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客运动的中国流变及未来趋势

黄玉蓉 王 青 郝云慧

创客运动(The Maker Movement)发源于西方后工业社会背景，是一场以创客为主体在全球范围内推广开放创新理念、培育文化科技创意、推动大众创造实践的创新运动。其所涵括的探索创新精神、动手实践文化、开放共享理念以及对技术的极致钻研和对个性化呈现的不懈追求，为新一轮创新浪潮兴起提供了必要的前置条件。在西方创客文化的浸润、3D打印等技术手段对创意实现的促进以及政府的政策红利等多重因素影响下，中国迅速成长的创客群体、创客空间和业已形成的优势产业基础，正形成合力推动创客运动发展，并呈现出既与国际接轨又具中国特色的发展态势。对创客运动中国流变的路径、原因、方式及特征给予要素分析，评估这一事态的继发性社会后果，在此基础上揭示创客运动发展规律、预见中国创客运动的未来趋势是本文的要旨所在。

创客运动在中国因其创新创意和产品实现能力等特质而与创新创业、产业化、商业化等相关事态密切关联。创客的出现及活跃，契合了中国建设创新型国家、增长动力由要素驱动向创新驱动转变的历史发展机遇。政府敏锐地抓住了这一契机，并寄希望于这种自下而上的创新精神、创业活动能带动产业转型、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当下中国，“创客”这一概念成为引爆点，人才、资金、服务等资源附着其上，创客群体增加、创客空间涌现、闲置产能被激活。在中国经济新常态背景下，创客运动的深入发展将社会资源汇聚到了创新领域，其内在逻辑及呈现出的与西方创客运动的异质性耐人寻味，其由政策强力驱动的外部动力前景堪忧。

一、创客运动的中国流变

(一)物质层面的移植：由德国经美国至中国

创客运动的兴起以其物质载体——创客空间的形成为标志，它是创客从事独立创造或与他人合作的主要场所。创客空间起源于欧洲的黑客(hacker)文化及黑客空间，最早的真正意义上的创客空间首推德国程序员沃·荷兰(Wau Holland)于1981年9月12日在德国汉堡创立的混沌电脑俱乐部(Chaos Computer Club，简称CCC)，现为欧洲最大的黑客协会，有5500名会员[注]混沌电脑俱乐部词条，https://en.wikipedia.org/wiki/Chaos_Computer_Club， 访问日期：2018年4月24日。。从1999年起，CCC每4年举办一次混沌交流营(Chaos Communication Camp)户外活动，来自全球的黑客在野外营区搭帐篷对着电脑屏幕钻研黑客技能。2007年，一群美国黑客参加了混沌交流营后，开始谋划将这一新生事物引入美国。

表1处于“活跃”状态的中国大陆地区创客空间一览表

创客空间维基站点比较松散，2018年5月显示的最新网站更新时间是2014年3月9日，但还是能反映中国创客空间的早期发展状态。维基站点的同期数据显示，美国有444家处于“活跃”状态的创客空间，99家处于筹备状态。中国的创客空间建设经常得到欧美先行者的指导，如噪音桥的创始人米奇·奥特曼(Mitch Altman)先生作为“全球创客运动大使”多次到访中国交流指导。

(二)理念层面的传播：通过节展赛事普及

在中国，创客思想、理念和文化也通过丰富多彩的节展赛事得到普及。国际层面的活动有制汇节、中美青年创客大赛等活动落户中国。柴火创客空间于2012年获得美国《爱上制作》杂志官方授权，将制汇节引入中国，首站选择了深圳。深圳制汇节(Maker Faire Shenzhen)至今已连续举办了6届，从迷你(mini)级别一路升级到特色(featured)级别。同时北京、成都、西安、杭州制汇节也次第举办。国家层面的活动有“全国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活动周”，迄今已连续举办了4届。2015年10月，首届双创周在北京、成都、合肥等8个城市举办，仅成都一个分会场的直接参与人数就超过10万人次。2016年双创周期间举办的“创响中国”巡回接力活动，共开展了400多场活动，有700多家企业、近100万人次参与[注]双创活动周组委办公室：《2016年全国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活动周取得圆满成功》，http://business.sohu.com/20161020/n470784567.shtml, 访问日期：2017年4月15日。。2017年，首次同步举办海外双创周，数十家机构在美国硅谷、德国柏林、澳大利亚悉尼等地开展双创活动。还有市级、社区层面的创客活动，如K12少年马拉松、天津大学生创客马拉松、广州创客马拉松等。各级各类创客节展赛事(详见表2)的举办，为创客交流与合作提供了机会，传播了创客运动理念，活跃了创新文化氛围，是中国创客运动迅速发展的重要驱动因素。

