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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女子教育起兴之困境

2018-10-24陈蓉

学理论·下 2018年8期
关键词:清末媒体

陈蓉

摘 要:近代女子教育是妇女史研究的重点之一,也是文化史、社会史、教育史等学术交叉的关键点。长期以来,女子被拒之于中国传统教育体制之外。直至近代,随着传教士在华兴办女子学校,康梁等维新派开始畅言废缠足、兴女学。然而,近代女学自兴起之初便困难重重,在现实的发展中同样也是步履维艰。通过阐述惠兴女学堂在创办、发展过程中背景、经费、媒体、政府等方面的困境,揭示近代女子教育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关键词:女子教育;惠兴女学堂;清末;媒体

中图分类号:G527/K2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8)08-0168-02

1905年12月21日,惠兴为应办学之初的誓言——“如此校关闭,我必以身殉之,”[1]在家中服大量鸦片自杀身亡,希望能以此获得常年经费。这一女子殉学事件霎时轰动各界,引起媒体的广泛关注。目前学界对于惠兴的研究已有撰述,但尚不够充分,着重将目光集中于惠兴自杀殉学,或渲染历史主体的媒体呈现,或强调事件背后的民族矛盾,都只在剖析事件发生媒体舆论导向背后的深意。鉴于此,本文拟在现有研究的基础上,重新爬梳史料,梳理女学起兴的社会环境与制度演变,勾画惠兴女学堂办学的艰难历程,力图描绘出近代女子教育起兴的图景,呈现媒体、政府与社会互动下对清末女子教育的推动,以期对历史现实阈限下的女子教育给予关怀。

一、创办语境之限

中国女子教育发轫于教会女校。鸦片战争之后,中国门户大开,通商口岸的开放及在华传教、兴办学校的特权,致使传教士源源不断地涌入中国,开始向普通民众传播教义。传教士认为中国妇女愚昧与无知,于是创办女校,希望通过西方思想改变此种现象。1844年,英国传教士爱尔德塞在宁波创办了中国第一所女校,开启了教会兴办女学的先河。此后,1847年到1860年之间,“通商口岸五口,又创设教会女子学校凡十一所。”[2]可以说,出现“教会所至,女塾接轨,”[3]的局面,客观上推动了中国女子教育的发展。然而,教会所创办的女校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知识分子的民族自尊心。康有为之女康同薇对于西方传教士在通商口岸,广设学校教堂,颇为愤怒,认为将中国女子“俟教于人,彼所以示辱我也,无志甚矣。”[4]梁启超同样发出这样的感叹,“乃假手于比耦,匪惟先民之恫,抑或中国之羞,”[3]二者均将教会在中国兴办女校视为是国家的一种耻辱。确然,教会兴办的学校,其首要目的是宣传基督教的教义,并不是纯粹意义上的解放身陷囹圄的女性。换句话说,教会女校对女子教育的推动,终归是一种外力,由于自身的追求和内在的局限性,并没有触动到中国教育体制的根基。因此,中国女子教育的发展仍然需要中国人来推动,上层从根本上变革固有的教育制度,下层积极响应兴办女子学校,以至于被层层礼教所包裹的女性能够轻松地破茧而出。

1898年,经元善在上海创办了中国第一所女子学堂,为近代女子教育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但随着戊戌变法的失败,经元善被迫出走,学堂也因经费问题陷入困境,于第二年宣布停办。时隔半个世纪,中国从无到有,终于拥有了第一所本土的女学堂,虽然在教学内容上仍是培育贤妻良母,但女子拥有了走出家庭、走进学堂的权利,这对于以往的制度来说是猛烈的一击,促进了女子教育的近代化。清末女子教育是社会转型与变革的产物,然而从教会女校到经正学堂的创办,时长跨越了半个世纪,且却仅存在了一年时间,可见,在没有政府政策支持下的女子教育发展之艰难。

