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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蔡锷引发的一场“笔战”

2018-10-09

文史博览 2018年8期
关键词:王公蔡氏蔡锷

周钟岳

蔡锷在袁世凯政府中的一段经历,在昆明曾引发了一场“笔战”。当事人一方是国民政府考试院副院长周钟岳,另一方则为1938年10月由南京迁滇的《朝报》总经理王公弢。

王公弢作为主管《朝报》全盘事务的“老板”,也常以“滔天浪里人”的笔名,发表短评、时评之类的文章。1944年11月下旬,云南首义护国讨袁29周年即将到来之际,王公弢在《朝报》第四版发表了长文《云南护国起义之纪实》,题右以“民国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为副题,题左则为《纪实》各章的分题。由于写的是史实,他署了真名。

到12月28日,《纪实》已连载31天,登到《蔡松坡入京后为袁世凯所监视》一章。其中有一段,原文如下:

经界局原系空头之冷衙门,何来公事可办?故蔡在京,每日除与友逛娼寮,赌博饮酒,以求消遣外,其余皆受密探监视,其生活已与遭囚之犯人实一样。

蔡锷清末来滇,辛亥革命后任云南都督。1913年10月以病告假,被袁世凯召回北京,任经界局督办。

对王公弢以“小说家言”入史,有人提出了疑问,此人便是周钟岳。

周 钟 岳(1876—1955)号惺庵,云南剑川人,辛亥革命后,任蔡锷的秘书长、教育司长。蔡锷入京为经界局督办后,特聘他任该局秘书长兼评议委员会主任。故周钟岳对蔡锷在京的工作以及生活情况,知之甚详。

周钟岳认为王公弢《纪实》所记,完全不符合事实。于是,立即动笔撰写短文《斥王公弢之妄言》。他说,“经界”是我国历代要政,袁世凯请蔡锷督办经界局,虽属于羁縻性质,但蔡氏对此异常重视。初则延请行家学者,制定有关法规,编成《经界法规》一巨册,继又指定专人研究田赋制度,并派员出国考察,搜集中外文献,编出《中国经界概要》。当日本向袁政府提出“二十一条”后,蔡氏感到国势垂危,坚请袁世凯加强战备。为此,蔡氏撰写了军事计划多篇,其中数篇还是请军事理论家蒋百里协作的。周钟岳质问:“予时在松坡先生幕府,见其治事甚勤,安有如公弢所言,惟逛娼赌博,以求消遣之事!”

周钟岳指出,王公弢的原意,在于“形容蔡松坡先生受监视,故娼赌以自韬晦”,但实质上,是贬损了蔡氏的人格!他说,报纸诬蔑活人,生者还可以置辩,而损害已故者,就将使死者“含终古不白之冤”,这实在是新闻记者“最不道德之事”。

《斥王公弢之妄言》发表于1944年12月31日昆明《正义报》。

王公弢读到周钟岳的文章,感到很意外。他虽然是资历很深的老报人,但对史实和小说间的分界不太了解,只觉得自己的《纪实》有根有据,心里原想赞颂蔡锷,怎么反成损害对方的人格?他也有些话要说,但一想到驳斥他的竟是位中央大员,就觉得问题不一般了。他的心态很复杂,考虑了许久,这才提笔作答,写出了《上周副院长书》,在1945年元旦的《朝报》上公开发表。

《上周副院长书》不长,但涉及的问题不少。王公弢自称晚生,一开始就来了这么两句:“惺公尊鉴,敬禀者。”他首先说,《纪实》中谈到蔡锷被密探监视,“故作颓废以避侦探耳目一节,以叙述过细”,被周氏“认为不当”,予以指教、纠正,他非常感激。他辩解说,自己“只有衬托帝皇淫威之辱恶,而无丝毫损人之用意”。他之所以那么写,是使用“侧笔”,揭示袁世凯的黑暗、卑鄙,和后人介绍司马迁遭腐刑、孙膑断足,是“同一作用”。

接着,王公弢介绍自己的简历:1917年秋天,他经“姻丈”蒋百里介绍,到上海《时事新报》任编辑。《时事新报》的前身是《舆论报》,蔡锷为出资人之一。因此,他和蔡氏有着“东谊”。蔡锷逝世后,其生前友好在上海创办松坡图书馆,他任基金保管董事。1930年冬,蔡墓塌毁,他曾和刘贞晦等人专程到湖南修墓祭祀。他追叙这段旧事,目的在于表明,他决不会写文章来贬损过去的“东家”蔡锷。

王公弢接着申明自己写作《纪实》的动机,一是有感于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曾把云南护国与肇和兵舰起义“并列同日庆祝”;二是申述云南在近40年间对“救护中国”的重大历史意义。关于《纪实》的资料来源,他说明根据的是中华书局发行的《新华帝梦》,和北京共和书局印行的《洪宪八十三天纪》。他说,梁启超和蔡锷都是中华书局的股东,如果书中有妄言,当时就会禁销了。

他还提到,蔡锷离开北京前,为使留京家属逃离虎口,曾由蔡夫人登报脱离关系,借口就是蔡与小凤仙如何如何,云云。总之,他力图说明他的《纪实》有根有据,信而有证。《上周副院长书》的最后,他谦卑地说:“本函之上,非敢言辩,实乃声明其经过耳。”

以晚辈敬禀的形式,来替自己的文章进行答辩,可谓别开生面。无怪当年有人认为王公弢“莫测高深”!但周、王的文字往来,仍属于当年所谓笔战的范畴。

作为国民政府五院之一的考试院副院长(抗战爆发后,周任此职),周钟岳同时也是位治学严谨的学者。他没有想到王公弢会绕山绕水,摆出那么多方面的事情。他总的印象是:王公弢的《上周副院长书》牛头不对马嘴,答非所问,文不对题。

元旦这天,周钟岳不能休息,依然伏案作答。指出:他并非反对写作云南护国起义的历史,更不是追询王公弢的写作动机和章法布局。《新华帝梦》和《洪宪八十三天纪》都是小说,书中写蔡氏经历,“每多渲染失实”,王氏《纪实》既称“云南起义史实”,那么,叙述起义中重要人物的事迹,就不应当把小说中的东西当作史料。自己“为尊重先烈人格计,亦恐后人蹈公弢以讹传讹的覆辙,视松坡为狂嫖滥赌之人,此实侮辱先烈过甚,故略作数语诤之”,文章最后声言:“公弢以后如何巧辩声明,予概置之不答。”

1月2日,《正义报》刊登了这篇题为《答王公弢》的短文。

一场“笔战”就此结束,王公弢也没有再给周钟岳上书。他的《纪实》一共连载了52天,到1945年1月21日才登完全文。后期的《纪实》,从写作态度上看,还是慎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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