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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动性与稳固性:《文选》“赋”类篇题源流考论

2018-09-29杨晓斌

文史哲 2018年5期
关键词:三都赋班固文选

杨晓斌

今存《文选》中收录诗文的篇题,大致有四种情形:绝大多数为原作原有篇题,有些是编纂者改变原篇题而另拟新题,有些是原作本无篇题而由编纂者所加,有些则是在流传过程中抄写者、刊刻者改题的篇名。

传统的《文选》篇题研究,依据当下最常见版本的《文选》,用一成不变的眼光,笼统地评判《文选》篇题的正确与否,忽略了诗文篇题在《文选》收录之前的情形,忽略了《文选》最初的编纂与后来流传中篇题的差异,忽略了篇题从流动到渐趋稳固的历程,从而简单地定性为《文选》篇题的谬误。对于《文选》录文篇题,一方面我们要认识到从最初的编纂到后来流传中的变化与流动性,另一方面也要认识到其篇题的稳固性。

一、《文选》“赋”类篇题的拟定及流传中的改动

《文选》“赋”类中收录的作品,有些是在编纂时改变原篇题而另拟新题,有些篇题在流传过程中又有所改变。今据尤袤刻本《文选》,选取其他重要的《文选》版本对校*指《文选》某一版本系统的祖本或同一版本系统中的重要版本。在李善注本、五臣注本、五臣李善注本(六家注本)、李善五臣注本(六臣注本)、白文无注本系统中,本文各选取其较为完整、有祖本或最有代表性的版本。李善注本系统之六十卷本《文选》,选取南宋淳熙八年(1181)尤袤刻本(中华书局1974年影印本)和清嘉庆十四年(1809)胡克家重刻宋尤刻本(中华书局1977年影印本)。五臣注本系统之三十卷本《文选》,选取南宋绍兴辛巳(1161)建阳陈八郎宅刻本和朝鲜正德四年(1509)五臣集注刻本。五臣李善注本(六家注本)系统之六十卷本《文选》,秀州本《文选》选取韩国奎章阁藏本(以秀州本为底本翻刻),明州本《文选》选取日本足利学校藏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影印本)。李善五臣注本(六臣注本)系统之六十卷本《文选》,选取涵芬楼所藏建州本李善五臣注《文选》(《四部丛刊》本据此影印,题为《六臣注文选》,中华书局1987年影印《四部丛刊》本)。白文无注三十卷本《文选》,选取日本九条家本。,对收入《文选》“赋”类中的几篇作品(班固《两都赋》、张衡《二京赋》、左思《三都赋》)的篇题逐一比对,分析传本《文选》所题篇名与原篇题之间的关系。

(一)原有篇题,《文选》分篇,流传中误以赋序小题为篇题——以班固《两都赋》为例

班固《两都赋》,在尤袤本《文选》中,卷中篇题作“两都赋序”*古籍通常有书前总目篇题、卷首分目篇题与卷中篇题,而以正文的卷中篇题(题名)最为全面、准确、可靠,因此一般以卷中篇题为准。,赋序后依次有分篇小题“西都赋”、“东都赋”,但书前总目和卷首分目中题作“班孟坚两都赋二首”。他本基本相同。

版本系统具体版本书前总目篇题卷首分目篇题卷中篇题分篇小题李善注本(六十卷本)1尤袤本①班孟坚两都赋二首班孟坚两都赋二首两都赋序班孟坚西都赋东都赋一首2胡克家本②同1同1同1同1五臣注本(三十卷本)3陈八郎本③班孟坚西都赋东都赋班孟坚两都赋并序 东都赋同1两都赋东都赋4朝鲜正德本④班孟坚西都赋一首东都赋一首同1西都赋东都赋五臣李善注本(六十卷本)5秀州本(奎章阁藏本)⑤两都赋二首班孟坚同1同1同46明州本(足利学校藏本)⑥同1同1同1同4李善五臣注本(六十卷本)7建州本(涵芬楼藏本)⑦同1同1同1同4白文无注本(三十卷本)8九条家本⑧班孟坚两都赋二首并序同1同4①②③④⑤⑥⑦⑧南宋淳熙八年(1181)尤袤刻本李善注《文选》六十卷,文中简称为“尤袤本”。下文同。清嘉庆十四年(1809)胡克家重刻宋尤袤本《文选》三十卷,文中简称为“胡克家本”。下文同。建阳陈八郎宅刻五臣集注本《文选》三十卷,文中简称为“陈八郎本”。下文同。朝鲜正德四年(1509)刻五臣集注本《文选》三十卷,文中简称为“朝鲜正德本”。下文同。韩国奎章阁藏五臣李善注本《文选》六十卷本(翻刻秀州本,木活字刻本),文中简称为“秀州本(奎章阁藏本)”。本文所据为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藏本。下文同。日本足利学校藏五臣李善注本《文选》六十卷本(明州本之原版早印本),文中简称为“明州本(足利学校藏本)”。下文同。涵芬楼藏建州本李善五臣注本《文选》六十卷,《四部丛刊》本据此影印,题为《六臣注文选》,文中简称为“建州本(涵芬楼藏本)”。下文同。九条家本,为白文无注抄本,抄写于北宋哲宗元符二年(1099)之前。下文同。

从该列表可以看出,在多个版本系统的传本《文选》中,班固此赋的书前总目篇题、卷首分目篇题与卷中篇题不一致,赋序后分篇小题也有差别,卷中篇题都题为“两都赋序”。

该赋原有篇题,作“两都赋”。不仅有以上的外证,而且还有内证。

其一,班固自称为“两都赋”。在《文选》收录该赋序的末尾,班固说:“故臣作《两都赋》,以极众人之所眩曜,折以今之法度。”

