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的华服 清东陵温僖贵妃墓出土的暗花绫镶织金锦两腰绵裤的修复与研究

高丹丹 王亚蓉

高丹丹：北京服装学院博士，民族服饰博物馆馆员，研究方向为中国传统服饰抢救与传承

王亚蓉：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特聘研究员、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纺织考古及古代服饰修复保护

温僖贵妃，钮祜禄氏，清圣祖玄烨之妃，遏必隆之女，孝昭仁皇后之妹，允䄉之母，在生前曾执掌康熙皇帝的后宫长达六年。

她去世后，康熙皇帝为她辍朝五日，将她华服大葬于景陵妃园寝。

二〇一五年清东陵景陵妃园寝温僖贵妃墓被盗，百年之前随着贵妃一同埋葬的华服重现人间。

暗花绫镶织金锦两腰绵裤是温僖贵妃下葬时身穿的殓服，其精巧的结构、华美的纹饰、讲究的材质和工艺，穿越地宫中百年的尘霾，将那个时代顶级的服装织造工艺、精湛的制作技术、华贵的宫廷着装风格一一展现在我们面前。

暗花绫镶织金锦两腰绵裤的发现

温僖贵妃，钮祜禄氏，满洲镶黄旗人，是清圣祖玄烨之妃，太师果毅公遏必隆之女，孝昭仁皇后之妹，家世显赫。康熙二十年（一六八一年）十二月册为贵妃。二十二年，生皇十子允䄉。二十四年，生皇十一女，未满一岁而殇。二十八年，康熙皇帝第三位皇后佟佳氏病逝后，由其主持后宫事务。卒于康熙三十三年甲戌十一月初三日，谥温僖贵妃。三十四年九月初八日葬入清东陵景陵妃园寝，是景陵妃园寝中下葬的唯一一位贵妃，位居首位。

温僖贵妃墓于二〇一五年十月被盗，被盗物品包括地宫中的凤冠、朝靴、绵被、朝服、披领、绵裤等。后有十二件纺织品文物被公安机关追回，并于二〇一五年十一月由清东陵文物管理处将其中部分纺织文物交由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纺织修复部进行紧急修复保护。

暗花绫镶织金锦两腰绵裤的修复与保护

清人绘 玄烨朝服像轴 绢本设色 故宫博物院藏

暗花绫镶织金锦两腰绵裤为墓主温僖贵妃下葬时穿着的服饰，在交付到考古所纺织修复部时仍然保持其在墓葬中的潮湿状态，压缩保存于黑色大塑料袋中，未做保护处理。绵裤材质主要为丝织面料，由于长期在地下环境中受到各种因素的侵蚀，其丝织物的机械强度已经受到损害，触摸后手感生涩板硬。且墓葬内的微生物及尸体本身的污染物也会对其纤维造成不同程度的污损，已出现严重褪色、霉斑、污损等劣化现象，丝织物整体已无光泽，原始色彩全部脱落，无法辨识。绵裤裤脚织金锦面料上织有圆金、片金线，其金属线的胶黏剂多已溶融失效，致使金线纸背上的金属材质大面积脱落，织金纹样表面呈斑驳状。

清人绘 孝诚仁皇后朝服像轴 绢本设色 故宫博物院藏

根据纺织品文物保护修复的原则，结合绵裤目前自身情况，修复人员拟定修复技术路线图，从消毒、影像采集、绘图、织物材质分析、面料组织结构品种鉴定、检测样品采集、除霉、护金、清洗、阴干、整形等多个环节入手，将传统的保护技法与现代技术手段相结合，对文物进行了为期一个多月的保护修复工作。使绵裤轮廓形状恢复规整平服，丝织品纹理和花纹图案更加清晰，面料色泽显现，织物纤维从污垢束缚中解放出来，触感变软，恢复一定的弹性和柔韧性，整体显示出良好的修复效果；从显微镜下可见织物组织结构规整，丝线干净，并显现出纤维特有的光泽；实现了纺织品文物长期保存、展出陈列和后期研究的要求。修复后对绵裤尺寸、纤维组织信息再次进行测量、记录，并将其与修复前测量数据进行对比。