表2中国主要创客节展赛事一览表

(三)制度层面的创新：对创客空间的本土化改良

西方创客空间的存在形态主要包括创客空间(Makerspace)、黑客空间(Hackerspace)和微观装配实验室(Fabrication Laboratory,简称Fab Lab)等。创客空间技术门槛更低，黑客空间黑科技色彩更浓，微观装配实验室与一般创客空间和黑客空间的区别在于它有核心组织和设备配置指南。截至2018年5月，中国有22家微观装配实验室获得认证[注]微观装配实验室官网：中国板块，https://www.fablabs.io/labs?country=cn, 访问日期：2018年5月7日。。但由于课程难度系数、语言障碍、授课时差、工具适用性等问题，在中国的本土化运用效果欠佳，一些创客教育机构开始尝试将微观装配实验室进行中国化改良。而创客空间和黑客空间进入中国后在保留基本配置的基础上也进行了或多或少的改良和重构。

众创空间是创客空间在中国语境下的特殊演变形式。学者温雯认为其“重新定义了国际创客文化”[注]Wen W, “Making in China: Is Maker Culture Changing China’s Creative Landscap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ultural Studies, 2017, (20)4, pp.343.。2015年，我国政府结合国情从“大众创业、万众创新”角度出发，将其定义为“顺应网络时代创新创业特点和需求，通过市场机制、专业化服务和资本化途径构建的低成本、便利化、全要素、开放式的新型创业服务平台的统称”[注]杨绪辉、沈书生:《创客空间的内涵特征、教育价值与构建路径》，《教育研究》2016年第3期。。此后，“众创空间”的提法越来越普遍。众创空间较创客空间有更宽泛的内涵与外延，且更具中国特色。前者既包括工作社交的意味，也更强调项目的孵化及商业化过程，更贴近当前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现实需要。国家发改委公布的数据显示，中国的众创空间已超过4200家[注]国家发改委政策研究室：《宏观调控不断创新完善经济稳中向好态势明显》，http://www.ndrc.gov.cn/gzdt/201708/t20170808_857190.html, 访问日期：2018年4月24日。。之所以会出现与维基站点显示创客空间数据的巨大悬殊，一方面是因为维基站点的时间滞后性，另一方面是因为维基站点遵照严格的创客空间国际标准且要求正式注册，而众创空间则包括创客空间、创业咖啡、创新工场等新形式，为创新者提供的工作空间、网络空间、社交空间和资源共享空间与科技企业孵化器、加速器、产业园区等创业孵化链条上的空间载体都被统计在内了。

自2015“创客元年”以来，在社会各界通力协作下，中国创客空间数量迅速增加，参与建设的主体日益多元化：有政府、企业、第三部门、创客个体等；功能定位及空间形态逐步明晰，既有纯粹的兴趣团体，也有创客文化推广普及平台和基础技能培训平台、孵化器和加速器、创客社交空间和高校创客空间等形态，呈现出多样化的形式和多元化的功能(详见表3)，为创客实现从0到1、从1到无限提供了基础培训、互动交流、动手实践、商业孵化、导师指导等完善的服务体系。

表3中国众创空间定位、功能及建设主体一览表

创客空间在中国发展为众创空间的制度创新和改良，与中国40年来的改革开放和产业演进具有相同的历史轨迹。对于创客运动，政府通过对众创空间的定义和设计，嫁接了创客空间的创造功能和孵化器的孵化功能，将其打造成门槛更低、功能更完善的创客培育综合形态和创业服务生态体系，希望以此实现资源、信息、人才和服务的聚集，全面服务于创新创业。

二、创客运动中国流变的社会影响

创客运动全面赋权个体发展创造力，满足创意心智，通过动手实践解决新挑战，生产新工具，发展新思维，创造新机会，其中国流变的社会影响广泛而深刻地波及经济、教育和文化领域。需要界定的是，本文所指称的“社会”是指以一定的物质生产活动为基础而相互联系的人类生活共同体，如西方社会、中国社会等概念，并非“社会形态”(包括社会政治结构、经济结构和文化结构等)意义上的“社会”。

