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史铁生散文忏悔意识的探析

2018-10-08◆刘莉

新文学评论 2018年2期

◆ 刘莉

史铁生是中国当代文坛对宗教信仰问题有着自己独特思考的作家，他在大量小说、散文，甚至为数不多的诗歌里反复表达着对生命、苦难、人性、死亡、爱与孤独等人类生存哲学的孜孜探究，这为他赢得众多读者，他也因此被誉为当代文坛最具思想魅力、“最具宗教精神的精神圣者”。当斯人已逝，观其旧作能启慰心灵。重读他的长篇散文遗作《昼信基督夜信佛》、散文代表集《病隙碎笔》和若干纪念文稿，特别关注到其中出现的有关“忏悔”问题并对其进行解读和探讨。

一、关涉宗教精神之信——忏悔意识发起之缘由

我们所一般理解的忏悔意识多与宗教信仰有关，“要从整体上理解史铁生的精神世界，很难避而不谈他的信仰方式和宗教观念，而要把史铁生的信仰问题说清楚，又是极有挑战性的。史铁生同时受佛教和基督教思想的影响，‘昼信基督夜信佛’ 是他的信仰形式”。笔者曾对他的散文遗稿《昼信基督夜信佛》作过一番解读，认为：“他内心深处并没有像基督徒和佛教徒那样虔诚地皈依，作品中常论及的上帝更多带有主观倾诉色彩，是对高于个体的某种力量和主宰的敬畏，或许也可作上苍或命运之神解。他只是将笔触伸到的心灵的特殊一角，在‘美’与‘爱’的层面去看待操控一切的超自然神力，在思之所极的空茫处，为自己选择了一种正义，树立起一份信心。”有评论者在史铁生那种颇为诙谐、风趣、从容的陈述中，和他富于智辩与形而上学的玄思意味的思考中，认为“似乎使人很难弄清楚他到底是一个什么‘牌子’的宗教徒”、“史铁生自始至终都在道说他自己的切身经验及基于这经验的宗教性诉求意识。而他所借用的语境大多取材于佛教和基督教。这给了我们以下两种印象：一是他的思考并不囿于宗教语境；二是他的思考很多时候又确是富于宗教意绪的思考。再者，史铁生似乎还给人这样一种感觉，就是他并不只是那样在说，在内心世界里也是在那样生活；他有着一个宗教性的基本的人生态度——或者说那个暂居于史铁生的‘我’(心魂)有一个宗教性的基本的存在态度”。研究者们都关注到他的文学创作从基督教和佛教中汲取的养分，可以说他特殊的人生经验和哲理叙述模式已建构了一种史铁生式的“悖论”哲学，特别在其散文遗稿《昼信基督夜信佛》中，他以一个看似悖论的命题，带读者进入一项重要的思考：信仰、信念之信对人类来说有多么重要，白昼有所信于基督、夜晚有所信于佛教，人所倚重和凭借的只是一份——信。这是对生存的此岸世界有了清醒觉知后的高度省视，是人生终极或到达神在的彼岸世界的精神财富或资源，可以不必说到所信奉的具体某类宗教。面对人生限制和由此带来的苦难，史铁生认为人类个体必须有一份精神上的信念支撑，在“生即是苦”的宇宙场中，在思之所极的空茫处，立一个自我拯救的愿望，定一份谦恭的信仰于心。正如他散文中所言：“这选择与树立的发生，便可视为神的显现。这便是信仰了，无须实证却可以坚守。”

虽说作家本人并没有执着于佛教或基督教意义上的任何传统与教义观念，但不可否认并值得关注的是，在史铁生的话语场，佛教类与基督教类这两种在信仰人士看来很难融合的元素，竟很神奇地联结了起来，并汇合到了一处，比如慈悲与爱，比如这里要谈的忏悔问题。这一方面表明了史铁生对这两大类宗教问题有着深切的思考与探究，另一方面也告诉我们：组成这个世界的不仅仅是物质主义的难题，更重要且更难统一与理解的是宇宙图景中的精神指南和宗教家园。这“幻想性”的宗教仿佛不但不能从现实纷繁的世界版图里消亡，反而让我们有必要追问：“废除作为人民的虚幻幸福的宗教，就是要求人民的现实幸福”，当人类变得自主时，理解了他们原始的欲望，“并从返祖性的神化中摆脑脱出来时，宗教就会化为子虚乌有”。这样的论断可靠并能成立吗？这挑战性的问题激发着所有对生命终极有探究热望之人，也是本文尝试去书写多年阅读史铁生散文系列后的这份思考的初衷。

无论是从基督教理论还是佛教出发分析其创作思想和作品内涵，研究者们都关注到了史铁生对“心魂”之重视、对“忏悔”的关注。在当代文学汉族作家的写作中，巴金、莫言等都曾在作品中对“忏悔意识”这一精神品质的给予了一定分量的关照，但并不显其多。在主题常现生死、孤独、苦难、救赎等哲学与宗教话题的史铁生作品中，对这一精神性因素内涵的挖掘可说才刚露头角，显然未引起足够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