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弃“一语一文”旧语文观普及“一语双文”新语文观
2018-10-24曾祥芹
曾祥芹
(河南师范大学,河南 新乡 453007)
讨论语文教育改革的首要问题、根本问题、核心问题是树立科学的语文观。因为,语文学科研探、语文课程建构、语文教材选编、语文教学改革、语文教师修养,等等大小事项,都要建筑在科学语文观的基础之上。如果对“语文何物”的解答还固守“一语一文”的旧传统,不接受“一语双文”的新理念,那么语文教育的系列改革必将偏失目标,仍走歪路,难有真正的创新。
回想自己在语文教育战线摸爬滚打60年的历程,从1977年到2018年,我提出和论证“一语双文”论已经40年了,先后发表了600多篇论文,如《呼吁开展文章学的研究——语文教学科学化刍议》[1],《“一语双文”论——关于语文学科内容体系的新构想》[2],《“一语双文”时代渐行渐近——全球化语境下语文内容结构改革的必然趋势》[3],《论“一语双文”的语文内容结构观》[4]。至今,“一语双文”论虽未沦落为一家之言,而形成了“实用文章学”和“汉文阅读学”两个学派,但它在整个语文教育界和科学文化界还没有获得广泛的共识。因此,怀着“一语双文时代美梦”的我,不怕再被漠视,N次老话重说,白说还要说。
“语文”独立设科115年(1903—2018)来,学界对“语文”存在四种阐释:“语文即语言文字”观(以王力为代表);“语文即语言文学”观(以吕叔湘为代表);“语文即语言文章”观(以叶圣陶为代表);“语文即语言文化”观(以罗常培为代表)。我对这四种“一语一文”观,几十年来一直做着辩证地否定的工作。
“一语双文”就是“语文”内容结构的“三足鼎立”说。语言、文章、文学,三者并非同一层次的划分,而是两个层次的基本分类:语言形态的一分为二——口语和书语;文字作品的一分为二——文章和文学。前一层次的分类,即叶圣陶的“口头为语,书面为文”说,早已获得共识,成为不刊之论;后一层次的分类,即我主张的“文本二分法”仍处在与广义文学观、广义文章观、文本三分法的论争之中。中国哲学发展的历史,经历了从古代“经史子集”的“四部之学”跃进到近代、现代、当代的“七科之学”(文、理、法、商、农、医、工)。正是站在哲学历史的高度,我才对“文科”一分为二,提出了“双文”观。
“一语双文”论以辩证否定的思维方式,科学综合了“语文”的四个义项:既克服了“语言文字”说的历史局限,又摈弃了“语言文学”说的现代偏见;既吸取了“语言文化”说的深刻思想,又提高了“语言文章”说的科学品位。有学者曾发表专文评论[5]:语言、文章、文学“三足鼎立”说宣告了四种“一语一文”观的终结,在语文学和语文教育学历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
一、为什么说四种“一语一文”观是落后的旧语文观?
1.“语文即语言文字”说以偏概全。因为用“文字”囊括“文章、文学”是不科学的。如《语文课程标准》规定的“培养学生正确理解和运用祖国语言文字的能力”,似乎概括无余,但它不能等同、更不能代替“正确理解和运用祖国语言文章的能力”和“正确理解和运用祖国语言文学的能力”。所谓“语言建构”,建构的不是“一堆语言”,而是组成篇章的“文章”和“文学”。文章与文学的理解、运用能力比文字的理解、运用能力范围广,程度深,境界高,“三能”步步递进,怎能用语文“初能”素养囊括和代替语文“高能”素养呢?
2. “语文即语言文学”说也是以偏概全。这个世纪性现代偏见,是西化的产物,从语文独立设科以来,一直主宰着语文教坛,比“语文即语言文字”说更厉害!语文课程标准的制定者和语文教材的编辑者明明知道文学之外,有更为广阔的实用文章,明明知道语文的社会应用文章多于文学、文章重于文学,却偏偏不从最广大的文章读者和作者的生活、工作需求着眼,凸显文章在语文中的基干作用。这种“一文论”难道不脱离语文社会应用的主要需求,有失偏颇、有失轻重吗?
