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代春秋
2018-10-25
时间：
春秋时期。地点：
赵国代国交界地常山，代王宫殿，邯郸，马头山。人物表：
赵无恤 赵国国君，赵简子庶子，谥号赵襄子。
赵 姬 赵无恤之姐，赵简子之女，代王夫人，代赵夫人。
子 钧 代王义弟。
代 王 代国国王，赵姬之夫。
伯 鲁 赵简子长子。
张孟谈 赵无恤谋臣。
董安于 赵家老臣。
代 克 代王叔父。
无 余 越国剑客，越王宗亲。
剑客丁 丁姓剑客。
芳 姑 赵姬之贴身侍女。
赵简子 鬼魂
姑布子卿 巫师，以相面著称。
乐师甲、乙
侍卫兵若干
黑衣人
序幕
[幕启。
[春秋末年。暮春午夜，电闪雷鸣。
[赵无恤 盘坐案前，高声诵读《孙子兵法》。
赵无恤 “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而爱爵禄百金，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民之将也，非主之佐也，非胜之主也。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故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赵简子鬼魂悄上。
赵无恤 孙子所言甚是，对民怀仁爱之心，又要取胜战事，不可不用间法，妙哉！
赵简子 （击掌）妙哉妙哉！
赵无恤 来者何人？
赵简子 呵呵，朕放心不下，忍不住出来视察一番，看到我儿深夜挑灯钻研《孙子兵法》，悲欣交集啊。
赵无恤 父王？！（跪拜）
赵简子 我儿乃一国之君，不必行此大礼。
赵无恤 父王……啊！（想起其父已逝）
赵简子 我儿莫怕，朕魂游故地而已。
赵无恤 （忙跪）孩儿莫非犯了错，让父王在寝陵中难以安身，深夜特来问责孩儿？
赵简子 （缓慢扶起）请起请起。看到我儿深夜挑灯钻研《孙子兵法》，悲欣交集，喜的是朕没看错皇儿，勤奋好学，治国有方。朕经过你哥伯鲁房间时，听到的是如雷的鼾声。
赵无恤 孩儿当为父王解忧，愿父王安心于寝陵。
赵简子 朕最近想起了往事。当年朕说“朕藏宝符于常山上，先得者赏。”特派你们弟兄几个去寻宝，有射狐献裘的，有挖奇石美玉的，有献珍稀草药的，唯独我儿你空手而归。
赵无恤 是的，唯独我空手而归。因为孩儿站在常山之巅，四目远望，在那一刻就明白了父亲的一片苦心，宝符就是代国。
赵简子 知朕者莫过我儿你也。
赵无恤 父王深谋远虑，早已定下了赵国兴邦大计。
赵简子 后来，朕力排众议，废掉朕的嫡长子伯鲁，新立你为太子……
赵无恤 孩儿一刻不都未曾忘记对父王的诺言。
赵简子 哦？
赵无恤 如今我国兵强马壮，士气高昂……
赵简子 哈？
赵无恤 孩儿举贤爱才，得文武良臣辅佐……
赵简子 嗯！
赵无恤 孩儿事兄弟亲族以礼，人心团结一致……
赵简子 有兵马，有文武，何时实现起兵越过常山，吞并代国的诺言呢？
赵无恤 诺言深刻孩儿心中。
赵简子 纸上谈兵！
赵无恤 父王，孩儿以为代国，不宜强取，宜怀着仁爱之心智取……
赵简子 仁？贤者之仁？妇人之仁？
赵无恤 父王……（公鸡长鸣）
赵简子 天将破晓，朕得赶紧走了，记住，切莫以妇人之仁误赵国大计。
赵无恤 孩儿知晓！
赵简子 切莫以妇人之仁误赵国大计！（急下）
赵无恤 父王……
赵简子 切记！切记！（声音缥缈）
[一阵阴风嗖嗖刮过。
[隐约传来琴的乐声，清清冷冷。
乐师甲 可叹太白金星呵，黑夜之光。
乐师乙预兆时世盛衰呵，国家兴亡。
[乐师甲乙在舞台上经过。
张孟谈 盛还是衰？兴还是亡？
（乐师甲乙相视一笑。）
乐师甲乙 千古兴亡转瞬之间。
张孟谈 等等！你俩！（欲追）
[张孟谈上。
张孟谈 主公！
赵无恤 （似从梦中醒来，有点怅然）哦？孟谈？
张孟谈 臣来得不凑巧，扰乱主公的美梦。
赵无恤 美梦？（长叹一口气）先父问责吞并代国一事，似在梦中，又似在跟前。
张孟谈 主公忧国忧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赵无恤 （看了下手中的书）可朕方才明明在诵读《孙子兵法》，未曾打盹啊……
张孟谈 主公？
赵无恤 （回神）孟谈，你来为何事？
张孟谈 主公，今日乃先王一周年祭日……
赵无恤 现在何时？祭祀准备如何？
张孟谈 满朝文武已在恭候，兵马是否陪同前往？
赵无恤 （似下决断）一起出发吧。（同下）
一
[常山南麓，赵简子陵墓前。简子辞世三周年纪念日，赵君无恤率领满朝文武祭祀。前方大批士兵整装待命，倒像是一场阅兵。简子的嫡长子伯鲁主持祭祀。
董安于 主公，老臣一路行来，农有田而耕，贾有货而贩，举国上下，欣欣向荣，士气昂扬，赵国国威已显现，真是天降祥瑞于赵国哇，先王在寝陵定欣慰然也。
众 臣 天降祥瑞，我国兴盛！
赵无恤 唔！（小声嘀咕）兴亡转瞬之间。
董安于 昔日先王曾云，藏宝符于常山，若得之，我国不日将称霸于中原。
众 臣 得之宝符，霸于中原！
赵无恤 先王昨夜托梦于寡人。
众 臣 （讶然）先王显灵？
伯 鲁 父王恐怕就是想问问我的弟弟，当今君王，何时兑现取宝符的诺言！
赵无恤 董太守，你辅佐先王多年，怎解？
董安于 依臣下看来，先王革新亩制，调整赋税，奖励军功，选贤任能，民心振奋，乃天下英明君王。昨夜托梦，系因……
赵无恤 但说无妨。
董安于 老臣记得，先王有天突然昏厥，老臣请神医扁鹊诊治，扁鹊云从前秦穆公昏睡七日方得醒悟，醒后云去了天帝所居之所，并道先王之病如穆公，三日内必定醒来。果然如此。先王醒来告诉老臣，其在天帝处非常快乐，天帝说其后世代兴盛，其子必将占领代国，第七代孙子将娶舜帝后代之女。
赵无恤 父王雄心壮志，坚如磐石，天帝佑之。
董安于 宝符乃我国兴盛之基石。
张孟谈 如今我国兵马健壮，文武团结，假以时日，宝符必得。
董安于 先王在寝陵仍心系国事，放心不下。
伯 鲁 既有兵马，又有文武，何时实现诺言，起兵吞并代国？
张孟谈 等待时机。
伯 鲁 等待等待，等到何时？等到父王再次出来问罪？
[众臣议论纷纷。
赵无恤 自无恤继位以来，未曾有一天忘记越过常山，吞并代国的诺言。朕问诸位，赵家和正卿智伯比起来，谁家实力更强？谁家野心更大？
[众臣面面相觑。
张孟谈 智家的实力傲视晋国众卿，近来连晋公也不放在眼里。智伯瑶恃其贤而不仁，抓住一切时机扩张疆域，志在吞并众卿。
赵无恤 正是！晋公衰弱无能，众卿大夫中唯智伯势力最强，对实力次之的朕虎视眈眈。
伯 鲁 看样子，这代国暂时吞不得了。
张孟谈 贸然吞代……
董安于 （抢话）先王遗愿攻代，实在圣明！攻下代国后，即便智伯胁韩魏诸家侵我国，我国以代地为战略后方，亦能抵挡，视为立国之本。
赵无恤 这正乃先父圣明之处。不能吞代，我国则必为智伯所灭！
伯 鲁 养精蓄锐这么久，以我国实力，吞并代国易如反掌啊！
