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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铭载史:王莽儒生创作群体的时政传播

2018-10-24时嘉艺

殷都学刊 2018年3期
关键词:儒生明堂王莽

时嘉艺

(中国人民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2)

唐太宗曾以古为镜来知兴替,铜镜亦可证古。《孔子家语·观周》:“孔子徘徊而望之,谓从者:‘此周公所以盛也。夫明镜所以察形,往古所以知今。’”[1](P27)孔子以用镜观形比喻以古鉴今,其实无需比喻,镜铭本文就是清晰的史证资料。汉代铜镜铭文作为一种大众文学和大众史学资料,是汉代人民对当时历史状况的真切感受,是描述汉代历史的信史性资料。与其他时期镜铭相较,新莽时期的铜镜制式尤为严整,*王纲怀、冯立昇《新莽官制镜的标准与制式》及王纲怀、傅军《居摄、新莽镜花边纹探讨》等文中均有论述,参见《汉镜文化研究(上)研究部分》,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其铭文也有独特的政治化色彩,涵盖了王莽施政的众多领域。新莽镜是莽式镜的核心部分,年代划分确切来说是从新莽始建国元年(公元9年)至刘盆子建世元年(公元25年)。为了研究覆盖的全面性,莽式镜分期上限可从居摄元年(公元6年)算起,下限可晚到东汉早期光武帝开始铸造东汉五铢的建武十六年(公元40年),共计35年,其制式和铭文内容影响的余波则延续更久,至东汉、三国时期铜镜仍承其濡染。从社会史、传播史的角度对新莽镜铭进行整理和研究,有助于补充汉史研究的不足。

一、镜铭史证下的王莽改制

以儒学出身的王莽,希望把儒家学说在政治上加以实现,创造一个礼制影响下的理想世界。自居摄至新莽王朝建立,王莽实行了一系列关于经济、政治、文化、外交等方面的改革措施,在此列举些许载有改制内容的镜铭加以阐释:

《汉书·王莽传》中记录了王莽对于土地制度改革:“古者,设庐井八家,一夫一妇田百亩,什一而税,则国给民富而颂声作。……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牌曰私属,皆不得卖买。”[3](P3514)王莽“王田制”改革的依据是周代的“井田制”,《孟子·滕文公上》载:“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即劳于公田所得归领主所有,私田收入为个人所有,土地所有权属于国家。[注]关于井田制的记载仅见于《孟子》《周礼》,其是否真正实施,学术界仍有争议。王莽认为这种理想的土地所有制可以解决汉代日益加剧的土地兼并问题,避免出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情况。由于莽制变更太速,时期太短,没有详细文献记载“王田制”改革是否真正实施,而一面“井田平贫”铭博局镜的出现,可以证实该制度确实有部分实行之可能。

出土于安徽省阜阳县的新莽时期瑞兽博局镜,镜铭为:“刘氏去,王氏持。天下安宁乐可喜,井田平贫广其志。”[2](图144)据王纲怀先生考察,该镜所属墓主身份不高,且铜镜直径较小,与同时代流行的硕大精美官作坊铸镜明显不同,推定应系民间制镜作坊所作。王莽任大司马宰衡时在局部地区实行过王田改革的试验:“予前在大麓,始令天下公田曰井,时则有嘉禾之样。遭以虏逆贼且止。”[3](P3514)推行“王田制”是王莽思虑已久的结果,在土地兼并状况严重的汉代,仅在地方实施该政策就曾遭“逆贼”影响,由地方向全国的推行势必阻力重重。王莽希望政策得以顺利推行,便需要儒生集团为其政策进行宣传,利用民众的力量来减轻官僚地主层面的压力,该镜铭即是一则例证。尽管“王田制”改革以失败告终,但从出土镜铭和间田印等器物可以看出王莽确实曾推进该政策实施,并在民间产生了广泛影响。[4](P477)