其二,《文选》李善注中,或称引为“《两都赋》”,或称引为“《两都赋》序”,二者之间有严格的区别。

李善注中凡引录前代他书中记载的篇题,则引作“两都赋”,或省称作“两都”。如,《文选》卷一《两都赋序》题下作者名“班孟坚”下,李善注引范晔《后汉书》:“班固,字孟坚。……显宗时,除兰台令史,迁为郎,乃上《两都赋》。”*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21页上栏。《文选》卷二《西京赋》题下作者名“张平子”下,李善注引范晔《后汉书》:“张衡,字平子。……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36页下栏。

李善注中凡引录《两都赋》序文,皆引作“《两都赋》序”,或省称作“《两都》序”。《文选》卷四张衡《南都赋》:“固灵根于夏叶,终三代而始蕃。”李善注:“三代,已见班固《两都》序。”*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72页下栏。《文选》卷四左思《三都赋序》:“班固曰:‘赋者,古诗之流也。’”李善注:“《两都赋》序文。”*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74页上栏。《文选》卷十四颜延之《赭白马赋》:“访国美于旧史,考方载于往牒。”李善注:“《两都赋》序曰:‘国家之遗美。’”*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204页上栏。《文选》卷二十潘岳《关中诗》:“愧无献纳,尸素以甚。”李善注:“《两都赋》序曰:‘朝夕献纳。’”*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281页下栏。《文选》卷二十三颜延之《拜陵庙作》:“否来王泽竭,泰往人悔形。”李善注:“班固《两都赋》序曰:‘王泽竭而诗不作。’”*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332页下栏。《文选》卷二十五卢谌《赠刘琨一首并书》:“抑不足以揄扬弘美,亦以摅其所抱而已。”李善注:“班固《两都赋》序曰:‘雍容揄扬,著于后嗣。’”*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358页下栏。《文选》卷二十六陆厥《奉答内兄希叔》:“属叨金马署,又点铜龙门。”李善注:“《两都赋》序曰:‘内设金马、石渠之署。’”*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371页上栏。《文选》卷三十谢灵运《斋中读书》:“卧疾丰暇豫,翰墨时间作。”李善注:“《两都赋》序曰:‘时时间作。’”*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427页上栏。《文选》卷三十六任昉《天监三年策秀才文》:“鸣鸟蔑闻,子衿不作。”李善注:“《两都赋》序曰:‘王泽竭而诗不作。’”*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513页下栏。《文选》卷三十七孔融《荐祢衡表》:“足以昭近署之多士,增四门之穆穆。”李善注:“《两都赋》序曰:‘内设金马、石渠之署。’”*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516页上栏。《文选》卷四十杨修《答临淄侯笺》:“今之赋颂,古诗之流。”李善注:“《两都赋》序曰:‘赋者,古诗之流也。’”*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564页下栏。《文选》卷四十吴质《答魏太子笺》:“凡此数子,于雍容侍从,实其人也。”李善注:“《两都赋》序曰:‘雍容揄扬。’”*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566页上栏。《文选》卷四十五皇甫谧《三都赋序》:“子夏序《诗》曰:一曰风,二曰赋。故知赋者,古诗之流也。”李善注:“《两都赋》序曰:‘赋者,古诗之流也。’”*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641页上栏。《文选》卷六十任昉《齐竟陵文宣王行状》:“献纳枢机,丝纶允缉。”李善注:“《两都赋》序曰:‘日月献纳。’”*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828页下栏。以上诸多例证中,李善注明确称引“《两都赋》序”,或省称作“《两都》序”,可见李善对于《两都赋》与《两都赋》序二者之间的区别是很清楚的。

其三,《文选》李善注中凡引录、标注出自《两都赋》的赋文或之前在《两都赋》中已注字词,一般不作“两都赋”*全书仅有一处例外:《文选》卷四《三都赋》之《蜀都赋》(左思):“蒲陶乱溃,若榴竞裂。”李善注:“若榴,已见《两都赋》。”李善注中“两都赋”当作“南都赋”,可能是后来抄写或刊刻致误。见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78页上栏。,而是依据正文或原注文文字所属,分别称引为“西都赋”或“东都赋”。笔者据尤袤本《文选》统计,李善注中称引“西都赋”有120多条,称引“东都赋”有30多条,共有两种体例和格式:(1)凡注中引录《西都赋》原文,则用“《西都赋》曰某”。(2)凡标注之前在《两都赋》中已注字词、名物、典故,则用“某,已见《西都赋》”。称引《东都赋》的体例、格式,完全与称引《西都赋》相同。

从前代文献引录和《文选》李善注引篇题可见,该赋原有篇题,李善作注时所见篇题当作“两都赋”或“两都赋并序”(见下文论述)。李善注中首先是将赋与序(即《两都赋》与《两都赋》序)相区别。凡引录《两都赋》序文内容,皆引作“两都赋序”(或省称为“两都序”);凡引录前代他书中记载的篇题,则引作“两都赋”(或省称作“两都”)。凡引录、标注出自《两都赋》的赋文或之前在《两都赋》中已注字词,依正文或原注文文字所属,分别称引为“西都赋”或“东都赋”。李善注中分别称引,并非篇题称引混乱,也非指篇题作“两都赋序”。其目的一方面是明确将赋文与序文区别开来;另一方面分别称引“西都赋”“东都赋”,也是依照《文选》编纂时的分篇做法。陈八郎本卷首分目题为“班孟坚两都赋并序、东都赋”,应该比较接近《文选》编纂时的原貌。再结合九条家本*九条家本,为白文无注抄本,抄写于北宋哲宗元符二年(1099)之前。据傅刚先生考察,“保留了不少三十卷本古貌”。见傅刚:《文选版本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146页。来看,其卷首分目题为“班孟坚两都赋二首并序”,一方面保留了《文选》编纂时所题“两都赋并序”;另一方面,所题“二首”表明,该版本也是从一个分篇(分为两篇)的本子抄写而来。可见《文选》编纂时一方面总题“两都赋并序”或“两都赋二首并序”;同时又分篇,标出了分篇小题。李善作注时依照《文选》编纂旧例,既有总题,也有分篇小题,而且作注时分别称引。在后来的流传中,《文选》的抄写者、刊刻者又以赋序小题为篇题,题作“两都赋序”。