赵无恤 代国虽然地广人稀，但英雄好武，能骑善射，攻打代国，朕恐两败俱伤，反被智伯坐收渔翁之利。
张孟谈 当前不能强行攻代，必须智取。
董安于 时不我待。晋公已无力阻挡智伯吞掉范氏中行氏，六卿平衡局面将被打破，老臣恐变局将至……
赵无恤 兴盛时可用战去赌胜。
张孟谈 变不足为惧，在变中找准时机，伺机而动，一计而成。若在错误的时机贸然行动，欲速而不达。
伯 鲁 （突然）主公，时辰已到。
赵无恤 宣姑布子卿上殿。
[姑布子卿上场。
姑布子卿 老臣拜见主公，祭祀时辰大吉。
伯 鲁 那么，祭祀开始！
赵无恤 慢着，先王昨夜托梦于寡人，朕心难安，不知此兆是凶是吉，大师不妨在祭祀前占卜一番。
[姑布子卿占卜。
姑布子卿 大王……
赵无恤 卦象怎说？
姑布子卿 大王，老臣不知该如何说。
赵无恤 卦象如何，如实道来。
姑 布 子卿大王，这卦象么？凶吉未定，似在变幻之中。正所谓凶中有吉，吉中有凶……
伯 鲁 咳，这不是废话么？
赵无恤 大师素来善于相面，当年大师向先王举荐了朕，引起父王关注，使得朕从乡野来到了金銮殿。这卦象如何，请大师仔细说来。
姑 布 子卿大王，老臣相面也好，问天也罢，从来有一说一，可卦象指向确实不定，吉凶不甚明朗。
伯 鲁 不懂就不必装神弄鬼了。
董安于 大师，究竟是凶，还是吉？
姑 布 子卿老臣再仔细占卜一番。（又如前做法一番，节奏放缓）
赵无恤 如何？
姑 布 子卿大王，大概是……
赵无恤 仔细讲来。
姑 布 子卿对于大王和赵国而言，应该是大吉小凶。老臣无法具体言明，天机不可泄露。
赵无恤 剑指常山承父志，虎跃平阳龙返天。宝符一事，朕已有主意，无需多言。尔等先随大师去天台行祭祀典礼。
[众臣下，唯余张孟谈与赵无恤密谈。
赵无恤 不唤惊雷破云天，朕就难得众心安天下了。
张孟谈 主公得体识局，以妙计取代地，不费百姓，真乃贤君，仁义之君王也。
赵无恤 今日这计若奏效了，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张孟谈 嗯，这个时辰，人应该回来了啊。
赵无恤 莫非代克的情报有假？
张孟谈 代克是代王的叔叔，情报不会有假。
赵无恤 朕听说此人贪婪阴险，为代国人所不齿。
张孟谈 这种人才是内奸的最佳人选。代克所贪的不仅仅是我们的黄金，还有他侄子的王位。上回臣说得他心花怒放，他恨不得我们立刻就能置代王于死地，想必不会为了区区百两黄金就告诉我们虚假情报吧。
[剑客丁穿鲜虞左衽服装带伤蹒跚上。
剑客丁 有辱使命，愧对主公！（扑倒在地）
赵无恤 （扶起）如何？其他人呢？
剑客丁 小等乔装改扮，在山北猎场埋伏了一天一夜，果然等来了代王和六个随从。
张孟谈 情报不假。
剑客丁 小等按照计划射出毒箭，代王果然落马，见数人中箭，便杀将出去。
赵无恤 哈哈。成了！
张孟谈 插翅也难逃了吧。
剑客丁 不料有一随从尤其厉害，身中两箭还能舞剑如飞，最终他以一敌五，竟然连杀三人。小人和聂六敌他不过，带伤逃走。聂六……半路上走不动，怕被逮住，竟伏剑自杀了。（哭）
赵无恤 代王如何？
张孟谈 代王是生是死？
剑客丁 原来代王只是被射死了马，换上那随从的马就奔。小人兄弟赵七脚快追上前去，竟被他回马一刀给杀了。我们几个被那随从挡住去路，眼睁睁看着代王单骑逃脱了！
赵无恤 （捶胸顿足）呜呼！可惜了这天赐良机啊。
剑客丁 （跪拜）小人愿以死谢罪！
赵无恤 罢了，罢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事虽不成，尔也为朕舍命了，尔等赏金，朕依然如数给。快下去疗伤歇息去吧。
剑客丁 （跪拜泣曰）主公！小人丁某伤愈之日，就是为主公再度舍命之时！（退下）
赵无恤 （长叹）代国果然英勇尚武，猛将辈出。
张孟谈 几个小卒也算试探出了代国的武力。
赵无恤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张孟谈 臣为主公在天下再寻高手。
赵无恤 既已如此，传令各营撤回晋阳。务必偃旗息鼓，休要走漏风声。
侍卫兵 诺。
赵无恤 许给代克的金子，依旧要足额给他。
侍卫兵 不会少他一毫。（下）
赵无恤 姑布子卿的卦象怎解？
张孟谈 代地必取，毋庸置疑。
赵无恤 怎取？出兵强攻似乎不可？
张孟谈 不可，代国已戒备，强攻，不利于我方。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贸然下战书。臣再想想计策。
[芳姑急上。
芳 姑 报主公！公主外出，一直未归……
赵无恤、张孟谈 （同时）公主？
芳 姑 祭祀典礼后，公主便服骑马游常山，奴婢再三阻拦，公主执意前往，说玩会就回。奴婢刚听说常山有猛兽出没，已设关卡，防止闲人误入。
赵无恤 公主？这倒是提醒朕了。
张孟谈 （大笑）好一个妙计。
芳 姑 奴婢罪该万死！
赵无恤 尔先退下，待公主回房，好生服侍！（芳姑下）
赵无恤 来人！与朕速往常山，寻找公主！（赵无恤 、张孟谈下，灯暗）
[另一灯光区，伯鲁寓所。追光灯在伯鲁身上，伯鲁上。
伯 鲁 （抚琴吟唱）日日阶前兄拜弟，文武群臣齐跪地。无恤啊无恤，你这狄夷庶子好傲气。我本堂堂嫡长子，天经地义当太子，我事忠事孝有情有义，先父你怎临终将我弃。唉！好比那盛夏飘飞雪，晴天打霹雳，我竟成了这废太子，可叹那树倒猢狲去，落得个门庭冷落车马稀，教我如何咽下这口气。（董安于上）
董安于 伯鲁公子！（见其无反应，咳嗽一声）太子！
伯 鲁 哦，董叔，（拱手）失敬失敬。
董安于 老臣听闻主公此番以祭祀为名，陈兵山下，原本谋划刺杀代王 ，乘势出兵代国。
伯 鲁 啊，想不到无恤竟有此安排！
董安于 人算不如天算，不料刺客失手，已经下令退兵了。
伯 鲁 我就说他看似仁义忠厚，实乃虚伪狡诈。
董安于 嘘！无恤足智多谋。
伯 鲁 董叔你有所不知，当年先父让我俩记诵家训，写着“节用听聪”……嗯，“节用听聪”……
董安于 “节用听聪，敬贤勿慢，使能勿贱。”
伯 鲁 对对。
董安于 先王说兴盛秘诀蕴藏在此。
伯 鲁 先父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谁也没放在心上，不料三年后先父突然检查，无恤能背也就罢了，他居然从袖中摸出一块木牍，说他将家训刻在这木牍上，三年来一直将之视如珍宝藏在身边，日日诵读，时时揣摩，说得先父对他刮目相看，竟让他夺了我这太子之位。
董安于 这……
伯 鲁 这等伎俩，我实不及也。
董安于 回邯郸后，臣等必再三催主公攻代国。
伯 鲁 无恤若不敢起兵呢？
董安于 主公若不敢起兵，长期难以服众，臣等可乘机逼迫其退位，让位于殿下。
伯 鲁 想必无恤会另有谋划，防着这一手。
董安于 主公若真有妙计，攻下代国，臣等力荐殿下镇守代国，亦可保殿下无忧。
伯 鲁 如果无恤能攻下代国，我便臣服他了。
董安于 您就收敛锋芒，静观其变吧。
