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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通随笔三题

2018-09-10陈通

广西文学 2018年9期
关键词:雷州湛江候鸟

陈通 1962年9月出生。1983年毕业于广东民族学院(现广东技术师范大学)中文系,文学学士。在湛江日报社工作至今。 2013年在花城出版社出版三十六万字通讯特写集《春天舞步》,2015年出版三十八万字散文诗歌集《纵览云飞》。现在是湛江日报社党组成员,《湛江日报》副总编辑,《湛江晚报》总编辑。湛江市作家协会主席,广东省记者协会理事,广东省作家协会理事。

鸟翅之魅

诗人梁永利在《虫豸》 一诗中写道:“虫豸用有限的视角观察大地/冰河消融,奇花异草茫然生长/高枝上,鸟翅之影俗不可耐。”对于鸟翅的描写,这只是诗人的说法,只是为了抒情的需要,与客观上的鸟翅相去甚远。事实上,鸟翅非但不会俗不可耐,还是非常优美的事物,它寄寓着人类自由的梦想。你看那线条,那造型,万物造化,自然黄金分割,不然也飞不起来,那翱翔的姿势多么轻盈多么优美。它启发了人类,加强了对大气的研究,摸清了速度与浮力的因果关系,据此发明了会飞的鐵鸟——飞机,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有了超音速飞机,距离不再成为距离。

研究鸟翅或者鸟的飞行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听我的长辈说,我三四岁的时候,就经常用簸箕盛着小鸭,高高地举过头顶转圈,以此取乐,那是鸟类对我的最初的启蒙——我一定是把小鸭当成了会飞的鸟。大一点后,父亲偶尔会带我去打猎。故乡有很多丘陵,那时候还未开发,所以灌木植被非常茂密,鸟类也多,印象最深刻的是鹧鸪鸟。鹧鸪鸟因为肥胖,飞得很慢,也飞不远,而且总是飞直线,受到猎犬或人声的惊吓,从这丛灌木飞到另外一丛二三十米开外的灌木,这给了猎手可乘之机。我父亲会身披一件蓑衣,用竹子编织一个两米见方的竹架,中间留着一个射击孔,其他地方也是缀上密密麻麻的蒿草,用以伪装,掩护行藏。他还用哨子假冒鹧鸪的叫声,引诱鸟类前来。其他鸟类各有特点,乡下常见的有麻雀,小小的个子,常常成群结队到田间、到晒谷场吃稻谷,一边吃一边很警醒,一有风吹草动就马上飞走,身手很敏捷。至于燕子,乡间更加常见,风雨到来之前,会在巷子里忽高忽低地飞,身姿很轻盈,用竹竿都能够打到。乡下人视燕子为吉祥鸟,即使最饥饿的岁月,都从来没有人吃这种吉祥鸟。“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据乡下父老说,燕子会拣人,挑选运气好的人家筑窝繁殖后代。几年前,有许多燕子飞来我家,在屋檐下筑巢,生了一批又一批的雏燕,小小的院子变成燕子新兵训练中心,每个晨昏只听到燕子叽叽喳喳个不停,热闹非凡。过一段时间,我返乡下探望父母亲,忽然发现鸟巢不见了,燕子飞走了。母亲说,太吵闹,又拉了许多鸟粪,所以用竹竿把燕子窝捅掉了。我暗自神伤,心想,燕子肯定比我还伤心。燕子啊,请原谅一位善良的老人吧!燕子啊,你何日抹掉伤心的往事,乘着春风再次归来!

墨心人观察得非常细致,他说:“大鸟可以伸展翅膀不动,在天空盘旋很久;小鸟无此本事,它的飞行轨迹是波浪形的,并且每扇动一次翅膀,就‘吱一声——燕子和麻雀尤其如此,很有趣。”所以他就写了一首有趣的诗,题目就叫《燕子》。“它是黑色的/张开翅膀有些白羽毛在闪/啾啾起伏自西向东/呈波浪式飞翔//翅膀叠着翅膀/像极了蛙泳姿势/黑白羽毛交替隐约/像浪花在空中漂//在那起伏之间/我看见一个海洋/它辽阔无垠/溢满整个太空/而我只是一条鱼/偶尔摆动一下思想。”