再结合《文选》所收文体类别及其排列位次来考察。该卷所收文体为赋,不是序(作为文体的“序”收录在三十卷本系统的卷二十三中)。如果该篇题作“两都赋序”,与《文选》“凡次文之体,各以汇聚”的编排体例不符。因此,从学理上来说,该赋篇题不应当作“两都赋序”。

从赋体本身的特征来看,古人作赋,赋序是赋本身不可分割的部分,在阅读时或文章节录时虽可分开来读,但绝不能认为是独立的文体。班固《两都赋》序文阐释赋之高义以及作此赋之动机,末尾说“故臣作《两都赋》,以极众人之所眩曜,折以今之法度。其词曰”,以下才引出赋之正文部分。该赋序相当于赋之“引言”,不能作为单独的一篇文章而存在。

对于此赋篇题,刘盼遂先生依据《四部丛刊》影印宋刻《六臣注文选》,认为“《序》为赋之小引,不宜独自为篇”,确为灼见。但对于具体如何处置此篇题,刘盼遂说:“宜标题《东都赋》下注‘并序’二字,灭去《序》后“西都赋”三字,如王逸注《楚辞》《九歌》《九章》之例也。”*刘盼遂:《〈文选〉篇题考误》,原刊《国学论丛》第1卷第4期(1928年10月),后收入刘盼遂著,聂石樵辑校:《刘盼遂文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221页。按照刘盼遂先生的意见,因为《两都赋》要以东都的法度来折服西都的极度炫耀,重点在凸显《东都赋》,因此在《两都赋》篇题下,当有“序”字,在“序”字下去掉“西都赋”三字,只保留“东都赋”三字,并于“东都赋”题下注“并序”二字。果真如此,确实将赋序与赋之正文区别了开来,但《两都赋》包括《西都赋》与《东都赋》两部分,两部分在内容上既相互融合又可相对独立,如果没有了前面的《西都赋》作铺垫,后文《东都赋》的内容则无的放矢,东都主人批判西都宾所夸耀的西京宏侈富丽就没有了基础;再者,《西都赋》与《东都赋》两部分在结构上是并列的,既然有分篇小题《东都赋》,就当保留小题《西都赋》;再者,赋序讲作赋之缘起与动机,既与《东都赋》有关,也概括了《西都赋》的内容,因此赋序依然当在二赋之首。若按照刘盼遂先生的意见,将赋序置于《西都赋》之后、《东都赋》之前,于理不通。

按照以上的分析,以上几个版本系统的《文选》卷中篇题“两都赋序”,是后世流传中抄写者、刊刻者以赋序小题为篇题,均属误题。更有甚者,将此一篇赋误以为三篇:中华书局1977年影印的清胡克家刻本《文选》,书末附有编辑部编写的《篇目索引》和《著者索引》。《篇目索引》中有“两都赋序”“西都赋”“东都赋”,而没有“两都赋”。《著者索引》中的“班固”条下,也有“两都赋序”“西都赋”“东都赋”。是把一篇赋当作三篇来做了索引,均误。

因此,该赋在《文选》中的卷中篇题当作“两都赋”或“两都赋并序”(或“两都赋有序”),篇题下录赋序,序后依次用小题“西都赋”“东都赋”以标示两部分的区别(分篇小题而非总篇题)。如仅仅为了醒目而把赋的正文与赋序作一区别,也可以在卷中“两都赋”题下,再用“并序”或“序”的字样,将赋序与赋之正文加以区别。明人张溥辑《汉魏六朝百三家集》本《班固集》题为“两都赋有序”,比较正确。

(二)原有篇题,《文选》以分篇小题为篇题——以张衡《二京赋》为例

张衡《二京赋》,在尤袤本《文选》中,卷中篇题作“西京赋一首”“东京赋一首”。书前总目题“张平子西京赋一首”“张平子东京赋一首”,无卷首分目。除五臣注本和九条家本外,他本与尤袤本基本相同。

版本系统具体版本书前总目篇题卷首分目篇题卷中篇题李善注本1尤袤本张平子西京赋一首张平子东京赋一首西京赋一首东京赋2胡克家本同1同1同1五臣注本3陈八郎本张平子西京赋张平子东京赋张平子西京赋张平子东京赋一首西京赋东京赋4朝鲜正德本张平子西京赋一首张平子东京赋一首同3

续表

五臣李善注本5秀州本西京赋 张平子东京赋 张平子同1西京赋一首东京赋一首6明州本同1同1同1李善五臣注本7建州本同1同1西京赋一首东都赋白文无注本8九条家本同4同5

从该列表可以看出,在多个版本系统的传本《文选》中,该赋的书前总目、卷首分目和卷中篇题都是以分篇小题为篇题,都没有“二京赋”的总篇题。

并且,李善注中凡引录前代他书中记载的篇题,则引作“二京赋”(或省称作“二京”)。《文选》卷二《西京赋》题下作者名“张平子”下,李善注引范晔《后汉书》:“张衡,字平子。……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36页下栏。