清人绘 孝昭仁皇后半身像轴 绢本设色 故宫博物院藏 孝昭仁皇后是温僖贵妃的姐姐

修复前后尺寸对比

修复后织物组织测量数据

暗花绫镶织金锦两腰绵裤修复前（正、背）

暗花绫镶织金锦两腰绵裤修复后（正、背）

修复后显微镜下的纤维

修复前显微镜下的纤维

双手轻拍去离子水面，通过水波震动使绵裤上的污物溶解脱落

清洗前对织金锦裤腿进行除霉、护金操作

修复完成后对织物组织进行显微测量

清洗后在织物半干状态下对其进行物理冷压定型

清洗过程中用软毛刷对织物进行隔绢轻刷去污

中国古代的裤子

裤，也作袴、绔。《说文·系部》载：「绔，胫衣也。」段玉裁注曰：「今所谓套袴也，古之所谓绔；若今之满档袴，则古谓之裈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中华书局，二〇一三年七月第一版，六六一页）至明清时期则多用「裤」字。据文献记载，我国最早的裤的形式应只有两条裤管，上达于膝，下及于踝，可以护胫保暖，但膝盖以上的部位并无遮蔽，故衣、裳、裤三者并用。春秋战国以后，裤的形制增多，通常将裤身接长至腰，两股之间连缀一裆，裆不缝合，谓之「穷袴」，即开裆裤。一九八二年湖北江陵马山一号楚墓出土凤鸟花卉纹绣红综绢面绵裤一件，由裤腰和裤脚两部分组成，裤腰四片横向连为一体，裤脚四片，左右脚各两片，裤脚上部各拼缝两块方形面料折叠做成的裤裆，形成腰部连属，上有分裆，下有裤筒的开裆裤。（湖北省荆州地区博物馆《江陵马山一号楚墓》，文物出版社，一九八五年二月第一版，二三页）其结构简洁、工艺高超，是我国目前发现的古代裤实物中发展较为完善且具有典型特征的开裆裤实例。这种开裆裤在历史上沿用时间最久。

马山楚墓出土的凤鸟花卉纹绣红综绢面绵裤线图图片取自湖北省荆州地区博物馆《江陵马山一号楚墓》

至于合裆裤，是由掌握先进骑马技术的西北少数民族较早使用，比中原早且更加完善。其以腰头、裤裆与裤腿三部分组成，裆部闭合，又称「缦裆裤」。因为闭合满裆，裤外可以不必再加穿裳。二〇〇三年新疆洋海墓地出土了一件男性墓主身穿的毛布长毛裤，是由预先计算并定织好的三块独立的毛布织片缝制而成，其中两块长方形织片做两条裤腿，第三片呈「阶梯」十字形，做裤裆连接左右裤腿，并覆盖住胯下部。经检测其面料年代约在公元前一〇七四年到公元前九三五年之间，这应是目前考古发现的年代最早的合裆裤实物。（杨静《考古发现年代最早的合裆裤》，《中国文物报》，二〇一六年第六版）其出现时间比马山楚墓的开裆裤早了几百年。文献记载，战国以后因合裆裤便于骑马活动，有利于军事的发展，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军事改革，合裆裤随之在中原普及，中原人民也多穿着，称为「裈」。魏晋南北朝时期流行宽大裤口的裤子搭配上衣「褶」，两者合称为「袴褶」。一九七五年福州南宋黄昇墓出土开裆裤、合裆裤及无裆裤共二十四件。（福建省博物馆《福州南宋黄昇墓》，文物出版社，一九八二年二月第一版，六二页）二〇一六年黄岩南宋赵伯澐墓共出土墓主身穿的胫衣、开裆裤、合裆裤、裙裤等共八层。（中国丝绸博物馆《丝府宋韵—— 黄岩南宋赵伯澐墓出土服饰展》，中国丝绸博物馆，二〇一七年五月，六四～六五页）一九五六年明定陵出土黄素绫丝绵裤、黄缎女夹裤等十多条。{王秀玲《明定陵出土帝后服饰（二）》，《收藏家》，二〇〇九年第十期，一五页}二〇〇一年江西明宁靖王夫人吴氏墓出土绢织丝绵开档裤一条。（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南昌明代宁靖王夫人吴氏墓发掘简报》，《文物》，二〇〇三年第二期）