至于老鹰,也正如墨心人的观察,总是高高地飞,飞在云端。双翼展开接近一米,正午的时候飞过你的头顶时,你甚至看见一团黑影飘过,尽显王者气象和王者风范。但是,鹰的视力在鸟类里是坐第一把交椅的,可以看见两三公里远的草丛里的老鼠、蛇或者兔子,老鹰是这些东西的天敌,有落单的小鸡,也会成为老鹰的美餐。小孩子由此发明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要想不被老鹰捉走,小鸡们就必须手拉着手,首尾呼应,共同对敌。团队精神、团结合作的重要性由此彰显,文化就这样输入幼小的心田。我的老祖父曾经说过,相传有人汲取老鹰的眼液,滴到人的眼睛,如此反复三次,人的眼睛就会雪亮起来,能够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这个说法太过玄幻,也没人实施过证明过,我看不具备科学原理,只算一桩民间奇谈。假如有人因此“开了天眼”,整天看见青面獠牙的“牛鬼蛇神”,那岂不是无趣得很?

诗人彭一田写过一篇散文《候鸟是云朵的伴侣》,对我甚有启发。他观察九龙山很细致,飞鸟、白云、太阳、月亮、树木、作物,构成九龙山的美丽景致。这令我非常惭愧。我也曾经去过九龙山,也曾动过写九龙山的念头,连标题都想好了,但一直写不了。因为我的观察还不细,积累还不够多。一句话,对这个地方爱得还不够,感情还不够深。浅尝辄止,怎么可能写出感人的文章?小时候,我父亲经常去狩猎,他也一定去过九龙山。我很小的时候就听他说过九龙山风景秀丽。对不起,因为父亲,我少时吃了很多鸟,现在想来过于残忍。吃了很多鸟的我,吸收了鸟的营养,身上有了无数的鸟的基因,崇尚自由、向往蓝天的鸟的特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不知不觉中,我也变成了一只鸟,一只有着两只翅膀和两只脚的灰白色大鸟,翱翔于茫茫人海,翱翔于无比自由广阔的内心。成年后,我飞离了故乡,飞离了那个离九龙山不远的小村庄。

曾经看过央视一部纪录片,说的是一种候鸟飞越喜马拉雅山珠穆朗玛峰的故事,那简直就是一次壮烈的生死旅程。那种鸟首先要储备好足够的脂肪,保持强健体魄。等到相应的季风吹起,风向、气流、天气万事俱备,才集体启程。大队鸟儿在空中飘着,一大块灰色的云彩在雪峰的头顶移动着,气势恢弘。其间,鸟儿须采取正确的飞行姿势,还要保持最佳队形,一方面依靠大队飞翔产生浮力,另一方面借助峰上的气流翱翔以节省体力。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些年老体弱的鸟儿掉队,最终葬身于茫茫雪域。那飞越珠峰的情景,震撼无比,它们是用生命寻找天空的方向,寻找生命的路径,用牺牲去诠释什么叫义无反顾,什么叫一往无前。

十几年前,湛江晚报社发起并组织了红嘴鸥护鸟队。当每年秋冬之际,鸟儿迁徙路径湛江,在湛江港区绕着军舰上下翻飞,觅食嬉戏,那场景与候鸟飞越珠峰相比,少了壮美,多了柔美。这时候,护鸟队戴着红帽子出发了,宣传护鸟知识,呼吁市民爱鸟亲鸟。小小的红嘴鸥,寄托着护鸟队的不尽情怀。

我对候鸟的深入了解,始于客路镇坡正湾村。这是雷州半岛腹地的一个小村庄,325国道刚好经过这里,或许这里还刚好位于候鸟的迁徙路线。历代祖宗悉心保护下来的近百亩原始次生林,枝繁叶茂,蓊蓊郁郁,浓荫蔽地,各种昆虫众多。在候鸟的眼中,这里肯定是个天然的栖息地,能够诗意地栖居。这里的鸟类以白鹭居多,此外有部分灰鹭,还有一些其他鸟类,它们和谐相处,共同构成一个鸟类的乐园。长期以来,村民形成了爱鸟护鸟的习惯,划出保护区,制定“乡规民约”约束村民,成立护鸟队巡逻,保护候鸟不受到伤害。每到刮大风下大雨,护鸟队都组织进林寻找可能受伤的鸟加以救护。村里还建起观鸟台,方便来宾观鸟。早晨,成群结队的鹭鸟外出觅食,傍晚,万鸟归巢,鸣声不绝,远望如一片片鹅毛大雪飘落青枝绿叶之间,蔚为大观。鹭鸟使坡正湾名声大噪,一年四季前来观鸟者络绎不绝。这是人鸟和谐相处的典范。