而惠兴女学堂却是在这样一个语境下创办起来的。惠兴(1870年-1905年),瓜尔佳氏,浙江杭州人。因“南皮《劝学篇》,大有感奋,遂以提倡女学自任。”[1]且“惠氏读书阅报,感奋时事,创与女学,担任义务。”[5]可见,惠兴兴办女子学堂最初的想法深受女学思想的影响,认识到当时的局势“正是变法改良的时候。”[1]为了适应时代的潮流,担起了兴办女子学堂的重担。然而,思想观念的转变并不是促成惠兴最终得以创办女子学校的主要原因,更仰赖多方面的元素。首先,传统女性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惠兴“十九岁夫亡守节。”[1]而其子尚幼,加之“无翁姑、丈夫,家中可以自主,”这样的家庭环境为她提供了一个相当自由的空間。其次,维新变法虽然失败,但兴女学的论调引起了各界的关注,为惠兴兴办女子学堂奠定了一个良好的思想基础。再次,“当时清西太后有地方准办女校之诏命”[6]。然而,事情总是相生相克,以上三点虽然是惠兴创办女学堂的动因,但自由的家庭环境也使得她在创办女校时孤立无援,兴女学的声音尚未真正落在实践上,清政府也从未出台准予兴办女校的政策条令。所以,一切可创办的语境犹如海市蜃楼,终是在现实面前所败落。

二、运转经费之难

1904年6月26日,惠兴“延当地之有声望者多人,商论创办学校之事。”[1]并当众露出手臂,用刀割肉一片,发誓:“今日为杭州旗城女学校成立之日,我以此血为记念。如此校关闭,我必以身殉之。”[1]在商议创办学校之初,惠兴便以血盟誓,体现了她为兴女学的坚定决心,同时也足见,在创办学校之初便步步难行,创办之日就言之停办之时,甚以此做法期望能在没有政府支持下兴办女校。直至9月16日正式开学,学堂初为“贞文女子学堂”,期间经历了三个月之久,而办校经费仅仅筹到三百余元,其中“杭州都统德捐洋四十元,又拨公款八十元,留东八旗同乡会会员捐洋百元,端午帅随员喜捐洋五十元,八旗众官捐洋十元八元,以及零星捐款。”[1]从捐款的数目来看,公款仅有八十元,亦是杭州都统划拨,并非清政府的拨款,而在经费中占据最大比例的却是同乡会会员的捐洋,八旗官员仅仅只捐十元八元。从这一点可看出,在学校起兴之时便没有受到同族人的认可,甚至于可以说,惠兴办学的热情遭到了本族人的冷落。最重要的一点,在学校开课后,这些款项并没有及时到账,进而出现了拖欠的现象,“乃向各家取款,讵知概行拒付,并斥其醉心新潮流,而工匠等又日夜催款。”[6]对于本就经费不足的新校来说,继续坚持办学的阻力不仅仅来源于费用入不敷出,更受到了本族众人的讥笑,这对于惠兴来说是巨大的打击。诚如贵林所言,“最可寒心者,乃创始同心同事之人,始以规避,继以决裂,终以毁谤。”[7]这种情况惠兴本人同样在其遗书中有所谈及,“三太太,凤老太太,柏、哲二位奶奶,以热心创此义务。谁知这几位,都厌我好事。”[1]惠兴热心于兴办学校,并将之视为“义务”,而这几位她所鼓动起来的“能事之人”,却在紧要关头拒绝捐款,并认为她是“好事”。确然,对于当时上层八旗女眷养尊处优的生活,很难理解惠兴的做法,而理所应当地将兴办女学堂视为是多管闲事,其实正是体现了当时清政府上层社会对社会变革的漠视。

1905年12月23日,惠兴在家中服鸦片气绝身亡,留下遗书,申明自己此举并非短见,而是“尽牺牲”,“为所兴的事求其成功。”[1]不管是放在过去抑或是当下,惠兴殉学一事值得慨叹,表面上是由于经费阙如导致惠兴无奈以死来求得长年经费,实则是更应该归结于旗营众人对兴女学的冷漠。

