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珍藏的陆军军官学校实寄封
2018-09-17单补生
单补生
集邮界流行一句话——“集邮不集封,到头一场空”,这里所说的“封”是实寄封,是指经过邮政寄递的信封(即信函封套)。信封经过通信实寄后,上面常盖有投递、落地等各种戳记,可以记录一个信件由甲地到乙地的邮寄时间,是考证邮路历程的依据,且有无落地戳尤为重要,没有盖落地戳的信封不是标准的实寄封。收藏网时常拍卖那些具有纪念意义、背景特殊和印证史料的实寄封,如民国政要、文化名人、公牍信函及抗美援朝军邮封等,吸引学者、研究人员和收藏者长时间关注并参与交易。
鸿雁店主姓金,是湖北武汉人,多年专营民国实寄封、明信片,圈内送之绰号“金封片”。年前,他上拍了一件“陆军军官学校缄”实寄封,並附信函。信封正面毛笔浓墨书写“南京西华门三条巷七号楼下'刘镇先生启;成都昆明路复兴村43号(覆盖红字陆军军官学校缄)”字样;下方落地戳文字清晰显示:“南(二)京,卅七,九月十二(即南京第二邮局,1948年9月12日)。”拍品说明:“收信人刘镇,1917年生,湖北省应山县人,毕业于湖北私立武昌群化中学。1937年6月加入国民党。1938年任贵州台拱县政府科员。1939年在贵阳任军事委员会后方勤务部江南驮马第5大队部司书。1941年任贵阳机场工程处管理员。1942年在昆明任空军第5总站32无线电台特务员。1943年任空军第5总站课员。抗战胜利后,任空军总司令部供应处军需官。1949年去台。1950年任主计署财务参谋官,后退役。”令人费解的是店主对收信人介绍甚详,却对寄信人信息只字不提,或许在卖关子,还设置了以1元为起拍价,10元幅度为最小加价。此封亮点是印有红楷“陆军军官学校缄”,表明是军校专用封,这在民间少见,虽然年代较晚,但具黄埔校名连锁效应(黄埔军校自1924年至1950年春,校名五易,初名中国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即黄埔军校,而后易名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国民革命军军官学校、国民革命军黄埔军官学校、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陆军军官学校),并附信函,且十格信笺眉头还印有红色“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生调查处”字样,这又增加了“含金量”,所以引来百人围观。为争得此封,笔者与淮安书商竞相出价30余次,历时30分钟,最后胜出。随得信函内容:“书珍弟:久未得来信,尊况如何?不胜长想。故乡情形及令姑父善后,请有信告我,子麟兄在京得常会晤否?改币后此间,当局无策无力,物价飞涨,人人叫苦,吾人亦未例外。报载南京尚稳定未卜,究竟如何?兄守此间殊少进益,幸粗安;小儿川宝四月余,体壮活泼,特此奉闻;祝公安。小兄桂声,于九、六。”之后,笔者又从黄埔同学录查出作书人的信息:张桂声,别号馨山,1914年生,湖北应山人。抗日军兴,投笔从戎。1938年10月在成都考入中央军校16期步科。1940年12月毕业,继入步兵战术研究班深造,结业后留校任教。1945年1月至1950年春,先后任第21、22、23期上尉代理战术教官,上尉战术教官,少校战术教官。
从黄埔教官张桂声致刘镇家书可以看出,除向表弟叙思乡念亲之情以外,还不满币制改革(即以金圆券代替法币),自8月21日金圆券发行至9月6日(即写信当日),仅仅十余天,“当局无策无力,物价飞涨,人人叫苦,吾人亦未例外”,家又添新丁,生活负担日益沉重,前途渺茫。张教官是金圆券事件的见证人、亲历者,其直抒衷肠,信手为之抨击币改,是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家书最可贵之处在于真,一封家书,一段历史,这也正是它具有史料价值和收藏价值之所在。
金圆券如同废纸