赵伯澐墓出土的团龙菱纹开裆夹裤图片取自中国丝绸博物馆《丝府宋韵——黄岩南宋赵伯澐墓出土服饰展》

赵伯澐墓出土的绢面合裆裤图片取自中国丝绸博物馆《丝府宋韵——黄岩南宋赵伯澐墓出土服饰展》

明宁靖王夫人吴氏墓出土的绢织丝绵开档裤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定陵出土的黄素绫丝绵裤图片取自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定陵博物馆、北京市文物工作队《定陵》

「故宫院藏清代宫廷的裤，有四季之别，款式分为两种，一是有腰的裤子，男女款式稍有不同。……二是套裤。……形制为两条裤腿不相连。……套于内裤之外，起遮挡和装饰作用。」（殷安妮《故宫织绣的故事》，故宫出版社，二〇一七年六月第一版，一一六～一一七页）可见裤子的形制随着古人意识的发展及生活的需求而历经数次发展、演变。从两腿分离式的套裤，再到连腰的开档裤、封闭的合裆裤，不断向着功能性的方向发展，以满足人们各种活动仪、礼的需要。区别于军人及社会底层庶民为行动方便而直接将裤装穿在外面，清宫廷裤装则更多是作为内衣，与各种礼服、便服搭配穿用，在护体、保暖的前提下，更注重着装的礼仪性。因此在清代相关典籍中详细记录宫廷妃嫔裤装的资料并不多见。

暗花绫镶织金锦两腰绵裤的研究

精巧的结构

温僖贵妃墓出土的两腰绵裤为平面直线裁剪为主的有腰夹绵裤，主要由裤腰、系带、裤裆、裤腿、裤脚五部分组成。裤腰为前后两片分离式，大小不同，大腰片长七十三厘米，宽三十五点五厘米，上端系带长六十五点五厘米，宽四点五厘米；小腰片长五十二点五厘米，宽十七点七厘米，系带长五十五厘米，宽二厘米，系带起腰部系结固定的作用。

裤总长为九十九厘米，裤身由八片不同形状的面料裁片拼接而成。裤腿裁片为长约六十厘米的整幅布料再加同

样长度的斜条拼成，裤腰下两裤腿中间加入三角形大裆片、小裆片，与裤腿上部缝合共同构成裆部结构，以满足围度的需求。裤腿外侧缝呈直边状，内侧缝为圆弧状，裤筒十分肥大。通过结构研究可见，裤的面料裁片基本都是几何形直线裁剪结构，主要部位使用较完整的大块布片拼缝，大小裆片则利用零碎的布头裁剪成三角形，提高面料的利用率，而裤裆三角形的形态直接决定了裤腿张开的角度。裤脚总长约三十九厘米，以上宽下窄倒梯形织锦片对折缝合而成，上与裤筒相接，下镶边饰两条，裤口宽三十二厘米。裤口下方中部有素面铜鎏金扣一组，系结后防风保暖且方便活动。

裤自然放置时整体呈平面「A」字造型，这样的造型使得裤腿与人体间空隙较大，在着装后呈现腰部合体、腰以下部位相当宽松的状态，既满足了人体腿部活动的松量，又实现了遮蔽人体曲线、弱化性别特征的目的，体现了中国传统服饰「宽衣博带」、「含蓄内敛」的审美特点。北京北郊四道口清墓出土浅驼色行云团龙纹暗花缎夹裤一条，其裤长一百四十三厘米，腰围一百二十二厘米，团龙戏珠及行云纹暗花缎为面。其形制也是裤腰上部前后各有一长方形护胸，裤腰下前后各加一等腰三角形的裤裆，裤腿用异色花纹料拼接，左右裤口有扣袢，其形制与温僖贵妃的两腰裤十分相似。（北京市文物局《北京文物精粹大系·织绣卷》，北京出版社，二〇〇一年二月第一版，一四一页）故宫博物院藏顺治皇帝所穿用的黄色云龙纹织金缎夹裤，裤长一百三十三厘米，裤口宽三十厘米，其面料裁片结构及拼缝方式与温僖贵妃的两腰裤有诸多类似之处。（张俊杰、赵明《满族裤装造型结构研究》，《丝绸》，二〇一四年十一月第十一期，四一页）可见这样的裤式形制、裁剪方式并非个例，更多是受到当时纺织生产力的影响，根据面料有限的幅宽来设定的，其尽量保证了面料的完整性和利用度，体现了古人「敬物尚俭」的惜物观念。