三、沪地媒体之弱

1905年12月30日,《申报》首次以《惠兴女士为女学牺牲》刊登这则报道,如果考虑浙江与上海之间的距离及新闻的时间差,九天时间对于这样一则新闻似乎丧失了其时效性,但这则是惠兴死后的第一条报道。报道中略述了其家世、办校缘由、经费问题、死讯,并附以遗书,简洁扼要的介绍对惠兴为兴女学而牺牲,但言辞平淡,并未有女子为女学牺牲的感叹,更偏重于陈述事件。从另一角度来看,《申报》或者说江南一带对于兴女学之事,并未重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申报》没有及时的捕捉新闻卖点。此后的报道再一次反应了江南地区各界对女子教育的漠视,距离惠兴殉学后的三个月,《申报》登载一条北京的短讯,述北京各界尤其是戏剧界对此事的反响,但却将“惠兴”二字写成“惠馨”[8]。而此错误又在三个月之后再一次出现在《东方杂志》之上,题为《惠馨女士殉学记》[9]将其放于教育栏目内容最后,且文词简洁,大致内容来源于《申报》的首次报道。可见,《东方杂志》也并没有特别关注此事。作为当时上海的两大重要的报纸和刊物,出现这样的错误实属粗心。报纸作为普通大众的读物,期刊作为知识精英的言论,二者所面向的读者包括了下层民众和上层精英,对于惠兴之死一事,没有给予太大的关注,这也表明了江南一带对此事的态度,否则以这两大报刊在当时的影响力或许能更快地推动浙江地区女子教育的发展进程。

与之相反,作为政治中心的北京,对于此事各界反响很大。时《北京女报》的女报人张筠芗得知消息后,于1906年1月31日在京为惠兴召开追悼会,紧接着2月2日,北京淑范女学堂为惠兴开追悼会,“因在城内,到这更众。”[10]“凡知道这开会事的,九门内外,无论东城西城南城北城,不分远近,都一律亲自到场。”[11]场面盛大,聚集了各界人士,可以说既是惠兴的追悼会,同样也是学界的一个聚会。天津的《大公报》同样称,“尤为整齐洵极一时之盛。”[12]一位是女报人,一位是女学校,二者在惠兴死后均召开了追悼会,前者更多的是出自同为女性为自己所热爱之事牺牲的认可,后者则是对女子学校短暂的存在的追悼。在当时兴女学思潮下,后者更能引起北京学界对女子教育近代化的关注,因而很容易产生强烈的社会效应。报纸作为近代的新闻媒体,比起政府对于吸收社会诉求表现得更为敏感。相较于江南一带的沉静,北京地方社会各界的反应,让具有发现新闻敏锐度的报刊能更快地抓住了大众所需的信息,进而不惜笔墨大肆渲染其追悼会的盛大之景。从本质上讲,江南地区媒介对惠兴殉学一事舆论之微,反映了媒体、政府及社会三者之间的失调,而媒体作为一个新兴的监督机制,丧失了原本的效能。

四、政府力量之迟钝

在这个社会转型的过程中政府并不总是被动的,但其力量实在迟钝。惠兴死后,内阁中书金梁、杭州将军瑞兴、浙江巡抚、杭州都统等均向朝廷为惠兴奏请旌表,[13]再如曾出洋考察的端方呈请政府“速订女学堂章程,颁发各省,以期女学,而广教化。”[14]“速”字表明了对于兴办女子学堂的迫切,并提出借以女学广为教化,可见清政府内部已有人意识到兴女学之重要。其实,早在1904年颁布的癸卯学制中已经强调了女子教育的重要性,这说明清廷内部已然认识到兴女学是适应时代潮流,只是鸦片战争以来清政府一直处于一种内忧外患的境地,对于社会变革、如何变革一时间无法应对、不知如何着手,所以对于制度政策的实施总是小心翼翼。这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当时整个清政府的状态,即认识到问题,但始终在礼法教义与革故鼎新之间游移,或陷入前所未有的现实局面的矛盾中。因而,政府的执行力总是显得十分迟钝。