3. “语文即语言文化”说较为高深,但失于笼统。语言是文化的符号,文化又是语言的“管轨”。“文化”形式多样,无所不包,如果脱离“文章、文学”这个“书面文化”的轨道去谈一般的非文字的“文化”,又流于宽泛。泛语文一度流行的思想根子就与片面的“语文即语言文化”观脱不了干系。
4. “语文即语言文章”说较为圆通。它纠正了“语言文字”和“语言文学”的偏颇,融文字、文章、文学于一体。但是古代的“广义文章观”与现代的“广义文学观”彼此吞并,互相矛盾,它们未能彻底解决文章和文学的分野问题,因而有进一步提炼使之科学化的必要。
二、为什么说“一语双文”论是先进的新语文观呢?
因为它内容全面,衍生出14组“三足鼎立”的语文学科基本范畴。请允许我有立有破地逐一阐述。
(一)言语形态:生活语言、文章语言、文学语言
言语活动的“口语”形式是日常说听的“生活语言”(如,中国强大起来了);言语活动的“书面”形式是写读所用的另外两种书面语言——规范而科学的“文章语言”(如,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和特殊而艺术的“文学语言”(如,中国梦)。长期以来,语文学界奢谈“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少谈“文章是语言的科学”;对书面言语形态不做“文章语言”和“文学语言”的区分,一味讲语言的文学性,极少讲语言的文章性;更不明白文章和文学作品都兼用着三种语言形态,只不过“文章作品以文章语言为主,文学作品以文学语言为主”罢了。
(二)言语作品:话语作品、文章作品、文学作品
用三种言语形式分别主创的“言语作品”自然也可以分为“话语作品、文章作品、文学作品”三种。例如,《论语》是孔子的话语作品,又是曾子和孔伋等的文字作品。《三国志》是文章作品中的史志,《三国演义》是文学作品中的小说。自古代的“文、笔”之分到现代的“普通文、文艺文”之分,“文体学”早就该形成“文本”的“文章、文学二分法”。然而,“一文论”的旧传统给“双文论”的普及筑起多重思想屏障:
一是百年多来的“广义文学观”(含“广义散文观”),把带文学性的记叙、说明、议论文章都吞入文学领地,但又覆盖不了大批的少文学性或无文学性的专业文章(如法律公文、经济应用文等);文学无节制的扩张淡化了文学的高雅,杂文学的泛滥必然造成纯文学的自我消解。
二是几千年来的古代文章学传统,习惯把诗歌、散文、小说、剧本称为“文章”。正像人类从动物世界分化出来独立成学之后“人”不再列入“动物学”一样,文学从广义文章中分化出来独立成学之后,文学也不该再归入文章,广义文章应缩小为与文学对应的狭义文章,尽快使实用文章独立成学;如果进入21世纪仍继续把“文学”纳入“文章”,这无异于说“人是广义的动物”,话虽不错,但落后了,既贬低了“人为万物之灵”,又贬低了“文学是普通文章朝着艺术化方向发展的文字精品”。现代文章学不能因循守旧,而要与时俱进,果敢地用“文本”取代“广义文章”,让狭义文章与狭义文学回归本真,使“文章学”和“文艺学”成为“文本学”的两个分支,并驾齐驱。
三是《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的“文本三分法”(论述类、实用类、文学类),将表达、功能、文体三种视角混为同一分类标准,逻辑混乱,且套用美国斯滕伯格的“思维三分法”,把创造性思维视为文学的专利,很不科学。11年前,我就写专文《“文本三分法”科学吗?》提出质疑[6],批评它与《全日制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的“文本二分法”(“区分写实作品和虚构作品”)相抵牾,致使两个法规文件前后矛盾;然而至今不见纳谏纠错。
四是文章和文学之间的“两栖文体集群”大量存在(纪实散文、报告文学、纪实小说、传记文学、游记文学,科学小品、广告文学、学术小说、随笔文学,议论性散文、杂文、议论性抒情散文、寓言:这3类12种,文章学称之为“变体文章”),这些交叉文体的涌现使固守旧传统的人担心“文章和文学不必分,不能分,难分清,分了不利于互相渗透”。对此,我曾多方劝说:
①就文体看,除了《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中那种非科学的“文本三分法”之外,还有另一种写作学视野下的较科学的“文体三分法”(实用文体、文学文体、边缘文体),以裴显生为代表,此“三分法”打破了“文学独尊”的霸权话语,重视了“实用写作”的社会需求,指明了“审美文学”与“实用文章”彼此融合的趋势。