(一)创客运动中国流变的经济影响

从经济视角来看，创客运动对“后福特主义”时代的生产资料、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产生了全面影响。改革开放伊始至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期间，中国制造业基本行驶在以大规模生产、垂直型组织和标准化生产为特征的“福特主义”轨道上。但新世纪以来，由于大规模生产的市场逐渐趋于饱和，消费者对标准化的产品越来越厌倦，其需求越来越难以预测；同时由第三次工业革命驱动的技术发展使得开发新产品变得越来越容易，“福特主义”难以为继，以注重满足消费者个性化需求为特征的创客运动的适时出现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这一问题，对经济产生了全方位影响，主要表现如下：

1.促进了生产资料大众化。大众创新创业必须以掌握生产资料作为前提，创客运动加速了生产资料大众化的进程。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京东、淘宝等电子商务平台类的信息技术资源大众化的力量正在瓦解过去在信息资源垄断基础上形成的既得利益链，推动社会经济运行发生巨大变革；其次，信息技术资源的自由流通促进生产资料在更深层面向大众开放，为个性化生产和消费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与此同时，个人桌面制造工具的应用也推动了制造技术资源大众化的发展。原本属于工厂与实验室的诸如激光切割机、3D打印机、3D扫描仪等生产制造资源，正在由工厂用途向大众用途普及。

2.改变了生产关系。创客运动促使生产关系发生改变。由于产品迭代创新速度加快，单个企业无法满足用户的多元化需求，因此出现企业外包业务，劳资之间、生产者与消费者、供应商与销售商之间的关系由对抗走向合作，企业内部的研发、生产和销售部门建立起更紧密的联系，形成合作共享的网络，这种新型生产关系重塑了生产管理模式。在传统时代，无论是基础理论创新还是应用技术创新，多由研发人员、学者等承担其职能，较少与外界进行信息、资源交换。在创客时代，有想法和创意的用户也可以成为推动产业创新的力量，拓展了创新队伍基数，增加了创新力量来源；另一方面，保持开放心态的创客不断与外界进行资源、信息交换，及时抓取显性和隐性市场需求，减少货不对版现象，满足用户的多元化需求。

3.打造了经济新引擎。创客运动通过赋能企业创新打造了经济新引擎。创客运动领袖克里斯·安德森的“长尾理论”认为，根据二八定律，20%的热门产品占有80%的市场，而80%的冷门产品只占有20%的市场，形成一条长长的细尾。创客产品虽难以取代大规模生产，但可发挥多种类、小批量、个性化、定制化的优势，做好20%的利基市场，满足小众市场的需求。创客的创新行为将完善大中小企业的层级结构，活跃市场氛围，助力企业成长，还能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和工作机会，成为支撑经济发展的重要基石。硅谷最著名的顶级孵化器YC创业营(Y Combinator，简称YC)的创始人、有“硅谷创业教父”之称的保罗·格雷厄姆(Paul Graham)也认为：“创业公司已经形成一股革命性的经济力量，其重要程度堪比农业的诞生、城市的崛起和工业化的出现。”[注]兰德尔·斯特罗斯：《YC创业营：硅谷顶级创业孵化器如何改变世界》，苏健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250页。

(二)创客运动中国流变的教育影响

创新型、创造性人才既是创新型社会的建设主体，也是信息社会的内在诉求。创客运动将创造力置于效率之上，鼓励人们通过创造解放心性，改善福祉，成为创新型人才，而创新型人才的培养必须重视教育。创客运动的深入推进倒逼中国教育改革，确立了以培养创新型人才为己任的教育目标，促进了深度学习和教育民主公平理念的进一步传播。

1.促进深度学习。深度学习包含高水平和主动的认知加工，以培养学生的创造力和批判性思维为导向，尊重其个人兴趣，强调行动、分享与合作和开放式、自主性的“项目学习”(Project Based Learning)形式。面对生活中存在的问题，学生们利用内外部资源，自主学习、请教专家、团队合作，最终解决问题完成项目，在这一过程中老师引导学生“像专家那样思考、解决问题”，提升学生的综合能力；创客教育使用诸如3D打印机、数控机床等数字工具，使学生拥有更多工具选择以实现自身想法，实现了技术的“民主化”和“大规模业余化”；创客教育鼓励学生动手制作，分享展示，在造物过程中唤醒学习者已从智识层面掌握但却一直处于“休眠”状态的知识，解决困惑并形成观点，在获取他人反馈后再投身下一次造物；创客运动倡导的跨学科教学因应了中国当代社会无处不在的边界消弭、跨界融合现象，有助于学生在模拟真实场景中提高解决问题的能力。通过深度学习及“合作造物”，中国学生一度不被看好的个体创造力被激发出来，促进了教育界的全面反思和变革。

