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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塘,故乡

2018-10-22马良书

美术界 2018年9期
关键词:火塘村庄

马良书

即便一个人拥有周游世界的见识,他的生活也会被某些极其具体的小事物连接起来。可别小看这样的小事物,它有时甚至有力量改变广袤天地的颜色。

火塘,作为一根(或许是微不足道的)经线贯穿了黄帅军的人生。他与潜藏在他身体内的四岁、八岁或二十岁的那些自己一道,与我们分享了他面对火塘时的心情,哪怕这心情只被唤起了短暂的一瞬,也会在下一刻起便已经令人感到怀念。

“童年的记忆里,家中最温暖明亮的就是那团火光了。那时的房子高,窗户少,灯光暗(当时还用油灯,有电的日子极其少),加之烟熏火燎,整个房间和室内陈设都隐没在黑暗中。当火塘的火燃起之时,室内便瞬间亮堂起来,有了生机”。黄帅军温柔地回忆着。

然后我閉上眼睛,不由自主地来到了火塘的光芒里。

这座面朝田野背靠山峦的小村庄,便是黄帅军的故乡。村口有两株四百余岁的老榆树,如两位神气的守护神将一般。夏季的时候,老榆树枝繁叶茂,浓荫蔽日。赶路途中的外乡人,遥遥望见这绿荫,便大致可确定自己身处的方位了。

在这里,火就是人们每一天的生活。厨房中,靠墙挑拣一处较为平整的地方,用几块青砖或条石,依墙堆垒围成一个四方形,便成了火塘。火塘上方的梁上垂下可调节长短的铁挂钩,吊着水壶或铁锅。

每日清晨,人们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柴垛里摸出一把松针或者芭茅,再加上几根柴棍,一阵烟起,伴随着清晨浑浊的清嗓子的咳嗽声,塘火也燃起来了。一日三餐都得生火,火种终日延续。白天安静无人的屋内,黑色的吊钩上挂着一壶水,火塘中惨白的炉灰里,柴火凌乱狼藉。不断有一两点星火在其间倏忽闪烁,又袅然消失,如此明明灭灭不已。

阴雨连绵的秋季,人们便留在家中编织雨笠,修理农具。屋中阴暗,手头的活计必须借助塘火的光,火光在人们的脸上静静地跃动着。头顶上方的玻璃取明瓦被屋畔竹林的竹叶所覆盖,漏下些熹微的绿色光。

冬日白露苍苍的田野上,人们修整田地,播种来年的小麦和油菜,脚边还流动着淡淡的薄雾。下午五点钟左右,太阳西沉,夜晚从山顶降落,笼罩整个村庄。年迈的老妇人来到火塘边坐下,棉袄把她包裹得像个红薯。她睡眼昏沉的靠在墙上,如一尊雕像般长久的一动也不动。附近村庄里每年冬季都有老人死去。火还在燃烧。

老妇人经历了饿肚子却还算快乐的童年,而后结婚生子,孩子们已成家立业。她有过丧子之痛,也有过不愉快的婆媳矛盾。一切尽在火中如场平淡无奇的电影般过去,迅速的成了灰烬。

塘火升腾的高处,挂着腌过的腊肉。腊月中,新鲜的腌肉三五天就变黑了,渗出油脂,不到一个月,就变成了像梅干菜一样的暗红色,散发出浓郁的熏肉香气,妥善保存的话能吃到第二年的腊月时分。五月插秧时节家中的客人多,熏肉便是最好的招待。做法也很简单,把整块肉放进水里煮,取出切成薄块,整齐的码在盘子里,撒上几片碧绿的蒜叶,一碟这样晶莹透亮的腊肉端上桌子来,着实令人垂涎不已。

除夕夜,火塘内架起干树桩,点燃彻夜不息的大火,这是村庄里流传下来的习俗。火越旺越好,祛除邪崇和晦气,带来新年的好运。同时这也是一种祈祷和卜算的仪式,塘火若是中途熄灭便是个大大不妙的坏兆头,人们恐怕要在忐忑不安中过完来年了。

这便是黄帅军的展示给我们的“火塘世界”,它有很多幅画面,同时也是一整幅巨大的画。费时费神,消耗剧烈,也许需要终生的工作。在他的艺术里,我觉得评价暂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他的每一幅作品分别与周边的其他作品相辅相成,呈彼此完善和支撑的状态,是一整个因缘相依的生命体,这个生命体,也可以说便是他自己。正是这一点,令人动容。

在他的画笔下,火塘部分的丧失了固有的概念。实际上,火塘总是和人密切关联在一起,由此种连结中派生出了人对火的依赖和敬畏,而黄帅军笔下的火塘几乎总是冷寂的,像一片废墟或冰原。哪怕是正在熊熊燃烧着的火塘,也有种独舞的寂寥。就好比一位无人祭拜的神祇,或者一束来自死亡星球的光,真实的本体已经弱化到最微小,却还在传达着某种执着的眷念与渴望。

老实说,这个火塘世界多多少少让我感到遗憾,心里微妙难言的情绪被恰到好处地刻画了出来。希望诸位也能侧耳倾听火塘里烈烈的火苗声,然后一如平素走入自己的那个与之平行的世界——也许是鹦鹉或者衬衫的世界。

黄帅军

1976年生于湖北省赤壁市。

2000年毕业于湖北美术学院水彩专业,获学士学位。

2003年毕业于湖北美术学院油画专业,获硕士学位。

2011-2013年为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访问学者。

2003年至今为北京印刷学院设计艺术学院工业设计系教师。

作品多次参加由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油画学会、中国油画院等单位组织的展览并被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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