我们的老祖宗早就存有飞行的梦想,在神话传说中,总是能上天遁地,幻想着有朝一日会变成一个“鸟人”,能够自由自在地飛翔。美丽的九州江的出口处,飞鸟众多,河水环绕着一个桃花岛。这个桃花岛不是《射雕英雄传》里的桃花岛。岛主亦不是东邪黄药师,这个桃花岛的岛主是梁一元,他也是个幻想有一天能够自由飞翔的“鸟人”。十年前,梁一元突发奇想,承包了近一百亩土地,建设候鸟保护区。几年来在保护区内陆续种植了六百多棵各种景观树,供候鸟栖息,现在区内的树达到三千多棵。此外,梁一元还在靠水的地方移植了一百多棵红树。

为了方便候鸟觅食,从2018年3月底开始,梁一元开挖了一个一亩大的“白鹤湖”。他打算在白鹤湖周边种植草皮和藤生植物,铺设管道,在海水涨潮时将海水及饵料引进来。梁一元在候鸟保护区内,花了两万多元搭建了一间铁皮屋,里面设有“候鸟治疗室”和“候鸟试飞室”。那天,央视记者对梁一元成功救治的一只灰雁进行了拍摄。据了解,这只灰雁是廉江市公安局森林分局从贩卖候鸟的嫌疑人手中解救出来,并于2013年11月29日送到候鸟“医院”进行救护的。“灰雁”属天鹅类,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刚送过来时,它精神紧张,两边的主要羽毛被拔掉六根,双脚一直被绳子绑着,腿部脱皮,根本没法走路。梁一元告诉央视记者,他对这只命悬一线的灰雁进行消毒、止血,对受损的腿部进行固定和按摩,随后将它安置在光线较暗的房间安定情绪,并精心饲喂。逐渐地,灰雁恢复了正常采食、饮水状态,脚伤好转,可以走路了。傍晚时分,万鸟归巢,场景十分壮观。灰雁扑扇着翅膀,兴奋地回应着室外的鸟群。2018年5月23日,梁一元又成功救治一只刚被解救出来的患上胃肠炎的灰雁。据他说,十年来,成功救治的鸟儿超过一千只。

世事之难,难就难在坚持。曾经有网友调侃说:“一个人干一件坏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干坏事。”这句话搁梁一元身上,刚好调换过来。他对鸟儿的深爱,对爱鸟护鸟事业已经投入近一百万元,完全是一种没有回报的公益事业,这件事已经远离了世俗的功利,闻不到人间的任何烟火味。他的行为感动了许多人,带动了部分人。许多人无偿捐款给他,支持他的护鸟事业。廉江市林业部门授予候鸟保护区“野生动物救护中心安铺救护站”称号。这个外表本色,有几分木讷的中年汉子,与鸟有如此深邃的缘分,他上一辈子,上上辈子,都是一只鸟,自由翱翔于蓝天。

实在想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鸟翅在大地之上,天空在鸟翅之上。蓝蓝的天空不只属于白云,亦属于飞鸟。没有飞鸟翱翔的天空,是多么寂寞的天空。我不知道,飞鸟翱翔于蓝天,与鱼儿潜游于大海,到底有多大的区别。当鸟儿在天空画出优美的弧线时,每一次总是牵引着我们渴望而艳羡的目光。

彭一田的飞鸟在九龙山。无数个晨昏,老彭徜徉于这片红土地、港汊、红树林,寻觅飞鸟的身影。他把九龙山的飞鸟写得很美,写得很有仙气。他发现,单个的候鸟展开翅膀在月亮下面悠悠地飞啊飞,它打着巨大的弧度在一圈又一圈地飞,看上去好快活。候鸟在涣散的云朵之间悠闲穿越,它们随心栖落到那些比云朵低很多的树冠上。老彭的内心深处,是希望自己变成一只飞鸟的,这一点与我非常相似。从北方来到南方的老彭,本身就是一只候鸟,这个已经确认无疑,不知道他是否意识到这点。