2.促进教育公平。以互联网为主要媒介的创客运动使教育不再受时间、地点和经济状况等因素的限制，“人人、事事、时时、处处”皆可学习，同时使中国教育长期以来发展不平衡、优势教育资源分布不均的状况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比如：网易公开课借助互联网的力量构建了一个丰富的网络共享式知识宝库，突破了传统班级授课制的时空限制，使知识得以更自由地传播，人们可以更平等地享有优质教育资源。从2010年开始，网易甄选哈佛、牛津、北大、清华等海内外知名学府的公开课视频，推出“网易公开课”。此外，网易公开课还与美国可汗学院、TED、Coursera等机构合作，快速更新视频资源并推出更符合中国用户需求的内容。目前网易公开课有近10万个线上教育视频资源，内容涵盖技术、文化、建筑、心理、历史等，已经成为全国最大最全的课程视频平台，任何人都可以通过网络更平等地学习。

“2012年以来，全球众多教育机构开始投入巨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开发大规模在线开放课程(即慕课)，在同一个城市的慕课学习者，可以到附近的创客空间，或者其他的公众化学习空间，现场一起讨论某一个课程的内容。”[注]顾学雍、汪丹华:《创客运动与全球化的科技教育》,《现代教育技术》2015年第5期。慕课等课程以网络为依托，打破了传统教育资源被特定群体独享的局面，拉近了一般学校与世界名校的距离。学费不再是知识传播的障碍，没有谁能再独享教育特权。只要怀有向学之心，任何人都能找到学习资源。创客运动通过共享教育资源促进了教育公平，而教育公平的意义在于既保证人人接受优质教育的权利，又能最大限度地激发人人创造潜能，从而提高整个民族的创造力。

(三)创客运动中国流变的文化影响

随着创客群体扩大，创客空间落地社区，创客精神及创客文化正辐射更广泛的人群，从而影响人们的价值观念和行为选择。作为西方文化产物的创客运动在中国的流变一定程度上丰富了中华文化内涵，完善了中华文化形态，创新了中华文化观念，形成了更加开放、包容、多元化的文化面貌。

1.丰富文化内涵。创客运动是一场经济变革，也是一次文化转型，它崇尚节俭创新，反对过度消费。这股文化思潮“经过一个在接触中逐渐彼此理解到互信欣赏的中国化过程”[注]韩冬雪：《论中国文化的包容性》，《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2期。，对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逐步兴起的普遍性奢侈消费之风形成一定冲击，与中华民族传统的节俭文化和近年提倡的低碳经济形成合流，融入中华文化宝库，丰富其文化内涵。在区域文化层面，中国业已形成的华北、长三角和珠三角三大“创客文化圈”在发展过程中与当地其他文化资源互动共融，其影响力越来越大，涵化力越来越强，创造力越来越旺盛。创客运动的中国流变丰富了中华文化内涵，增强了中华文化的创新活力。

2.完善文化形态。文化作为创客运动的母体广泛存在于各社会领域之中。创客运动作为新世纪以来我国第一次大规模、群众性的科创普及运动，通过技术驱动先改变社会实践，继而塑造新的文化形态。它强调非正式、网络化、同伴互助、共享学习[注]Fleming L, “Worlds of Making”, California：Corwin, 2015, pp.29.。当参加创客大赛成为年轻学子的共同追求，参与创客嘉年华成为市民亲子休闲的娱乐形式，举办创客博览会、创客集市、创客马拉松、创客周末成为政府、企业、第三部门热衷的活动选项时，各种前所未有的文化形态正从疏松的社会结构间隙破土而出。

3.创新文化观念。创客运动用新技术和新理念催生了新的文化观念，让人们能以更多元化的方式实现表达、创造和精神的自由；它摒弃狭隘的文化保守主义和工具理性，崇尚价值理性、包容协调、开放共享等新观念；它带动原本被排除在创新主体之外的边缘群体加入创新大军，形成人人争当创客，处处皆可创新的大众文化，将文化创新建构成一个人们乐此不疲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游戏；它打破了曾经一度在中国盛行的垄断文化、连锁店文化、消费至上文化，重构了合作文化、分享文化、环保文化、造物文化、社区文化，为文化创新贡献了更多的参与路径和价值律令。

