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同、苏轼的伟大精神及其当代价值
2018-09-13孙启祥
文/孙启祥
文同、苏轼是四川人的骄傲,是包括现在的重庆市和陕西省汉中、安康在内的古代巴蜀地区的骄傲,是全体中国人、中华民族的骄傲。文章概要介绍了文同、苏轼的基本情况,比较分析了二位文豪“以天下为己任的胸襟”和“以解除民瘼为追求的信念”。文同、苏轼都是有圣贤禀赋之人,他们的精神值得我们膜拜、效仿,这就是做人志趣高远,做事无愧于心
在文同家乡纪念文同诞生1000周年廉政文化讲堂上,我之所以文同、苏轼合讲,是因为二人均系今天的四川人,他们是四川人的骄傲,是包括现在的重庆市和陕西省汉中、安康在内的古代巴蜀地区的骄傲,是全体中国人、中华民族的骄傲。正因为中国古代有文同、苏轼这样出类拔萃的士人,我们的许多优秀文化才得以形成并传承,我们的人民才少受了些灾难。今天如果多一些文同、苏轼这样的人,我们的社会会更美好,人民的生活会更幸福。之所以合讲,更重要的是他们二人有同有异,通过对比,才能把问题讲清楚,才能充分说明他们伟大精神的当代价值。
一、文同、苏轼概说
苏轼(1037-1101),为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市)人,没有争议。文同(1018-1079),为梓州永泰县(今四川盐亭县东北)人,也没有争议,但却有不同说法。一些文史工具书、互联网以文同为梓州梓潼郡永泰县人,或梓州梓潼县人,均误。梓州、梓潼郡为平行行政区划,没有从属关系;初置于汉末的梓潼郡只存在至唐天宝年间,宋代无梓潼郡。《宋史》文同本传载文同为梓州梓潼人,这里的梓潼指梓潼县,属误记。永泰县于唐武德四年(621)自盐亭析置,至宋熙宁五年(1072)省革(当时文同还在世)。后来虽有恢复,但在元人编写《宋史》时早已撤销,大概因永泰县存废之不稳定,才造成了《宋史》的错误。
当今了解文同的人较少,以至于一些大学老师都感到陌生,而读书人几乎人人知道苏轼,他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念奴娇·赤壁怀古》)、“老夫聊发少年狂”(《江城子·密州出猎》)、前后《赤壁赋》许多人都能背诵。王水照先生在《苏轼评传》中称苏轼为中国人“灵魂的工程师”,认为“历史上罕有人堪与相比。苏轼的思想对于国人生命灵魂的启沃,盖不在孟轲、庄周之下,而恐远在程颐、朱熹、王阳明等哲学巨匠之上。”与苏轼相比,文同官职小;生前和身后均存在“诗名被画名所掩”的问题;所遭受磨难亦少,故后世知名度也低。
尽管如此,文同、苏轼合讲,并置文同名于苏轼之前,仍是合适的。其一,文同生于1018年,苏轼生于1037年,文同比苏轼年长19岁;文同皇祐元年(1049)举进士,苏轼嘉祐二年(1057)举进士,文同比苏轼早登科8年;文同皇祐二年(1050)即为官,任邛州军事判官,苏轼嘉祐六年(1061)始为签书凤翔府判官,文同比苏轼早登仕途11年,年宦上文同在先。其二,在仕途上,文同为苏轼兄长式的人物,苏轼对文同极为尊重、推重,文同对苏轼十分关注、关心。其三,由于一些特殊原因,在当时的政坛上,文同的认可度更高,评价更好。
文同与苏轼非表兄弟关系。文同非苏轼表兄,一则二人上辈无任何姻亲关系;二则迟至治平元年(1064),文同才初识苏轼于凤翔(今属陕西),时文同46岁,苏轼27岁,很难设想看重亲情的古人,一对“表兄弟”几十年从不相见;三则苏轼从未称文同为表兄,文同从未称苏轼为表弟或从表弟,苏辙也无此类称谓或自称。苏轼对文同自称“从表弟”,乃谦称。故莫砺锋先生曰苏轼对文同“敬之如兄”(《纪念文同知洋州940周年学术研讨会贺信》),这是极为恰当的表述。庆振轩先生《苏轼与文同研究二题》(孙启祥等主编《文同与汉中》,第488-490页)对此有缜密考证。文同、苏轼二人从相识到文同逝世共有15年。这是他们真诚相见、互相信赖的15年。
二、以天下为己任的胸襟
文同和苏轼有许多相同之处,如,二人都曾是青年才俊,都才华横溢。文同31岁中进士第五,苏轼22岁中进士第二,二人皆知识渊博,“一举而中”。苏轼还因偶然因素失去了状元机会。
二人诗文书画俱臻绝妙。苏轼赞誉文同曰:“文与可有四绝:诗一,楚辞二,草书三,画四”,《宋史》文同本传曰:文同善诗、文、篆、隶、行、草、飞白,明人钱允治谓:“文湖州高文健笔,虎视西州,与眉山苏氏并轡联镳。”(《丹渊集序》)而苏轼诗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词开豪放一体,与辛弃疾并称“苏辛”,古文与欧阳修并称“欧苏”,书法与黄庭坚等并称“宋四家”,绘画是以文同为首的“湖州派”的重要人物。他们二人在中国文学史、中国文化中的地位于此可见一斑。
