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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山家集》“恋歌”中的“物哀”美

2018-10-23张永亮雷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8年11期
关键词:佛道恋歌和歌

张永亮雷 芳

1.南京林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2.中国药科大学

西行(1118-1190)是中世隐逸文学的代表作家,他在长达50年的隐遁生活中共创作2000余首和歌,集中收录于《山家集》中。中日学术界对西行和歌的研究主要着眼于整体层面、宗教思想角度、美学角度、比较文学等。鲜有“物哀”美的论述。

“所谓‘物哀’,概言之,是对客观存在于自然以及社会中的万事万物产生的喜怒哀乐等一切纤细而柔软的情绪”①,日文写作「もののあはれ」,在江户时代的日本国学家本居宣长未将其确立为美学观念形态之前,它在文学作品中多以「あはれ」的形式出现。本文以日本中世时期西行的《山家集》为例,考察其“恋歌”中的“物哀”美。

一、“恋歌”与“物哀”自古就有关系

恋爱与“物哀”之间有着密切的关联,在日本古已有之。《万叶集》中就有以「あはれ」(物哀)表达对情人的思念与爱恋之感,如“行かぬ吾を来むとか夜も門閉さずあはれ吾妹子待ちつつあらむ(等我前往,本无去意;可怜妹等我,一夜门不闭)”“住吉の岸に向かへる淡路島あはれと君を言はぬ日は無し(住吉海岸,淡路岛见;怜爱我阿哥,无日不兴叹)”;《古今和歌集》中也有以「あはれ」(物哀)表现恋爱情感的微妙纤细和变幻莫测,如“あはれともうしとも 物をおもふとき などかなみだのいとながるらむ(忧乐虽无定,音容总不忘,相思时落泪,泪落数千行)”《源氏物语》中更是出现了1000多处「あはれ」来描写平安贵族男女之间的感动、兴奋、优美、凄凉、寂寞、孤独、思恋、回味、忧愁、抑郁、悲哀等②种种恋爱体验。本居宣长在《源氏物语玉小栉》中也明确了恋爱与“物哀”之间关联的必然性:“没有比恋爱更能让人心感动的了。所以,让人深感物哀且难以忍受之事,以恋爱为最多。”③125并且还进一步指出,恋爱中高兴的、有趣的事不及悲伤、痛苦的事更令人感知物哀。③83也就是说,悲恋更能深刻地表现“物哀”。

二、《山家集》恋歌中的“悲恋”

西行作为出家人,一心追求内心澄明,证悟佛道,本应与恋爱无关。但是,由于他出家时年仅23岁,且是一名前途无量的青年武士。再加上他创作了大量缠绵悱恻、悲悲戚戚的恋歌,据统计,整部《山家集》中共有恋歌297首。④所以有不少学者都坚持认为失恋是他出家的主要原因。⑤据研究,西行出家之前有一段悲恋体验⑥92,有学者猜测对方是与西行身份悬殊的、崇德天皇的皇后彰子,但并无确切的根据。但是,从他所咏的恋歌来看,确实存在这样一位令他难以忘怀的人。

