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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道统而新治统”的历史使命与衍圣公之于“治统”的意义

2018-09-26常津珲

新西部下半月 2018年6期

【摘 要】 从“治道合一”到“治道分立”的变化中产生了历代王朝必须面对的“继道统而新治统”的历史使命,表明历代王朝“治统”的维系离不开“道统”的强力支持。而“衍圣公”则作为尊奉“道统”的着力点,为历代王朝所优渥,从而地位超然、安贵尊荣。但这种尊荣的背后,并不代表着“治统”对“道统”的膺服,衍圣公及其所代表的“道统”更多地是作为历代“治统”之工具,为帝王所用;不过这种工具性的利用也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道统”的延续,成为中华文明传承延续的重要保障。

【关键词】 衍圣公;道统;治统

一直以来,关于“道统”与“治统”的问题都是学界研究的热点,不少学者从不同的角度对于中国传统社会的“道统”与“治统”问题进行了广泛的探讨。然而,以往对此所进行的研究往往局限于理论层面,多数是从思想文化史的角度对二者关系进行论证,部分涉及对历朝维系“治统”而尊崇“道统”政策的论述,如对清初理学名臣在礼制重建中所发挥作用的探讨,更多的是探讨政策和事件本身,而没有上升到理论高度。而本文意在阐述历代王朝“繼道统而新治统”的历史使命基础上,以历朝对作为圣裔代表的衍圣公的优渥来探讨衍圣公在“道统”与“治统”复杂关系中的存在意义。

一、“治道合一”与“治道分立”:“继道统而新治统”历史使命的产生

英国学者乔纳森·沃尔夫在其著作《政治哲学绪论》中提出政治哲学需要回答的两个问题,即“谁得到了什么”和“谁说了算”,前者是“指定基本的权利与义务,决定恰当的分配份额”的“分配正义”的问题,后者则是“政治权力的合法性”以及“政治义务”的问题。而对于“政治权力的合法性”的认同,亚里士多德认为:“一种政体如果要达到长治久安的目的,必须使全邦各部分(各阶级)的人民都能参加而怀抱着让它存在和延续的意愿。”[1]换句话说,就是指一个政权要得以维系,就必须有一个强大的思想理论加以支持,唤起人们对于其“合法性”的信仰,即民众对于这一政治秩序、政治传统认可的依据。

虽然这一系列的政治理论来自于西方,但对于中国传统社会同样适用。在中国古代,我们将由自孔子之世逐渐形成的儒家“论证圣人之道的精神和道的传授系统”称之为“道统”。简而言之,“道统”既是传统士人所认可的儒家信仰所在,某种意义上,掌握“道统”,也就收复了“天下士子之心”。至于“治统”,则被王夫之表述为:“天子之位也,是谓治统”,[2]即为历代王朝统治的延续。

仅就“治统”与“道统”的关系而言,二者既相互独立、也相互依存与支持,同时还会相互制约,其正是从政治经验上升到理想理论,再由理想理论重归到政治实践的过程。而基于这种复杂的关系,先秦时期,先贤们提出了“治道合一”的理想政治模式,即治统与道统的紧密结合,合二为一。朱熹在《大学章句序》中有言:“一有聪明睿智能尽其性者出于期间,则天必命之以为亿兆之君师,使之治而教之,以复其性。此伏羲、神农、皇帝、尧舜所以继天立极,而司徒之职、典乐之官所以由设也。”即是说,先贤圣王需要聪明睿智能尽其性,所做的,是为亿兆之君师,治而教之,即是说其一方面要作为君主进行国家治理,从而掌握统治权力,是为延续“治统”,另一方面也要作为先师来进行教化引导,从而掌握教化权力,是为延续“道统”。

然而到了雅斯贝尔斯所谓的轴心时期,中国的政治和思想分道扬镳,发生了根本的转向。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时期的“治道合一”,变成了“治道分立”,故朱熹说“及周之衰,贤圣之君不作”“时则有若孔子之圣,而不得君师之位以行其政教”,[3]即掌握政治权力的君主与掌握信仰权力的思想导师不再合二为一,孔孟之圣成为思想的领袖,但却不是当时君主,如孔子被称为“素王”即是因此。这与西方所称的“凯撒的物当归给凯撒,神的物当归给神”庶几近之。

不过,即便是产生了“治道分立”,传统社会对于这种“治道合一”的理想模式的追求却没有产生松动。宋明理学崛起后,“道统”之于“治统”的意义尤为重要,尤其是当少数民族统治者入主华夏的时候,为维护统治,更需要得到道统对其政权“合法性”的认同,才能够将统治维系下去。因此“治统”与“道统”虽分立但却不能分离,对于“治统”至高无上的权力维持,不可能“自愿地满足于仅仅以物质的动机或者仅仅以情绪的动机,或者仅仅以价值合乎理性的动机,作为其继续存在的机会”,[4]历朝“治统”必须时刻获得“道统”的支持。