中国的创客运动借力“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战略东风，将自己嵌入主流社会的价值网络，迅速实现了价值理念和创新行动的全面扩散，对中国经济、教育、文化等领域产生了深刻影响，其在中国的发展流变受到国际创客界广泛关注。但不可否认的是，当今世界是高度流动的，创客运动的发展也是一个动态的过程，以2017年11月美国商业化最成功的大型连锁创客空间“技术工坊”(Techshop)的倒闭[注]《美国大型连锁创客空间TechShop破产 关闭在美自营门店》，http://tech.sina.com.cn/roll/2017-11-20/doc-ifynwnty5542225.shtml, 访问日期：2018年4月27日。为标志，探索创客空间的商业模式成为发展创客运动的要义，中国创客运动的未来趋势成为全球创客界的关注重点。

三、中国创客运动的未来趋势

(一)文化维度：呈全民化、娱乐化趋势普及

创客文化在西方的理论渊源是反正统文化(Counterculture)思潮，后发展成一种亚文化(Subculture)。但其在中国的流变过程中产生了文化的异质性，呈现出一种主导文化、高雅文化与大众文化的异质互渗。“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意即人人都能发明创造，人人都能创新创业。创客概念的泛化折射出创客运动在中国的全民化发展趋势。不仅创客将创造当作工作之余的娱乐休闲方式，注重这一过程带来的精神享受。而且一般上班族，无论是工厂里的蓝领还是写字楼里的白领，都已经不再满足于机械枯燥的工作任务，不愿意整天在办公室对着电脑，却愿意在动手做东西的过程中实现创新愿望，同时掌握新知识和新技能，成为一种高级娱乐形式。更有城市居民周末举家逛创意集市，参加制汇节、创客嘉年华等活动，已成为引领风尚的亲子休闲方式。

由政府或行业协会主办的各级各类大型创客活动，如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国际周、中国创新创业大赛、中国机器人及人工智能大赛、中国移动互联网创客马拉松大赛等，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在全社会普及创客文化的作用。在社区层面，各类创客活动已经开始受到群众喜爱和欢迎。在创客运动先行城市，创客工作坊进社区、社区创客集市、社区创客嘉年华、社区创客空间开始出现并迅速发展。社区创客活动以居民动手创造为基本形式，广泛融合了民间手工艺内容，满足了人们动手制作的“创造欲”，为居民安排闲暇时间、丰富文化娱乐形式提供了更多选择。

2015年3月5日，李克强总理在两会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创业创新文化发展，可以让人们在创造财富的过程中，更好地实现精神追求和自身价值”[注]《李克强：让人们更好地实现精神追求和自身价值》，http://news.ifeng.com/a/20150305/43275250_0.shtml， 访问日期：2018年4月24日。。随着总理号召与相关政策推动和各级各类创客活动的全面普及，中国创客运动将在更大范围内呈全民化、娱乐化趋势普及。

(二)产业维度：新经济模式和新商业形态

创客运动作为合力之一催生的新经济模式抓住了“人”这个生产力当中最重要的因素，最大化激发个人潜能，有效汇聚了众人资源，成为经济增长新引擎。这种新经济模式能较好地满足人们日益兴起的“个性化定制”的新型消费需求和参与发明创造所带来的成就感，还能促进生产与需求的有效对接，如创客在研发生产过程中可以通过众筹获得所需的各种资源，包括技术、资金、渠道等。生产者可以在生产加工之前通过预售等众筹途径，确定消费者的个性化需求后再进行生产，从而降低生产成本与风险，实现效益最大化。这些新经济模式促使社会资源实现了更大程度的优化配置，也带动了大量就业，实现了分配方式的创新，有效促进了社会公平。