金圆券前身为法币,是国民党政府于1935年11月开始发行的不兑换纸币,至1937年抗日战争前夕,法币发行总额还只有14亿元。在抗战期间,国民党政府利用不断扩大法币发行量,来进一步垄断全国经济,兼以国土大幅沦陷,税收骤减,一切军政开支,惟依赖发行钞票,因而通货膨胀加剧,到了日本投降前夕,法币发行额即已达5000亿元。1946年6月,蒋介石发动全面内战以后,随着国民党军事危机的严重,经济危机也日益加剧。到1947年4月,短短一年多时间内,法币发行额即陡增至16万亿元以上。最后到1948年8月21日以金圆券代替法币的时候,法币发行额竟达到660万亿元,等于抗战前夕发行额的47万倍,而物价则较抗战前上涨3492万倍。根据《大众晚报》1948年7月30日的资料,在不同的年代100元法币能够买到:1937年两头大牛,1938年一头大牛一头小牛,1939年一头大牛,1940年一头小牛,1941年一头猪,1942年一条火腿,1943年一只母鸡,1944年半只母鸡,1945年一条鱼,1946年一个鸡蛋,1947年一只煤球或三分之一根油条,1948年4粒大米,6,9在上海吃一块大饼要3万元,甚至乞丐也不愿收千元以下的法币。
1948年4月19日蒋介石当选国民政府总统以后,为挽救其财政经济危机,维持日益扩大的内战军费开支,决定废弃法币,改发金圆券。8月19日,蒋介石以总统命令发布《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规定自即日起以金圆券为本位币,发行总限额为20亿元,限11月20日前以法币300万元折合金圆券1元、东北流通券30万元折合金圆券1元的比率,收兑已发行之法币及东北流通券;限期收兑人民所有黄金、白银、银币及外国币券;限期登记管理本国人民存放国外之外汇资产。按以上要旨,同时公布《金圆券发行办法》《人民所有金银外币处理办法》《中华民国人民存放国外外汇资产登记管理办法》《整顿财政及加强管制经济办法》等条例。
8月20日,各大报纸刊发币制改革的消息和详细方案,国民党《中央日报》撰写了社论,其中有句话耐人寻味:“改革币制譬如割去发炎的盲肠,割得好则身体从此康强,割得不好,则同归于尽。”为此,蒋介石还在南京励志社召见上海金融界人士,有宋漢章、钱新之、赵棣华、李馥荪、徐寄庼、王志莘、傅汝霖、杜月笙、徐国懋、沈日新、戴立庵等十余人,希望他们拥护新币制。同日,金圆券发行准备监理会宣告成立,并往全国各大城市派遣经济管制督导员,监督各地执行币制改革政策;中央银行行长俞鸿钧为正督导员,蒋经国作为副督导员协助督导。发行金圆券的宗旨在于限制物价上涨,规定“全国各地各种物品及劳务价,应按照1948年8月19日各该地各种物品货价,依兑换率折合金圆券出售”。这一政策,使得商品流通瘫痪,一切交易转入黑市,整个社会陷入混乱。
1948年10月1日,国民政府被迫宣布放弃限价政策,准许人民持有金银外币,并提高与金圆券的兑换率。限价政策一取消,物价再度猛涨,金圆券急剧贬值。11月1日,蒋经国发表《告上海市民书》,承认“在70天的工作中,我深深感觉没有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不但没有完成计划和任务,而在若干地方上反加重了上海市民在工作过程中所感受的痛苦”。至此,轰轰烈烈的蒋经国上海打虎运动偃旗息鼓,草草收场了。金圆券改革之初,蒋经国曾感叹“中国的百姓,真是善良”。但是,这份“善良”给民众留下的却是无比惨痛的记忆,不过是短短的七八十天,升斗小民以其辛苦和血汗积攒的金银外汇,化为了几张转瞬即成废纸的金圆券。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在币改之初,将其个人存有的800美元兑换为金圆券,在币改失败后他说:“无人敢信任政府矣……奉公守法之人处处吃亏,而横行无忌的人逍遥法外,如扬子公司孔令侃即其例。此所谓率天下之人而尽归于偷盗也。如此政府安得不失败哉!”至1949年6月,金圆券发行总额竟达130余万亿元,超过原定发行总限额的6.5万倍。票面额也越来越大,从初期发行的最高面额100元,到最后竟出现50万元、100万元一张的巨额大票。金圆券流通不到一年,形同废纸,人民拒用金圆券,国民党政府财政金融陷于全面崩溃,导致民心大失,成为国民党内战迅速失败的原因之一。
国民党政府在币制改革中也有收获,那就是用金圆券掠夺的民脂民膏:全国共收兑黄金160余万两,白银900余万两,银元2350余万元,美元4790余万元,港币8740余万元,折合美金总数约1.42余亿元。这笔巨额的硬通货财富,过后被国民党悉数带往台湾,成为其在台湾稳定经济和社会秩序的重要支撑。
失败的军事会议
在黄埔教官张桂声家书中,还有“子麟兄在京得常会晤否?”“报载南京尚稳定未卜,究竟如何?”之语,其虽居家成都,仍对南京当局动向非常关心。表弟刘镇所居南京西华门三条巷,是一条始建于明代的古巷,拥有悠久的历史,巷子内有多处民国建筑,张灵甫、马步芳等将领就曾经在三条巷居住。此外,还有军医署、联勤运输等部门。刘镇身为军人,又生活在南京总统府、国防部附近,各方信息自然要比表哥灵通得多,可作为选择出路的考量。