他们之间的最大相同点是志趣高远,以天下为己任。本来,“以天下为己任”是古代读书人的共性。“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货与帝王家”不是去给帝王做奴才、拍马屁,而是要施展自己的抱负,替朝廷出力,替百姓请命,监督皇帝,改造社会。在这方面,文同、苏轼尤为突出,尤为淳正,可谓古代士大夫的精英。早在文同游学期间,知益州、后封潞国公的文彦博就对文同有很高评价,后来司马光曾致书文同曰:“与可襟韵潇洒,如晴云秋月,尘埃不到。”文同对自己志向的表述是:“上坚报国之心,下固立身之节”(《谢转官表》)、“平生所怀抱,应共帝王论”(《太元观题壁》),他是如此说的,更是如此身体力行的。而苏轼,更是“浩然之气至刚至大”,从来都把天下苍生置于第一位,这也是他一生坎坷的原因。文同、苏轼都爱竹,就是因为竹有“得志遂茂而不骄,不得志瘁瘠而不辱”(苏轼《墨君堂记》)的坚韧品性和节气。司马光门生、朔党人物刘安世评价苏轼说:“士大夫只看立朝大节如何,若大节一亏,则虽有细行,不足赎也。东坡立朝大节极可观,才高意广,惟己之是信。”后来宋孝宗赵眘亦云:“(苏轼)忠言谠论,立朝大节,一时廷臣无出其右。”后世高度肯定苏轼的进退自如,宠辱不惊。
当然,二人也有明显不同之处。在中国文化史上,苏轼是哲学家、思想家,而文同无此冠冕。在性情上,最大的不同是文同内敛,老成持重,苏轼外向,甚至锋芒毕露。
有一个例子能说明苏轼的特点。礼部试后,礼部尚书、主考官欧阳修问苏轼:“你那篇《刑赏忠厚之至论》说尧帝以皋陶为司法官,有人犯罪,皋陶三次提出要杀他,尧帝三次赦免他。这个典故出自哪本书?”苏轼回答:“在《三国志·孔融传》注中。”欧阳修没有找到,下次又问。苏轼回答:“曹操灭袁绍,将绍子袁熙美貌的妻子赏赐给曹丕。孔融对此不满,说:‘武王伐纣,将妲己赏赐给了周公。’曹操忙问此事见于哪本书上。孔融说:‘并无所据,不过以今日之事推测古人,想当然罢了!’所以,学生也是以尧帝为人的仁厚和皋陶执法的严厉来推测,想当然耳。”这个例子说明,苏轼“善读书善用书”(王安石评价),性情坦荡,但也有点咄咄逼人,不计后果。元祐年间苏轼就因挖苦嘲笑程颐“一日之内歌了又苦不合古礼”的说法,而受尽了程颐门人的打击报复。此类“错误”,谨慎稳重的文同不会犯。
三、以解除民瘼为追求的信念
自仁宗皇祐二年(1050)赴邛州军事判官,至神宗元丰二年(1079)出任湖州知州,文同为官29年,除嘉祐四年、五年,及后来两次各半年短暂的京官,且为父、母各守孝3年,文同有20年在地方。自仁宗嘉祐五年(1060)至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苏轼有官身41年,其中8年在朝,29年在地方,近半年系狱,其间还为父守孝3年。按整数讲,两人或30年、或40年的仕途生涯,是他们不遗余力地拯救苍生、解除民瘼的几十年。
在前文所讲之外,文同、苏轼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为官清廉,注重实干。林语堂在《苏东坡传自序》中概括说:“苏东坡是一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画家,是伟大的书法家,是酿酒的实验者,是工程师,是假道学的反对派,是瑜伽术的修炼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书,是饮酒成癖者,是心肠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坚持己见者,是月下的漫步人,是诗人,是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我若说一提到苏东坡,在中国总会引起人亲切敬佩的微笑,也许这话最能概括苏东坡的一切了。”林语堂对苏轼的概括,许多方面也适合于文同。苏轼、文同既是伟大的人物,也是普通民众中的一员。他们都甘愿做庶民百姓的朋友,甘愿尽最大努力解除百姓的痛苦。他们是古代清官良吏的典范。
史料记载,文同“居家不问资产,所至尤恤民事。民有不便,如己纳之阱中,必为出之而后已”(范百禄《文公墓志铭》),他生前就有“清贫太守”之美誉,就连藐视圣贤的拗相公王安石也称其为“循吏”。文同在蒲江、大邑(今皆属四川)、邠州(今陕西彬县)、邛州(今四川邛崃)、陵州(今四川仁寿)、兴元府(今陕西汉中)、洋州(今陕西洋县)为官时的主要政绩是关心农事,为民祈雨;打击盗霸,维护治安;兴利除弊,减轻民忧;兴办教育,振兴文化。对当时遭到普遍非议的王安石新法,作为一个职务不高的地方官,他只能推行,但“行之以中道,勉副议者欲”(《将赴洋州书东谷旧隐》),尽量做到苏轼所谓的“上不害法”、“下不伤民”,不给人留以口实,并在推行中提出自己的意见。他在汉中整饬学堂,发展教育,向朝廷推荐府学教授,并亲自教授,对汉中文化教育的振兴产生了深远影响。他所为官的地方,都留下了良好的口碑。