由此,对于历代王朝的统治者而言,其统治之中,不可忽略的一个问题,就是以“道统”来支持“治统”的问题,即产生了“继道统而新治统”这一历史使命。尤其是一代王朝初兴之时,思想文化比较混乱,必须以“道统”的力量加以统合,收复人心,才能够匡扶社稷,维系“治统”。而在中华历朝传承中,相比于汉族王朝,少数民族政权由于居于所谓“夷狄”之地,既入“诸夏”,其合法性定然受到质疑。在“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的圣贤之言下,其“治统”在初立时相当脆弱。因之,历代少数民族所建立的王朝,尤其是宋以后的金、元、清三朝,高度重视对“道统”的尊奉,其本意就是要“继道统而新治统”,以“道统”来巩固“治统”。当然,在深入“诸夏”统治之后,这些“夷狄”王朝也逐渐地“诸夏之”,“道统”的力量绝不仅限于在政治层面,为统治权术利用,还逐渐地在思想领域“汉化”“夷狄”。

二、衍圣公:“继道统而新治统”使命下“治统”与“道统”的关键纽带

基于“继道统而新治统”的需要,统治者将衍圣公作为尊“道统”的一个着力点,从而使衍圣公对于历朝“治统”意义非凡。衍圣公府,又被称为孔府,其居者乃是孔子嫡裔衍圣公及其他圣裔子嗣。其名称虽来自于宋代,然圣裔们作为国家尊奉的对象,受封爵位、开府建衙,最早则可追溯到秦汉之时,伴随着儒家文化的兴盛,“圣教广泽”,地位逐渐提升。武帝尊儒后,历朝优渥,其意就是要通过对衍圣公的尊荣,来达到对“道统”的尊奉,事实上就是做给天下读书人看的一场戏。尤其是宋代理学兴起以后,衍圣公名号地位厘正,成为王朝正统的一个标志。宋室南渡之时,衍圣公孔端友随宋室南下,于衢州建立孔氏南宗家庙,事实上就是以“衍圣公”的存在来论证自己掌握“道统”,仍为天下正统。其后,基于这一思维,在北方建立起来的刘豫伪齐政权,将孔端友的弟弟孔端操之子孔璠封为“衍圣公”,与南方的“衍圣公”分庭抗礼。金熙宗天眷二年,金朝也奉孔璠为圣裔正宗,封为“衍圣公”。如此一直延续到金末,新兴的蒙元王朝也加入进来,将孔之全封为“衍圣公”,由此产生了“三衍争位”的现象。而这一现象也表明了,衍圣公的存在已经成为王朝统治的重要基石之一,其背后蕴含着希望以尊荣“衍圣公”来尊奉“道统”,进而以“道统”支持论证其“治统”的合法性与正统性,即为完成“继道统而新治统”这一使命。“衍圣公”因此成为“继道统而新治统”使命下“治统”与“道统”的关键纽带。

三、结语

然而并不能够过于高估了“衍圣公”之于“治统”的意义。及至明清,“衍圣公”为当朝一品,天下文臣之首;其子之中,长子为储公,十五岁后即享二品官服,次子世袭太常寺五经博士等,皆位列高位。“衍圣公”地位超然,其家族安贵尊荣,明清之世,臻于巅峰。但相比于前朝,此时“衍圣公”不理政务、不任职权,到了清代中叶,甚至还被皇帝斥责不得干涉政务。严格的禁越职司与崇高的地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其原因则在于统治者們更多地是将“衍圣公”作为一个标志,即为“治统”与“道统”的关键纽带,而不问其他,甚至畏惧于“衍圣公”日渐增长的权势。换言之,本质上来说,历代王朝尊奉“道统”,不过是因为“道统”可以维护“治统”,正如汉宣帝所言:“汉家自有制度,本以王霸道杂之”,[5]“道统”始终被历代帝王看做是一种工具,因之作为其象征的“衍圣公”,也只不过是历代帝王的一种工具。进而,我们可以看到,儒者们所追求的“治道合一”的模式,在封建时代永远是处在一种理想的追求当中,可望而不可即。“治统”绝不可能成为道统规矩之下的顺民,与西方教廷不仅拥有丰富的资源,而且组织严密,甚至掌握强大的武装力量所不同,在中国,“道统”的掌握者士大夫阶层一直都是君王权力下的忠臣孝子,而“衍圣公”无疑也无意与当权者对抗,甚至在大多数情况下,还不得不屈从于世俗势力。因此,从这一方面来说,原本作为“治统”之世俗权力制约的“道统”,在实际的政治实践中,往往还需要屈从于“治统”。

不过,相比于在王朝统治中作为工具的存在意义,“衍圣公”在中华文明的传承中却有着独特的价值——其作为“道统”的具象化符号,在传统社会大多数知识分子眼中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而“衍圣公”的存在,也就是“道统”存在的有力证明,“衍圣公”所代表的圣裔们的延绵,也在彰显着“道统”的长久不衰。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历代王朝通过对“衍圣公”的尊荣,以实现对“道统”的尊奉,也是对中华悠久历史和文明传承的有力保障,“衍圣公”在千年前传承的,正是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的文明火种,使得中华文明千年来常盛不衰。现代社会,虽然“衍圣公”已经成为历史,但民族文化、中华文明依然需要传承发展,统合文化、承传文化基因的社会需要也依然存在。只是这一角色已经不再由一个传续千年的家族所扮演,而只能在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中,由人民大众肩负起传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接续民族文化基因的历史使命。

【参考文献】

[1] 古希腊·亚里士多德.政治学[M].吴寿彭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5.

[2] 明·王夫之.读通鉴论[M].北京:中华书局,2013.

[3] 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吴寿彭译.北京:中华书局,1983.

[4] 德·马克思·韦伯.经济与社会:上卷[M].林远荣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5] 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8.

【作者简介】

常津珲(1993.3—)女,山西临汾人,曲阜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