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语的游戏
2018-09-28姚玉林魏巍
姚玉林 魏巍
摘要:《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是日本科幻作家梦枕貘(原名米山峰夫)耗费十七年心血和两千六百页稿纸完成的一部四卷本的历史传奇小说。小说以日本文化史上的传奇——“弘法大师”,空海和尚为主人公;描述其于中唐德宗治世随遣唐使入大唐留学其间经历一系列诡异事件,并通过发现杨贵妃的死因而破解所有秘密拯救大唐的传奇故事。小说于不久之前被著名导演陈凯歌改编成电影《妖猫传》。本文认为,小说对于咒语的描述体现出了席勒的美学思想:以游戏冲动来调和形式冲动和感性冲动之间的冲突,以审美探寻真理获取自由。空海的游戏冲动寓于语言之中,认为语言可以操纵世界,语言背后是人心。而世间的本质就是大日如来。空海所求,即是让自己成为音符,将无形的大日如来转译成语言,教化人心。这与席勒的审美教化不谋而合。
关键词:空海;席勒;游戏:审美
中图分类号:B83-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8)08-0067-02
梦枕貘耗费了十七年心血写就《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以下简称《鬼宴》)。故事以日本文化史上的传奇人物,留学大唐求密宗佛法的高僧空海为主角,并辅以一系列中唐传奇人物,如橘逸事,白居易,柳宗元,韩愈等,以《长恨歌》为线索,通过对马嵬驿杨贵妃死亡真相的探寻,打造了一场宏大的历史幻象的极乐盛宴。陈凯歌初次读完小说后,即有拍成电影的打算。在历时五年耗费数亿之后,其精心打造的改编电影《妖猫传》于17年底在国内上映。然而遗憾的是,《妖猫传》的叙事是基于原著的再创作,只是与原著共享了部分情节与人物而己。本文认为,如果说陈凯歌的《妖猫传》的核心是幻象的盛宴的话,那么,原著《鬼宴》的主题则是咒语的游戏。通过主人公空海亲历的种种咒语,梦枕貘指出语言就是世界,通过咒语控制语言进而就能控制世界。语言的背后则是人心,而世间的本质就是大日如来(佛教中的普遍真理)。空海所求,即是让自己成为音符,将无形的大日如来转译成语言,教化人心。这与德国美学家席勒的“审美教育”的思想有共通之处。据此,本文将以咒语为切入口,探析小说中的席勒美学。
小说第一卷中首次登场的咒语是丹翁卖瓜的咒语。空海看出丹翁卖瓜其实卖的是法术,即通过咒语来引导路人看到幻象,认为西瓜是凭空所得;在丹翁第二次表演种瓜时,空海通过反咒,来帮助橘逸事看到丹翁法术的真相。然而在与丹翁交谈之后,空海才发觉自己其实自始至终也被咒语所蒙蔽。不禁感叹“所谓知识,委实恐怖。”,“知识可以使人明理,相反的,也可以让人盲目。若不懂唐语,就不会中术。不知道撒种、萌芽、开花、结果这些道理,也不会中术。”
在这场咒术中,语言就是判断事物的尺度,左右事物的真假。而语言背后则是人心,人心却并非真理。人心往往受制于席勒笔下的两种冲动:形式冲动(理性),感性冲动。丹翁此时施咒,源于其形式冲动。因为他已知晓白龙通过种种法术以唤他出来的目的,其遂往长安行,在此地卖瓜施咒或是出于观察。路人中术,多是因为内心相信咒语为真,也就相信幻象为真;空海开始认为自己没有中术,因为知晓这是咒语,认为其是假的,这是形式冲动;随后第二次依然认为自己没有中术,因为认为自己的判断是真的,这是感性冲动,没有重新审视丹翁的所有举动。逸事一开始中术,中的其实是空海转译成日语的术,随后再次中术,则是因为感性地相信空海所说皆是真,前后两次都是感性冲动。席勒认为人的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是人的最基本的两种对立的本能冲动,只有他命名的“游戏冲动”才能够调和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直接的冲突,将二者有机统一:感性冲动的对象是最广义的生命,形式冲动的对象是本义和转义的对象,游戏冲动的对象是活的形象,亦即最广义的美。游戏冲动是感性冲动与形式冲动之间的集合体,是实在与形式、偶然与必然、受动与自由等的统一;这样的统一使人性得以圆满完成,使人的感性和理性的双重天性同時得到发挥,而人性的圆满完成就是美。这样的美是理性提出的要求,这个要求只有当人游戏时才能完成。所以人同美只能游戏,人只是同美游戏;只有当人是完全意义上的人,他才游戏,只有当人游戏时,他才是人。