暗花绫镶织金锦两腰绵裤结构示意图（正、背） 作者绘

暗花绫镶织金锦两腰绵裤结构分解示意图作者绘

北京北郊四道口清墓出土的浅驼色行云团龙纹暗花缎夹裤图片取自北京市文物局《北京文物精粹大系（织绣卷）》

清顺治 黄色云龙纹织金缎夹裤（正、背）故宫博物院藏

对于裤穿用时前、后两面的判断，参考裤腰片及裆部污染物痕迹，可见大腰片一面裆部污染面积相对较小，小腰片一面裆部污染面积较大，由此推测装殓时裤大腰片一面穿着于墓主身前，小腰片一面穿着于墓主身后。具体的着装方式，或可参考一九八八年金齐国王完颜晏墓中女性墓主出土的棕褐绫纹暗花罗萱草团花绣绵大口裤。（赵评春、迟本毅《金代服饰—— 金齐国王墓出土服饰研究》，文物出版社，一九九八年六月第一版，三三～三四页）其裤腰为前片一片式，用横幅料自裆口上接齐于胸腋，并在两侧纵向依次钉三条黄绢系带，右侧腰前中下部开两个带扣眼。穿着时左开腰先绕贴后背，左中下两条系带由右侧腰部带孔穿出至腹前，左上带绕右腋下至胸前；再绕合右开腰至后背，系带至胸前与左侧系带系活纽于胸腹前，完成穿着。裤腰背口随体交合，穿脱便利。着装站立时后裆交叠附体，下蹲时开后裆，便于如厕利通。

故宫博物院藏清顺治黄色云龙纹织金缎夹裤结构分解图图片取自张俊杰、赵明《满族裤装造型结构研究》，《丝绸》，二〇一四年第十一期

温僖贵妃墓出土的两腰绵裤为前后两片裤腰，且裤腰上没有带孔，通过用白坯布对绵裤结构复制并试穿，推测其具体穿着的方式或许是先将大腰片向身后包裹，将系带交叉绕至身前系好，然后再将小腰片从后腰向身前包裹在大腰片外，系带交叉后系好。这样的穿着方式在古人如厕时仅需解开小腰片的系带就可以完成功能需求，却加强了后身的保暖与遮蔽、护体功能，实现了实用与审美的结合。与传统的满族连腰缅裆裤相比，这样两腰前后包覆的着装方式不但可以更好地实现人体腹部、胸腔、后背的保暖与遮盖，且着装后裤腰部的余量叠压于身体两侧，减轻了档部的堆褶量，穿用更加舒适、外观更加整洁，充分体现了古人制衣的智慧。

华丽的纹饰

清宫后妃服饰上的装饰纹样以织造纹样和刺绣纹样为主，织造纹样由礼部

提前拟定面料的式样和质地，再由宫廷画师绘出花样，发往皇家御用织造机构进行织造，因受织机及织造工艺的限制，纹饰风格及配色较为程式化；刺绣纹饰的装饰部位及手法较为自由，图案也更加灵活多变。

暗花绫镶织金锦两腰绵裤裤腿面料上的梅、兰折枝花纹

此绵裤面、里料的装饰纹样均为织造纹样。裤腿面料上的暗花为梅花、兰花折枝花纹样。折枝花唐宋时已出现，明清时期极为流行，其图纹形式为折断的一枝花，上有花头、花苞和叶子，常以花朵为主，枝叶为辅，其特点是排列活泼，穿插自如。花与花之间无梗枝相连，并保持一定的间隔。（周汛、高春明《中国衣冠服饰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一九九六年十二月版，六一五页）此绵裤的梅、兰花折枝花单组纹样尺寸为四乘三点五厘米，纹样间纵向间距三十二厘米，横向间距七点五厘米。梅花被视为坚贞、高洁的象征，兰花有正直、清雅的含义，两者造型简洁素雅、低调含蓄。