兴教化。王莽始建国二年有镜铭:“唯始建国二年新家尊,诏书数下大多恩。[注]《汉书·王莽传》有“二年二月赦天下”,王莽频繁改换年号的同时,经常伴有大赦天下之举,以示恩泽广布,镜铭可与此相证。贾人事市,不躬啬田。更作辟雍治校官,五谷成孰(熟)天下安。有知之士得蒙恩,宜官秩,葆子孙。”[2](图138)新莽四灵博局镜也载:“新兴辟雍建明堂”“将军令音民户行,诸生万舍在北方,郊祀星宿并共皇,左龙右虎主四彭,子孙复具治中央。”[2](图158)该类镜铭所言“辟雍”“明堂”为新莽王朝礼制建筑的组成部分。《汉书·王莽传》载:“是岁 (元始四年,即公元4年)莽奏起明堂、辟雍、灵台,为学者筑舍万区,作市、常满仓,制度甚盛。”“群臣奏言……夫明堂、辟雍,堕废千载莫能兴,今安汉公起于第家,辅翼陛下,四年于兹,功德烂然。……诸生、庶民大和会,十万众并集,平作二旬,大功毕成。”[3](P3480)

据《西汉礼制建筑遗址》一书介绍,1958至1960年间在西安西北郊(汉长安城西南郊)发掘出以“王莽九庙”为主的一大批西汉礼制建筑的考古成果。虽然对于建筑群中明堂与辟雍是两类建筑还是一类建筑,目前还有争议,但多数学者认为它就是元始四年王莽奏立的明堂辟雍遗址。笔者认为辟雍、明堂应为各自独立的建筑,《诗经》中有:“于论鼓钟,于乐辟雍。”毛苌注云:“论,思也。水旋丘如璧曰辟雍,以节观者。”据《礼记·王制》载:“天子命之教,然后为学。……大学在郊,天子曰辟雍,诸侯曰泮宫。”[5](P190)郭沫若《金文丛考·周彝中之传统思想考》中也认为“辟雍”可理解为“学宫”。[注]相关论述可参考郭沫若.金文丛考.北京人民出版社,1954因此,“辟雍”应为天子所设的大学名。《汉书·王莽传》言及“明堂”往往与“祫祭”有关,如:“五年正月,祫祭明堂,诸侯王二十八人,列侯百二十人,宗室子九百馀人,征助祭。”[3](P3481)或“行大射礼于明堂,养三老五更。”[3](P3490)据杨天宇《礼记译注》释义“合祭祖先于太庙曰祫”。《周礼·考工记》中有:“明堂,明政教之堂。”[6](P688)《礼记·明堂位》又有:“昔者周公朝诸侯于明堂之位。”[5](P483)因此“辟雍”是“天子之学”,“明堂”是“天子之庙”,是皇帝祭祀祖先、发布政令、接受臣属朝拜的地方。[注]东汉时期,太学、国子学、灵台、明堂、辟雍并称“五雍”,其建筑职能划分渐渐明确,参见范正娥《两汉时期太学、辟雍、明堂的关系》,《文史博览》,2007(06)。《西汉礼制建筑遗址》一书中有顾颉刚先生手绘“王莽九庙”庙号序位,在王莽九庙东侧,顾先生标有“为学者筑舍万区当在此”。两汉儒生的地位在提升,博士及其弟子的规模不断扩大。武帝时,定制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每年考课,成绩优异者可充任侍卫天子的郎官,次者可以补吏。因此儒生渐登仕途,愈来愈盛,平帝时王莽秉政,增博士至三十人,弟子万八百人。[注]《太平御览》卷五三四引《黄图》曰:“《礼》,小学在公宫之南,太学在城南,就阳位也,去城七里。王莽为宰衡,起灵台,作长门宫。……置令垂吏诸奸究理辞讼五博士领弟子员三百六十六经三十博士,弟子万八百人主事、高弟、侍讲各二十四人,学士司舍,行无远近,皆随檐,雨不涂足,暑不暴首。”由此可知,王莽时太学生已达到万余人。因此镜铭有“诸生万舍在北方”之记。

