亦必以其国为中,非其国即为外……夫无伦常矣,安得有国?使无伦常而犹能至今日之治平强盛,则治国者又何必要伦常乎?惟其万不能少,是以西人最讲究伦常,且更精而更实。即如民主、君民共主,岂非伦常中之大公者乎?又如西人招民兵,有独子留养之例,又最重居丧之礼,岂得谓其无父子乎?西人自命为一夫一妻世界,绝无置妾之事,岂非夫妇一伦之至正者乎[9]?

由此可见,以地球是圆的这一事实为切入点,谭嗣同强调,地理学意义上的“中”,根本就不存在。这就是说,中原是相对的,传统的夷夏之辨是孤陋之见。在此基础上,他进一步指出,西方国家不是“夷狄”,而是教化极富的文明之地。他们有伦常,西方国家的伦常更为精实。在这方面,无论西方的君臣关系、父子关系还是夫妇关系都是明证。

问题到此并没有结束,基于对天文学、地理学重要性的认识,谭嗣同建议,中国的教育要将天文学、地理学作为必修课,以便使人从儿童时起就掌握基本的天文、地理常识,明晓中国与外国的关系。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他不止一次地大声疾呼兴办女学,由女子教育带动幼儿教育;幼儿教育的目的之一便是,使人在幼年时就接受地理学教育。谭嗣同反复写道:

又有女学校,故妇女无不读书识字。由是小儿得力于母教,方七八岁即知地为球体,月为地之行星,地为日之行星,地自转而成晝夜,地绕日而有寒暑。地凡几洲,凡几国,某国与我亲,某国与我疏,及其大小强弱,均已晓其大概[2]159。

凡子女生八岁不读书,罪其父母。又有五家连坐之法,一家不读书,五家皆坐罪。故百工商贾农夫走卒,无不读书。又有女学校,故妇女无不读书。由是小儿得于母教,方七八岁时,即知地为球体,月为地之行星,地为日之行星,地自转而成昼夜,地绕日而有寒暑,地凡几洲,凡几国,某国与我亲,某国与我讎,及其广狭强弱,均已晓其大概[1]209。

谭嗣同认为,在对人的通识教育中,通晓天文学、地理学是必须的,然而,仅有二学尚且不够,还必须将生理学纳入其中。有鉴于此,在明晓了天文学、地理学之后,生理学便被提到了议事日程。对于生理学,他讲述了如下内容:

中国言心主思,西国则谓心不能思,而思特在脑。脑分大小。大脑主悟,小脑主记及视听之属。脑气筋布满四肢百体,则主四肢百体之知觉运动。所谓心者,亦徒主变血之事而已。夫中西论心,不同如此,愚谓其理实亦相通。思固专在脑,而脑之所以能思者,全赖心能变血以养脑,是心与脑交相为用也。故思字从囟,从心。脑之主思,古人盖已知之矣。心之所以变血,因血压周身,而后化红色为紫色,养气之功用已竭,血中含足炭气。如不将炭气放出,其毒立刻足以杀人,赖由回血管仍回至心中,由心入肺,有呼吸以吐故纳新;俟再经心中,即复为红色,毒去而可以养人矣。故心之时时跃动,皆为上下四房红紫血出入之故,信足为生命之本矣。

古人谓肝左肺右,心居中央,此说实误。心虽居中,而心尖略斜向左。肺则左右各一大块,每块分六叶,左右共十二叶。肺中大小管极多,酷肖树木枝干,其为用有三:一主呼吸,二主变血,三主声音。肝则在右边肺下,其用亦主变血。凡新生之血,必经肝家一过,方由淡红色变成红色,而有甜味;有甜味乃能养人。故西人或称肝为造糖公司[7]403-404。

孤立地看,谭嗣同所讲的生理学皆在人的“生理”范围,是地地道道的生理学内容,并且属于“科学常识”。实则不然。通过讲明人之心、脑和五脏,谭嗣同旨在让人透过人体的结构和机制领悟人体构造的精妙绝伦,由此凸显人的生命尊严和生存意义。于是,他写道:“大抵全體竟是一副绝精巧之机器。各司其职,缺一不可,与天地之大机器相似。独是天必造此一种全体之精巧机器,果何为也哉?原是要使人顶天立地,做出一番事业来,所谓赞天地之化育与天地参也。诸君当知此堂堂七尺之躯,不是与人当奴仆、当牛马的。”这就是说,人有七尺之躯,就要大有作为;作为堂堂之人,要有人格和人权。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给别人当奴隶、做牛马的。经过谭嗣同的这番讲解,生理学便与天文学、地理学一起在使人认清世界形势的前提下,既不妄自尊大,又不放弃权力,从而在分清敌我中捍卫中国的国权,在自强不息中做出一番事业。