苏轼做地方官的时间更长,在密州收养孤儿,在徐州亲率军民筑堤抗灾,在杭州疏西湖筑长堤(后称“苏堤”)等佳绩,至今传颂。苏轼后期十多年处于放逐状态,他与人民群众的联系,更多的体现在流放期间与僧侣、道士、农夫、学子的亲密交往上,体现在他就“熙宁新法”的一件件上疏里,在这些掷地有声,今天读来仍令人振奋的政论里,“天下”“百姓”“民”“人心”等字眼充斥其间,从此可见黎民百姓在他心目中之地位。
林语堂曾说,李白崇高,杜甫伟大,但他更喜欢苏轼,“我觉得苏东坡伟大的人格,比中国其他文人的人格,更为鲜明突出。”(《苏东坡传》)我们可以说,文同是一个为百姓谋利益的实干家,苏轼更像一个解救生灵的布道者。
文同和苏轼都极大地赢得了百姓的景仰和怀念。元丰二年(1079)初,文同在赴知湖州任途中病逝,噩耗传到汉中,“梁洋之民悲思焉”(范百禄《文公墓志铭》),这种发自内心的沉痛怀念,与对那些“早去一日天开眼,晚走三天地无皮”的贪官污吏的评价有如天壤之别。20多年后苏轼去世,苏辙的描述是:“吴越之民,相与哭于市,其君子相与吊于家;讣闻四方,无贤愚皆咨嗟出涕。”(《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民众对他们的感情,是他们用自己的行动换来的,不是靠虚名博得的,更不是官方组织宣传的结果。
四、今天为什么需要文同、苏轼的精神
与文同、苏轼同时代的关学创始人、理学创始人之一张载(1020-1077)有囊括儒者最高境界、愿望的“横渠四句”(冯友兰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文同、苏轼都不是理学家,也未必完全赞同这种提法,但我感到他俩都是这种理想的实践者。对这样的人,我前面把他们定位于清官良吏似乎低估了他们,用“当代价值”来讲述,似乎玷污了他们,因为他们千年前为官处事并未考虑“价值”,而只是发乎本性,慰乎心灵。他们都是有圣贤禀赋的人。那么,他们的精神于我们是否就遥不可及,当然不是。他们两人最起码有两点是我们应该膜拜、效仿的,这就是做人志趣高远,做事无愧于心。
宋人范百禄在《文同墓志铭》中对文同的表述是,“不趋时好,不避权仇”,刘安世在肯定苏轼的大节后也有一说,“非随时上下人也。”这是多么相似的品格,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不随波逐流,不以自己的得失决定取舍,不是“跟风”看别人怎么做,而是以坚定的信念、纯真的仁爱之心指引自己前行。他们“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进可以为社稷苍生谋划,退可以与天地万物对话,徜徉于大自然之中,自得其乐,将宠辱生死皆置之度外。用苏轼的话说,就是“出本无心归亦好”(《和文与可洋州园池三十首·望云楼》)。
我们今天的人做事发言,往往冲着某个目标,或为达到某种效果,说雅点是方向明确,说俗点属势利市侩。有的人本来想踏踏实实做事,看到别人投机取巧,于是也想捷足先登;有的人本来是个清官,看到周围贪官都很风光,于是也违法乱纪。一旦事与愿违,往往怨天尤人,堕落沉沦。我们每个人几乎都自发的或被迫的给自己定了很高的目标,以生活中并不存在的高、大、全人物为榜样,以人世间不会实现的理想为追求,或希望成为圣贤,或自视为圣贤,恰恰忘记了做人的本分。其实,做人首先要坚守本分,有崇高的信仰,有高雅的追求,讲礼义廉耻,无愧于父母,无愧于良知,然后再提高到更高层面。就是要像文同、苏轼那样,“守道而忘势,行义而忘利,修德而忘名”(苏轼《文与可字说》),把一件一件具体的事不带功利性地做好。
作为文同的故乡,盐亭人“近水楼台先得月”,最有条件继承发扬文同的优秀品质、伟大精神,他在家乡所作的“东谷诗”,就渗透了其理想和情趣。这次举行纪念文同诞生1000周年文化活动,就是弘扬文同精神的良好行动,可敬可贺。前些年,盐亭县文同研究领域做了许多开创性的工作,何增鸾、李清锐、刘泰焰几位先生的《文同研究》、《文同诗选》,是文同研究的拓荒性著作,刘泰焰先生的《文同传》(后修订为《文同评传》),是已见的至今唯一的文同文学传记。随着研究的深入,会有更多的著作供我们学习借鉴、汲取营养。文同、苏轼精神会进一步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