同时，创客作为一种新兴的商业形态将得到快速发展。一方面，创客教育商业培训快速发展。随着“创新科技教育”概念的普及和教育部《义务教育小学科学课程标准》的颁布，大中小学创客教育迎来了重要的发展机遇，与无人机、人工智能编程等相关的创客商业培训机构获得了快速发展；另一方面，一些创客创意类工作坊开始进入大型商业综合体。以深圳市为例，著名零售连锁品牌——天虹商场在其旗下高端购物中心君尚3019的商铺分布中，将购物中心总体面积的二分之一设置为创客创意类体验工作坊，消费者在消费商品的同时可以现场体验该商品的制作过程，为自己定制个性化产品。其意在传统零售日益困难的背景下，通过此举在业态布局、内部陈设等方面刷新深圳零售纪录。同样的商业形态也出现在壹方城等其他商业综合体中。无论是教育培训行业还是商业综合体，他们都希望借创客运动的东风实现传统运营模式的升级转型。创客运动正与传统行业进一步跨界融合，将催生更多的新兴商业形态。

(三)空间维度：从城市到乡村

打开中国创客地图，我们会发现“西方不亮东方亮，农村不亮城市亮”的现象。英国创新中介机构——英国国家科技艺术基金会(Nesta)2016年3月的调研结果表明，75%的中国创客空间在东南沿海城市，54%的创客是在校大学生[注]Saunders T, Kingsley J,“Made in China: Makerspaces and the Search for Mass Innovation”, Nesta, 2016.。显然，在校大学生也主要是在城市从事创客活动。在创客运动初始阶段，东南沿海发达城市因为人才、资本等优势率先成为前沿阵地。但随着创客运动的深入开展，农村将成为下一阶段的发展动力源和资源库。关于中国创客运动的发展，李克强总理曾提出：“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在农村空间广阔。”[注]李涛：《李克强：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在农村空间广阔》，http://jjckb.xinhuanet.com/2017-07/12/c_136436674.htm， 访问日期：2018年4月24日。目前，创客运动正在向二三四五线城市和乡村扩散，使得这些地方的人群尤其是孩子也可以像大城市的孩子一样得到接触先进技术的机会，拉平地区差距，缩小技术鸿沟，共享技术红利。“乡村创客已成为探索乡村价值的自下而上的动力，在贵州、浙江等地乡村创客刮起了新一轮的上山下乡风潮，推动民宿、文化创意旅游、生态农业的发展。”[注]王晓慧、侯东栋：《创客主体性视角下的乡村转型发展——以东莞市为例》，《广东开放大学学报》2017年第1期。在成都、杭州等大城市的周边农村，城市创客返乡或前往乡村开设创客工坊的现象蔚然成风，体现了城市创客运动的溢出效应和城市反哺乡村、“城市带动乡村”战略在创客界的运用。一些民间手艺人正在通过快手APP、淘宝网、火山小视频等渠道，向外界展销自己制作的特色手工艺品，实现了经济和社会效益的双丰收。

创客运动在基层和乡村的推进，带动了本地资源的创造性运用，将极大地激活广大农村尚未得到重视和开发的闲置资源，融入“乡村振兴战略”的伟大时代洪流。而农民和乡村孩子在这一背景下，将发挥天生动手能力强的“创客特质”和聪明才智，获得纵向上升的平等机会，成为财富的创造者和拥有者。不论身在基层或是身居高位，也不论其身处发达城市还是偏远乡村，创客运动正在拉平城乡距离，减少技术和财富鸿沟。比如，淘宝网的出现不仅让众多普通市民成为网上商城的店主，而且还让广大农民从中获利。如以当地草柳编传统手工艺而闻名的山东省滨州市博兴县湖滨镇湾头村，2014年网上销售额高达1亿元；再如以当地藤铁传统工艺而闻名的福建省安溪县尚卿乡灶美村，2014年网上销售额高达1.5亿元[注]邱泽奇、张樹沁、刘世定、许英康：《从数字鸿沟到红利差异——互联网资本的视角》，《中国社会科学》2016年第10期。。也有众多民间匠人通过自己的精湛手艺，在淘宝网特色中国区成为备受关注的网红达人。据《中国淘宝村研究报告(2017)》显示，2017年全国淘宝村覆盖到全国24个省市区，淘宝村规模达到2118个，销售额达到1200亿元[注]《淘宝村：乡村振兴的先行者——中国淘宝村研究报告(2017年)》，http://i.aliresearch.com/img/20171211/20171211101359.pdf, 访问日期：2018年4月24日。。

