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食记
2018-10-21王太生
王太生
与人一样,食物也有性格,或内敛、安静,或奔放、张扬。安静的食物,性淡;张扬的食物,性炽。
冬日温食,首先想到温干丝。一碟五味干丝,丝细如缕,有姜丝、香菜、花生米,淋麻油。温干丝是温凉茶馔,冬日吃稍稍嫌凉,伤脾胃,细心的店家就将一碟干丝置于一口黄铜敞口小平锅之上,下注开水,让热气袅袅上升,浸润干丝,食物就渐渐有了一丝温热。
热水温干丝,让干丝不再凉。这样吃时,添了一份雅致、一份闲情。当然,这样的温食,前提是天气不能奇寒。如果冰天雪地,则徒然也,犹如一段搁置太久的感情。温食就是稍稍加温,让食物多一份人间情感。这种情感是暖的,暖口,才能暖心又暖胃。
馒头或包子在冬天需要温热了吃。隔水在蒸笼上蒸,经过水汽的抚摸,馒头或包子有了热气,就像一个冻僵的人有了生气。它们面色红润了,身体变得柔软,才能让又饥又寒的风雪夜归人吃出暖意。
宋代王炎《与舍弟饮》称:“温酒浇枯肠,戢戢生小诗。”酒有了温度,心情也好了许多,于是便有了写诗的雅兴。
说起冬日温酒,从前我看到外祖父將一盅酒置于青瓷大花碗中烫。热气浸酒,散发出淡雅的清香,寒夜小屋酒香氤氲,这也是饮酒的真趣。
不改变食物的原味,是温食的真谛。我们有太多的改变,使食物不再是它原有的味道,失去它的真趣。温食不是这样。它是让食物的味道保留,分子结构不被破坏,让食物的味道在原有的基础上大放异彩。
温食的另一种境界,是几个朋友围炉吃火锅。食材本身是凉的,放在沸水里煮,经过沸水烫焯,沾着热气,熨帖肠胃。冷凉的食物有了温度,几个朋友坐在一起,天南地北,海阔天空,血液也渐渐有了温度。
在小酒馆里,每天有各式小人物从食物和酒中获取温度。温热的食物穿过肠胃,穿过你和我之间的距离,使手足温热,额头直冒热气,这是最朴素本真的平民生活。
古人围炉做什么?清代王永彬《围炉夜话》中说:“寒夜围炉,田家妇子之乐也。顾篝灯坐对,或默默然无一言,或嘻嘻然言非所宜言,皆无所谓乐。”听着渐远的尘嚣,吃着温软的美食,在宁静而温暖的氛围中,白昼红尘中的种种烦闷烟消云散。
两百多年前一个寒冷的冬天,郑板桥的家中来了客人。主人捧出一碗炒米,倒入开水冲泡后,捧到客人面前。主人说:“天大寒,先吃一碗炒米茶,可暖手足。”这碗炒米茶是一道温食,开水使食物有了温度。
假如我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就捧出家中最普通的食物,冲入沸水,使你觉得不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