伯 鲁 董叔，今日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让我这废太子凌驾于主公之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免故意严词责问几句。哈哈。
董安于 殿下您还是暂时佯装寄情于琴乐吧。
伯 鲁 也罢。（同下）
二
[代王宫中。
[代王与代克坐殿上。
侍 卫 报告大王，公子钧晋见。
代 王 宣。
[子钧上。
代 王 贤弟，伤好了吗？
子 钧 臣下骑马舞剑已无大碍，承蒙大王赏赐，每日好酒好肉的，臂力又长了几石。
代 王 甚好！贤弟如今可以和以往一样伴寡人左右了！
代 克 公子钧虽然身上伤痕累累，可脸庞依旧俊朗，眼神依旧刚毅，足可以迷倒万千佳丽啊。
子 钧 大夫您过誉了。臣下这次死里逃生回来，只求继续为大王尽忠。
代 王 寡人上次狩猎平安归来，全靠贤弟冒死相救。
代 克 大王，臣下有一消息，赵国向邯郸城内的诸国来使昭告，说要给他姐姐安排一场比武招亲。
代 王 比武招亲？
子 钧 只怕其中有诈。
代 克 比武招亲一事，天下知晓，赵家若耍诈，岂不被众卿耻笑？
子 钧 上回鲜虞刺客刺杀大王，此事十分蹊跷，查明了吗？
代 克 刺客都已死了，毫无头绪。
子 钧 该不会是其他邻国假扮的？
代 克 假扮？怎么会呢！
子 钧 臣下看他们的招式，华而不实，倒像是中原人士。
代 克 代国向来自给自足，很少和中原诸国往来，从不结仇怨。
子 钧 但是觊觎代国的却大有人在。
代 克 比如说？
子 钧 比如说赵氏就一直对我国图谋不轨。据说事发当日，赵无恤和他的文武部下，就在常山。
代 克 据老臣的情报，当日赵无恤率领家臣在祭祀他爹赵襄子……
子 钧 赵家狼子野心，一直想侵犯我国……
代 克 可是此后并无赵军犯界。赵无恤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
代 王 寡人听说晋内部分裂厉害，赵氏虽打我国的主意，可是智伯也在打着他们的主意。
代 克 正是，智伯心狠手辣，老谋深算，赵无恤哪里是智伯的对手，所以啊，他的心思全用在对付智伯上去了。
代 王 再说，赵人哪里有我国人英勇尚武？若真的来犯，便是十倍于我军，寡人也教他有去无回。
代 克 大王神武，足以震慑赵国！
子 钧 大王，赵国养兵多日，不可轻敌。
代 王 哈哈，贤弟啊，区区一个赵国，掀不起代国的风浪。
代 克 赵国不足威慑，不过大王恰好缺一位正宫娘娘，若参加比武，必能横扫那些中原贵胄，抱得美人归。
子 钧 臣下听闻晋国众卿各个心怀叵测尔虞我诈，以赵、智两家最甚。
代 克 赵、智两家互为敌手，必有一战。而赵家实力不及智家，赵家招亲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结盟。
子 钧 大夫刚说代国一向自给自足，臣下实在看不出有与赵国结盟的必要。
代 克 比武招亲，在赵国人面前扬威，打消他们来犯的念头，转而与我们结盟，化未来有可能发生的干戈为玉帛，岂不是美事一桩！
代 王 比武不难，这招亲……
代 克 大王，赵国公主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民间素来有歌谣，老臣搁下老脸来学下，（唱）歌舞繁华之邯郸，美女如云春色艳。腰肢细曼柔如柳，姿态袅娜轻似燕。（故意）而这赵国公主么……
代 王 姿色如何呀？
代 克 赵国公主姿色绝佳。
子 钧 无画像无真相。
代 克 江湖上有道是，赵氏有佳人，姿色冠邯郸。饱学知书礼，歌舞增朱颜。
代 王 也是个妙人！嘿，结盟对我国也无坏处啊。
代 克 （大喜）老臣马上写信告知赵国使者。
子 钧 慢，大王比武，若凭实力定夺桂冠，只怕其中有诈。
代 克 （欲盖弥彰）又来了，诈？诈出个蚂蚱？
子 钧 臣下愿替大王比武。
代 克 不可，绝对不可！事关重大，赛场高手如云，公子钧去，能保证一定胜利归来吗？
子 钧 除了大王，代国无人能敌。
代 克 伤刚刚愈合，还敢这么自夸？我看你是利欲熏天，想在天下人面前显摆，想做天下第一高手！
子 钧 （拔剑）你……你血口喷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和剑说！
代 克 （躲至代王身后）年轻人，还是血气方刚啊。
代 王 贤弟息怒。大夫担心贤弟重伤初愈，当做是一种关心好了。不过……
子 钧 （恳切）大王！
代 王 贤弟武艺卓绝，赤子之心让寡人感动，重任就委托贤弟啦！
子 钧 （如释重负）臣下定不辜负大王重托。
代 克 （着急）不妥啊，大王……
侍 卫 （上）大王，鹿肉已烤好。
代 王 好！贤弟，随寡人去饮酒舞剑，切磋几招！（代王、子钧一起下）
代 克 （气急败坏）好个刚愎自负的子钧，又被他搅了局。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得赶紧让张孟谈知晓，另做打算。（急下）
三
[一月后，邯郸城内。招亲比武现场。
[幕后传来刀剑激斗的声音。
侍 卫 报主公，第七场结束，胜利者是越国无余，无余已经连胜三场。
伯 鲁 （兴奋）打得真精彩啊！郑国的公子爽也是远近闻名的好手，被无余就这么一剑砍在脖子上，当场就晕过去了，若用的真剑，那头就得飞到这啰。
赵 姬 哥，看你这兴奋的样子。
伯 鲁 看来没人能比得过无余咯。
芳 姑 可是越国实在太远了，南方蛮夷之地，不懂礼节，且这无余有点老……
赵 姬 就算去蛮夷之地，也强于装点的礼节。
芳 姑 老身多嘴。公主莫非吹了风寒，脸色不好，待老身去取碗热汤。（下）
伯 鲁 无余？（仔细思考）有点蹊跷啊。
赵 姬 有何蹊跷？
伯 鲁 说来也怪，无余当年誉满天下，后因支持越王的弟弟，被越王驱逐，销声匿迹多年，今天怎么会为越王参赛呢？
赵无恤 越王一心想赢，找不到比无余更合适的高手了吧。
赵 姬 呵呵，山中无老虎，老猴子称霸王。
伯 鲁 嘿，这无余也能称得上迟暮英雄吧……
赵无恤 阿姐若是不愿意，朕也可以食言反悔。
赵 姬 哦？主公在金銮殿上言辞凿凿，比武招亲的目的是结盟。
赵无恤 越国路途遥远，也不会千里迢迢打到邯郸来。
赵 姬 哦？弟弟身为一国之君，岂可言而无信？
赵无恤 这个……
伯 鲁 阿妹，群雄逐鹿的年代，英雄亦不难寻。
赵无恤 对，莫急，还余两场呢。
侍 卫 报主公，下一场是代国的公子钧，挑战擂主无余。
赵无恤 （喜）听闻公子钧武艺了得，正是棋逢对手。走，一同观战去。（灯暗）
[子钧，无余上，打斗开始。子钧气盛，先占优势，后被无余节节逼退，眼见子钧要失败，最后关头，子钧险胜。灯暗。
[灯亮。
伯 鲁 （击掌）精彩，精彩！
侍 卫 报主公，第八场结束，胜利者是代国的公子钧。
伯 鲁 自古少年出英雄，公子钧器宇不凡，风度翩翩。
赵无恤 好个风流倜傥的美少年！
另一侍卫 报主公，第九场原本是宋国的挑战者，已弃剑认输了。