可见该赋原有篇题“二京赋”,《文选》编纂时分篇,故以分篇小题为篇题,分题为“西京赋”“东京赋”。

《文选》之后的文献在引录《二京赋》之具体文句内容时,往往引作分篇题“西京赋”“东京赋”。如萧子显《南齐书》、郦道元《水经注》、颜师古《匡谬正俗》、欧阳询《艺文类聚》、虞世南《北堂书钞》、徐坚《初学记》、李延寿《南史》、王应麟《玉海》等,在引录时都称引分篇题,作“西京赋”“东京赋”(此不赘录)。

《文选》李善注中,同《两都赋》一样,凡引录、标注出自《二京赋》的赋文或之前在《二京赋》中已注字词,没有作“二京赋”的*依据尤袤本《文选》统计。,而是依正文或原注文文字所属,分别称引为“西京赋”或“东京赋”。笔者据尤袤本《文选》统计,李善注中称引“西京赋”有210多条,称引“东京赋”有90多条。其称引《西京赋》《东京赋》的体例、格式,完全与称引《西都赋》《东都赋》相同。

《文选》中把《二京赋》分篇,分题为“西京赋”“东京赋”*六臣注本系统的建州本中,卷中篇题误作“东都赋”(当作“东京赋”),但题下李善注作“东京”:“东京,谓洛阳。其赋意与班固《东都赋》同。”可能是传抄、刊刻中致误。,其实是分题篇章题目,而不是该赋的总篇题,相当于班固《两都赋》中赋序后分篇的小题“西都赋”“东都赋”,是一篇完整的京都大赋的上、下篇。作为京都大赋,其内在结构具有紧密的联系。首先就主题思想之间的联系来说,《西京赋》与《东京赋》是“劝”与“讽”的结构模式,是不能完全割裂或分离的。《西京赋》是整篇赋作“劝”的内容,是《东京赋》存在的基础。《西京赋》中极力夸耀的繁华景象和奢靡风气在全篇最后是要被否定的;反过来,《东京赋》是整篇赋作“讽”的内容,其中极力彰显的懿德勤俭和修饬礼教是全篇所要肯定的。其次就两者之间的行文语句关联来看,在听了凭虚公子大段的个人炫耀之后,“安处先生于是似不能言,怃然有间”,将安处先生的反应作为《东京赋》的开头,以此为界,分为两篇。上、下篇之间用“于是”来关联,具有明显的承接关系。如果截然分开,离开了上篇,则用“安处先生于是”领起的下篇则成了没头没脑的话,显然是不符合思维和行文逻辑的。

因此,《文选》中的书前总目、卷首分目和卷中篇题可以统一题为“张平子二京赋”,并在卷中篇题之后,依次分题小题“西京赋”“东京赋”,以标示上下两部分。

(三)原有篇题,《文选》以分篇小题为篇题,流传中误以赋序小题为篇题——以左思《三都赋》为例

左思《三都赋》,在尤袤本《文选》中,卷中篇题作“三都赋序一首”“蜀都赋一首”“吴都赋”“魏都赋一首”。书前总目题“左太冲三都赋序一首”“左太冲蜀都赋一首”“左太冲吴都赋一首”“左太冲魏都赋一首”,卷首分目题“左太冲三都赋序一首”“蜀都赋一首”“左太冲吴都赋一首”(卷首分目中无“魏都赋”)。除五臣注本和九条家本外,他本与尤袤本基本相同。

版本系统具体版本书前总目篇题卷首分目篇题卷中篇题李善注本1尤袤本左太冲三都赋序一首左太冲蜀都赋一首左太冲吴都赋一首左太冲魏都赋一首左太冲三都赋序一首蜀都赋一首左太冲吴都赋一首三都赋序一首蜀都赋一首吴都赋魏都赋一首2胡克家本同1同1同1五臣注本3陈八郎本左太冲蜀都赋左太冲吴都赋魏都赋左太冲蜀都赋一首左太冲吴都赋一首、魏都赋一首三都赋序吴都赋魏都赋4朝鲜正德本同3同3五臣李善注本5秀州本三都赋序 左太冲蜀都赋吴都赋 左太冲魏都赋 左太冲左太冲三都赋序一首蜀都赋一首三都赋序蜀都赋吴都赋一首魏都赋一首6明州本左太冲三都赋序一首蜀都赋一首左太冲吴都赋一首左太冲魏都赋一首左太冲三都赋序一首蜀都赋一首三都赋序蜀都赋吴都赋一首魏都赋一首李善五臣注本7建州本同1同3白文无注本8九条家本左太冲三都赋序一首蜀都赋一首吴都赋一首魏都赋一首三都赋序蜀都赋一首吴都赋一首魏都赋一首

从该列表可以看出,在多个版本系统的传本《文选》中,该赋的书前总目、卷首分目与卷中篇题不一致,卷中篇题都题作“三都赋序”,赋序后小题也各有差别。

该赋原有篇题,当作“三都赋”。左思自己称该赋为“三都赋”,《三都赋》之序文中说:“余既思摹《二京》而赋《三都》。”*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74页下栏。赋成后请皇甫谧作了《三都赋序》。此后文献中称引该赋也题为“三都赋”(此不赘录)。

《文选》李善注中称引他书所载篇题,题作“三都赋”。《三都赋序》作者名“左太冲”下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曰:“(左思)少博览文史,欲作《三都赋》,乃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74页上栏。李善注中称引该赋总篇题,亦作“三都赋”。《三都赋序》题下注者名“刘渊林注”下李善注:“《三都赋》成,张载为注《魏都》,刘逵为注《吴》《蜀》,自是之后,渐行于俗也。”*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74页上栏。除此之外,李善注中称引篇题没有作“三都赋”的,都是称引分篇题,依正文原文或注文文字所属,分别称引为“蜀都赋”“吴都赋”“魏都赋”。