老彭对飞鸟的研究,使他除了诗人的身份之外,多了一个哲学家的头衔。这是个善于思考的诗人。他说:“候鸟把生命交给大自然,融入生生不息的流转中,身体是它生命的一半,另一半就是它的飞翔。”

而我想说:“人类,像鸟那样自由自在吧,飞翔总是美丽的。”

台风记忆

强台风“天鸽”兜兜转转,跑珠海登陆了。海水倒灌,小车下海,大船上岸,损失惨重。由于有了微信,许多人都用手机拍了视频,受灾的每个瞬间,霎时传遍全世界。同事波少转了一个帖:“‘天鸽变‘癫鸽,重创珠三角”。《泉州晚报》的叶社长在“爱泉州”微信群里也发了一个帖:“今年最强台风登陆,海水倒灌,澳门赌场被浸”。

我认为,“天鸽”的灾害通过新媒体的传播,被放大了。我回应叶社长:“比前年袭击湛江市的‘彩虹还小。湛江的‘彩虹据气象部门的官方口径是十七级。这大概是中国有史以来台风的最大级数,没法再大了。然而,我记忆中的最大台风并不是‘彩虹,而是1996年名叫‘莎莉的第15号台风。一个如此富于诗意的名字,面目却是那么的狰狞恐怖。它不但把湛江港务局的几台近百吨重的龙门吊都吹海里去了,把高压电线铁架好像拧麻花一样拧到一起,把一人粗的树毫不费劲地拦腰折断,好像一个大人折断一根小木棍,把巨轮吹上岸。湛江港务局装粮油的直径几十米的不锈钢桶仓,全部从圆形压成扁形。”湛江晚报社吕副总说,他故乡太平镇通明港一个装载液化石油气的巨大油罐,被风吹到几公里开外的沈塘镇大周村。当时若有人看见那情形,说不定会以为天上飘过一艘巨大的飞艇。当年,我在湛江晚报社任记者部主任,跟随时任广东省委书记的谢非同志救灾,跑了两三天。一路目睹,才全面获知“莎莉”使粤西遭受了巨大损失。我不知道,在汉语词典里,损失惨重与损失巨大,哪个量更大,程度更强。风过后,南海西部石油公司值班人员获报,公司的钻井平台的风速超过每秒七十米,风速仪已经是最大值,估计阵风有二十级之大。台风一秒多钟就跑完世纪飞人“闪电”博尔特十秒的路程,可不可怕?这可能是我们有生之年经历过的最大最恐怖的台风了。我们有缘目睹了,经历了,平安了,此生无憾矣。

晚报崔副总的微信好友小林把台风说得专业而富于诗意。“中国有气象记录以来,湛江包揽广东最强台风榜三甲。九六归来不看风。对于龙门吊吹下海、电力铁塔拧麻花之类的画面,非亲历者不能想象。所有的风速计都被吹烂,定格的每秒七十米,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数字,而实际风速则是一个随风而逝的永远之谜。”真够诗意的,这体现了人类在自然灾害面前的乐观精神。这个乐观是需要“自嘲”作为铺垫的。

与崔说起这些,她亦感叹万分:“对于台风,湛江人只有一把辛酸泪,外地人觉得是满纸荒唐言。简直就是鸡同鸭讲,夏虫不可语冰”。我调侃她:“终于说了一句饱含哲学意味的话!”她说:“是呀,每次台风报道总结会,记者们都会感叹:在大自然面前,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不要梦想着与大自然抗争,那只是死路一条,惹不起就躲吧!”崔当记者那会,有一次冒着台风去采访,强风把她向海里扯,她踉踉跄跄地稳不住身形。后来,在跌下大海的那一刻,她死死抱住一棵椰子树才得以脱险。现在她说起这事还心有余悸:“差点就光荣了!”

2007年8月,台风“帕布”二次登陆湛江。虽然风不大,但雨大。雷州市遇上了百年一遇的强降雨,个别乡镇降雨量达到六百毫米以上,受浸村庄三十一个。市里出动冲锋舟与直升机,紧急转移了六千名受洪水围困的群众。湛江市委书记与市长都下到一线指挥救援。车子刚过雷州市南兴镇黄麻桥,“轰隆”一声,桥塌了。车上坐着湛江市委书记与一个市委常委兼公安局局长,大家望着滚滚而过的洪水后怕不已。迟几秒钟过桥的话,后果真不堪设想。当天,个子矮小的湛江市市长,在水库下游的一个村庄转移村民时,也差点被洪水冲走。

