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商务语篇互文性多维对比研究*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 英语学院 王立非 李炤坤

1. 引言

企业年报(Corporate Annual Reports, 缩写为CARs)是上市公司与投资者沟通的重要手段，同时作为一种商务体裁受到关注 (Ali等, 2013)，对企业发展起到“纲领性的定位作用”(王立非和韩放，2015)。本研究构建出互文性三维理论框架，运用语料库定量方法，对中美企业年报的互文性特征对比分析，探究互文性与企业绩效间的相关性。本研究对商务话语研究、商务英语教学和企业传播具有一定启示。

2. 理论基础与研究现状

2.1 互文性理论

互文性(intertextuality)最早由Kristeva在1966年提出，指文本如何转化其他文本并重塑话语、体裁、文化等规约结构，从而产生新文本(Fairclough, 1992)。互文性不仅解释了文本间存在的联系，还影响了文本的生成方式。Hohl Trillini和Quassdorf (2010)提出，互文过程至少包含时间上一前一后两个文本，以及可在后文中辨认出前文本的内容。由于文本功能不同，互文性呈现出不同的形式，被用于不同的话语共同体(Scollon，2004)。互文性依据两种不同关系可分为两类： 1) 语篇与其他特定语篇的关系；2) 语篇与特定规约的关系，包括话语规约、体裁规约、文化规约等，作者和读者凭借规约赋予语篇意义(Solin, 2004；辛斌，2008)。前者被称为显性互文性，后者被称为构成互文性(Fairclough，1992)。其中，显性互文性指的是语篇表层与其他特定语篇的凸显关系，属于文本的外部特征；而构成互文性被Bhatia(2010)进一步发展为篇际性(interdiscursivity)，指特定语篇与不同话语、体裁、文化等规约的杂糅，包括“话语的社会秩序、话语的机构秩序、话语类型以及构成话语类型”的不同要素，涉及语篇所指的整个语言系统，属于文本的内部特征(Bahtia，2010；武建国，2012)。

年报的互文性研究涉及多个维度。Bahtia (2010)从体裁、实务和文化三个维度，以企业年报体裁、商业仲裁实务、融资与广告文化为对象，研究不同商务沟通中的篇际性；Shaw和Pecorari(2013)结合语料库与话语分析方法，从引号、引语动词、N元词组(即词块重复)等维度考察了2000年至2012年间36家英国上市公司发布的251份年报总裁致辞的互文性类型，发现总裁致辞中少用直接引语，多用引语动词(reporting verbs)，且不同文本间词汇、短语相似度较高，后期致辞以前期致辞为范本进行创作，存在片段性重复；Hyland(1998)在研究总裁致股东信时指出，引语来源词(attributors)表明了文本间的相互关系。公司年报的篇际性研究一直受到关注。国外研究从多维度考察年报互文性，涉及定量与定性方法(见Bhatia，2010；Hyland，1998；Shaw和Pecorari，2013)，涉及主题广泛，包括话语策略(见Thomas，1997)、文本与语境(见Prasad和Mir，2002)、体裁分析(见Bhatia，2008；Rutherford，2005；Yeung，2007)、元话语分析(见Hyland，1998)、主题分析(见Conaway 和Wardrope，2010)等。国内学者从语言使用视角解读年报(见蒋艳辉、冯楚建，2014；汪炜、袁东任；2014)，关注字数、句长等表层特征。

由于年报影响投资者决策，其文本特征与绩效关系的研究具有现实意义(见Rutherfold，2005；Thomas，1997；Wang和Hussainey, 2013)。Clatworthy & Jones(2006)考察绩效对年报总裁致辞语篇长度、被动结构数量、人称指代、绩效信息与未来预期信息长度等文本特征的影响发现，绩优企业多用第一人称复数，多发布核心绩效信息，而绩差企业更关注未来预期，二者在语篇长度、被动结构数量上无显著差异。Thomas(1997)对一家绩效波动较大的公司年报研究发现，绩效好的年份，年报首尾多以第一人称单、复数代词作为衔接词；绩效不好时，频繁使用让步、转折及第三人称代词，暗示未来绩效可能转好。蒋艳辉、冯楚建(2014)考察了中国创业板上市公司管理层讨论与分析的语言特征、管理层预期与未来财务业绩间的关系，发现管理层讨论纪要的可读性、前瞻性深度与未来财务业绩正相关。

