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朱恒作品集》序

2018-09-18徐建融

中国画画刊 2018年6期
关键词:黄宾虹笔墨山水画

文/徐建融

山水是中国画优秀传统中的大宗,浙江则是二十世纪中国山水画史上的重镇,尤以黄宾虹、陆俨少被公认为一代宗师,标程百代。两家之外,山阴道上,群峰耸秀,云蒸霞蔚,朱恒先生正是其中一道亮丽的景观,为众所瞩目。我们今天梳理二十世纪浙江山水画的成就,朱恒是一位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他长期执教于浙江美术学院(今中国美术学院)的山水科教席,今天浙江画坛一大批享誉海内外的中青代山水画家,几乎都受到过他的教诲。但这里我所要评述的,并不是他在山水画教学方面的贡献,而主要是他个人在山水画创作方面的成就。

朱恒出生于义乌山村的一户农家,自幼颖敏好学,于绘画独具慧心。中学时代得金玉湘、陈松平等名家的启蒙,师范毕业后任教家乡的中小学。又因金华中学校长万豪的关系接触到珍稀丰富的藏品,得以窥见古今名家的名迹和画史画论的典籍,如饥似渴,广览博取。新中国成立后,调任浙江美院,与潘天寿、顾坤伯、陆俨少等共事,更使他眼界大开,在“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进程中,既当先生,又当学生,教学相长,画艺猛晋。

喜见桑园一片新 82cm×99cm 1965年 朱恒

分水江边 35cm×46cm 1973年 朱恒

中国山水画的传统,明清的正统派、野逸派侧重于“以蹊径之怪奇论,则画不如山水;以笔墨之精妙论,则山水决不如画”(董其昌),要在以“不似之似”(石涛)的形象来抒写“蕴藉沈著”中“痛快淋漓”(董其昌)的笔墨美,从而或排遣寂寥,或发泄磊落的心情。宋代的江南派、北方派包括南宋的院体派,则侧重于以蹊径之怪奇论,画高于山水;以笔墨之精妙论,山水决不如画。要在以“注精以一,神与俱成,严重以肃,恪勤以周”的笔精墨妙,来塑造“可行、可望、可游、可居”的“林泉高致”,使观者“看此画令人生此意,如真在此山中……看此画令人起此心,如将真即其处”,“岂不快人意,实获我心哉”(郭熙)。而以黄公望、吴镇、倪云林、王蒙为代表的元代山水,则介于二者之间,于形象、笔墨的处理,寓紧实于松灵,易刻画为萧散,相比于宋人的“再现”更倾向于主观,而相比于明清的“表现”更倾向于客观。

朱恒对传统的取法,由明清而上溯元四家,尤其对石涛、石溪、吴历、王翬、黄公望、王蒙用功更勤,心慕手追,临习了他们大量的精品,熟谙各家的笔墨特色。但他对宋人的境界,更景仰其“身即山川而取之”,“远望之以取其势,近看之以取其质”,而得“真山水之川谷,真山水之云气,真山水之烟岚,真山水之风雨,真山水之阴晴”(郭熙)的精神。

铜官春晓 112cm×79cm 1962年 朱恒

山村即景 45cm×36cm 1974年 朱恒

长坛水库 41cm×57cm 1960年 朱恒

郭熙《林泉高致》有云:“嵩山多好溪、华山多好峰、衡山多好别岫、常山多好列岫、泰山特好主峰。天台、武夷、庐霍、雁荡、岷、峨、巫峡、天坛、王屋、林虑、武当,皆天下名山巨镇,天地宝藏所出,先圣窟宅所隐,奇崛神秀,莫可穷其要妙。欲夺其造化,则莫神于好,莫精于勤,莫大于饱游饫看,历历罗列于胸中,而目不见绢素,手不知笔墨,磊磊落落,杳杳漠漠,莫非吾画。”朱恒于宋人画作的临摹,虽不如临摹元明清那样“用功”,但他“师其意不在迹象间”,于宋人所开列的这一份“真山水”的名单,却用功殊勤,几乎皆有涉及。尤其是雁荡、富春、黄山,更是多次往返,达到山水与我,神遇而迹化。所以,如果说,他对明清传统的学习,是重在绢素真迹的笔墨,那么他对宋人传统的学习,则是重在造化真本的“饱游饫看,历历罗列于胸中,而目不见绢素,手不知笔墨”。就这样,他以明清之笔墨,运宋人之丘壑,而绎以时代之气韵,逐渐构建起他自己的个性风格。