王莽托古改制,自喻周公摄政,依据《周礼》《礼记》为蓝本建立辟雍、明堂等礼制建筑,将“辟雍”作为“行礼乐、宣德化”的重要场所,[注]《白虎通义·辟雍》载:“大子立辟雍何?所以行礼乐,宣德化也。”将明堂作为“正四时,出教化”的“布政之宫”,[注]《汉书·平帝纪》:“元始四年,安汉公奏立明堂辟雍。”应劭注:“明堂所以正四时,出教化。明堂上圜下方,八窗四达,布政之宫,……”《太平御览》卷五百三十三,引《三礼图》曰:“明堂者布政宫。”并为儒生建立所居之地,迎合了汉兴以来儒生礼制复古的愿望,也为王莽赢得了政治声誉。

轻四夷。自元、宣帝以来,中国北方一直维持较为稳定的局势,王莽建立新朝之后,秉承古书将少数民族视为“蛮夷戎狄”的观念,采取了一些民族歧视政策,诸如更改单于名号等。《汉书·王莽传》载:“(元始二年)莽年中国已平,唯四夷未有异,乃遣使者赍黄金币帛,重赂匈奴单于,使上书言:‘闻中国讥二名,故名囊知牙斯今更名知,慕从圣制。’”[3](P3465)王莽又降低少数民族地位,始建国元年(公元9年)将原本臣服于汉朝的匈奴、高句丽、西域诸国和西南夷等属国统治者由原本的“王”降格为“侯”,收回并损毁“匈奴单于玺”,改授予“新匈奴单于章”[3](P3519),单于为此而怨恨,西域诸国也因此相继背叛。在始建国二年(公元10年),王莽甚至将匈奴单于改为“降奴服于”[3](P3523),将高句丽改名“下句丽”[3](P3530),边境战事一度紧张。新莽时期有镜铭:“新兴辟雍建明堂,然于举土列侯王,将军令音民户行,诸生万舍在北方,郊祀星宿并共皇,左龙右虎主四彭,子孙复具治中央。”[2](图158)其中“然于”即“单于”,用语气词“然”来称呼有对单于的贬低之意。又有镜铭:“新兴辟雍建明堂,单于举土列侯王,将军大尹民虎行,八子九孙治中央,常服此镜寿命长。”[7](图54)王纲怀在《新莽镜“单于举土”铭研究》一文中对该类镜铭的主题进行考释,认为:“‘单于’铭莽式镜问世于居摄元年(6年以前),在匈奴与汉的和平友好的大前提下,百姓拥戴王莽的时期(4-6年);‘然于’铭莽式镜(其‘新’字主要是新朝的新)问世在居摄元年之后,匈奴与汉的再次交恶时期(7-23年),其年代区分当明确在居摄之初(6-7年)。”[8](P163)

在对少数民族的战争中,王莽军队也偶有胜利,《汉书·王莽传》有:“(居摄)二年春,窦况等击破西羌。”[3](P3494)王莽在给孺子的上奏中也表己功劳:“遭羌寇害西海郡,反虏流言东郡,逆贼惑众西土,忠臣孝子莫不奋怒,所征殄灭,尽备阙辜,天下咸宁。”镜铭中有:“王氏昭竟四夷服,多贺新家人民息,胡虏殄灭天下复,风雨时节五谷孰(熟),百姓宽喜得佳德,长保二亲受大福,传告后世子孙力,千秋万年乐毋极。”[2](图150)“王氏作竟(镜)真大好,上有仙人不知老,渴饮玉泉(饥)食枣,浮游天下敖(遨)四海,徘(徊)名山采芝草,寿如王母家万倍,中国安宁兵不扰,乐未央兮为国保。”[9](图292)当与此事件相应,新莽时期对周边少数民族的战争获胜不多,与西羌作战获胜,王莽自然会大表其功,很有可能将该事刻于镜铭广为传诵。“王氏”镜是典型的莽式镜,亦是最早的姓氏镜,出现在与中国最早纪年镜(居摄、始建国镜)同步的年代,故这两面铜镜很有可能系于居摄二年稍后。