赵无恤 好！朕等此刻很久了。
赵 姬 （自言自语）这公子钧似曾相识，貌似是那位受伤的猎人……
赵无恤 阿姊满意这天下一等的少年英雄？
赵 姬 公子钧非代国王储，非王位继承人，本应没有参赛资格。
伯 鲁 结盟之事如何是好？
赵 姬 赵国当遵守诺言，赢者摘得桂冠。
赵无恤 阿姊多虑。比武招亲结束，胜利者为代国的公子钧。宣公子钧上殿。
子 钧 大王，本人替代国王君比武。恳请大王尊重诺言，将公主许配代王，自此结两国之好。
赵无恤 好！朕准你所求，赵代两国自此结盟。
赵 姬 甚么？！
赵无恤 有请公子钧赴庆功宴。（下）
子 钧 （欲下场，见到赵姬，惊讶）啊？你是公主？
伯 鲁 公子钧有请。（下）
子 钧 （走神）请。（但却不动）
赵 姬 你不是猎虎受伤的猎人。
子 钧 你不是出门采花的宫女。
赵 姬 你隐瞒了你的身份。
子 钧 你隐瞒了你的身份。
赵 姬 为何？
子 钧 身不由己。代王狩猎遇刺，我身受重伤，无法逃遁，在两国边境为求生存，隐瞒了身份。
赵 姬 她在常山采花游玩，见到一位英俊的少年，身负重伤，她见犹怜。
子 钧 他躺在黑漆漆的林间，远远传来猛虎的低吼声，马嘶一惊，一位美丽的女子出现，体态轻盈，疑似天仙下凡，他见飘飘然。
赵 姬 他昏了过去。
子 钧 她让他醒了过来。
赵 姬 她送了他一匹白马让他走。
子 钧 他说会骑着白马回来找她。
赵 姬 白马何处？
子 钧 放回山林。
赵 姬 何不物归其主？
子 钧 白马在山林间欲寻求主人的踪迹，锲而不舍地奔跑。
赵 姬 近来她时常做着白马梦，她梦见一匹白马在林间夜奔……奔吗？
子 钧 （痛苦）梦，此刻碎了。
赵 姬 不，梦或许还有另一种解释。（赵无恤上场）
赵无恤 公子钧何处寻不见，原来仍在此。
子 钧 大王，我先回客栈小憩，告辞！（下）
赵无恤 （对子钧背影）记住，明日启程。
赵 姬 主公……（欲说又止）
赵无恤 阿姊，脸上乍惊乍喜，不知何故？
赵 姬 一言难尽。
赵无恤 代国虽不地处中原，但水草丰盛。
赵 姬 不关何地。
赵无恤 代王也算边塞英雄。
赵 姬 唉……不关代王。
赵无恤 阿姊，晋公弱，群雄逐鹿，智伯咄咄逼人，稍不留意，赵国就会卷入战火之中。赵国急需稳定的盟友。
赵 姬 代国在诸国之中，并不算强国。
赵无恤 赵国与代国接壤，若与代国结盟，可保赵国后方稳定。
赵 姬 哦，政治需要。
赵无恤 代地是父王一直想要寻找的宝符，我承诺过父王。
赵 姬 那是大王的诺言。
赵无恤 阿姊是为了赵国世代的兴盛，此举是大义。
赵 姬 无名之人，要大义作何？我向往普通人的日子，哪怕是男耕女织。
赵无恤 素闻代王多情多义，也是真性情、大丈夫也。
赵 姬 政治婚姻有何情义？
赵无恤 时光如过隙白驹，一年光阴兮转瞬即逝。
赵 姬 （冷笑）对于人质而言，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赵无恤 阿姊……
赵 姬 无恤，当初父王一纸诏书将你召见宫，是谁手把手教你读书知礼义？
赵无恤 是阿姊。
赵 姬 是谁为你连夜赶制新衣，为使你在文武众臣面前得体拜见父王？
赵无恤 阿姊对无恤的恩情深重如山。（深深作揖）
赵 姬 如今弟以姊的幸福作为赌注。
赵无恤 不，不是赌注，弟坚信赵代结盟赵国会走向兴盛。
赵 姬 姊的命运呢？在你的宏大蓝图里，是否有考虑过姊的感受？
赵无恤 唉，也是意外造成现在的局面。
赵 姬 意外？
[幕后传来赵简子严厉的声音，“切莫以妇人之仁误赵国大计！”
赵无恤 （一惊，含混）嗯……也不是弟的初衷。
赵 姬 阿姊的命运就掌握在弟的手中。
赵无恤 阿姊如果喜欢……
[幕后传来赵简子严厉的声音，“切莫以妇人之仁误赵国大计！”
[赵无恤又一惊。
赵 姬 （热切）阿弟怎讲？
赵无恤 （叹气）无恤的肩上担负着赵国的命运，国若得太平，小不舍则乱大谋，必须付出代价。
赵 姬 哦。（愤恨）我必须是赵国的“代价”？
赵无恤 代国草原辽阔，风景绝美，阿姊素来不喜宫廷生活，或许会觉得代国的生活更舒心？
赵 姬 舒心？！你这是强词夺理粉饰自己的自私，我就是你的一颗棋子。
赵无恤 阿姊在代国贵为王后，不论是爱，还是自由，若想得到，必定得到。
赵 姬 （冷笑）下棋人在教一颗棋子在棋盘上寻找爱的权力与自由。
赵无恤 这……请阿姊赴宴，众臣和外国使者都在等待。
赵 姬 （气愤）不去！
赵无恤 一年以后，无恤亲迎阿姊回邯郸省亲。（下）
赵 姬 （讽刺）谢谢主公！（伯鲁上）
伯 鲁 公子钧在否？不少人想见识见识第一等高手。阿妹？
赵 姬 （抱着伯鲁，失声哭）哥！
伯 鲁 唉……我当初怎么说来着，无恤看似小，诡计多端，善于算计，你还处处为其辩护。
赵 姬 哥！
伯 鲁 要是哥说了算，妹的事妹做主……
赵 姬 （抽泣）哥，你别说了。
伯 鲁 （似有泪花）哥不说了，明天妹就要走了。（从袖里掏出一对玉玦）这是母亲的珍爱之物，你嫂子托我送给你，望妹果敢坚强。
赵 姬 玦……(灯暗)
四
[半年后，代国花园一角。
[幕后赵姬吟唱，“天高云淡鸟归林，心如止水水自清。梳罢红妆骑白马，朝逐麋鹿夜观星。”
芳 姑 公主，小宴已经备好。
赵 姬 去请大王。
芳 姑 大王打猎尚未归来。
赵 姬 （上场）大王原定今日归来，设宴为大王洗尘。
[公子钧郁郁地从另一侧上场。
芳 姑 公子钧！（施礼）
赵 姬 公子，许久未见。
子 钧 王后，在下近来忙于政务。
赵 姬 芳姑，大王应该快回来了，去准备大王的马奶酒。（芳姑下）
子 钧 （悄声）抬望眼朱颜翠黛伊人在，叹一声人是情非启齿难。
赵 姬 什么？大王宣公子商讨国事，公子均托故未来。
子 钧 抱恙，在家养病。
赵 姬 公子何恙？
子 钧 小恙，不足为道。
赵 姬 哦？公子今日为何而来啊？
子 钧 君前庭后无颜对，倒不如独骑漠北牧孤烟。
赵 姬 辞行？
子 钧 正是，臣下前来向大王辞别，去北方的草原为大王牧马。
[代王、代克上场。
代 克 听说大王狩猎成果丰厚，特来迎接大王。
代 王 叔叔有心。王后在花园设小宴迎寡人呢。
代 克 夫妻恩爱，其乐融融。老臣的提议不错吧。
代 王 是啊，多亏叔叔。
芳 姑 大王……
代 王 嘘！寡人先去花园，给王后个惊喜。
[代王、代克蹑手蹑脚进花园。
赵 姬 公子乃大王之肱股朝夕伴君前，以社稷为重将青情丝斩，又何以舍下手足情、弃君臣义、奔赴边关？
子 钧 臣下本非王孙贵族，家父去世的早，少时家贫无依无靠，入到山中打猎砍樵。
赵 姬 贫又何妨，落得自由逍遥。
子 钧 挣口粮有时冒着性命之忧。有次山中遇上了虎豹，年少力气小，徒手搏虎一命难逃，不料巧遇太子在狩猎，一箭射死了猛虎。
赵 姬 太子救了你一命？
子 钧 非但如此，太子反夸我有胆量，与我结拜为义兄弟。
赵 姬 太子是大王？
子 钧 正是。承蒙大王不弃，将臣下视为亲兄弟。臣下更当舍身以报大王恩。
代 王 啧啧，有义之人。
代 克 大王有眼光！
赵 姬 知恩图报，看上去是人之常情，世人却常常恩将仇报。