席勒的游戏说“带有浓厚的先验色彩,认为美源于人心理上的游戏冲动,而游戏冲动是先验调和的产物。”这与空海随后面对咒语时的状态不谋而合。四卷本的原著里,自卖瓜中术后,空海就再没有中过咒语,并且反之对马嵬驿悬案的当事人进行施咒。不仅让真相大白,恩怨化解,也达到了自己“盗取”密宗提前回国的目的。似乎自入唐前,空海就懂得了游戏冲动去调和形式和感性两冲动之间的冲突,如“(空海)因为渴望女人的肉体,卧倒在山野里,牙齿咬得吱吱作响的夜晚也不知有多少次了。怀抱着这深不可测的强烈欲望,翻读到那经典(《理趣经》)的瞬间,强烈的欲望一转而为令人炫目的光辉。原来自己这般的人,好像可以完全替代这些经句。”这显然就是席勒口中的“我们必须从人性的这些个体的和可变的现象方式中揭示出绝对和永存的东西,并努力通过抛弃一切偶然的局限来把握人性存在的各种必要条件……我们的确是为寻求一个什么也动摇不了的,坚实的认识基础而努力……赢得真理。”空海早已由佛经,将自己变成绝对存在(即神)与有限存在(即人)直接的媒介。正如他留学大唐的目的“我想把日本变成佛教净土……我想用密教对日本下咒。”,“如果我是美妙的乐音,惟有以乐音的方式奏鸣,或以琴弦的颤抖,将教义传授众生。”空海认为“宇宙的中心是‘大日如来,……此宇宙的所有一切,不过是表现出‘大日如来的原理之一而已……世上绝无不变的事物……然而,空海对此,并不认为那就是‘空虚……如果没有人世,那所谓的‘密—犹如宝物的宇宙思想,也就不会诞生出来。”据此,可以看出空海熟谙“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道理,正如慧果大师对他的最后教诲:
下探人心深处,在其底层之更底处一自我不见了,言语也消失了,仅剩下火、水、土、生命等,这些已无法命名的元素在活动着……想抵达那地方,惟有穿过心的通路才能抵达。……我,不,许多人以言语、知识、仪式、书籍及教诲,将它玷污了……可是,言语是必要的。仪式、经典、教诲、道具也都是必要的。……一只脚在圣界,一只脚在俗界一然后,必须以两脚支撑所谓自己的中心。
然而,并不能说空海只是通过研读佛经(游戏冲动)实现完整的人格与神性的并存。因为书中交待空海有与生俱来的“器”(其为密宗大师不空转世)以及因修行得来的器(研读佛经)。因此,空海本身就是先验的存在。也就是说,空海应该被看成是审美教化的结果,而非过程。
在小说的高潮——那场鬼宴中,空海的咒语跟小说最初丹翁卖瓜的咒语并没有什么不同——无非是以部分实在(马嵬驿事件当时的始作俑者)来唤起众人的幻象(大唐曾经的极乐之宴以及当事人之间的情感联系),然而结果却大相径庭。丹翁只是让众人得到部分实在,空海则透过实在与幻象的融合,让鬼宴的“宾客”看到真理——彼此之间爱恨情仇的因果联系,让恩怨得到宣泄和消解。这正是席勒所说的:“绝对的实在性,即要使理性形式获得感性内容……(以及)绝对的形式性,要使感性内容或物质世界获得理性形式,使千变万化的现象显示出一体性,显示出和谐与规则。
是的,小说最终以“和谐”为自我指归,这也是席勒美学的最终目的。梦枕貘曾说:“如果有一个可以让时间倒转的机器,可以让人在他最向往的地方停留一小时,那我选择去大唐时代的长安参加一个特殊的宴会,里面有玄宗皇帝、杨贵妃、李白、杜甫。看杨贵妃起舞,听李龟年伴奏,饮酒作诗。”这或许就是陈凯歌将小说改编成极乐之宴而非鬼宴的原因之一。似乎梦枕貘对自己也对读者下了这极乐之宴的咒。
★基金项目:本文为上海杉达学院2017年度科研基金项目“席勒美育研究在中国:2007-2017”(项目编号:2017ZZ12)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