2.2 互文性指标体系的构建

本研究在总结现有商务体裁互文性指标的基础上构建出一个三维指标体系，从文本(textual)、互文性(intertextual)与篇际性(interdiscursive)三个维度考察年报的互文性特征(见表1)。

表1. 商务语篇互文性三维评价指标体系

3. 研究问题与方法

本研究回答以下三个问题：

1) 中美上市企业年报总裁致辞文本特征是否存在差异？

2) 中美上市企业年报总裁致辞互文性特征是否存在差异？

3) 中美上市企业年报总裁致辞篇际性特征与企业绩效是否存在相关性和差异？

本文语料选自2015年世界500强上榜中国企业30家和美国企业54家，共计84家企业，具体为2008—2015年8年间发布的年报总裁致辞部分，240份中文年报，672份英文年报，行业涉及能源、科技、零售等，构建“中国企业总裁致辞”、“美国企业总裁致辞”两个语料库，并以净利润率高、低区分绩优组、绩差组。“中国企业总裁致辞”语料经ICTCLAS 2015软件词语切分后，总词数为101 874，其中绩优组53 782词，绩差组48 092词；“美国企业总裁致辞”总词数为181 539，其中绩优组99 537词，绩差组82 002词。运用Word Smith Tool 5.0提取各项指标(见表1)，分析中、美年报总裁致辞的文本特征、互文性特点。此外，本文使用GoTagger赋码器对英文语料赋码，基于九种英文被动句结构，使用Pattern Builder撰写正则表达式，用PatCount统计被动语态。

财务业绩指标选取净利润率(ROE)、净资产收益率(ROA)、每股收益(EPS)三项指标(蒋艳辉、冯楚建，2014)，并以净利润率为核心标准，分别选取中美净利润率排名前50和后50企业的年报，共计中文年报100篇，英文年报100篇，运用卡方检验考察各项互文性指标的组间差异，使用多元回归分析探究互文性与绩效的相互影响。

4. 结果与讨论

4.1 中美上市企业年报总裁致辞的文本特征

统计结果显示，中美上市企业年报总裁致辞的文本特征指标存在显著差异，与美国企业相比，中国企业总裁致辞篇幅较短，少用被动语态与自我指代(见表2)。语料库统计与独立样本t检验结果显示，中文总裁致辞平均每篇1018.74词(SD=514.76)，英文总裁致辞平均每篇1815.39词(SD=1006.52)，二者存在显著差异(t=7.05，df=147.47，p<0.01)，美国总裁致辞显著长于中国企业总裁致辞(MD=796.65)。

表2. 中美上市企业年报总裁致辞的文本特征对比

统计结果显示，中文总裁致辞共使用62个被动结构，平均每千词0.61个；英文总裁致辞共使用1 947个，平均每千词10.72个，显著高于中文年报。中文多用无标记被动句，有标记被动句结构形式多样，且语用功能与英语不同，常使用主动语态表达被动含义(柯贤兵，2005)，从而导致中文年报的被动结构数量显著少于英文年报。Thomas(1997)和Sydserff和Weetman(2002)发现，绩差企业多用被动结构，试图将企业与负面消息相剥离；Clatworthy(2006)发现，英国企业年报被动结构数量约占总文本的26.3%，但与绩效无显著相关。

第一人称单复数代词[注]中文第一人称单数： 我(的)、本人(的)；中文第一人称复数： 我们(的)、本公司(的)、本集团；英文第一人称单数： I/my/me；英文第一人称复数： we/our/us的统计结果显示，中文年报使用第一人称单数代词125次，复数代词789次，复数代词显著多于单数代词(2=483.09，p<0.01)；英文年报使用单数代词714次，复数代词9 271次，复数代词同样显著多于单数代词(2= 3 539.36，p<0.01)。对比发现，美国年报在单数人称代词(2=160.97，p<0.01)、复数人称代词(2=3 576.36，p<0.01)上均显著多于中文年报。