创客运动在基层和乡村的推进，将促进中国创客空间的形态发生重大变化。一方面，过去几年在大城市中雨后春笋般冒出的成千上万的众创空间将经过市场筛选，那些具有强大的资源整合能力和专业化服务体系的众创空间，发展规模将越来越大，并最终成为真正有效服务“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战略的连锁机构。而那些受政策影响且依赖政策补贴的“二房东”和未形成核心竞争力的众创空间，将迫于市场压力逐步退出。另一方面，贴近基层真正为大众服务的社区众创空间将会出现，这些众创空间或将分布在城市或农村社区之中，与社区文化馆、图书馆、文化活动中心等原有的公共文化服务机构实现功能整合，或以创客便利店和创客文化中心的形式再辟空间。此外，不少创客空间如图书馆、博物馆、科技馆开设的创客空间功能设置呈现出与文化空间类似的特征，同时，一些文化空间和机构也正在吸纳具有创客精神的项目充实活动内容。创客空间文化化、文化空间创客化的趋势正日益形成。

创客运动在基层和乡村的推进，将弥补中国创客运动由政府驱动的自上而下机制的先天不足，进一步夯实草根创新、全民创新的根基，培育创新创造的土壤，全面激活和解放民间蕴藏的创新活力。

(四)方向维度：螺旋式上升趋势

从媒体报道力度来看，与2015年的浩大声势相比，目前中国创客运动受到的关注度有所下降。政策的强力驱动和尖峰效应之后，包括政府资助在内的大量资本退出，一些创客空间倒闭，曾经在热潮中变身创客的金融和地产精英撤离创客圈。于是有人断言：中国的创客运动正在走向式微。尽管未来创客运动的全民关注度可能逐步降低，但真正具有创客精神、坚守创客理念的群体将继续探索创客运动在中国的发展方向和突围路径。虽然商业模式还不成熟，短期经济效益不容乐观，但创客们的探索推动了创客运动的普及。一些创客创业公司最终是否能成功很难预测，他们或许因找不到可持续发展的商业模式而消失，或许能杀出重围也未可知，前景并不明朗。

从近百年的科技发展史来看，复杂技术的个人化是一种趋势，也是历史进化的必然。当3D打印技术和人工智能的应用达到一定程度，创客运动将突破瓶颈获得长足发展；而3D打印技术如果发展缓慢不能突破速度和质量及成本的桎梏，则创客运动短期内很难获得大发展。而且，生产资料大众化问题依然是制约中国创客运动深入发展的根本性问题，尤其是技术资源大众化的发展现状还远不能满足大众能创业、万众能创新的迫切需求，民间活力与资源还有待进一步释放激活。一些以众筹众包定位的平台，在某种程度上依然只是“筹资”平台、“临时工雇佣”平台，有的甚至就是现成产品的广告促销平台，大多数这类平台尚不具备众筹众包模式应有的“筹集过程性资源”的本质以及“双向自由选择与合作”的性质，还有待朝着真正为“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战略服务的方向进一步发展完善。尽管中国创客运动将有可能无法突破制约因素而止步不前，或陷入低谷，但正如事物发展的螺旋式上升总体趋势一样，最终它还是会以波浪式形态向前演进。只是这一时间周期取决于技术发展进程，长短很难预测。但这不是中国创客运动的个性问题，而是全球创客运动的共性问题。党的十九大释放的政策信号表明国家将继续支持创客运动。2018年3月5日李克强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再次强调：“促进大众创业、万众创新上水平……集众智汇众力，一定能跑出中国创新‘加速度’。”[注]李克强：《政府工作报告(文字实录)》，http://www.gov.cn/premier/2018-03/05/content_5271083.htm， 访问日期：2018年4月24日。即使中国的创客运动不能在此轮创新浪潮中立即崛起，但此番冲击带来的观念意识的普及、创新精神的培育以及创新型人才的储备，将为创客运动日后重新崛起奠定基础。

四、结语

环视全球，无论对于社会、国家、组织还是个人，创新都不再是可选条件，而是必要条件，是一种精神领域的公共产品。但它既不能先天拥有，也无法移植和掠夺，唯有靠内在机制激活，靠适宜土壤培育。创客运动的伟大之处在于能形成一种自下而上的内在动力和创新机制，开发全民创造才能，激活全社会的创新能量。这场全方位的变革不仅发生在研究院所、校园内外、大小公司，更发生于千千万万的普通家庭、社区村落。大力普及创客文化，弘扬创客精神，培育创客生态，建设创新型社会将成为中华大地上的时代主潮和未来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