子 钧 王后说的是他？那日在常山遇袭救主，本以为难逃一死，没想到命不该绝，他竟为一邯郸的女子所救。没想到一见钟情，一别后竟朝思暮想。
赵 姬 “有缘之人会终将见面”，可惜了一往情深，竹篮打水到头一场空。
子 钧 他听闻大王要去邯郸参加招亲比武，恐大王遭人暗算，主动请缨参赛，也伺机寻找那救命恩人，那位自称赵宫侍女的美丽女子。夺了桂冠后，才知朝思暮想的女子竟然是赵国公主。
代 王 （有点怒气）什么他她的，寡人怎么听不懂。
代 克 好像是有私情？
代 王 甚么？！
代 克 （洋洋得意）我说这该死的子钧怎么左阻挠右阻挠地，阻止大王去参赛。真是卑鄙、下流！
代 王 寡人怎么从来没发觉过王后有二心。
代 克 哼，这正是子钧的可怕无耻之处，这种小人大王本不应该留在身边。
代 王 嘘！寡人对王后一见钟情，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今天好像才是初次见面。
代 克 妇人的心，海底针。
代 王 嘘！寡人索性听个明白，噤声！
赵 姬 他所言又揭我心中旧疤，常山别后心念之思之，邯郸见到他心已被万只箭穿过。
子 钧 在公主面前，他是忘恩负义的那一位。
赵 姬 自古痴情女，那得如意嫁？身如笼中鸟，情似夜昙花。
子 钧 把公主迎回国后，他好几次想和大王说，可……
赵 姬 可什么？为忘恩负义寻找借口？在木成舟前，他和她有过机会。
子 钧 是的，曾有机会摆在面前，然而他做出了政治正确的选择。
赵 姬 听从内心的呼唤，选择就无对错。
子 钧 她不是普通人，她是天仙儿，是天下闻名的赵国公主，负着代赵两国联盟联姻的崇高使命。若因为他的私心，两国从此交恶，黎民遭殃。
赵 姬 （嘲讽）哦，他也是为了国家大义？
子 钧 在他内心断断不能发生国家利益高于个人的事情。
赵 姬 若许青鸾能比翼，何苦生于帝王家？
子 钧 （长叹一口气）国家事似乎容易断明，个人情难以断。
[代王的剑掉在地上。
芳 姑 大王狩猎归来！
[赵姬、子钧惊。
赵 姬 拜见大王！
子 钧 拜见大王！
代 王 请起，请起。
代 克 你们两个……
代 王 嗯？（眼神制止代克）夫人呵，寡人今日追赶一只白额吊睛虎，误了宴席的时辰，夫人见谅。
赵 姬 大王爱饮的马奶酒想必温好了，臣妾亲自取来。（下）
代 王 贤弟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代 克 那还用问，感觉良好的很！
代 王 叔父！
代 克 大王，趁此机会，何不问罪？
代 王 寡人自有决断，不知鹿肉如何了？
代 克 哦。（退到一边，不下）（旁白）我要在此听这小人如何作答。
子 钧 谢大王差人病中问候。臣下今日来宫中特意向大王请辞。
代 王 寡人正想给贤弟说一门好姻缘，将郡主许配于贤弟，意下如何？
代 克 什么？将我的闺女嫁给他？
代 王 叔父，鹿肉如何了？（示意代克下）
代 克 大王，我闺女的婚姻大事我怎么能不知情？……行行，我去看鹿肉。把我美闺女嫁给眼中钉，我不乐意，可闺女说不定乐意……（一路嘟囔下）
子 钧 多谢大王美意。
代 王 可是嫌弃郡主粗鄙？
子 钧 臣下想回漠北牧马，为大王卫戍北境，继续效犬马之劳。
代 王 以贤弟之才，在北境岂不大材小用？寡人封贤弟个大提督，为寡人镇守都城如何？
子 钧 承蒙大王错爱，臣下本应肝胆涂地万死不辞，然而臣下离乡已十载，近来老母思儿心切盼儿归，臣下想回家探望老母，以表孝心。
代 王 （急切）贤弟孝悌之心令寡人感动，不忍强留。寡人差下人备厚礼一份，好马一匹，送贤弟回乡。
子 钧 谢大王美意。
代 王 速去啊速去，哦，有空再回，寡人离不开贤弟。（向子钧挥手。）
代 克 （上）大王，酒肉已好。
代 王 哈哈，好。
子 钧 臣下去收拾行李，先行告退。（下）
代 王 不留！
代 克 （望着他背影）大王，要不要把他……（做杀头状）
代 王 不用。叔父先回家吧。
代 克 啊？那我闺女的婚事？
代 王 黄了。
代 克 哦，纠结没了。（灯暗）
[灯亮，代王、赵姬坐在花园一角的石桌上，桌上摆放着酒壶、酒杯。
代 王 王后！
[赵姬未应。
代 王 夫人！
[赵姬依然未应。
代 王 夫人，寡人回来迟了，先自罚一杯。今日，奇了，有只白额吊睛虎可奇异了，寡人快马加鞭往回赶，林中只听见嗖嗖地响，顿时觉得后背凉飕飕，心想莫非又遇刺客？正拔剑时，老虎影子倏地一下从树丛中跃过，惊了宝驹，差点把寡人摔下。
赵 姬 大王的宝驹何等老虎未曾见过。
代 王 正是啊。寡人越想越觉得奇怪，准备追上瞧个究竟，那只老虎快如闪电，身姿矫健，奔跑中还不忘回头来望了寡人一眼，原来是只白额吊睛虎。它的眼神很特别，有着猛虎的凶恶，又有点……
赵 姬 有点什么？
代 王 怜悯？或者别的……寡人也说不上来，顿时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想追上去探个究竟。
赵 姬 追上了么？
代 王 追啊追，那只白额吊睛虎跑到代赵两国的边界，头朝着赵国的方向，大吼三声，叫声威严，回头又望了寡人一眼，呜地放悲一声，就径自消失了……
赵 姬 白额吊睛虎所为确实有点奇怪。
代 王 虎也罢，神灵也罢，寡人看到了常山，就想起了王后，快马加鞭赶回，还是误了时辰，寡人再罚一杯。（一饮而尽）
赵 姬 大王！
代 王 寡人敬夫人一杯！（一饮而尽）
赵 姬 大王连喝三杯，酒解愁肠？
代 王 酒逢知己千杯少啊。夫人能赏脸陪寡人喝一杯？
赵 姬 没心情。
代 王 酒有温情解愁肠。
赵 姬 一杯，至多一杯。（代王盛上，赵姬一饮而尽）
代 王 谢谢夫人。
赵 姬 臣妾有点累了……
代 王 对月酌酒，快哉快哉。寡人向来仰慕夫人、钦佩夫人，爱夫人的容貌三分，敬夫人的为人七分，合起来正好是十分，全心全意。寡人今日才知晓夫人和贤弟原来……
赵 姬 清清白白。大王欲加何罪？
代 王 无罪。
赵 姬 （意外）哦？
代 王 至情无罪。王后若受罪，就是寡人的罪。夫人，寡人有一个提议。
赵 姬 提议？
赵 王 夫人，若是仍然爱着公子钧，今晚可以和公子钧一起走。
赵 姬 一起走？
代 王 对，一起走。夫人嫁给了寡人，等于嫁给了代国，是出于高尚的大义，寡人十分感动。但寡人亦不是无义之人，可还夫人以自由。
赵 姬 自由？
代 王 对，自由，夫人可以选择与寡人一起治理代国，也可以选择与公子钧在漠北牧孤烟。
赵 姬 自由？我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
代 王 命运就在王后的手中。
赵 姬 获得自由的这一刻，我好像成为了一个全新的人。跳出政治婚姻的牢笼来看，选择看似那么简单，可选择的结果却……会关乎代赵两国安危？
代 王 也许。不过寡人决不因为夫人而发难于赵国。
赵 姬 我离开大王？
代 王 是的。哪怕夫人选择与公子钧一起。
