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歌魂

沿G7高速往西北行进，在距乌鲁木齐100多公里处，有个路牌“达坂古城”。短暂犹豫后，我迅速下路。

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在手机上百度了一下，总的感觉，达坂城知名度很高，可看度很低。至于想看漂亮姑娘，更是奢望……网上就是这么说的。

毕竟很早就熟唱了《达坂城的姑娘》这首歌。坚硬又平整的石头路，又甜又大的西瓜，还有眼睛漂亮辫子长的姑娘……都沉淀在了曾经的记忆里。所以对网上的评说，我很是怀疑。如今达坂城就在路边，探究一下的欲望占了上风，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

天气转换比内地早一两拍的大西北，十月中下旬已经彻底告别了瓜果飘香、热浪袭人的季节。旅游的黄金时段已过，进疆的游人陡然变少。达坂城古城景区门前清净得无一车一人。很庆幸做了躲过“十一”长假旅行的决定。对于我来说，人少比景色重要得多。

达坂城，位于天山北麓，准噶尔盆地南段，现在是乌鲁木齐市的一个拥有六万多人口的行政区。达坂古城是不太久的人造景观。景区有两个看点。其一，武则天时期，女皇派遣自己的侄子李怀恩在白水镇（达坂城）担任守将。这里流传有李怀恩英勇守镇的故事，进城门就有尊他的骑马铜像伫立。其二，也就是让我写成此文的主要原因：这里有西部歌王王洛宾与达坂城的故事。世人知道达坂城，多源自他创作的歌曲《达坂城的姑娘》。

景区内给游客提供服务和出售旅游商品的店铺大都闭门落锁。走到尽头，才发现一家开着门的店，牌匾“达坂城王洛宾艺术展馆”。进门后，见一中年男子正在做撤离的最后准备。于是，粗略地浏览了几间展室，买了最后两套装纪念品：纪念王洛宾去世10周年发行的CD和由王海成书写并签名的人物传记《歌者王洛宾》。

本就没报多大希望的顺道一游，仅因为踏进了马上就关闭的这道门，变得有了些意义。

店内的中年男子姓包，蒙古族，是王海成的连襟，王海成是王洛宾的小儿子。老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和我们聊着王洛宾的故事。简短的交谈，在我脑海里，王洛宾从一个瘦高个子蓄着胡子的西部歌王，变成了一个锈迹满身青铜铸造的勇者形。这不是因他站在了音乐巅峰，而是因为他一生中三次监狱为客的生涯。

第一次是1941年4月至1944年2月，坐的是国民党的牢。起因是第一任妻子也是他的大学同学，向与其同居的军统特务告密，以共党嫌疑被捕入狱。第二次是1951年夏天至1953年秋天，他在新疆军区任职期间，因曾任西北王马步芳的上校音乐教官（谱写抗战歌曲，鼓舞回族青年奔赴抗日前线），在兰州的家被抄。请假处理完事回京后，写了封辞职信没有归队，被原单位以擅自离职为由投入监狱。第三次坐监时间最长，自1960年4月至1975年4月（其间1962至1965年假释，戴罪工作）。这次的罪名也最奇怪，他以维吾尔族民歌改编的歌曲《萨拉姆毛主席》中的“萨拉姆”被人别有用心的人以谐音“杀了你”诬陷。而“萨拉姆”在维吾尔语中是“衷心祝福”的意思。

后来，我读了王海成的《歌者王洛宾》，又查阅了一些资料，了解了王洛宾在监狱的一些故事。让我惊讶不已的是，他每次在狱中都不是消极地接受命运惩罚，而是不放弃任何机会去追逐自己挚爱的音乐事业。他用自己省下的窝窝头，向探监的儿子要一盒香烟，去换取狱友的原生态民歌。在其他犯人熟睡后，再在烟盒纸上写下一段段歌词，谱写一节节曲谱，再让探视的儿子带出狱去。以至于人还在狱中，歌曲已广为传唱。据统计，他在狱中写出了上百首歌曲，其中，有30多首成为世上囚歌杰作。前后17年啊，6200多个日日夜夜。如果是个婴儿，可以扛枪打仗了；如果是棵树苗，都长成栋梁之材了……而王洛宾在狱中以闻所未闻的方式度过了这17年，成就了他西部歌王的英名。他的行为前无古人，他的歌曲传唱在世界有华人的任何角落。他的传奇人生不仅让普通人敬仰，连久负盛名的台湾女作家三毛，也不顾年龄的悬殊而爱慕于他。