②就分野看,文坛的生活常态是实用文章的读写听说活动始终占主体。文章作品远远多于文学作品,文章读者远远多于文学读者,文章作者亦远远多于文学作者。故文章像“大海”,文学像“大陆”,两栖文体像“湿地”,不能因为“湿地”般两栖文体的存在就否定“文章大海”和“文学大陆”分野的可能。
③就融合看,文学的产生以普通文章为基础,其发展靠文学评论(专业文章)来提携,文学的创作和批评离不开文章读写的滋养和扶持,即使文学的科研和教育及其会议活动也离不开文章媒介的交流。所有的文学学士、硕士、博士和文学教授、硕导、博导,都是凭文章取学位、升职称的,可不能忘了“文章”这个本啊!故文章似“帅哥”,文学似“靓妹”,二者要像亲密的兄妹一样互相爱护,共同成长。
以上四重屏障致使我国文坛至今没有“文字作品大别为文章和文学”的“双文论”共识。其中最顽固的是前两重屏障,“广义文学观”(含“广义散文观”)与“广义文章观”像两只饕餮互相吞噬,各不相让,自相矛盾,混沌难辨,造成文体识别的“雾霾”。可见,“一语双文”论的重点和难点在于认同“文本二分法”。“双文论”的创造性在于打破“广义文章观”“广义文学观”的偏见和混沌,纠正非科学的“文本三分法”(论述类、实用类、文学类),支持较科学的“文体三分法”(实用文体、文学文体、边缘文体),尤其是对中国古代广义文章学传统进行创造性地扬弃,复兴其实用文章学的正统。
(三)语文知识:语言知识、文章知识、文学知识
完整的语文知识必含语言、文章、文学三项。文章作品是句、段、章、篇的组合体,是语、修、声、逻的统一体,是话语作品和文学作品的中介物。文章知识是语文知识体系的主干部分。“语文知识树”上没有“文章知识”是难成“绿色语文”的。《语文课程标准》中的“语文知识要点”只提“语言知识”(语法、修辞等)和“文学知识”而不提“文章知识”,显然是残缺不全的语文知识。
(四)语文能力:口语听说能力、文章读写能力、文学读写能力
以思维为核心的听、说、读、写四大语文能力,文章读写能力处于中坚地位,口语听说能力训练有赖于文章读写能力的带动;文学读写能力必以普通文章读写能力为根基,二者是提高和普及的关系;文学读写能力与专业文章读写能力不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高低关系,而是艺术与科学各有千秋的平等关系,二者可以争雄媲美。有的文艺学者鼓吹说:“阅读文学作品自然会写一般文章,多读文学作品自然会写一般文章,会写文学作品自然会写应用文。”此话有“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取法乎中,得乎其下”的片面道理,颇能迷惑人;但对这种“三个自然论”,有必要用“三个不一定”来回应:“会读文学作品不一定就会读文章作品,会读文学作品不一定就会写普通文章,会写文学作品更不一定会写专业文章。”因为文章读写能力与文学读写能力既存共性,更具个性。
(五)语文素养:语言素养、文章素养、文学素养
《语文课程标准》的核心概念是“语文素养”。非常遗憾,其“实验稿”和“修订稿”始终没有采纳民间学者的合理建议:“语文素养应简洁而明快地表述为语言素养、文章素养和文学素养三大部分”。文章素养包含十项:文章情感积蓄、文章科学态度、文章价值取向,文章本体知识、文章主体智能、文章客体视界、文章阅读素养、文章写作素养、文章听说素养、文章思维素养。文章素养不但是语文素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而且是语文素养的中坚成分,堪称语文核心素养。如此看来,没有“文章素养”鼎足的“语文素养”是不完整的,会坍塌的。
(六)语文学科:语言学、文章学、文艺学