据尤袤本《文选》统计,李善注中称引《蜀都赋》,共有三种体例和格式:(1)凡注中引录《蜀都赋》原文,则作“《蜀都赋》曰某”。此体例中单独称引的《蜀都赋》就是指左思《蜀都赋》。为了把左思的《蜀都赋》与他人的同题赋作区别开来,李善注中还专门在篇题前加了作者名,此即“扬雄《蜀都赋》”“文立《蜀都赋》”。(2)凡标注之前在《蜀都赋》中已注字词、名物、典故,则作“某,已见《蜀都赋》”。(3)引录旧注,则作“刘渊林《蜀都赋》注曰某”。李善注中称引《吴都赋》《魏都赋》,也有三种体例和格式,与称引《蜀都赋》相同。其中单独称引的《吴都赋》《魏都赋》,就是指左思《吴都赋》《魏都赋》。为了把左思的《魏都赋》与他人的同题赋作区别开来,李善注中还专门在篇题前加了作者名,此即“吴质《魏都赋》”。李善注中引录旧注,《吴都赋》有“刘渊林《吴都赋》注”“张载《吴都赋》注”“刘逵《吴都赋》注”三种。《魏都赋》有“刘渊林《魏都赋》注”“曹毗《魏都赋》注”“刘逵《魏都赋》注”三种。

该赋原有篇题“三都赋”,《文选》编纂时分卷分篇,故以小题“蜀都赋”“吴都赋”“魏都赋”为篇题,后来的流传中,抄写者、刊刻者又误以赋序小题为篇题,题作“三都赋序”。

赋序是赋本身不可分割的部分,绝不能认为是独立的文体。《三都赋》的序文阐释赋之高义以及作此赋之动机,末尾说“余既思摹《二京》而赋《三都》,其山川城邑,则稽之地图;其鸟兽草木,则验之方志。……聊举其一隅,摄其体统,归诸诂训焉”*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74页下栏。。以下引出赋之正文部分。赋序相当于赋之“引言”,不能作为单独的一篇文章而存在。以上所列几个版本系统的传本《文选》的卷中篇题都作“三都赋序”,属于误题。中华书局1977年影印的清胡克家刻本《文选》中,书末附有编辑部编写的《篇目索引》和《著者索引》。《篇目索引》中列有“三都赋序(左思)”与“三都赋序(皇甫谧)”,并且排列在一起,竟然将左思所作《三都赋》本身的赋序与皇甫谧为左思《三都赋》所作的《序》等同视之,将“赋”体与“序”体混为一谈,明显谬误。在《著者索引》中的“左思”条下,同样列有“三都赋序”。均误。

因此该赋卷中篇题当作“三都赋”或“三都赋并序”,篇题下录赋序,序后依次题分篇小题“蜀都赋”“吴都赋”“魏都赋”,以示区别。

传本《文选》所收以上几篇大赋都原有篇题,其中有的在编纂时分篇,并标出了分篇小题(如《两都赋》);有的在编纂时分篇,以分篇小题为篇题(如《二京赋》《三都赋》);其中有的在后来的流传中抄写者、刊刻者又误以赋序小题为篇题(如《两都赋序》、左思《三都赋序》)。

二、《文选》“赋”类分篇改题及其原因

《文选》“赋”类中改变原篇题而另拟新题者,主要是由于分篇造成的(有些是分卷分篇,有些是同卷分篇)。《文选》按文体分类及其时代先后编纂。首先是分类分卷。如果该类赋编排在两卷中,则分为上、下;如果该类赋编排在三卷中或三卷以上,则分为上、中、下。其次是分卷分篇,该篇赋如果编排在两卷或两卷以上卷目中,则分为上、下两篇或上、中、下三篇。再次是同卷分篇。

在三十卷本《文选》中,“京都”类赋编排在卷一至卷三(共三卷),则分为“京都上”“京都中”“京都下”。“田猎”类赋编排在卷四和卷五(分编在两卷中),则分为“田猎上”和“田猎下”。“志”类赋编排在卷七和卷八(分编在两卷中),则分为“志上”和“志下”。“纪行”类赋只编排在卷五,“鸟兽”类赋只编排在卷七,“音乐”类赋只编排在卷九,这三类赋都未分卷,故不再析为上、下或上、中、下。《文选》在后代的流传中,李善注本依然遵循最初的编纂原则,只是作注后析为六十卷,分的卷数更多。同样是以上这几类赋作,“京都”类赋编排在卷一至卷六(共六卷),则分为“京都上”“京都中”“京都下”。“田猎”类赋编排在卷七至卷九(分编在三卷中),也分为“田猎上”“田猎中”“田猎下”。“志”类赋编排在卷十四至卷十六(分编在三卷中),也分为“志上”“志中”“志下”。“纪行”类赋编排在卷九至卷十(分编在两卷中),则分为“纪行上”“纪行下”。“鸟兽”类赋编排在卷十三至卷十四(分编在两卷中),也分为“鸟兽上”和“鸟兽下”。“音乐”类赋编排在卷十七至卷十八(分编在两卷中),也分为“音乐上”和“音乐下”。