《国语·周语上》曰:“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蛮夷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先王之训也。”[10](P3)古代王道政治的重要特征之一就是实现包括少数民族在内的大一统,这也是历代儒者追求的目标,新莽政权建立后,王莽将大一统的思想运用到处理与少数民族的关系上,目的就是要实现儒家所谓的“天下治平,风俗齐同,百蛮率服”的境界。而王莽深受儒家夷夏之别思想的影响,并没有处理好与各方少数民族的关系。乌雷若鞮单于想与新朝和亲,并请求王莽送回儿子登的尸体,王莽派选能言善辩的儒生济南人王咸作为特使,而王咸出使所作却为掘乌珠留单于之墓并鞭尸,责令乌雷单于上交牛马,竭力显示王莽威风圣德,责备单于的背叛。匈奴右骨都侯须卜当曾要求内附,王莽却将其胁迫至长安,对大司马严尤的劝谏也丝毫不听。《汉书·食货志》记载王莽边疆政策的原因和目的:“王莽因汉承平之业,匈奴称藩,百蛮宾服,舟车所通,尽为臣妾,府库百官之富,天下晏然。莽一朝有之,其心意未满,狭小汉家制度,以为疏阔。”[3](P1047)王莽改革的目的虽是想加强中原王朝对边疆各民族政权的控制,实现国家的大一统,但他始终以狭隘的别异眼光来对待少数民族,实行民族歧视政策,轻启边衅,即便实行怀柔政策,也是流于形式的重金收买,若想达到“王者无外”“四夷宾服”的大一统境界自然名实不符。

二、王莽的儒生创作集团

从上文的论述可以看出,王莽在政治、经济、文化、外交等各项活动中,极力推崇儒学,以复古的理想制度为模式进行改革,并争取儒生群体的支持,为儒生提供入仕参政的机会,使他们参与到政策制定、外交活动和文化传播中去。儒生也将王莽视为实现他们价值追求的代理人,将他们的致仕理想寄托于王莽,推崇各项改制,并对王莽进行赞颂。正如吕思勉在《秦汉史》中所说:“先秦之世,仁人志士,以其时之社会组织为不完善,而思改正者甚多……此等见解,磅礴郁积,汇为洪流,至汉而其势尤盛……此等思想虽因种种阻碍,未之能行,然既磅礴郁积如此,终必有起行之者,则新莽其人也。新莽之所行,盖先秦以来志士仁人之公意。”[11](P197)

王莽和他的儒生集团处于一种共生关系,彼此有着共同的政治理想,而又各取所需。王莽兴太学、征儒生,形成政府优待儒士的风气,《汉书·王莽传》中多次出现众儒生为莽请命,替莽唱颂歌的记载。王莽卸职隐居于封国新都时“贤良周护、宋崇等对策深頌莽功德”[3](P3458)莽为安汉公时,有博士孙竦“为(陈)崇草奏,称莽功德,崇奏之”[3](P3467)。陈崇的此次上奏,反响也颇为可观,“及民上书者八千馀人,咸日:“伊尹为阿衡,周公为太宰,周公享七子之封,有过上公之赏。宜如陈崇言”[3](P3477)。还出现了群儒为王莽请“九锡之法”的情况:“吏民以莽不受新野田而上书者前后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及诸侯王、公、列侯、宗室见者皆叩头言”[3](P3481),“公卿大夫、博士、议郎、列侯张纯等九百二人皆曰:‘圣帝明王招贤劝能,德盛者位高,功大者赏厚。故宗臣有九命上公之尊,则有九锡登等之宠。’”[3](P3482)诸如此类的请命颂扬是在王莽授意之下,儒生集团一手策划的结果。除了群臣请命,较为著名的还有扬雄曾作《剧秦美新》称颂王莽:“逮自大新受命,……是以发秘府,览书林,遥集乎文雅之囿,翱翔乎礼乐之场,胤殷周之失业,绍唐虞之绝风。……帝典阙者已补,王纲弛者已张,炳炳麟麟,岂不懿哉!”[12](P415)