朱恒山水画的个性风格,与黄宾虹、余任天有着一脉相承的关联。从共同点来看,都属于“粗头乱服”的路数。但黄宾虹的粗头乱服,以黑密混沌而得浑厚华滋;余任天的粗头乱服,以纵横纷披而得清新真率;而朱恒的粗头乱服,则以不齐之齐而得物华景明。他决不片面地追求笔墨的独立审美价值,而是在追求笔墨美的同时更追求物境美。这个“物境美”,不只是“一般”意义上“山水”的物境美,更是“这一个”意义上雁荡的、富春的、黄山的……物境美。只是这样的物境美,在宋人是用刻画的笔墨塑造出来的,而在朱恒,则是用率意的笔墨抒写出来的。同样,这个“笔墨美”也不只是游离于形象的笔墨美,更是配合了形象的笔墨美。只是这样的笔墨美,在明清是忽视了“径之奇怪”的,而在朱恒,则是相映于“径之怪奇”的。

富春江畔喜丰收 29cm×55cm 1974年 朱恒

毋庸讳言,这样的个性追求,既限制了他在物境美创造方面的境界,无法达到宋人的堂皇;同时又限制了他在笔墨美创造方面的境界,无法达到明清包括黄宾虹的高华。但作为山水画史上一个独具匠心的创意,却为后人提供了非常有意义的启迪。今天我们欣赏朱恒的作品,那蓬蓬勃勃、纵横历乱又有条不紊的笔墨点线,色不碍墨、墨不碍色又墨彩交辉的印象葱郁,结构出重峦叠嶂、洲渚掩映、山环水复、云雾显晦、溪桥渔浦、林木萧森的景物粲然,真所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辛弃疾)。而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无论真山水也好,山水画也好,又需要一代又一代的炎黄子孙,中华儿女不断地赋予它新鲜的生命活力,以辛勤的耕耘劳作,坚定的文化自信,推动地理生态和传统文化生态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朱恒的精神比之他的作品,是更值得我们好好地学习借鉴的。

圣人有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论语》)山者大物,安忍不动,历劫不移,所以喻原则性;水者活物,随物赋形,昼夜不息,所以喻灵活性。绿水青山,既有不可变易的原则,这个原则在山水画中便是由前贤创造的优秀传统;又有不可不变的灵活,这个灵活在山水画中便是需今人探索的创新。我们既要继承传统,但继承不是简单复古、固步自封;我们更要创新传统,但创新不是数典忘祖,去中国化。朱恒的艺术生涯数十年坚持不懈地用功于传统的继承,用心于传统的创新,只问耕耘,无意名利,所收获的恰恰是仁智之乐的山水清音、林泉高致,在黄宾虹等老一辈和今天中青年的新一代画家之间,起到了很好的承前启后的作用。这个作用,比之他的作品,同样是更值得我们加以充分的肯定和高度的评价的。

胜似银河落九天 180cm×96cm 1981年 朱恒

雁山罗带瀑 82cm×50cm 1989年 朱恒

高峰插云 35cm×47cm 年代不详 朱恒

特别需要提到的是,今天的年轻画家,欣逢盛世。改革开放,科技昌明,物质丰富,文化繁荣,继承和创新传统的条件包括硬件和软件,空前地优越。古今中外的名画,都可以到博物馆中去观摩原作;“下真迹一等”的仿真印刷品,更可以购诸家中,置诸案头;交通、食宿的便利,使原本艰难困顿的野外写生变得轻松愉悦;乃至笔墨纸砚和画案画室的丰裕……所有这一切,都是朱恒那一代画家所不敢想象的,在我们却都变成了现实。则他们在那样的条件下能取得如此的成就,就更值得我们致以由衷的敬意了。在他们,投入十分的努力才能取得一分的收获,而在我们,投入一分的努力便可取得十分的收获。这是客观的条件使然。但客观条件的优越并不是我们可以放松努力的借口。古人说:“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中庸》)则朱恒先生自强不息的艺术生涯及其所取得的成就,正可以作为我们在今天的条件和形势下,更加努力奋斗的学习榜样!■

2018年8月于海上

灵峰积翠 183cm×97cm 1982年 朱恒

吼山纪胜 99cm×68cm 1986年 朱恒

梦笔生花 42cm×31cm 1976年 朱恒

开云亭畔喜云开 51cm×41cm 1982年 朱恒

朦胧烟雨访楠溪 68cm×45cm 1991年 朱恒

猜你喜欢

黄宾虹笔墨山水画
山水画的写生观及价值初探
中国山水画的成熟
笔墨童年
一幅山水画怎么题字?
灿然一灯——再读黄宾虹笔记一则
黄宾虹的佳作
浅析黄宾虹入蜀画作
张和平山水画欣赏
为练笔墨才写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