《文选》“赋”类作品的分篇,首要因素是录文的篇幅。无论是在起初编纂,还是后来作注或抄写、刊刻时,书中各卷容量应大致均衡,不能相差太多;每卷也有大概相对均衡的容量。比较、考察最初编纂时各卷容量、各篇的篇幅,以原文白文字数(不包括注文)来统计。《文选》“赋”类中,左思《三都赋》篇幅最大(包括左思的赋序,约一万零一百多字),其次是张衡《二京赋》(约七千七百多字),再次是班固《两都赋》(包括赋序接近四千六百字),再次是潘岳《西征赋》(约四千三百多字),再次是司马相如《子虚赋》《上林赋》(共约三千五百多字)。今传三十卷本《文选》最接近《文选》原貌,故以三十卷本《文选》为依据分析。在一卷之中,不能容纳左思《三都赋》的篇幅,故分卷分篇(《蜀都赋》在卷二,《吴都赋》《魏都赋》在卷三)。其次,由于《文选》编排体例“类分之中,各以时代相次”。在京都赋中,按照时代先后,首录班固《两都赋》,但《两都赋》的篇幅不足一卷,故按时代先后以张衡《二京赋》中的《西京赋》来补足一卷;如再加入《东京赋》,又超过了该卷容量,故《东京赋》编排在下一卷之中,因此,张衡《二京赋》的两部分被分割编排于相连的两卷。再次,张衡《东京赋》和《南都赋》不足一卷,又按时代先后以左思《三都赋》的《蜀都赋》来补足。加之左思《三都赋》本身篇幅较大,一卷之中不能全部容纳,其《吴都赋》《魏都赋》两部分被编排在下一卷中,因此,左思《三都赋》的三部分被分割为三篇,编排在前后相连的两卷之中。司马相如《子虚赋》《上林赋》篇幅不足一卷,与扬雄《甘泉赋》、潘岳《藉田赋》、扬雄《羽猎赋》合为一卷。《子虚赋》《上林赋》同处一卷之中,但被分割为两篇。总括而言,《文选》中篇幅较大的几篇赋作,分卷分篇者,有张衡《二京赋》、左思《三都赋》。同卷分篇者,有班固《两都赋》、司马相如《子虚赋》《上林赋》。篇幅虽大,但既不分卷,也不分篇者,有潘岳《西征赋》。

那么,为什么《文选》编纂时要改动原篇题?改题的依据和方法是什么?

由于篇幅较大赋作的分卷分篇或同卷分篇,原来完整的赋作被分割编排在不同的卷目之中,或者原来的一篇赋被分割成了两篇或三篇,原篇题已不适用,内容与原篇题不相符合,于是改动原篇题,另拟新题。

分篇之后,新篇题的拟定,主要是以原赋作相对独立完整部分的小题为篇题。班固《两都赋》、张衡《二京赋》、左思《三都赋》,根据内容的相对独立、完整性分篇。在述主客以首引的虚拟叙事框架下,以代表某地或某方的人所述大段相对完整的内容为主,截为相对独立的两个或多个分篇,分别另题为班固《西都赋》《东都赋》、张衡《西京赋》《东京赋》、左思《蜀都赋》《吴都赋》《魏都赋》。也有根据原赋作内容和文献记载篇题演变而改题新题者,《史记》《汉书》所载司马相如《天子游猎赋》也分篇,题为《子虚赋》《上林赋》。至于以赋序小题为篇题者(如班固《两都赋序》、左思《三都赋序》),则属于后来流传中抄写者、刊刻者所误题。

三、《文选》“赋”类分篇依据

如前所述,《文选》中篇幅较大的赋作往往分卷分篇或同卷分篇。但是,并非所有篇幅大的赋作一定要分篇,也不是都能够分篇的。换句话说,凡是篇幅长的赋作都一定要分篇吗?分篇的依据是什么?

其实也不是所有篇幅大的赋作就一定要分篇。《文选》中收录篇幅较大的赋作中,潘岳《西征赋》的篇幅要比《子虚赋》《上林赋》的总和要大(多出八百多字),但不管是在三十卷本还是六十卷本的《文选》中,为什么《西征赋》都没有分篇呢?首先是由该类赋作本身特有的结构体式特征所决定的,分篇必须要有基础和前提,而不是强行割裂。

班固《两都赋》、张衡《二京赋》、左思《三都赋》的结构,赵逵夫先生将其形象地比喻为“葫芦形结构”*赵逵夫:《〈两都赋〉的创作背景、体制及影响》,《文学评论》2003年第1期。。其内容和主题,分别有代表某地或某方的几人述说的相对完整、独立的几部分构成,每部分之间又有关联。就其结构形式而言,可以从中间细腰处分为两部分或三部分,然而中间又联通为一体。

作为京都大赋的几部分,一方面,其内在构思与思想主题具有紧密的关联,另一方面,其结构形式又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和完整性。

班固之前,以司马相如赋作为代表的骋辞大赋,“劝百而讽一”,“讽”附着在全篇的“劝”之后,“劝而不止”,引起人们的批评和不满。在形式结构上,“劝”与“讽”的比例相差悬殊。到了班固《两都赋》,分为代表“西都宾”的“劝”与代表“东都主人”的“讽”两部分,“劝”与“讽”两部分比例均衡,在形式上解决了“劝”与“讽”之间的矛盾。比例均衡的“劝”与“讽”两部分,在结构形式和内容上又具有相对的完整性和独立性。张衡《二京赋》也是“劝”与“讽”的结构模式,其中《西京赋》是整篇赋作“劝”的内容,是《东京赋》存在的基础。《西京赋》中极力夸耀的繁华景象和奢靡风气在全篇最后是要被否定的;反过来,《东京赋》是整篇赋作“讽”的内容,其中极力彰显的懿德勤俭和修饬礼教是全篇所要肯定的。《二京赋》中比例均衡的“劝”与“讽”两部分,在结构形式和内容上也同样具有相对的完整性和独立性。