五、余论

惠兴自杀后,《北京女报》的张■芗同玉成班班主田际云成立“妇女匡学会”,商议将惠兴事件搬上舞台,实行义演以助学。5月26日,彭翼仲、王子真、张展云三人在广德楼戏园登台演说,其中张演说的便是《惠兴女士全传》,之后新戏开幕,“一时观者颇动感情。”[15]甚至于在剧场出现因剧情“触发感情”而“哭声大号不止”[16]的场面。可见,惠兴殉学一事改编成戏剧后引起了社会上关注女子教育或是衷于社会改革人士的共鸣。《大公报》、《顺天时报》、《盛京时报》、《北京女报》也纷纷开展对新戏演出的报道。京津地区的报刊对惠兴殉学事迹的报道间接地刺激了两地女学的兴起,《大公报》称“自惠兴女士一死,北京女学逐渐发达。”[17]在1906年这一年间,经过京津两地媒体对女学方面的关注与报道,不断强调女子教育的重要性。清政府于1907年3月8日颁布的《奏定女学小学堂章程》和《奏定女子师范学堂章程》,这是第一份官方对兴办女子教育予以认同的文件,强调“倘使女教不立,妇德不修,则是有妻而不能相夫,有母而不能训子。”[18]虽然本质上仍是将女性塑造为“贤妻良母”的形象,但是自此兴办女子学堂拥有了存在的制度性和合法性。

综上所论,女子教育确实在媒体宣传中走出了困境,尤其是惠兴女学堂在社会各界的筹款下得以维系,这也展示了女子教育在媒体与社会互动下没有走向衰亡。但同样值得注意的是,近代女子教育的发展并不只是媒体、社会抑或是政府单方面的结果,而是三者处于一种良性互动中所共同推动的。可以说,如果没有媒体的介入,兴办女学堂的章程同样会在社会诉求下得以颁行,但或许这个时间会很长。

参考文献:

[1]惠兴女士为女学牺牲[N].申报,1905-12-30.

[2]俞庆棠.三十五年来中国之女子教育[M]//庄俞,贺圣鼐.中国三十年之中国教育.北京:商务印书馆,1931:176.

[3]梁启超.倡设女学堂启[M]//梁启超文集.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7:495.

[4]朱有■.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1辑:下册[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879.

[5]杭州旗城为惠兴女士开追悼会演说[J].惠兴女学报,1908(1):10.

[6]杭州市政协文史委.杭州文史丛编6教育医卫社会卷[M].杭州:杭州出版社,2002:54.

[7]三月二十六日惠兴女学校总办贵林在广德楼戏馆之演说[N].北京女报,1907-05-11.

[8]戏价拟助女学堂经费[N].申报,1906-03-19.

[9]惠馨女士殉学记[J].东方杂志,1906,3(5):103-104.

[10]北京女报馆来函第二[J].惠兴女学报,1908(6):10.

[11]记北京淑范女学校为惠兴女杰举行追悼会礼式[N].顺天时报,1906-02-06.

[12]淑范女学校开追悼会[N].大公报,1906-02-06.

[13]奏请旌表惠兴女士[N].大公报,1906-7-13,内阁中书金梁拟请代奏为惠兴女士请旌折稿[N].大公报,1906-7-19.

[14]催订女学堂章程[N].大公报,1906-12-30.

[15]演说创举[N].大公报,1906-05-30.

[16]文明新戏之感动力[N].大公报,1906-06-04.

[17]女学发达[N].大公报,1906-04-03.

[18]舒新城.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下冊[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6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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