分别以语言、文章、文学为研究对象的三门学科——语言学、文章学、文艺学,构成了“语文学”的三大理论支柱。1995年,上海教育出版社破天荒推出了“语文教师必读”丛书三部曲:《语言学与语文教育》(倪宝元主编)《文章学与语文教育》(曾祥芹主编)《文艺学与语文教育》(王纪人主编)。这是“一语双文”新理念的重大实践,标志着“语言学、文章学、文艺学”三大语文分支学科的初步鼎立。该丛书虽再三出版,产生了积极的社会影响,但尚未引起语文教坛的足够重视。13年过去了,有必要重申:与“口语学”并列的是“文本学”。“文本学”再一分为二,就是文章学和文艺学。文章的技术科学分为文章写作学和文章阅读学,文学的技术科学分为文学写作学和文学阅读学。我们批评单讲“语言学、文艺学”的片面“语文学”,主张语文本体内容的“三分天下各占其一”,就是要肯定开发文章学(文章本体学、文章写作学、文章阅读学)对完善“语文学”的完全必要性。“一语双文”论的学科理论开发重点在于补齐“文章学”这块短板。当眼睁睁看到“语言学”衍生出话语学、文字学、词汇学、语法学、语体学、修辞学、语用学……一系列分支,“文艺学”衍生出文学原理、文学批评、古代文学、现代文学、当代文学、外国文学、诗词散文小说戏剧的文学分体史、以及文学名著、文学名家……一系列分支,而“文章学”还没有文章原理、文章鉴赏、古代文章、现代文章、当代文章、外国文章、文章名著、文章名家……等分支的立足之地的时候,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语文学科理论畸形发展的警觉吗?当西学东渐,文学(诗歌、散文、小说、戏剧)从传统广义文章中分化出来独立成为显学之后,持广义文学观的大批学者长期侵吞、排挤、淡化实用文章的独立研究;持广义文章观的部分学者固守传统,试图概括文章和文学的共同规律,但着力点仍在重复文学的理论,却极少探究实用文章的特殊规律。由于广义文学观和广义文章观结成联盟,各自泛化,削弱着甚至消解了文艺学和文章学的各自特色,一起异化成“文本学”。其恶果在文论界造成“文艺学”的霸权话语体系,连“文章学”的学术户口都没有合理解决,殃及基础教育、职业教育和高等教育中的语文学科至今没有“文章学”的课程、教材和教学设置,更谈不上“文章学”的独立学位点和研究所了,致使实用文章学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和长足的发展,逼迫实用文章学者长期处于“体制外研究”的艰难境地。
(七)语文课程:语言课程、文章课程、文学课程
基础教育中的语文课,小学突出语言,初中突出文章,高中突出文学,是对路的,但无论小学、初中、高中,其语文课必须兼顾语言、文章、文学三方面,而且应以文章教学为主干。高校的领导们多把“文学院”狭解为“文学之院”而不宽解为“文之学院”;许多文科专家更不知“一语双文”为何物,他们经常读写着实用文章,靠专业文章生存和发展,却没有开“文章学”课的觉悟;他们习以为是地运用着“广义文章”概念,可又不敢或不愿改名为“语言文章系”或“文章院”;自然其“语言文学专业”的课程结构长期是文学课第一(占70%),语言课第二(占20%以上),文章课不到10%;有的《语文课程与教学论》新教材,继续用“语文课=语言课+文学课”的偏见去误导师生。目下,“大学语文”退居为选修课,比外语必修课还低一等,这与自身的课程建设文化品位差劲密切相关。以徐中玉为代表的“大学语文”长期是“文言、文学、文化”三种读本的老套路,没有《文章文化读本》的教材意识,根本没有“一语双文”的课程自觉。
(八)语文教材:话语教材、文章教材、文学教材
完整的语文教材应该是话语教材、文章教材和文学教材的科学配伍。至今一些语文教材的研发者仍奉行“广义文学观”或“广义散文观”的编辑理念,导致“实用文章教材”观念严重淡化,更没有“话语教材”的选编计划。考虑“语言凝固于文本、课文必文质兼美”的规律,在文章教材和文学教材的权衡上,应加大“两栖文体”的比重,为纠正“文学教材为主”的偏向,按文本二分法应保持文章教材和文学教材的平衡。理想的语文教材,就文字作品而言,其“文章文体、两栖文体、文学文体”宜采取3∶4∶3的和谐发展比例。这样,文章学者和文艺学者都可以不再争执地自豪地说:“文章和文学教材各占70%,平分秋色。”
(九)语文教学法:语言教学法、文章教学法、文学教学法
教法随课程、教材而变化。由于“学文学、用文章”的语文教育旧体制至今依然没有进行结构性改革,使得从“语言文学系”毕业的语文教师被迫用大学积累的语言学、文艺学知识和技能去从事中小学的文章读写教学,他们痛感学用脱节,亟需深究文章读写的个性及其教学方略。借鉴社会经济战线“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高招,语文教育战线也应适应社会语文应用的需求,按“一语双文”论,仿效“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让高等教育、职业教育和基础教育的语文课都对应地既在专业学校学“语言、文章、文学”,又在教学岗位用“语言、文章、文学”,如此才有希望从语文教育体制上根本解决学用脱节问题。