《三都赋》承袭班固《两都赋》和张衡《二京赋》的结构形式,同时又借鉴了司马相如《子虚赋》《上林赋》的思维模式。《三都赋》中虚构“西蜀公子”“东吴王孙”“魏国先生”三位人物,分别作为《蜀都赋》《吴都赋》《魏都赋》的代表。其中《蜀都赋》盛赞蜀都的富丽和蜀地的险阻,《吴都赋》盛赞吴都的宏大和吴地的富饶、繁华,最后的《魏都赋》强调“正位居体者,以中夏为喉,不以边垂为襟也。长世字甿者,以道德为藩,不以袭险为屏也”*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96页上栏。,赞颂魏都的宏伟壮丽,魏国的统治顺天应人,处于正统地位。《蜀都赋》《吴都赋》是传统大赋“劝”的内容,《魏都赋》是“讽”的内容。《子虚赋》《上林赋》中代表汉天子的“亡是公”批驳压制了代表诸侯国的子虚先生和乌有先生对楚、齐的夸耀,《三都赋》的构思和内容以为借鉴,“魏国先生”批驳、压制住了“西蜀公子”、“东吴王孙”对蜀都和吴都的夸耀。其主体结构和格局仍然是“劝”与“讽”;同时将“劝”的内容由之前的一部分扩展到两部分。《蜀都赋》《吴都赋》两者结合起来,相当于扩展了之前京都大赋中“劝”的内容,从而更加突出了“讽”的力量和重要性。

关于司马相如《子虚上林赋》的写作成篇过程、流传及篇题问题,刘跃进先生认为,“魏晋时期所传文本,题作《上林赋》,但实际还包括《子虚赋》的内容。……《史记》中所说的《子虚赋》作于游梁时期,似为初稿;而《上林赋》则在此基础上加上天子游猎的场面,加工润色,遂成定稿。因此,这是一篇完整的作品,可以称《子虚上林赋》,亦可以简称《上林赋》”*刘跃进:《〈子虚赋〉〈上林赋〉的分篇、创作时间及其意义》,《文史》2008年第2辑。。加工定稿后的《子虚上林赋》,是经过统一构思、具有完整结构的作品,但上、下篇又各自具有独立的主题,其结构也相对完整。《子虚赋》开头说:“子虚过奼乌有先生,亡是公存焉”,已经为下篇的构思埋下了伏笔,或者在后来的加工润色过程中统一构思并穿插了“亡是公存焉”之类的句子。就其内容而言,上、下两部分中主要是子虚先生、乌有先生和亡是公三人各自的夸耀和独白,是相互比较、逐个压倒的并列式关系,最终突出天子的崇高地位与绝对权威。因此,《子虚上林赋》既是经过统一构思、具有完整结构的作品,同时上、下篇又各自具有独立的主题,其结构形式也相对完整。

但是潘岳《西征赋》的结构形式与上述几篇赋作都不同,《西征赋》是典型的“纪行”赋,主要记述行旅中的所见所闻所感,“移步换景”,描绘沿途的风光景物,并由此而引起对该地相关历史遗迹的追怀,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进行评价。就其体式结构而言,是“一线串珠式结构”,以行踪为线,以沿途的风光景物和历史事件为“珠子”,贯穿在一起。就其内容而言,各部分之间的关系和内部结构是承接关系,不是并列关系或逐个压倒的并列式。因此,《西征赋》虽是鸿篇巨制,内容丰富,但如果从中间截断或分开,则“线断珠散”,就不成其为一篇完整的文章了。

正是由于该类赋作本身特有的结构体式特征(内在的构思和思想主题、外在的结构形式),《文选》中把《两都赋》《二京赋》《三都赋》《子虚上林赋》几篇大赋分篇,合则为一个具有统一构思的整体,分则为相对独立完整的几大部分。

其次,是否可以分篇,也与该赋的写作成篇过程及其流传特征有关。

班固作《两都赋》,有其明确的为政治服务的目的,为了解决朝廷上下有关迁都的争议。班固之前,以司马相如赋作为代表的骋辞大赋,“劝百而讽一”,“讽”附着在全篇的“劝”之后,“劝而不止”,引起人们的批评和不满。在结构形式上,“劝”与“讽”的比例相差悬殊。到了班固《两都赋》,分为代表“西都宾”的“劝”与代表“东都主人”的“讽”两部分,“劝”与“讽”两部分比例均衡,在形式上解决了“劝”与“讽”之间的矛盾。比例均衡的“劝”与“讽”两部分,在结构形式和内容上又具有相对的完整性和独立性。因此《文选》收录编纂时分篇,标出分篇小题,李善注中分别称引《西都赋》和《东都赋》。而且在《文选》收录之前,《两都赋》在流传中也有分篇的实践和先例。《后汉书·班固传》中收录《两都赋》,但分割在上、下两卷之中(卷四十上、卷四十下)。《后汉书》卷四十卷首《班彪列传》题下范晔自注:“自东都主人以下分为下卷。”*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卷四十上《班彪列传》,第1323页。指把班固《两都赋》从“东都主人”开始以下的部分划分为下卷,上卷(即卷四十上)载录即今本《文选》所收《西都赋》,下卷(即卷四十下)载录即今本《文选》所收《东都赋》*《后汉书·班固传》中载录的《两都赋》下卷以“主人喟然而叹曰”开始,首句开头比今本《文选》收录《东都赋》缺少“东都”二字,据《后汉书》卷四十卷首《班彪列传》题下范晔自注“自东都主人以下分为下卷”。故缺少的“东都”二字当为脱漏。。《后汉书·班固传》中把《两都赋》分录于上、下两卷之中,已经有了明确的分篇先例,《两都赋》在之后的流传中就具有了较为稳固的分篇做法和经验。从张衡作《二京赋》、左思作《三都赋》的文献记载来看(见下文),班固写作《两都赋》也应该经历了比较长的时间,不可能在短时期内完成。在《两都赋》作好之后,班固找机会献给了皇帝。《文选》中录有《两都赋》的赋序,其中说“臣窃见海内清平,……故臣作《两都赋》……”,赋序其实是一篇给皇帝献《两都赋》时所上的“表”。上表中说明了写作《两都赋》的原因以及主旨,无非是引起皇帝阅读和接受的兴趣,只是一个全赋的“引子”。《文选》编纂时,把班固的上表改编为赋“序”(应该是删削了冒头敬称和文末的上表时间等),置于赋文之前。后来的抄写者、刊刻者把“序”改为“两都赋序”,又误以为篇题。