(1)あはれとも見る人あらば思はなむ月のおもてにやどす心を

故人观此月,可知我心哀,已将哀思寄月中。笔者译

(2)もの思ひてながむる頃の月の色にいかばかりなるあはれそふらむ

秋月升起着物哀,只为寄情相思人。笔者译

(3)歎くともしらばや人のおのづから哀と思ふこともあるべき

心中存伊人,唯闻叹息声,即可自然感物哀。笔者译

(4)あはれあはれ此世はよしやさもあらばあれこん世もかくや苦しかるべき

此世多悲苦,只因恋爱难堪哀,来世便无苦?笔者译

(5)人はこで風のけしきのふけぬるにあはれに雁のおとづれて行く

秋风趁夜袭,雁过长鸣似我恋,悲感涌心头。笔者译

第一首和歌,作者寄相思于月亮中,希望故人能够感知自己的哀思,写得富于浪漫色彩;第二首和歌的意境在于“以我观物”,因为作者心中思念故人,心中惆怅,所以望月悲叹时竟感觉月亮同自己一样;第三首和歌,作者回味曾经的恋爱体验,认为如果是真正相爱的人,即使对方轻微地叹气,都能够从叹息声中感受到微妙的哀感,想到此不禁顾影自怜;第四首和歌,开头连用两个「あはれ」,说明感慨之语气的强烈,作者深受悲恋之痛苦的侵袭,感叹此世令人无可奈何,于是将希望寄托于来世,祈盼来世再无恋爱之苦;最后一首和歌,作者由大雁的鸣叫声联想到自己恋爱的悲痛感,加之夜晚袭来的阵阵凉风,更觉悲悲戚戚。由此可见,西行《山家集》中的恋歌多表现恋爱中的悲苦与哀思,可谓“悲恋”之情。

三、西行的“物哀”近于“悟道”

我们由以上恋歌可以看出,西行虽然已经遁世出家,但在内心深处其实并未摆脱在俗时恋情的羁绊,回味曾经的恋爱体验,那种细腻复杂的情感仍然记忆犹新。这里也体现了西行的矛盾性,他一方面追求内心澄明,证悟佛道;另一方面,又无法真正地从情感上摆脱与俗世之间的羁绊。

其实,西行创作和歌是对佛道的追求,而对佛道证悟的具体体现即为和歌。他曾这样谈作歌与佛道的关系:“吟咏一首和歌,如造一尊佛像,构思一句和歌,犹诵一句真言。”⑥121(笔者译)也就是说,西行创作和歌就是佛教修行,和歌本身就代表着对佛道的领悟境界,歌道即佛道。物哀的审美情趣随着他悟道的深入提升到更高的精神境界的层面。

从以上的一、二、三、五这几首恋歌来看,他保留了俗世恋爱情感的纯粹性,把对恋爱中的相思、惆怅、顾影自怜、悲痛等情感写得情真意切,有些还颇具浪漫色彩。但是,从第四首恋歌来看,他也从佛教的角度反思了恋爱之苦。“来世”就是佛教的概念,佛教认为,“现世”与“来世”之间由“业”相连,因此现世所体会到的“苦”是“业”所造成的,可以在此世造好的“业”,将痛苦的消除寄托于来世。西行体味到此世恋爱带来的痛苦,想要寄希望于来世,但同时也担心此世所造之业并不会消除来世的痛苦,所以不确定来世是否还会经历恋爱之苦。从另一首恋歌中也可以看到他寻求摆脱的态度。

かきみだる心やすめのことぐさはあはれあはれとなげくばかりぞ

信笔而书求心安,哪知仍常言物哀。笔者译

通过和歌悟道,是西行一贯主张的和歌观。这首和歌写他希望通过写和歌寻求内心的安住,不再执著于曾经的恋爱,但仍然无济于事,只能连连慨叹。由此可见,西行恋歌中的“物哀”,是他恋爱体验中真实情感的呈现,是朝着“悟道”的方向而行,只不过还没有融入佛教悟道、解脱等超越性的内涵。

四、结语

总之,西行在创作实践中不断提升悟道心,又在新的精神境界下继续追求作歌的精进,如此循环往复,其歌道与佛道之境界日渐成熟。由此,他对悲恋不再停留在表面的感觉世界中,而是在积极认可世事无常的前提下,从更高的精神层面谛观感伤。西行的“悲恋”(即“物哀”)融入了佛道体悟中的谛视要素,是他趋近于“悟道”的选项之一。

注释

①雷芳.谷崎润一郎对日本传统物哀美的继承与拓展[J].日本问题研究,2017(3):73.

②王向远.日本之文与日本之美[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139.

③本居宣長.源氏物語玉の小櫛――もののあわれ論[M].山口志義夫訳.岡山:多摩通信社,2013.

④安田章生.西行[M].東京:弥生書房,1993:100.

⑤王贺英.日本隐逸精神的不朽歌魂[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3.

⑥安田章生.西行と定家[M].東京:講談社,1975: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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