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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的建构与结构

2018-09-20王婉婉

文教资料 2018年12期
关键词:迟子建

王婉婉

摘 要: 迟子建笔下的世界是一个充盈着灵性的世界,万物有灵,到处都是自然的精灵。她虽表现人性丑恶的一面,但更注重对人性善的挖掘。寂静隔绝的时空,扑面而来的是莫名的空虚与彻骨的悲凉,《群山之巅》已不再是一个天真的世界,它是一个魅性的世界,神性与魔性搏斗,进行一场罪与罚的灵魂对白。本文以神话原型理论解读《群山之巅》,探求迟子建在文本中对神话的建构与解构。

关键词: 迟子建 《群山之巅》 神话原型

“人性”一直是文学创作与批评中亘古不变的话题。在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人性似乎更值得反思、探究。《群山之巅》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以龙盏镇发生的故事引領我们进入人性的深处,在建构神话、解构神话的过程中解剖“肮脏”。

一、神话意象的建构

“原型,就是典型的即反复出现的意象,最基本的文学原型是神话”。“典型的即反复出现的意象”是迟子建小说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月亮”是她小说中的典型意象之一。她笔下的月亮意象由于民间神话、传说的滋养和浸透,摆脱了单纯的描写和写实,形成了空灵、浪漫、神秘的氛围。“白马月光”篇中,绣娘最后骑乘的是匹银鬃银尾的白马,“绣娘希望白马那月光似的尾巴,能做扫帚,将黑暗一扫而空”。人到中年,她期望借月光驱逐黑暗。月亮虽没能为绣娘驱散黑暗,但给她带来了火。“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像一盏天灯,照亮了绣娘的归程”。“白马的骨架像一堆干柴,在绣娘身下,由月光点燃,寂静地燃烧着;绣娘在白马之上,好像仍在驾驭它,在森林河谷中穿行”。月光是在为这个传奇的女子送行,知道她不喜欢火葬,便带来了天火,安静地与之告别。

迟子建不仅创造了具有神性的自然景物等,更刻画了一群具有神性思维的人。“所谓神性思维是指认为世间万物一切生物都是有灵性的,而人们对事物的认识和对问题的思考则是按照一种非现实的逻辑进行的”。“屠刀也得吃喝,也要睡觉,这是辛七杂一贯的说法。屠刀吃什么呢?在辛七杂眼中,它们最爱牲畜的油脂,所以屠刀越使越锋利。屠刀睡觉呢,跟人一样得盖被子,月光是最好的擦刀布”。“月光在刀上行走,似在燃烧。他曾将烟斗凑向它,企图点燃,可斩马刀上的月光,一副舞娘的姿态,无意做播火者,根本不理他”。辛七杂的天真和孩子气读来让人心中一暖。亡者理容师李素贞羡慕死去的年轻女人,可以睡在画满花卉的棺材里,说她是带着春天去做花神了,为她整理遗容时格外用心,那死去的女人居然笑出了声。李素贞回到家里发现,多年不开的花,一夜绽放,仿佛花神到访……这些美好而充满神秘色彩的故事,正是迟子建创造的神话,它们是那么美好,美好的让人向往。

二、“秋冬”交替的叙事结构

“自然界循回轮替的上面一半,构成传奇的世界,属于天真的类比;下面的一半则构成‘现实主义的世界,属于经验的类比。因此,存在神话运动的四种主要类型,即传奇内部运动、经验内部运动、向上的运动及向下的运动。向下的运动是悲剧运动”。根据这样的神话理论,弗莱将原型的叙事结构分为春、夏、秋、冬四种。春天,即喜剧,夏天是传奇浪漫结构,秋天是悲剧结构,冬天对应反讽结构。有的作品是春天系列,有的是秋天系列……当然一部作品中也可能同时具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叙事结构,《群山之巅》就是其一。