他三次坐牢的罪名都是莫须有的。被冤枉坐牢而产生的委屈、无奈、屈辱、悲愤，导致崩溃和放弃生命也属正常。但歌王没有，他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排遣孤独，用音乐来唤醒自我，在无比恶劣的环境下寻觅生机，其心志的坚强堪比磐石。春秋时期的庄子说，“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其意思是，比死亡更大的悲哀，是心灵之死。是啊，一个人如果心不死，什么能打倒他呢？！

我曾为美国电影《肖申克的救赎》的主人公安迪所感动。这部电影1994年上演，多年来一直占据IMDb（互联网电影数据库）网站第一名。说的是安迪被诬陷杀害妻子而入狱。他用藏在《圣经》里的一把小锤，20年昼伏夜出，开掘出了后半生的生命通道，并用智慧获得了巨额财富。我也曾对南非黑人领袖纳尔逊·曼德拉由衷地佩服。他坐牢28年，在狱中坚持反种族隔离的政治信仰，出狱后成为第一位黑人总统。之后获得了超过一百个奖项，其中包括1993年的诺贝尔和平奖。我更敬仰的是歌王王洛宾，他的监狱生涯比之前者还有不同。王洛宾坐牢是断续的，而且都是冤狱，经历的是对意志一次次的摧残，这比一次性长久坐牢打击更大。没人知道王洛宾每次在狱中是怀有洗刷冤屈的希冀支撑，还是因挚爱音乐艺术而漠视了牢狱生活的苦难。出狱后《大公报》记者问起坐牢感受，他说很幸福。如果不是歌王所言，我真不知道幸福这个词还能与监狱联系在一起！

新中国成立后，王洛宾先后两次坐牢，“文革”后被宣布无罪，第四次穿上了军装，副师级待遇，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这些荣誉恐怕王洛宾以前做梦也没想到，只是再也换不回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除此之外王洛宾还有一个头衔，达坂城名誉镇长。如果前面的待遇是一种补偿，那么这个荣誉称号是对他音乐贡献的认可。王洛宾和达坂城的关系可以这样概括，有了这个人才有这首歌，有了这首歌，才有这座城。是王洛宾使得达坂城名扬天下，使得这片广袤的疆域有了故事，有了歌声！

离开达坂城，我久久不能平静。车窗外，高耸入云的天山上，皑皑白雪从未消融，恒久地保持着洁白的容颜，任你风云变幻，我自地久天长。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没有一抹亮丽鲜艳的色彩出现，只见灰褐色的骆驼草在风中摇曳，一派肃杀，但是它有着亘古不变的黢黑颜色和没有轮廓的万年沧桑。这种大气磅礴的美，根植于辽阔的西北疆域，以其巨大的感染力让所有来到这里的人不得不折服！

我满足了

对生命不再留恋

因为太平间的安魂弥撒

已完成悲歌的最后一段

朦朦胧胧

有人叫我把地狱的号衣来换

我朝他笑了笑

只要有最亲的歌声伴着我

管他天堂、地狱、人间！

歌王的浪漫情怀，像他写给自己的这首诗，飘过天际，穿越时空，回荡在这浩瀚的千里戈壁，源远流长……

“夷门书法人物志”系列漫画连载之六

5

王友梅（1887—1950），名作梅，字友梅。以字行世，擅隶书。

王友梅的书法启蒙来自王觐侯。黎明时分院子里传来第一声鸟鸣的时候，王觐侯就会把他吼起来，拎把戒尺督促他进行一个半时辰的临池日课，日日如此。王觐侯不是私塾先生，那把戒尺是专门为王友梅准备的。在这把棕红色的戒尺下，王友梅打下了深厚的翰墨基础。以致若干年后，当书坛泰斗于右任在夷门见到他的隶书墨迹时，大呼：“速引见此人！”一时成为夷门书画界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