(十)语文教育:语言教育、文章教育、文学教育
“一语双文”论指导下的语文教育是语言的德、智、美“三育”,文章的德、智、美“三育”,文学的德、智、美“三育”全面交叉、和谐发展的教育。其中,文章教育是语文教育的主要课程,文章教材是语文教材的主流体裁,文章教学法是语文教学法的主要方法;文章智育是语文智育的主要途径,文章德育是语文德育的主攻阵地,文章美育是语文美育的别开洞天。因为,文章的本质在于直接给出思想,重在立德开智,以理服人;文学的本质在于将思想寄诸形象,重在审美怡情,以情感人。所以,文章教育在“实现立德树人根本任务”中将比文学教育发挥更直接、更现实、更有力的优势。
(十一)语文教育史:语言教育史、文章教育史、文学教育史
有没有“一语双文”的新语文观,写出的《语文教育史》大不相同。当面认可我的“一语双文”论的张志公先生,其名著《传统语文教育初探》[7]早就总结过古代语文教育的三条经验:“一是建立了成套的行之有效的汉字教学体系;二是建立了成套的文章之学的教学体系;三是建立了以大量的读写实践为主的语文教学法体系。”尽管他批评了古代语文课“忽视文学教育”的弊病,但仍初步理出了汉文字、汉文章、汉文学教育的三条历史线索。遗憾的是,现有的《中国文学史》《中国散文史》几乎都是文章和文学混为一谈的历史;与文学史相区别的《中国文章史》虽有几位先驱者的艰辛开拓,但仍未产生可以与之抗衡的文章通史巨著。由于对“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狭解,只看到“五四新文学运动”,看不到“五四新文章运动”,一些《现代语文教育史》论著只关注“国语运动”和“文学运动”的现代追求这两条线,而对“文章运动”的现代追求这条主线却不去梳理。怀念“汉语、文学”分科的许多语文老同志,只看到分科对发展汉语、文学的积极作用,却无视这种分科对取消文章课程、教材、教学的负面影响。因此,中国近、现、当代语文教育史的研究,急需补足“文章教育史”这块短板。
中国文章学史可分古代、近代、现代、当代四个时期:中国古代文章学史,自先秦到晚清3000多年,一直是包容文学的广义文章学为正统,然而实用文章论却是其中的主体,如先秦子学、两汉经学、魏晋玄学、隋唐佛学、宋明理学、清代朴学,皆为狭义文章研究,王水照编的10册《历代文话》[8]就是实证;中国近代文章学史,从鸦片战争到五四运动80年(1840—1919),是古代文章学向现代文章学的过渡和转型期;中国现代文章学史,自五四运动到改革开放初的60年(1919—1978),是现代文章学的变革和曲折期;中国当代文章学史,自改革开放到21世纪初叶的40年(1978—2018),是实用文章学的开创和复兴期。
(十二)言语文化:语言文化、文章文化、文学文化
口头之“语”所包含的“语言”和“言语”是“口语文化”;书面之“文”所包含的“文章”和“文学”两类文本是“书面文化”:三者统称为“言语文化”。然而,这个完整的“言语文化”常常被阉割。许多站在先进文化高台的语言学者、文艺学者习惯大谈“语言文化”和“文学文化”,却极少谈论“文章文化”。在阐释“语文是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的时候,大讲语言和文学的人文性,偏偏忽略文章的人文性,看不到文章读写与文化发展的内在联系:“文化源头在文章,文化主流是文章,遗产传承赖文章,文艺繁荣靠文章,文化发展重文章。”[9]我们千万不要漠视“文章文化”这个新概念。其实,文章不止在精神文化舞台上唱主角,而且在整个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建设中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一句话,“文章文化”不但是“语言文化”和“文学文化”难以替代的,而且是“语言文化”的活体和“文学文化”的伙伴。
(十三)语文美学:语言美学、文章美学、文学美学