具有浓重的悲剧色彩的《群山之巅》,读起来让人心生抑郁,愁肠百结,读完结局,没有如释重负之感,反而更加颤抖。开篇第一章《斩马刀》便残忍地揭露了龙盏镇平静宁和表象下涌动着的不安人心。斩马刀斩的不是马,是人。杀人犯辛欣来不仅没有立刻逃走,还强奸了小矮人安雪儿。“他强奸了安雪儿,等于把龙盏镇的神话给破了”。被龙盏镇奉为神明可预知死亡的侏儒安雪儿,又在一夜之间被他们众口一词地打入魔鬼的行列。殡仪馆理容师李素贞的手被万人怕,她却耐心地照顾瘫痪的丈夫,每天给他按摩,按时拿药给他吃,不曾想过抛弃丈夫,这样善良的人依然难逃悲剧命运。那个风雪之夜,是天堂之夜也是地狱之夜,就在那一夜,丈夫因为她的失误被活活熏死在封闭的屋内。这个善良的女人对丈夫充满愧疚,她独自生活,将收入的三分之二捐给更有需要的人,她用这样的方式赎罪。辛开溜是不幸的,他背负逃兵的污名,蒙受天大的冤屈,儿子厌恶,女人背弃,他这一生“心底已满是灰烬”……这些人怀揣着不同伤残的心,在命运的泥沼中苦苦挣扎。

“嘲弄和讽刺的主要区别在于讽刺是咄咄逼人的嘲弄:它的道德规范显得更为明确,并为衡量古怪和荒唐的事情规定一系列标准。单纯的批评或怒斥属于讽刺,因其中很少含有同情成分;与此相反,当读者摸不清什么是作者态度,或对自己应采取什么态度心中无数时,这便是嘲弄,其中很少含有敌意的成分”。在《群山之巅》中,作者塑造了一对宿敌:安家和辛家。安玉顺是一个老英雄,在战争中丢了半条胳膊一条腿,军功卓越,被授予一枚三级八一勋章,死后葬在长青烈士陵园。他的长子安平是个法警,为人民除暴安良,次子安泰是一乡之长,孙女安雪儿是龙盏镇的“神仙”,孙子安大营救人而死成了英雄,也葬在烈士陵园。安家可谓无限光荣。而辛家呢?辛开溜是人们唾弃的逃兵、汉奸,娶的日本女人也背弃了他;儿子是个屠夫,不待见他;领养的孙子是个“讨债”的,杀了自己的养母,最后被注射死亡。这样的家庭在安家的光芒照射下,更显悲惨。但细究发现,上帝似乎和他们开了个玩笑,覆手之间便颠倒了命运。前半生光辉无限的安玉顺,在生命的最后几年竟老年痴呆,变成了儿童,常把儿子当成上门讨饭的,把孙女认作地主家的丫鬟;做法警的安平一生荒诞,世人害怕,情人拒绝,唯一的女儿是个侏儒还被辛欣来强奸怀孕了,他要追捕自己的女婿;安大营更是一个虚构出来的英雄。安家的光芒似太阳西沉,剩下的只有可笑与荒谬。辛开溜的一生具有传奇与反讽意味。逃兵、汉奸的骂名伴随了他一生,但随着历史画卷的展开我们才明白他所受的冤屈有多大,他不能算是个英雄,但绝不是汉奸。他对秋山爱子的爱更是超越了狭隘的民族主义。晚年他的一大壮举是展开了一场对孙子的保卫战,也是为自己正名的战斗。骨灰中的多枚子弹仿佛是对世人的无情嘲弄。善良的傻大个男人辛七杂在经历丧妻丧子之后竟迎来了人生的春天,这无疑为悲剧的人生增添了亮色和温暖。同一人物前后不同命运的反转,不同人物前后不同命运的反转,使得《群山之巅》的荒诞性更强。“人们经常用以解释悲剧的有两种概括方法。一种理论认为,一切悲剧都表现了外来命运的无限威力。另一种理论认为促成悲剧过程的行为首先必须是违反人世或神祇的道德规范的;简言之,亚里士多德所说的缺陷与罪孽或过错之间必然存在本质的联系”。但迟子建并没有简单地将悲剧归结为这两点。《群山之巅》的悲剧归根结底源于那些人内心的魔性。辛七杂与王秀满的溺爱造成了辛欣来的肆无忌惮,身边同龄孩子的欺负大骂让他更加孤僻、怪异,两次蒙冤入狱使他变本加厉;龙盏镇的流言、无知、狭隘让辛开溜本就不幸的人生更加黑暗;镇民的愚昧让安平、安雪儿受尽精神的折磨;唐眉的嫉妒毁了陈媛本该灿烂绽放的人生,更让自己永远生活在无形的地狱。