1948年7月下旬至8月上旬,蒋介石在南京国防部大礼堂,召集了一次历时7天的重要军事会议,也是最后一次全面军事会议。会议的参加者有蒋介石、何应钦、顾祝同、白崇禧、林蔚、刘裴、萧毅肃、关麟征、周至柔、王叔铭、桂永清、郭忏、汤恩伯、范汉杰、杜聿明、宋希濂、黄维、李默庵、霍揆彰、孙立人、黄伯韬和刘峙的代表李树正、胡宗南的代表沈策,以及军长余锦源等20余人,加上国防部一些主要负责的厅长、署长等,共120余人。
会议由蒋介石、何应钦、顾祝同三人轮流主持。蒋介石在会议开幕发言时,神情沮丧,对前途完全丧失了信心。他把两年来在军事上的惨败,完全归咎于许多战场指挥官的贪污腐化、贪生怕死、指挥无能。他感慨地说:“我们在军事力量上本来大过‘共匪数十倍,制空权、制海权完全掌握在政府手中,论形势较过去在江西‘围剿时还要有利。但由于在接收时,许多高级军官大发接收财,奢侈荒淫,沉溺于酒色之中,弄得将骄兵逸,纪律败坏,军无斗志。可以说,我们的失败,就是失败于接收。”最后,他郑重地警告大家说:“现在‘共匪势力日益强大。‘匪势日益猖獗,大家如果再不觉悟、再不努力,到明年这个时候能不能再在这里开会都成问题。万一共党控制了中国,则吾辈将死无葬身之地。”蒋的这一番话,最后都应验了。
会议的第三天,由当时任国防部长的何应钦作军事形势报告;头一段是对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人民解放军大肆诬蔑,企图把内战的责任推给中共;第二段就悬挂的许多军事地图,说明各个战场的双方态势;第三段也是最惊心动魄的一段,他公开了两年来作战损耗的数字:兵员的死伤、被俘、失踪总数共300余万人。武器损耗方面:步枪100余万支,轻重机枪共约7万余挺,山炮野炮重炮共1000余门,迫击炮小炮共1.5万余门。还有战车、装甲车、汽车以及大批通讯器材和大量各种弹药数字。最后一段,只是几句抽象的话,因为他提不出挽救危局的任何方案。何应钦的报告刚一结束,大家议论纷纭,总的来说,充满了悲观疑虑的情绪,真是连一点欢乐的影子也没有了。
会议的第五、第六两天,多为参加会议人员的发言,几乎都是申诉本指挥单位处境的困难,向国防部要求增加部队,要求新成立部队的番号,要武器、要新兵、要军粮、要器材、要车辆、要弹药……总之一句话:全是困难、危险、叫苦。宋希濂也在会上讲了约20分钟的话,除了简要地报告新疆的情况外,他提出了三个问题:“(一)今年由新疆两次来南京,路过兰州、西安、武汉等地会见过不少的军官,他们都说对共产党的仗很难打,前方部队充满了悲观和厌战的情绪,几乎所有官兵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打这个仗。师出无名,怎能鼓励士气呢?(二)现在几百万元的法币抵不上一块钱,而物价仍然不断飞涨,几乎是一天几个价钱。弄得老百姓叫苦连天,人心惶惶,人民对政府的向心力一天一天地减少,离心力一天一天地加大。如再不设法稳定物价,安定人心,又怎能进行这样大规模的战争呢?(三)由于物价飞涨,待遇太低,士兵吃不饱、穿不嗳、面黄饥瘦、精神萎靡,许多中下级军官每月所得,不能维持其家属最低限度的生活,自杀者有之,卖淫者有之,弃儿鬻女者有之。这怎能维系军心使之杀敌致果呢?总统(蒋介石)说,现政府还有基金9亿美元之多,我建议:自明起,所有官兵的副食费一律改发现洋,每人每月3元,将校尉级的薪金也改发现洋,自每人每月5元起至30元不等,最多者不得超过30元,借以维持官兵们的生活。”宋的发言及建议得到了与会许多人的赞同,尽管有孙立人、黄伯韬、李树正等在发言中都支持宋的意见,但未被采纳实施。
军事会议结束以后,国民党统治区域内,依然是通货膨胀、物价飞涨、征兵征粮急于星火,廣大人民水深火热。当时黄埔14期生吕汝熹(云南绥江人)有一报告为生活维艰写照,录文:“窃职服务兵站七载于兹,而每月所得薪给,即以维持简单家庭至底生活,犹时感捉襟见肘,难于应付,今忽奉命停职,虽云候案,实则仍在交代期中,遂予停薪,处此百物飞涨之际兼无任何积蓄,况又离乡别境,身受生活之压迫,已感度日维艰,恳钧座俯念苦衷,在未离局之前,仍赐续支薪给,以维家小蚁命,无任感戴。”人民为了求生存,展开了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斗争。在这种形势下,国民党政府随着金圆券的崩溃,政治军事上也就彻底垮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