完整的语文美学应涵盖语言美、文章美、文学美。抱有“审美是文学的专利”这种偏见的人,常常误解“实用文章”是不含“美质”的。其实,文章和文学都具有实用和审美的双重本质,只不过“文章以实用为主,文学以审美为主”罢了。长期以来,美学被黑格尔“美是理性的感性显现”所屏蔽,否定“科学理性美”,不懂得在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过程中凡体现人类正能量属性的,都能张扬美的价值。文本美质有两重天:一是艺术形象的感性美,一是科学抽象的理性美。在“语言美学”和“文艺美学”相当发达的背景下,急需开发“文章美学”。单说“文章的科学抽象美”就包含“文章事料的实在美、全真美,文章数据的抽象美、理趣美,文章概念的简练美,文章名句的哲理美,文章形神的精确美,文章思维的逻辑美,文章理想的虚灵美,文章情感的理智美、中和美,文章境界的高尚美、真善美”等九种,可谓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并不亚于“艺术形象的感性美”。
(十四)语文学家:演说家、文章家、文学家
社会上早有“演说家”(名嘴)的称号;但中国作家协会的“作家”概念却局限于“文学家”;号称“文章大国”的泱泱中华,竟然没有“文章家”和“文章学家”的称号。我曾经调查过中国现代文学界共尊的六位大家——“鲁、郭、茅、巴、老、曹”的全部著作,发现他们个个首先是文章家,主要是文章家,其次才是文学家。如《鲁迅全集》16卷,除了第1卷的《呐喊》和第2卷的《彷徨》《野草》《故事新编》以及杂入的《鲁迅诗词》属于纯文学作品外,其余第1卷的《坟》《热风》和第2卷的《朝花夕拾》该属于写实的杂文和散文,应归文章范畴;第3至第8卷15本杂文集(从《华盖集》到《集外集拾遗补编》)更应该划归文章作品(文艺性论文);第9卷的《中国小说史略》《汉文学史纲要》论述的内容属文学,采取的形式属文章;第10卷的《古籍序跋集》和《译文序跋集》也应划归文章;第11卷至13卷的《两地书》和《书信》,第14卷和第15卷的《日记》,加上第16卷的三类《年表》,则是道地的文章。总的说,周树人的文章占90%,鲁迅的文学只有10%。
为什么文坛只有“文学家”而没有“文章家”的称号?从文论理念上找根子,是顽固的“一文论”在作祟,没能树立起“双文观”,即没有把真实而科学地反映客观事物的文章和虚构而艺术地反映社会生活的文学区别开来并等价齐观,也没有把撰写社会科学、自然科学著作的文章家、科学家和创作文学艺术作品的文学家、艺术家区别开来并一视同仁。
语文教育的成败,关键在语文教师的修养。按照“一语双文”论的要求,“走教师学者化的道路”,一位合格的、优秀的语文教师,至少要集语言学者、文章学者、文艺学者于一身,至多要成语言学家、文章学家、文艺学家。如果只熟悉语言学和文艺学,不通晓文章学,其语文智能必然残缺,就不足以谈论和从事语文教育,就断然不能修成特级语文教师,更无资格荣当语文教育家。
新中国成立69年来,语文教育的最大迷失是不明白语文本体的“三足鼎立”说,在“言语形态、言语作品、语文知识、语文能力、语文素养、语文学科、语文课程、语文教材、语文教学法、语文教育史、言语文化、语文美学、语文学家”各方位各层面都程度不同地犯了“三缺一”(缺文章)的毛病。这种语文结构残缺最典型的表现在义务教育、职业教育、高等教育中“双文教育”的重文学、轻文章上。
以上14个不同方位不同层面的语文“三足鼎立”说,为文章学与语文教育补充了15个文章基本范畴:文章语言、文章作品、文章知识、文章读写能力、文章素养、文章学科、文章课程、文章教材、文章教学法、文章教育、文章教育史、文章文化、文章美学、文章家、文章学家。它们既是实用文章学的理论根系,又是语文教育学的理论根系。
总之,扬弃“一语一文”旧语文观,普及“一语双文”新语文观,其目标就是要实现语文教育的科学发展,力促语言、文章、文学教育的“三合一”。必须认清:文章学是与语言学、文艺学并峙的独立学科,是语言学和文艺学之间的“桥梁”学科,是发展语言学和文艺学的“动力”学科,是可以与语言学、文艺学争雄的“主干”学科。“语文学”的三足鼎立,一“足”都不能少,残缺哪一“足”或削弱哪一“足”,整个语文学科理论大厦就有倾覆的危险。目下主要是“文章学”这一“足”没有“鼎立”起来。“语文”教育,以“文”为主,“文章”教育处于中坚地位。“双文”教育必以语言教育为根基,遵循“普及第一、提高第二”的方针,必坚持“文章第一,文学第二”的原则,先熟悉言语的科学规则,后才有希望去把握言语的艺术技巧。必须按照“语言→文章→文学”的发展程序去提高语文的各项素养。愿彰显“真语文”“正道语文”“木铎语文”的同仁,都来促进“一语双文论”的普及和提高。
这就是我迎接“一语双文”新时代所做的文章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