人称指代通过建立自身与读者的距离关系，构建自身的话语身份并表达立场、观点与态度(Aiezza，2015)。使用第一人称代词，可暗示管理层在取得绩效过程中发挥的主导作用(Thomas,1997)。Clatworthy(2006)发现，总裁致辞的第一人称复数代词数量与企业绩效间存在正相关，是企业印象管理的手段之一。由此可见，英文年报更倾向于使用人称代词展现管理层的集体态度和形象。

4.2 中、美上市企业年报总裁致辞的互文性特征

4.2.1 互文性

统计结果显示，中美上市公司年报总裁致辞的互文性特征指标存在显著差异(见表3)。

表3. 中美上市企业年报总裁致辞的互文性特征对比

1) 引号

统计结果显示，中文年报大量使用引号，总计974次(绩优组57次、绩差组397次)，涉及3种主要用法： (1) 直接引语： 引用企业使命、服务宗旨、发展计划等外部文本，展现企业宗旨、战略、工作方针等内容，常与“实施、坚持、推进、围绕、开展”等动词搭配，但缺乏引语来源信息；(2) 表示特定称谓，如缩写、专业术语、特有名称(产品名、奖项、榜单)等；(3) 表示突出强调。使用引号引用他人话语或观点，表明不同文本间在语言使用层面的显著关联，体现了总裁致辞的互文性(Shaw和Pecorari，2013)。卡方检验显示，中文年报里的引号显著多于英文年报(2=227.43，p<0.01)；虽然中、英文年报的直接引语均占比较低，但中文引语以企业宗旨、战略、方针为主，英文引语以总裁采访为主。剔除不属于互文性用法后得到中文直接引语引号共218次，占引号总频次的22.38%。英文年报共使用引号81次，整体较少，以引用总裁采访为主，少用于文章标题、特殊词汇或突出强调。剔除其他用法后，直接引语引号频次为50，占总频次的61.72%。

2) 引语来源指示词与引语动词

统计结果显示，检索中、英文年报，分别得到“按照”、“根据”、“按”以及“就”等4个中文引语来源指示词，总频次为86，每千词0.84个；英文引语来源指示词为accordingto和basedon， 总频次36，每千词0.19个。在引语动词上，中文引语动词包括“建议”、“讨论”、“宣布”和“报告”，总频次54，每千词0.53个；基于Shaw和Pecorari(2013)的引语动词列表，检索到13个英文引语动词[注]13个英文引语动词： agree/ ask/ discuss/ express/ note/ publish/ quote/ report/ say/ submit/ tell/ welcome/ write, 总频次181，每千词1个。

3) N元词组

统计结果显示，10篇英文年报共有6种3词以上的语块重复，词块总频数为633(63.3个/篇)；13篇中文年报共有3种3词以上的语块重复，词块总频数为678(52.1个/篇)，卡方检验结果显示不存在显著差异(2=1.08，p>0.05)。同一语块重复均发生在同一家公司不同年份的年报中，即总裁致辞的互文性存在于企业内部，后期文本以前期文本为范本进行创作。Shaw和Pecorari(2013)通过检索N元词组(即文本间多词重复)考察总裁致辞间的互文关系指出，文本间的多词重复可能是高频使用的多词词丛。

4.2.2 篇际性

统计结果显示，中美上市企业年报总裁致辞的篇际性特征存在显著差异与无显著差异并存的现象。中国企业年报绩效信息披露显著多于美国年报，中英文总裁致辞前瞻性信息披露无显著差异(见表4)。