赵 姬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王是酒后戏言？
代 王 酒后真言。
赵 姬 好！（沉思）赵国会不会因我起兵戈……
代 王 无恤是夫人的弟弟，他应该为夫人获得自由而高兴，怎会起兵戈问罪寡人？
赵 姬 我……我不确定。
代 王 夫人对代国有了感情？
赵 姬 （点头）世外桃源，人间乐土。
代 王 一生的重大决定，不必在匆促之间决定。
赵 姬 或许我……
代 王 夫人不必非要此刻说出那个“走”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们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真希望是每一月每一年。
赵 姬 （泪闪）或许我该留下。
代 王 （意外，拥抱赵姬）夫人……
赵 姬 大王……（灯暗）
五
[代王宫内。
[大半年后。
侍 卫 赵使张孟谈求见！
代 王 宣。[张孟谈上。
张孟谈 奉主公之命，孟谈此次来访，带来十名歌姬，千匹锦缎，献与大王，以谢大王上回百匹骏马之厚礼，主公说代国的骏马匹匹都是千里马！
代 王 哈哈！盛情难却，来来来，与孟谈君斟上美酒。
张孟谈 （轻轻一品）好酒好酒！代国的酒亦是人间佳品。
代 王 哈哈，差矣，这可是赵国的美酒，无恤弟送的。
张孟谈 难怪坊间千金难寻如此浓淡恰到好处的香酒。
代 王 无恤弟知寡人所好！你来得正好，寡人将送无恤弟一份大礼，寡人与夫人已令匠人采掘北山之铜铸造一口大鼎，还需十九天方能铸成。
张孟谈 （惊喜）北山之铜？孟谈素闻北山之铜天下闻名，品质最为坚韧，乃上好的兵器材质，非常稀缺，采掘很难。这份厚礼，孟谈诚惶诚恐，不敢自行决定代主公接受。
代 王 无恤弟对代国有情有义，这口大鼎方能报弟情啊。
张孟谈 （跪）如此，孟谈先代主公谢恩。
代 王 不必多礼，请起。王后家乡难得来熟人，请王后上殿叙叙旧吧。
侍 从 请王后上殿！
[赵姬上。
张孟谈 臣拜见公主！
赵 姬 啊，孟谈先生。
张孟谈 公主可安好？邯郸一别，竟快一年了。
赵 姬 是啊，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缝隙，忽然而已。
张孟谈 主公思姐情切，特意为公主带来了一份薄礼。（呈上一木匣，匣内装一只精美玉笄）
赵 姬 玉笄？
张孟谈 主公差人采常山山阳之玉，请邯郸城的名匠精雕细琢而成。
赵 姬 邯郸的名匠？
张孟谈 正是，邯郸城。
赵 姬 梦里时常回邯郸城看看青砖黛瓦，听听钟鸣笙歌。（眼圈红）
代 王 玉笄精致却锋利，呀，当心，寡人为王后插上。
代 克 王后，赵王送来了十名歌姬，王后闲时可与歌姬们谱曲助兴呢。
赵 姬 哦？
张孟谈 歌姬会时兴小曲，公主可以慰藉思乡之苦。
代 克 大王，莺歌燕舞，太平盛世显矣。
张孟谈 （哈哈）大王，七日后，主公将设宴会盟于常山，诚意邀请大王赴宴。
代 王 常山？怎么又是常山？
张孟谈 嗯，常山。
代 王 为何设在常山？
张孟谈 大王，常山地处两国边境，亦是两国通商之口。山巅雄奇险峻，可一览两国之河川秀丽，正是两国会盟之佳所。
赵 姬 （感觉蹊跷）在常山结两国之好？
张孟谈 公主远嫁代国，播种两国友谊。如今正应歃血为盟，结永世之好。
代 王 此话怎讲？
张孟谈 两国背山而依，互为唇齿，若有外敌来犯，则两国共同御之。攻略敌国，则可共分其土地。
赵 姬 可代国有山为屏障，小国寡民，与中原无争，无有甚么敌国。
张孟谈 防范于未然。
代 王 寡人有必要去会盟一番？
代 克 正是。两国会盟，可使黎民安居乐业，更可使大王声名远播，实乃代国之福也。
赵 姬 大王三思，怕……
代 王 怕甚么？定国安邦，乃国之幸事也。
赵 姬 如今春来渐暖，山中野兽苏醒，听说伤人之事时常发生。
代 王 哈哈，夫人多虑也，此时正是狩猎的最佳时机。
赵 姬 前几天，臣妾听说有只白额吊睛虎在常山出没，举止乖张异常，性情烦躁，似乎是被困在常山欲逃不得，樵夫不敢去打柴，路人特意绕行之。
代 王 熊罴虎豹能奈我何？寡人正想会一会这只白额吊睛虎。
赵 姬 宫内事务繁忙，大王不如请叔父代克代劳之。
代 克 老臣会陪同大王一起去。
赵 姬 那臣妾也陪同大王一起去。
代 王 （学嘴）宫内事务繁忙，不如请夫人代劳之。
赵 姬 大王，臣妾有……
张孟谈 只羡鸳鸯不羡仙。大王，常山葬赵国先皇之灵……
代 克 王后定是思乡情切了。
张孟谈 大王，等长夏来临，臣奏请主公迎接公主回邯郸城省亲。
代 王 好，一言为定？
张孟谈 一言为定！（光暗）
六
[七日后常山会盟酒宴。
赵无恤 大王之雄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家姐向来孤傲冷艳，先父多次为其寻找中原贵胄许婚……
代 王 （打断）哦？
赵无恤 都被家姐严词拒绝。只有大王之英雄气概，方能配得上家姐呀！
代 王 寡人何等幸运啊！
赵无恤 正所谓英雄配美人，美酒共销魂。来来来，我们干了这一盅！
代 王 好酒！这酒虽不比马奶酒刚猛，却香浓醇厚、绵延不绝，嗯。
伯 鲁 大王，此酒乃凌冬时节破冰汲取汾河之水，以河曲五谷精酿八载而成。乃赵地稀有之佳酿，专为进贡周天子之用。先父以此酒宴请晋公，晋公大醉，竟要以三座城池来换酒。
代 王 好酒！好酒当一饮而尽！（自饮一盅）呀，寡人这一口喝掉了一座城池。
伯 鲁 伯鲁敬代王一盅！
代 王 （再饮）喝了这盅就不能再喝了。出门前你妹拉着我，再三嘱咐，再三交代，酒饮两盅就好，饮了三盅就得回家。寡人不答应，她就不放我行。
伯 鲁 我妹一向以真情待人。
赵无恤 大王常山风光如何？
代 王 今日在常山之巅，观赵地之山河秀美，物产丰腴，果然是盛产美酒和美人的宝地啊！
赵无恤 今日在常山之巅，观代国天广地阔，水草丰美，果然是盛产骏马和勇士的宝地啊！
[代王、赵无恤相视，大笑。
伯 鲁 赵国有了代国的骏马和勇士，赵国会变得更加强大。
代 王 （警觉）此话怎讲？
赵无恤 美美与共嘛！代国有了赵国的物产和商道，代国会更加繁华。
代 克 老臣提议，为两国之盟，诸君齐饮一盅。
代 王 结盟大事已定，无需谈了。
伯 鲁 谈谈风花雪月正正好。
代 王 无恤弟啊，那十名歌姬，寡人受益匪浅，受了不少启发。
赵无恤 此话怎讲？
代 王 你姊乃有文化之人，那十名歌姬相当于文化使者，寡人呢也正好想促使代国文化繁荣。为此寡人还特地新学，谱了一首新曲。
赵无恤 我只闻得代王剑术天下闻名，从没想到代王能舞弄文墨，我等俗人愿洗耳恭听。
伯鲁 代王和我妹真是琴瑟和鸣啊，我等俗人愿洗耳恭听。代克没想到大王还有如此雅兴，我等俗人愿洗耳恭听。
代 王 （得意）如此，我就献丑了。（击掌，两位乐师上场。）
乐师甲、乙 我们是瞎子，什么也看不见。
代 王 无恤，这两位乐师还是你送的，瞎子果然更通琴艺。
赵无恤 （嘀咕）咦，我啥时送了乐师？尽有搅局之人。