三、谭嗣同教育思想的局限性及原因

在谭嗣同的教育思想中,就德智体三育而言,主要集中在智育,也就是普及、推广各种专门专业之学的教育。与对各种专门专业之学的如饥似渴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他对增强身体素质的体育的漠视。热衷于专门专业之学与谭嗣同对实学的青睐息息相关,也决定了因循他的教育理念培养出来的人才主要是技术型、专业型人才。谭嗣同一面不遗余力地提倡各种专门专业之学,一面对身体素质的提高语焉不详。这直观地流露出他在重视智育的同时,忽视体育。谭嗣同对体育的漠视在中国近代的教育思想中可谓是个案,也表明了他的教育理念的独树一帜。

在中国的教育史上,对体育的重视和大力提倡无疑始于近代,体育在中国近代之所以备受关注,是时代使然:第一,近代的中国落后挨打,中国人被蔑称为“东亚病夫”。救亡图存需要军事武器和爱国精神,也需要强健的身体。这就是说,在亟须富国强兵的中国近代,身体强健变得至关重要,提高中国人的身体素质势在必行。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近现代思想家、教育家大声疾呼提高中国人的身体素质,并由此将体育纳入教育视野。第二,鸦片战争、中日甲午战争让中国人认识到种弱、兵弱是中国落后挨打的原因之一,并由此对强身健体大声疾呼,于是出现了严复的“鼓民力”、陈独秀的兽性主义和蔡元培的军国民主义等以强健中国人体质为宗旨的教育主张。严复提出三育方针,并且将“鼓民力”置于首位。这是因为,他认定身体素质是提高国民素质和救亡图存的基础,体育是教育的基础。到了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蔡元培提倡的军国民主义和陈独秀主张的兽性主义也都属于体育范畴,由此可以深切感受到两人对提高国民身体素质的心急如焚。与其他近现代哲学家对身体素质的高度关注以及由此而来的对强身健体的大声疾呼截然相反,谭嗣同则认为,重视身体会导致贪生怕死之念,不利于培养人勇猛无畏、勇于牺牲的大无畏精神,当然也妨碍中国近代的救亡图存。

进而言之,谭嗣同之所以忽视体育与对实学的热切呼唤而无暇兼顾其他有关,更根本的则与对生死问题的看法尤其是与他视肉体为累赘有关。换言之,谭嗣同轻视体育,源于对魂魄关系的认识。在形神观上,他一面贱视体魄,一面推崇灵魂。按照谭嗣同的说法,人的体魄由各种元素集合而成,因而没有自性,是虚幻的。这也成为他断言人生无我的一个理由或方面。与体魄的虚幻不同,人之灵魂则是不灭的。更有甚者,人有体魄则有亲疏,并且由亲疏、厚薄之分进一步衍生出尊卑、贵贱之别。这是不平等的根源,也是不平等的表现。要臻于平等,必须“超出体魄之上而独任灵魂”。无论肉体的虚幻、灵魂的永恒还是对平等的追求都使谭嗣同轻贱体魄而独任灵魂。这一主张表现在知行观上便是贵知不贵行。谭嗣同公开标榜自己贵知,是因为知属于“灵魂之事”;不贵行,则是因为行属于“体魄之事”。对此,他解释说:“吾贵知,不贵行也。知者,灵魂之事也;行者,体魄之事也……是行有限而知无限,行有穷而知无穷也。”[6]369轻视体魄而注重灵魂表现在教育观上便是忽视体育,而注重与灵魂即知密切相关的智育。至此可见,谭嗣同对体育的漠视与他本人的形神观、知行观和价值观一脉相承,也为近代哲学家的教育理念与他们的哲学思想密不可分提供了最佳注脚。

综上所述,专门专业之学贯彻了谭嗣同的实学理念,在中国近代对于将中国人培养成具有一技之长的专门人才具有积极意义。教育的目的是育人,如何摆正专业教育与通识教育的关系是教育的根本问题之一。在这方面,谭嗣同的观点引人深思,对于当下仍然具有启发意义。与此同时,谭嗣同的教育理念具有明显的理论误区,忽视体育便是其集中体现。

参考文献:

[1]思纬氤氳台短书·报贝元徵[M]//谭嗣同全集(增订本).北京:中华书局,1998.

[2]兴算学议[M]//谭嗣同全集(增订本).北京:中华书局,1998.

[3]与徐仁铸书[M]//谭嗣同全集(增订本).北京:中华书局,1998:270.

[4]乙未代龙芝生侍郎奏请变通科举先从岁科试其摺[M]//谭嗣同全集(增订本).北京:中华书局,1998.

[5]秋雨年华之馆丛脞书卷一·金陵测量会章程[M]//谭嗣同全集(增订本).北京:中华书局,1998:255.

[6]仁学[M].//谭嗣同全集(增订本).北京:中华书局,1998.

[7]论全体学[M]//谭嗣同全集(增订本).北京:中华书局,1998.

[8]论今日西学与中国古学[M]//谭嗣同全集(增订本).北京:中华书局,1998:399-400.

[9]论学者不当骄人[M]//谭嗣同全集(增订本).北京:中华书局,1998:401.

[10]南学会答问[M]//谭嗣同全集(增订本).北京:中华书局,1998:404-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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