张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精思傅会,十年乃成”*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卷五十九《张衡列传》,第1897页。。模拟班固《两都赋》,在构思和结构行文时也是比例均衡的“劝”与“讽”两部分,各自具有相对的完整性和独立性。在《二京赋》写成之后的流传中,《西京赋》与《东京赋》曾各自单行。在《文选》编纂之前,《西京赋》《东京赋》就有旧注。三国时期的薛综曾分别为《西京赋》和《东京赋》作注,即薛综《西京赋》注、薛综《东京赋》注*见《文选》李善注引。传本《文选》李善注《西京赋》和《东京赋》中,先引薛综注,之后才是李善自己的注,并用“善曰”来区别。此外,据笔者统计,李善注中称引“薛综《西京赋》注曰”凡26处,称引“薛综《东京赋》注曰”凡8处。,各自单行流传。李善注《西京赋》和《东京赋》,首先引薛综旧注,然后才用“善曰”标示出下文为自己所作注。给《二京赋》分别作注者,除了薛综外,还有傅巽。《隋书·经籍志》著录梁代存有薛综、傅巽“注《二京赋》二卷”*魏征等撰:《隋书》卷三十五《经籍志四》,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1083页。,“二卷”本就是一个分篇的注本。因此《二京赋》的写作成篇过程及其流传特征决定了相对稳固的分篇做法。

左思作《三都赋》,也有一定的政治目的。司马炎是通过禅位的方式“继承”了曹魏的政权,建立了晋朝。左思《三都赋》站在晋承魏统的立场,否定吴、蜀,肯定魏。李善注:“三都者,刘备都益州,号蜀;孙权都建业,号吴;曹操都邺,号魏。思作赋时,吴、蜀已平,见前贤文之是非,故作斯赋,以辨众惑。”*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74页上栏。左思认为赋作内容应依据事实,其写作时积累学识、搜集材料的时间很长。臧荣绪《晋书》载左思写作《三都赋》时,“乃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稔,门庭藩溷,皆著纸笔,遇得一句,即疏之”*萧统编,李善注:《文选》卷四《三都赋序》作者名“左太冲”下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第74页上栏。。左思对不熟知的岷邛之事向张载请教,之后又构思十年,苦思冥想,不断积累。其写作时间比《两都赋》《二京赋》更长,至少有十多年。其写作过程,本来就是一个都城接一个都城来写作、来完成的,每个都城的赋都有自己的题名,三个都城都写完了,总题“三都赋”。《三都赋》写成之后的流传中,张载为《魏都赋》作注,刘逵为《蜀都赋》《吴都赋》作注。之后,为之作注者很多,逐渐形成一种风气*萧统编,李善注:《文选》卷四《三都赋序》注者名“刘渊林注”下李善注:“《三都赋》成,张载为注《魏都》,刘逵为注《吴》《蜀》,自是之后,渐行于俗也。”第74页上栏。。李善注中称引的旧注即有:刘渊林《吴都赋》注、张载《吴都赋》注、刘逵《吴都赋》注,刘渊林《魏都赋》注、曹毗《魏都赋》注、刘逵《魏都赋》注,都是分篇作注。各种注文都附在原单篇赋文之后,与原赋作一起单行流传,因此在流传中就有了相对稳固的分篇传统,《文选》收录编纂时自然会参照或遵循之前单行流传的分篇形式。

从《史记》和《汉书》中的司马相如本传记载可知,《子虚赋》作为初稿,在加工润色为《子虚上林赋》之前就已经单行流传。加工定稿的《子虚上林赋》,后来很多人都曾作过注,有些是给全篇作注,有些是给其中的某部分(《子虚赋》或《上林赋》)作注,两部分也有可能各自单行流传。从《汉书》颜师古注引和《文选》李善注引可知,在《文选》之前,文颖、张揖、司马彪、郭璞都曾给《子虚赋》《上林赋》作过注,还有伏俨、晋灼等人给《子虚赋》作过注,应劭、韦昭等人给《上林赋》作过注。后来《文选》编纂时又将完整的《子虚上林赋》分为《子虚赋》《上林赋》两篇,也是有所依据的,有之前的分篇形式与经验可以参照或遵循。

总之,在《文选》“赋”类中,有些篇幅较大的作品往往分卷分篇或同卷分篇。分篇之后,原篇题已不适用,于是改动原篇题,另拟新题。当然,并不是所有篇幅大的赋作都一定要分篇,也不是都能够仅仅按照篇幅的大小来分篇的。分篇的前提和条件,首先是由该赋作本身在形式和内容方面的结构体式特征(内在的构思和思想主题、外在的结构形式)所决定,其次也与该类赋作的写作成篇过程及其流传特征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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