乐师甲、乙 我们只会拉琴。
赵无恤 琴和不出大王的美声，还须有舞伴之。（击掌）
[十余个男女舞者登台跳舞。剑客丁亦在其中。
代 王 （唱）天下英雄浪淘沙，寡人豪气王中霸。徒手能博山中虎，赤足可追千里马。既得猛士安天下，更娶娇妻美如花。纵酒放歌君莫笑，人生得意无以加。
代 王 赵国人果然能歌善舞，代国人擅长跳马摔跤，绝不能跳出这等轻盈曼妙的舞步啊！
伯 鲁 （拍手）这样的舞，我也是第一次见啊。
赵无恤 （笑）邯郸之人好舞，不仅伶人擅长舞蹈，就连贩夫走卒，屠沽庖厨也都擅长舞蹈。
代 王 屠沽庖厨也能舞？
赵无恤 譬如后台的大厨，就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高人。
代 王 邯郸果然是歌舞繁华地啊，不如请出来跳上一曲？
赵无恤 速为代王助兴！
[一传令兵下，无余肩扛一盛满汤水的硕大铜勺上。
代 王 这跳舞的道具真诡异。
伯 鲁 见所未见啊。
赵无恤 这位厨师在烹肉煮汤之时载歌载舞，故而独创这铜勺之舞。
无 余 （边舞边唱）高朋满坐兮宾盈堂，观余舞剑兮动四方。其道微易兮意幽深，布形候气兮神俱往。呼吸往来兮法不及，追形逐影兮杳若旸。来如雷霆兮收震怒，罢如江海兮凝清光。冠绝天下兮人莫敌，凌轹白猿兮访八荒。风云莫测兮雷霆震，亲族相残兮天无光。国不能归兮北寻道，久隐于世兮渺茫茫。
[无余且唱且舞，铜勺随之舞动，竟无一滴汤水泼出。众人连连叫好。
[无余舞着忽至赵无恤身前，赵无恤持碗迎上前去。无余振臂一挥，铜勺在头顶转过一圈，刚好倾出一碗汤落在赵无恤碗里，众人瞠目结舌，唯赵无恤泰然自若，喝了一口。
赵无恤 此乃熊掌猴头汤，与大王一尝。
[无余舞至代王身前，代王亦持碗迎上前去。
赵无恤 且慢！（代王突然一震）
代 王 时间不早了，寡人答应你姊饮三盅就回。
赵无恤 唉，阿姊心系于你啊。
张孟谈 大王，熊掌猴头汤，乃世间罕有之美味，美味之要领在于时间，略热一点，略冷一点，汤就全然变味了，这喝汤的最佳时机么，稍纵即逝。
[幕后传来赵简子严厉的声音，“切莫以妇人之仁误赵国大计！”
赵无恤 （长叹一声）熊掌猴头汤，也罢，迟早都要干掉的。（示意）
代 王 慢着，寡人头有点晕乎乎的，你姊说的对，三盅得回家。（有点摇晃）厨师的身手似乎不凡啊，手那么一舞（比划），让寡人想起了，想起了……
[话音还未落，无余振臂一挥，铜勺转过一圈，正砸在代王头上。
代 王 啊……无信义、无情义、无荣誉的……小人！夫人呐！（死）
赵无恤 小人？（割取代王的头颅）千千万万兵士的头颅能安稳地坐在脖子上，多亏了你这个重情重义的头颅啊。信义？以微小的代价赢得天下安宁，是施行仁义的康庄大道。最终的胜利者也将收获最高的荣誉！
[众舞伶撕去衣衫，拔出贴身所藏之短刃，围住代国随从。
乐师甲、乙 满地的血啊，我们什么也不知道！（缩在一个角落）
代 克 代王已死，何必刀剑相见。在下已履行诺言，待回国继位后，定惟尔命是从。
赵无恤 无需回去。
代 克 我已践行诺言，尔不可恩将仇报。
赵无恤 仇？朕与你无恩无仇，可代王（手指头颅）与你是否有仇，你可亲自去问问。
[剑客丁一剑刺穿代克。
代 克 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亡代国……（死）
赵无恤 杀！
[红色血光，随从一个个被杀死。
伯 鲁 好一个熊掌猴头汤啊！（瘫坐）
乐师甲 可叹太白金星呵，黑夜之光。
乐师乙 预兆时世盛衰呵，国家兴亡。（缓慢下,灯暗）
七
[一日后，代宫。
赵 姬 风卷晦日连阴天，鸮鸣鸦影沉云间。这天气诡异的很，大王去了几天，今儿也该回来了。
芳 姑 公主……
赵 姬 大王回来了？
芳 姑 大王在宴上……
赵 姬 大王怎么啦？
芳 姑 被……被杀了！
赵 姬 啊？！（欲昏）
子 钧 （疾驰而入）赵军已攻破都城！
赵 姬 公子！
子 钧 （讽刺）原来赵家人早已入主代宫了。
赵 姬 甚么赵家人！我是代国的王后，公子比武招亲迎送我来的。
子 钧 没想到我尽然蠢到如此地步，赵无恤此番连续用计，美人计、离间计，环环相扣，施下万全的计策，无比奸险，无半点疏漏。（讽刺）佩服啊！
赵 姬 原以为是和平使者，没想到还是带来了一场腥风血雨。
子 钧 你何必惺惺作态，收起你的眼泪，回到你那充满谎言的赵国去吧。
赵 姬 任凭你的唇枪舌剑，也无法伤我的心了。
子 钧 我有点看不透你了，路上有人告诉我你是赵国的奸细。
赵 姬 不，我不是。我……
子 钧 我不相信你是奸细，可如果你是，请你亲口告诉我，我死个明白。
赵 姬 想当日你将我拱手送，碎了我的卿卿相思梦。大王待我敬如宾，教我安心将我宠。恨只恨家门出枭雄，这一切倒头来镜花水月一场空。如今的我，但求与大王生死共。
子 钧 与大王生死共？我不相信。
赵 姬 我想，可我不能，我有了。
子 钧 有了甚么？
赵 姬 孩子。
[幕后混战声一片，有人大喊：赵军已破宫门。
子 钧 啊！王后快避！
[赵姬、芳姑急下。
[剑客丁冲在最前，攻入代宫。
剑客丁 且看我丁某拿下你的首级，祭我死去的八个弟兄。
子 钧 呸，无耻的逆贼纳命来！（一剑斩杀剑客丁）
[赵军为之骇然，停止靠近。无余走上前。
无 余 代国已经亡了，你弃剑投降吧。主公礼贤爱才，定能重用你。
子 钧 你不是越王宗亲吗？怎么会为赵卿庶子卖命？
无 余 越王宗室相残，我本心灰意冷，归隐多年，承蒙赵卿惦念，认为我这“天下无双”的剑术埋没于山林市井之中，殊为可惜，多次礼贤说服。我见赵卿心怀仁义，志存高远，遂出山追随。
子 钧 哈，手下败将，也敢自夸天下无双？
无 余 擂台输于你，正是主公定下的妙计。
子 钧 计，计，计，人生真如戏啊，头上牵着线的木偶演着最
为拙劣的角色，却总觉得自己做出了最高明的选择。
无 余 你像我年轻的时候，太过清高，以为有信有义方能立身于天地，却只是浪费了一身的好本领。跟随明主才可有一番作为，弃暗投明吧。
子 钧 弃暗投明？这奸诈无义的小人，你也好意思称他为明主？
无 余 主公深谋远虑，必定成为令中原拜服的一代明君。
子 钧 即使天下人都服他，我也不服。他使奸计杀死代王，是我不共戴天的敌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赵无恤就休想跨入代宫一步。（举剑）
无 余 以我全力，几招之内便能致你于死地，你不怕死吗？
子 钧 老匹夫纳命来！
[两人斗剑，子钧先占上风，后无余将子钧打倒。
无 余 （嘲笑）竖子不知天高地厚，还敢自夸打败过我。
子 钧 你本来就是我的手下败将。
无 余 我今日让你死个明白，代王是我杀的！
子 钧 横心求死，为大王报仇。
[子钧起身，无余一剑刺中子钧，子钧忍痛迎剑穿身抱住无余，回剑从背后刺穿无余。
无 余 我求胜，你却求死，你……还是赢了。（死）
[赵姬换上外出便服上场。
赵 姬 （急）你又受伤了！