暗花绫镶织金锦两腰绵裤裤腰、裤里料上的对鹤牡丹团窠纹

裤腰、裤里料上的暗花纹样为对鹤牡丹团窠纹，纹样尺寸为八点二厘米乘六点五厘米。仙鹤古时被视为羽族之长，《淮南子》载：「鹤寿千岁，以极其游。」明清时期仙鹤被用作一品文官的补服纹样，有「一品鸟」之称。此绵裤团窠纹中，双鹤双翅展开对飞作团窠式，两鹤之间上饰如意云、下饰牡丹，有长寿美满之意。

暗花绫镶织金锦两腰绵裤裤脚面料上的四合如意云龙戏珠纹

故宫博物院藏清顺治黄色云龙纹织金缎夹裤裤脚面料上的云龙纹

裤脚面料纹样为四合如意云龙戏珠纹，面料布丝为纬纱垂直地面。云纹尺寸为六乘五点五厘米，龙纹有升龙与降龙两种，云龙纹单位循环纹样尺寸为十九点五乘十二厘米。龙纹最初为氏族图腾的徽识，后演变为装饰纹样，其主要形象来源于蟒蛇，后演变为神灵的化身。（周汛、高春明《中国衣冠服饰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一九九六年十二月，五九一页）早在新石器时代红山文化时期就有以龙为器物造型和纹样装饰的情况出现，经过历代发展，龙的形象不断丰富完善。周代以后龙纹成为十二章纹之一，被视为统治者权力的象征。宋代以来则仅用于皇室纹饰，普通官吏未经特许不准使用。龙纹有正龙、行龙、坐龙、立龙、团龙、盘龙等多种，此裤脚面料纹样中的升龙纹与降龙纹与如意云、火珠纹交替排列，作飞腾舞动状，富于活力和动感，龙纹的使用也符合温僖贵妃的等级身份。

暗花绫镶织金锦两腰绵裤修复后显微镜下的盘金线、片金线

讲究的用料

清代宫廷服饰织造的面料种类主要有江宁织造的云锦，苏州织造局织造的宋锦、缎、纱、绸、绢等，以及杭州织造局织造的杭锦、绫、罗、绸等，其中以素色织物和暗花织物产量最大。因三织造为清宫廷御用织造机构，在制作上不惜工本，极尽奢华，代表了清代织造技术的最高水准。

两腰绵裤的主要材料由面料、里料、絮料三部分组成。裤裆及裤腿的面料为浅驼色地梅兰纹暗花绫，斜纹组织纬线起花；裤腰、系带及裤里料为浅驼色地对鹤团窠纹暗花绸，平纹组织经线起花；裤脚面料为褐色地织金云龙纹妆花缎；裤口边饰面料为褐色地祥云杂宝纹织金绸；裤脚盘扣系带材质为暗花绫，配圆铜扣；裤子里、面之间夹薄絮，因裤整体未破损，无法探查夹絮材质，按服饰品级及用途推测应为丝绵，秋冬季节穿用。

通过使用显微镜在织物若干处进行采样，可以对此两腰绵裤的织物组织、经纬线密度、纱线投影宽度、捻度进行测量分析。通过显微测量可见，尽管绵裤在地下环境中受到污染物侵蚀多年，但修复后的面料、里料、主料、边饰等所用丝线都极为纤细匀称，织物组织排列致密、整齐，织金锦缎料丝线捻度均匀，盘金线盘绕紧致，残余的金片贴合度和光泽度良好，进一步印证了当年清宫廷服饰材质用料和工艺制作的高水准，也体现了墓主温僖贵妃的等级和地位。