三、神话的破灭

在迟子建的小说中,我们经常能看见一些“异秉者”。《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尼都萨满”,《雾月牛栏》中单纯的“宝坠”……在《群山之巅》中,她也塑造了这样的形象,但她却让天使折翼,精灵落地。她曾说:“我在少年小说《热鸟》中,以她为蓝本,勾勒了一个精灵般的女孩。也许年轻,我把她写得纤尘不染,有点天使化了。其实生活并不是上帝的诗篇,而是凡人的眼泪,所以在《群山之巅》中,我让她从云端精灵,回归滚滚红尘,弥补了这个遗憾。”这样的变化也许正是作者生活态度的变化。迟子建是矛盾的,因此她笔下的人物也是矛盾的,她们都经历爱与痛,无时无刻不进行着灵魂对白。

安雪儿是个侏儒,不仅身高异常,行为也很异常。“她夜里不睡觉,常在黑暗中喃喃自语,说些什么,无人听懂。白天她也不困,喜欢握着一根捅火用的炉钩子,四处乱窜,敲打那些能发声的器物”。在她眼里,自然界中一切能发声的都是有生命的,值得爱的。安雪儿就是自然创造的精灵,她是龙盏镇的神仙,本该是诗意的存在,作者却破坏了诗意。精灵女孩被杀人犯强奸还怀孕了,人生前后落差极大。而精灵女孩不仅怀孕,竟开始生长,更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奇迹。“她周身的关节嘁哩喀喳地响,竟然像是举行着生命的大合唱:她的肚腹好像蒸腾着沸水,噗噗直叫;她的指甲嫌疆域不够辽阔,哗哗地拓展着势力范围;她的头发成了拔节的麦子,刷刷地疯长着”。一个天生的侏儒居然变成了正常人,突破身体的束缚,孕育着一个孩子,更创造了新的自我,完成由女孩到母亲的身份转换。安雪儿的人生并没有在此暂停,她经历了又一次的灾难。在小说结尾处,安雪儿到土地祠求福,却遭到守在祠中的单夏的侮辱。满世间的鹅毛大雪,白茫茫的一片,掩埋了雪下肮脏的罪恶。这样的结局,不禁让我们深思,安雪儿的命运究竟要何去何从?

她是魔鬼中的天使,也是天使中的魔鬼。外表美麗的唐眉,是小镇的医生,更是一个道德模范。她将突然痴傻、被家人抛弃的大学好友陈媛带回家乡龙盏镇,承诺终身不嫁照顾陈媛。然而这一崇高善举之下竟掩盖着惊天秘密:她因为嫉妒陈媛,便下药毒害,但难逃良心谴责,于是她承诺一生照顾陈媛。作者为她安排了三件事:下毒、做情人、求子。嫉妒使她毒害了好友,欲望驱使她做了汪团长的情人,生命的渴望诱惑她向安平求子。如果将安雪儿比作莲花,出淤泥而不染,那么唐眉便是罂粟,灿烂华美,恶之花。她终于在一个暴风雪的夜晚爆发了,她向法警安平自首,她所犯的罪,她所受的煎熬,她的痛楚、悔恨和哀愁,她清楚地知道“只要面对陈媛,她的刑期就永无终结”。为什么她向安平自首而不去警局?因为她想要安平给她一个孩子,一个安雪儿一样的孩子,永远长不大,单纯快乐,她在怀念那个单纯快乐的自己。她希望这个生命的小火种能够重燃她的生命,温暖她结冰的心。对生命的欲望驱使她面对灵魂的拷问,将自己放在烈焰上烤炙。在遭到拒绝后,她又做了一个难以置信的举动——绝育。绝育代表了生命的断裂,没有生命的希望之火,剩下的只有死亡的结局。要么坠入永生的黑暗,要么如凤凰涅槃,自烈火中重生。唐眉显然重生了,拒绝生命原欲的她,完成了自我的救赎。

“如果心灵能生出彩虹,我愿它缚住魑魅魍魉;如果心灵能生出泉水,我愿它熄灭每一团邪恶之火;如果心灵能生出歌声,我愿它飞越万水千山”。后记中的这段诗歌传达了迟子建不变的温情。

参考文献:

[1][3][4][6][8][9][13][14][15][16]迟子建.群山之巅[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

[2][7][10][12]弗莱.批评的解剖[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

[5]韩春燕.神性与魔性:迟子建《群山之巅》的魅性世界[J].当代作家评论,2015(6).

[11]李遇春.传奇·反讽·寓言——迟子建长篇近作《群山之巅》的文体选择[J].中国文学批评,2017(11).

[17]郭力.《群山之巅》:神性隐于凡俗[J].名作欣赏,20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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