在平帝年间,王莽就与当时大儒大司徒孔光交往甚密,新朝建立后,辅佐新朝的大臣也是王莽的心腹主要由儒生组成,诸如太傅平晏、国师刘歆[注]辅佐新朝的十一位大臣,四辅为:太师王舜(安新公)、太傅平晏(就新公)、国师刘歆(嘉新公)、国将哀章(美新公)。三公为:大司马甄邯承新公、大司徒王寻(章新公)、大司空王邑(隆新公),四将为:更始将军甄丰(广新公)、卫将军王兴(奉新公)、立国将军孙建(成新公)、前将军王盛(崇新公)。其中王兴为城门令史,王盛是卖饼者,是哀章献金匮符命时用以充数而随意写下的名字。,平晏为五经博士,刘歆为当时大儒。又有儒生陈崇、张竦等人,皆被王莽封侯,儒生们诸事均承袭王莽指意而行。元始四年,王莽还派“陈崇等八人分行天下,观览风俗”[3](P3477)“风俗使者八人还,言天下风俗齐同,诈为郡国造歌谣,颂功德,凡三万言。”[3](P3486)

以上所列仅为儒生集团代表人物,如镜铭“诸生万舍”所言,王莽有一个庞大的儒生团体,作为其执政顾问,对其授意代为上奏,又担任着政策宣传者的角色。班固所言儒生为郡国“造歌谣,颂功德”即指儒生们进行了带有宣传目的的歌谣创作,在创作这些歌谣时,往往采用韵文的形式,以便百姓阅读起来琅琅上口,使歌谣在民间广为传诵,成为普通百姓明白易懂的行动纲领。因班固对王莽持有偏见,故在立传措辞时多有贬义,但不可否认的是儒生创作的时政类韵文确实渗透进百姓的日常生活,为百姓所接受,铭刻于器物,成为镜铭的素材来源之一。正如王纲怀在《新莽镜“井田平贫”铭研究》一文中所言:“镜铭歌谣虽文意明达通俗,但用词精雅、音韵考究,原创应非出自民间。此类颂扬新朝新政之辞,很可能为王莽幕僚儒土所创并有意传播。后因的确迎合了民众的心声而成风谣,‘井田颂’流播既广影响亦深,最终为铜镜铸铭所吸纳。”[8](P171)

王莽时期的镜铭除承袭西汉已有素材之外,另加入了许多新的成分,反复强调以“新”代“汉”,乃是说明万象更始,“火德销尽”的汉,已为“土德将兴”的‘新”取代,“新”莽政权将繁荣昌盛“传于子孙,永享无穷之祚”。又有“凤皇(凰)翼翼在镜则(侧),到贺君家受大福”的镜铭,[7](图162)为天凤年间所造,意指改换年号以求得福。将国号、年号与镜铭内容相结合,又将土地改革、礼制建设、外交成果编入镜铭,一方面加强对政策的宣传作用,为政策的实施奠定民众基础,同时又增强百姓对新朝的信任,使新政得到民众的拥护。

在新政颁布前期,新朝政策确实得到了儒生和百姓的拥护,桓谭就曾在王莽居摄时颁行王莽所作《大告》,以标榜仿效周公故事。然而王莽的复古政策过于理想化,忽视政策实施的可操作性,又疏于官员管理,采取由既得利益者执行削弱自身利益的举措,新政自然无法按照计划推行,西汉末年出现的所有社会问题在新莽政权中依然存在,这使得新朝政权不可避免地走向灭亡。桓谭晚年著《新论》分析和批判王莽之政,王莽所依赖的儒生集团也逐渐与其分道扬镳。