子 钧 （笑了）这次的伤恐怕好不了了。
赵 姬 （哭）我要再救你一命！
子 钧 忘不了常山一见如隔世，道不尽相思感怀无终日。已无可挽回了，只叹那满目山河成空念，裘马醉剑终断魂。国破了，我应该恨你。
赵 姬 我也恨我。
子 钧 我知道。我的感情再也无力承担起亡国的分量。
赵 姬 我只想要你活着。
子 钧 我不愿苟且偷生，更不愿……
赵 姬 更不愿什么？
子 钧 更不愿……
赵 姬 更不愿接受亡国这一事实。可我们可以从头开始，复兴代国。
子 钧 ……我看不到那一天了。
赵 姬 我明白了，你不愿让代国人指责你不惜亡国来成全一段爱情。
子 钧 对不起！永别了！（断气）
赵 姬 （绝望地哭）……
[赵无恤一身戎装上场。
赵无恤 （得意）一条妙计取了代王头颅，就这么振臂一呼，朕的猛将战士锐不可当、势如破竹，吞并了代国，天下皆伏。
兵 将 （跪）主公英明神武，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赵 姬 （转悲为愤）好个妙计！歃血之盟藏奸逆，如今代国山河破碎夫君逝。
赵无恤 阿姊，先父的夙愿实现了，赵国拓宽了疆域，充实了兵力。从此赵国强矣，富矣，无惧矣！你应该向我贺喜才是。
赵 姬 （冷笑）还有何颜面来说，当初父王把你召回宫，乡野蛮夷少年，出身、举止为兄弟姐妹嘲笑，我教你以礼，让你得到父亲的宠信，不想你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赵无恤 正是拜姐所赐！忆起昨日披发野少年，忽被父王召入昭阳殿。长兄伯鲁戏我那逐狼步，族弟更是笑我满口狄夷言。唯有阿姐怜我疼我，教我修辞正衣冠，熟读诗礼怀韬略，方有朕如今乾坤转。
赵 姬 拜我所赐？我倒是要听听你如何强词夺理。
赵无恤 国事上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使家臣以礼，事晋公以忠。无恤居处恭，执事敬，并无半点失检。
赵 姬 你为了达成目的，陷我于不义之中，世人会说，代国因我而亡，谓红颜祸水亡了一个国家，让我一个女子背上千古骂名！
赵无恤 为取大义，宁舍小义也。阿姊的个人之义虽然受损，但阿姊的大义会被赵家后人称颂。
赵 姬 难道赵家的利益就是大义吗？！人而不仁，如礼何？你作出知礼的样子，而内心奸诈狡猾阴险歹毒，必遭亲族与世人唾弃！
赵无恤 赵代两国若短兵相接，必然两国将士死伤惨重，百姓遭殃。朕智取代国，只牺牲了几条性命，便换得万千生灵免遭涂炭，两国永久和平。此乃大仁也！
赵 姬 满口仁义之道！好个不要脸的伪君子！
赵无恤 阿姊，如今天下诸侯，弱肉强食。若求不被他国所灭，吞并别国是必然的。
赵 姬 既然你打定主意，必然消灭代国，可为何非要我嫁代地，让我一个女子背上这歹毒不义的千古骂名。
赵无恤 这……阿姊，身不由己……
赵 姬 我不是你的阿姊，我只是你争权夺地这盘棋局中的一枚最卑微的棋子！
赵无恤 （停顿）来人，护送公主回邯郸。（欲下）
赵 姬 不，放开我，我不愿做你那凯旋仪式上的一件展品。
[灯暗。
尾声
[马头山附近。
[赵姬、赵无恤等坐车行路。
幕后歌：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侍 卫 前方已到马头山，过了马头山就是赵地了。
赵 姬 停，我要下车歇息一刻。
赵 姬 （吟唱） 风雨催人行更难，两行愁泪湿青衫。
回首疏烟别旧都，抬眼暮云见常山。
不悔别后相思苦，只恨生于玉阶园。
花容月貌空逐艳，诗书礼乐也枉言。
鸾鸳春梦终易断，流光静好不经年。
零丁飘絮疾风叛，凝愁苦恨多凄然。
[一只白额吊睛虎从树林中穿过，动作迅猛，见到赵姬停了下来，对着赵姬呜咽低吼几声，转头朝着青山缓慢地走着。
赵 姬 白额吊睛虎？
芳 姑 老虎？哪里有什么老虎？
赵 姬 （自语）白额吊睛虎……莫非白额吊睛虎是代 王的守护神，代王在哪里？它一定知道。
[赵姬往白额吊睛虎的地方缓慢地、梦游般地走过去。一时乌云密布，远处电闪雷鸣，老虎的低吼声远远地传来。赵无恤与张孟谈、董安于、姑布子卿等大臣在舞台另一侧。
姑 布 子卿主公，草原天气变幻莫测，传闻此地时常有老虎出没。
张孟谈 主公，此地不宜久呆。
赵无恤 （朝赵姬的方向望着，有点担忧）唔……再歇会，待阿姊情绪平复。
董安于 主公，代王死了，代国王室灭的灭，散的散，公主也迎回国了，代地群龙无首啊。老臣斗胆推荐伯鲁公子为代卿，为主公管理代地。
张孟谈 代地初定，人心未服，宜休养生息，笼络人心。
董安于 我国征服代地真是易如反掌，可主公心怀仁义，智取代地，德行足以服众，若以伯鲁公子为代卿，主公的美誉将广为流传。
张孟谈 主公，以臣看来，智伯乃最强劲的对手，现在我国有代地为后盾，力均势敌。在打破这种平衡之前，我国必须稳定团结。
赵无恤 唔……
芳 姑 公主，该启程了。
赵 姬 该去哪里呢？我既愧对代地的黎民百姓，又恨见邯郸的文武百官，有何颜面留在世上？咦，那只白额吊睛虎往哪里去了？（跑到老虎消失的地方）
[赵姬从耳朵上取下玉玦。
赵 姬 哥哥希望我果敢坚强，我也该决绝了。
[赵姬从头上拔下玉笄。
芳 姑 压根就没有甚么老虎，等等，待老身前来为公主梳头。
赵 姬 芳姑，你看这玉笄（缓慢地举起玉笄），这么小小的一根，却蕴藏玄机。它看好似清雅温润，实则暗藏锋棱。命运总是如此的残酷，在历史的长河中，这件事只是一个小小的浪花，却将我卷入了深不见底 的漩涡。人生总是充满各种陷阱，欢乐的背后是阴 谋，其乐融融的亲情背后充满着凶险的目的。可怜我那肚中的孩子，它还只是一颗生命的幼芽，尚未见到阳光啊，或许未出世反而是件好事。我要用它（缓慢地举起玉笄，动作很慢很慢，举过了头顶）这根沾染着虚伪关爱、虚伪仁义的玉笄，了断我的一生。我那可怜的孩子啊，我那可怜的爱人啊。赵无恤，我恨你，恨你那虚伪的仁义。我要诅咒，诅咒你的后代无法继承赵国的王位。（猛地刺向喉咙，当场身亡）
芳 姑 （惊）啊！公主……
赵无恤 阿姊！……（仰天哭）我似乎看到了赵国的兴盛之光，胜利又是为了什么？胜利为家族带来了这样一个惨痛的悲剧，我实现了对父王的承诺，却失却了一个挚亲，历史该如何评价我的所作所为，此刻的我陷入了无尽的虚空之中……
[灯光暗，一群蒙面的黑衣女性上，戴着黑色的纱巾，身着黑衫，或从头饰上看出身份各异，或从动作上可以看出性格各异，从舞台的一端缓慢地走向另一端，光亦渐渐地越来越暗。赵姬身着黑衫，走进了那一排无脸的黑色妇女行列。
黑衣人 主公有旨，为纪念赵代夫人，马头山更名为磨笄山。
[画外音数年后，赵无恤一举击败了智伯，形成了三家分晋的局面。
黑衣人 主公有旨，封伯鲁为代卿。
黑衣人 主公有旨，封伯鲁之长子为太子。
黑衣人 赵无恤于公元前425年卒，谥号赵襄子，取仁义之意。
（全剧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