表4. 中美上市企业年报总裁致辞的篇际性特征对比

1) 绩效信息

统计结果显示，中、美年报均使用了5个指标，中文年报每千词5.41个绩效信息，美国年报每千词4.27个绩效信息，二者均以“收入”、“利润”为主，但美国年报的数量显著少于中文年报(2=17.76，p<0.01)。绩效信息是利益相关方关注的核心，发布绩效信息体现了总裁致辞的信息性功能，反映总裁致辞兼具财务信息披露与非财务信息披露功能，具有体裁杂糅性。Rutherford(2005)归纳了5个绩效高频词[注]5个英文绩效高频词： income, margin, revenue, sales, loss。本文基于这5个绩效高频词，检索英文年报；同时归纳了5个中文绩效词用于检索[注]5个中文绩效信息： 收入、利润、收益、销售额、亏损。报告财务信息需基于管理层讨论分析等文本及各类财务报表，整合财务信息与非财务信息，实现与利益相关方的沟通目的，构成了总裁致辞的体裁规约。但管理层与利益相关方之间存在信息不对称(马连福、赵颖，2007)，存在操控动机，导致文本间互文性存在差异。

2) 前瞻性信息

Schleicher等(2007)对年报非财务信息披露质量与股价预期关系研究中，归纳了披露前瞻性信息的35个核心词(组)，用于考察前瞻性声明的数量及质量。本文采用该词表提取英文年报中的前瞻性信息词(组)，并将词表译成汉语，提取中文年报中前瞻词。卡方检验显示，中英文总裁致辞前瞻性信息词无显著差异(2=0.62，p>0.05)。前瞻性信息是企业对未来经营成果与财务状况不确定性因素的汇报(Aiezza，2015)，兼具信息体与推销体功能。

4.3 年报互文性与企业绩效的相互影响

表5. 中美上市企业年报组间互文性与篇际性差异对比

*p<0.05；**p<0.01

为考察中美企业绩效与年报互文性与篇际性之间是否具有影响和差异，基于卡方检验结果，选取引号、绩效信息与前瞻性信息词频数为中国企业的三组因变量，选取引号、引语动词与前瞻性信息词频数为英文年报的三组因变量，运用多元线性回归，检验绩效变量净利润率(ROE)、每股收益(EPS)及净资产收益率(ROA)对年报互文性与篇际性的预测力。结果表明，中文年报的引号频数、英文年报的引号频数与前瞻性信息词频数之间不存在显著相关性。

当因变量为中国企业绩效信息量时，模型中只有净资产收益率变量为显著的预测变量(R2=0.258, p<0.000)，即净资产收益率越低，中国企业披露的绩效信息量越多(=-0.508，t=-5.84，p<0.000)；当因变量为中国企业前瞻性信息量时，模型中只有每股收益变量为显著的预测变量(R2=0.073, p=0.006)，即每股收益越低，中国企业汇报的前瞻性信息量越多(=-0.271，t=-2.79，p=0.006)，表明中文总裁致辞的绩效信息量、前瞻性信息量受到绩效影响，分别与净资产收益率、每股收益负相关。

当因变量为美国企业引语动词数时，模型中只有每股收益变量为显著的预测变量(R2=0.181，p<0.000)，即每股收益越低，美国企业使用的引语动词数量越多(=-0.425，t=-4.65，p<0.000)，表明英文总裁致辞引语动词数受绩效影响，与每股收益负相关。

综上，总裁致辞的部分互文性与篇际性特征与企业绩效存在显著影响关系，且中美企业间存在差异。中文总裁致辞披露的绩效信息量、前瞻性信息量分别与净资产收益率和每股收益负相关，而英文总裁致辞的引语动词频数与每股收益负相关，其他互文性指标与绩效不存在显著影响。

5. 结语

本研究发现，1) 中美企业年报总裁致辞的文本特征有差异，中文总裁致辞幅度较短，少用被动结构，第一人称单、复数指代频次较低；2) 中英文年报总裁致辞的互文性存在共性与差异。二者均使用直接引语，披露绩效信息与前瞻性信息，部分年报间存在语块重复。但中文年报多用直接引语，侧重财务信息；英文年报少用直接引语，引语动词数量较多；3) 总裁致辞的部分互文性特征对企业的绩效有显著影响。中文总裁致辞的绩效信息量、前瞻性信息量分别与净资产收益率和每股收益负相关，而美国总裁致辞的引语动词数与每股收益负相关，其他互文性特征对绩效无显著影响。本研究对帮助我国企业在“走出去”过程中了解企业年报话语互文性特点和传播的差异，提升企业对外传播能力具有价值，并对商务英语教学与跨学科研究具有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