三、时政韵文与民众反馈

除上文所列的镜铭外,两汉时期还流传有许多时政谣谚,例如《汉书·五行志》记录西汉末年,王莽专权,将篡汉自立,民间即有童谣唱道:“邪径败良田,谗口乱善人。桂树华不实,黄爵巢其颠。故为人所羡,今为人所怜。”[13](P126)童谣中“桂树华不实”一句中,桂树赤色,是汉家颜色,此句意指汉成帝无嗣,立其侄为太子,“黄爵巢其颠”一句中,“黄爵”谓王莽,王莽自谓黄,是指王莽对汉朝的颠覆,吟唱出刘汉政权不保,处于可悲可怜的境地。《汉书·翟方进传》中曾记载汉翟方进和孔光破湖造田。在王莽时期,这片地域常常干旱,当地老百姓非常痛恨翟方进,也编造儿歌去骂他,于是有复陂谣童谣曰:“坏陂谁?翟子威。饭我豆食羹芋魁。反乎覆,陂当复。谁云者?两黄鹄。”[13](P126)歌谣中以“两黄鹄”假托神意讲出这件事情,实际上是百姓倾诉对翟方进的怨愤。《后汉书·五行志》记载:“王莽末,天水童谣曰:‘出吴门,望缇群。见一蹇人,言欲上天;令天可上,地上安得民!’”[13](P127)王莽末年,天下大乱,隗嚣在天水起兵反王莽,后被东汉光武帝刘秀率军歼灭。隗嚣少年时生病跛脚,所以百姓称“蹇人上天”,指他的起义不可能成功,因为他并没有取得民心。以上这些童谣显然经过了文人的润饰加工。但百姓们通过吟唱, 同样可以表达自己的心声,我们同样可以从中感受到民众对时局的关心。马新在《时政谣谚与两汉民众参与意识》中曾指出:“社会各阶层间对民谣民谚有一种难得的‘谐振’,官方有‘观采风谣’‘举谣言’,大臣上书也每每在行经据典之外将民谣民谚也引入其中,上层人物可以借民众之口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14]

如上文所述,文人在创作时政歌谣时往往采取韵文的形式,正是为了便于民众的记诵传播,便于政策在短时间内得到普及,民众也可以借谣谚、镜铭的传播表达自己的内在情感,对时政有所反馈。《铭文铸民意明鉴直臣——西汉昭明镜铭文考释》有言:“汉代铜镜铭文属于一种民间文学……为大众所共同传播和拥有,因此带有强烈的民意。”[15]王莽曾利用民间符瑞帮助自己推向政治舞台的中心,这是王莽为争取民心采取的谋略,但只依靠虚名而不把政策落到实处,缺乏对现实的正确关注,亦无强有力的执行者,政权依然无法延续下去,此时的“造歌谣、颂功德”只能成为粉饰太平的工具,蒙蔽统治者的双眼,失去采风颂谣的真正意义所在。铜镜作为百姓的常用器物,其形式与内容均需合乎百姓诉求,人们才会购买。早期时政类镜铭因合乎民意而得以广泛流传,政策失效之后,模式化的镜铭亦随着政权的衰落而迅速消失。在新莽末年至东汉时期,随着青铜材料的丰富和制镜技术的成熟,民间铸镜业渐趋普及。造镜者可以在其中表达更多自己的思想,镜铭内容更加丰富,也满足了百姓大部分的精神需求。

魏徵曾上疏太宗曰:“夫鉴形之美恶,必就于水;鉴国之安危,必取于亡国。故《诗》曰:‘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17](P441)魏徵所用“殷鉴”这一典故,亦作“殷监”,指殷灭夏,魏徵在此以夏殷灭亡为鉴警醒唐太宗勿忘隋亡。“鉴于往事,有资治道”,铜镜不仅是梳妆照容的器具,镜铭,这种民间器物文献,亦是汉代世风的真实写照。以镜证史,每一面铜镜上所记的史实都可以成为还原时代的碎片,将碎片进行拼合,可从铜镜中看出一个微观世界。通过对器物的研究可以复原古代政治史、经济史、文化史、外交史等,也可以知晓不同阶层群体在当时社会生活中的角色位置,达到“以物观世”“以物透人”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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