此绵裤贴身穿着于袍衣、襕裙之内，故掩盖于内的裤腰、裤身面料均为绫、绸类轻薄柔软、触感舒适、透气性好的面料，暗花纹饰简洁又不单调，面料夹层填充的丝绵也相对较薄透；穿着时显露在外的裤脚使用异色织金云龙纹妆花缎和祥云杂宝纹织金绸，面料纹饰精致华美，质感硬挺，夹层填充的丝绵较为厚实。北京四道口清墓出土浅驼色行云团龙纹暗花缎夹裤的裤身面料使用素缎，裤脚处也是使用异色杂宝八答晕纹料拼接；故宫博物院藏黄色云龙纹织金缎夹裤，其裤身与裤腰主面料用黄色云龙纹妆花缎，裤口及裤腰接蓝色云龙妆花纱。其面料的装饰性更强，面料也更加硬挺、讲究。（殷安妮《故宫织绣的故事》，故宫出版社， 二〇一七年六月第一版，一一六页）可见这样使用不同颜色及材质的面料拼接裤脚的方式是此类裤通用的形制，制作者根据不同面料的特性，将其使用在合适的位置，既保证了裤口廓形的硬挺度，又能使服饰在穿用活动时看起来更加美观，再一次体现了古人「惜物致用」的造物精神。

裤脚织金云龙纹妆花缎上的纹饰纬线使用盘金线织成，边饰祥云杂宝纹织金绸上的纹饰纬线使用片金线织成。片金线是将金箔粘合在纸上，切成零点三毫米的细条制成，圆金线是将扁金线包缠在丝线芯外制成，二者在织造时均可与经线交织成纹，但因二者制作工艺不同，装饰效果与装饰部位也略有区别：片金线因其金箔为平面结构，织造后织物纹样平整，光泽度较好，但易磨损，牢固度较弱，多用于服饰边缘的装饰；圆金线金箔旋转盘绕于丝线上，光泽度较片金线次之，但牢固度更好，织纹样亦有立体感，常用于织金锦纹饰的织造。显微镜下可见，裤腿织锦龙纹盘金线上的金箔有部分脱落现象，而祥云杂宝纹织金绸边饰片金线金箔几乎全部脱落，这种现象与金线的制成方式密切相关。

清初宫廷服饰制度是以满族传统的服饰特征为基础，繁缛苛刻的规章建构起了清初等级森严的政治体系、尊卑有序的服饰文化氛围。后宫妃嫔的等第差别，也是通过制定符合其身份地位与礼仪规范的服饰制度，根据服饰的形制、材料、色彩、纹饰以及配饰来区别的，以此体现出封建等级制度的合理性和必然性。《清史稿》卷九十二「志六十七」记载：「康熙三十五年，温僖贵妃钮祜禄氏薨，辍朝五日。命所生皇子成服，大祭日除，百日薙发，馀如制。」温僖贵妃去世后，康熙皇帝下旨辍朝五日，规定宫中丧服事宜，且为其上谥号，安排贵妃的华服大葬，可见其在后宫中享有的恩宠地位。此件暗花绫镶织金锦两腰绵裤为温僖贵妃身穿的内服，因墓主地位的高贵，因此服用级别较高。绵裤的主要形制虽与满族传统缅裆裤相似，但腰部大小两腰片的结构设计更好地实现人体腹部、胸腔、后背的保暖与遮盖，简化如厕穿脱步骤之外，还将腰部多余的折叠量移到身体两侧，实现腹部及裆部形态的美观性和活动的便利性。这在中国传统裤结构发展史上相对少见，应是受到满族游牧民族习俗的影响，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和时代性。

温僖贵妃的此件绵裤贴身穿着于袍衣、襕裙等服饰之内，故掩盖于内的裤腰、裤腿面料均为绫、绸类丝绸面料，显微镜下可见其织造工艺规整细密，修复后面料触感柔软，穿着舒适，暗花纹饰简洁素雅，与其内衣穿用的需求吻合。显露在外的裤脚处使用织金云龙纹妆花缎和祥云杂宝纹织金绸，用料奢贵，面料纹饰精致华美，质感厚实硬挺，保证了服饰穿着活动中的装饰性，强调了着装者的高贵身份。裤脚使用的龙纹、团鹤纹也与墓主在清宫廷的级别相符。

两腰绵裤无论从服饰形制、材质、纹饰、工艺上无不向我们展示了那个时代顶级的服饰织造、制作技术和宫廷着装的审美及风格，更体现出了温僖贵妃在后宫无上高贵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