老伴知道我欲写台风这篇文章后,提醒我:“你想揭示什么主题呢?是‘人定胜天吗?”我说难道不行吗?她的话对我是有所启发的。

小崔告诉她外地的微信友:要领略台风的威力,就必须来湛江。

台风是大自然的一个怪兽,对于沿海人,是恐怖,而对于内陆人,则是陌生,因此有必要科普一下。台风一般发源于赤道以北、日界线以西的熱带海面,即菲律宾东南方向太平洋海域。那里因为温度高,大量海水被蒸发到了空中,形成一个低气压中心。随着气压的变化与地球自身的运动,流入的空气越来越多,并逆时针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热带气旋,只要气温居高不下,这个气旋就会越旋越快,移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总之是变得越来越强大,最终成为一个摧枯拉朽、蹂躏世界、涂炭生灵的大灾害。湛江地处雷州半岛,与海南隔着琼州海峡相望,东边面临南海,是台风必经之路。台风形成后为什么不向南行,袭击澳大利亚等地,而是面向西北,一路跌跌撞撞地向海南、广东、福建、浙江沿海扑来?依我这个科盲猜想,应该是与地球的公转自转有关系,或许还与月亮的引力有关,因为地球的潮汐与月亮关系密切。

湛江这个地方也挺有趣,小台风往往擦肩而过,正面袭击的都是大台风,大到你终生难忘。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而是许多人的共识。

记得小时候在乡下,好像也没少刮台风,但都没现在的台风这么大。风来之前,父亲与叔叔们会用绳子把屋顶的茅草绑紧,一般是用绳子跨过屋脊,然后两边各坠上一块大石。虽然对超大台风不管用,但聊胜于无。我倒是对龙卷风印象深刻。龙卷风是一种因空气迅速对流引起的极端天气,一条龙尾巴状的黑云从天上垂下地面,而且是移动的,遇上什么东西都会毫不留情地卷走。父老乡亲认为这是恶龙作祟,手握大米泼向大风。我问祖母,为什么要向龙卷风泼大米,祖母答:“龙只怕雷公,它若敢卷走大米,雷公必打它。所以,龙卷风会遇米而退。”农民的感情就是这样的朴素,思维就是如此的奇特。

台风来临的时刻一定是风雨交加,过后也一定是连续暴雨倾盆。这个时候,肯定是恰逢天文大潮,海水顶着洪水,排泄不畅,就会造成大面积洪涝,低洼的地方水可达两三米深,一层楼那么高,假如还发生海水倒灌,那么灾情会雪上加霜,沿海堤围、山塘水库的堤坝就要经受严峻考验。当然,低洼村庄的村民早就被当地党委政府迁徙了。海上的鱼排工人、出海捕捞的渔民,都被三番五次要求上岸、回港避风。有时要出动边防海警公安和解放军,霸王硬上弓把他们拉上来。有心存侥幸者,或者视利益大于生命者,最后大都葬身鱼腹。珠海“天鸽”的台风视频,有个人试图顶住在大风中已经摇摇晃晃的小货车,结果车子侧翻了,把车主压在下面。这一幕被网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拍了下来。在大自然面前,人的生命,包括许多生命,就是一粒草芥,细微得不能再细微,完全可以忽略。它才不会怜香惜玉,更不会与你开玩笑。水火无情,大自然自有它不可抗拒的运行规律。

写到这里,或许有脑洞大开或者爱钻牛角尖者会出来抬杠。“作家,你说水火无情。到底是水危险还是火危险?”火成燎原,水到汪洋,破坏力都是差不多的。假如让我选,宁愿泡在汪洋之中,来得清凉一些。

话说回来,既然台风的破坏力如此惊人,其中蕴含的能量也一定是巨大的吧。这点确认无疑。我国按照强度高低,把台风分为六个等级:热带低压、热带风暴、强热带风暴、台风、强台风、超强台风。二十年来,湛江就遇上了三个超强台风,分别是1996年的“莎莉”,2014年的“威马逊”,2015年的“彩虹”。科学家估算,一个中等强度的台风,所释放的能量相当于一百颗氢弹或十亿吨黄色炸药所释放能量的总和。恐不恐怖啊?!我有时候想,人类不是能源短缺吗?台风是个巨大的能源呀!为了解决能源问题,人类发明了核、核反应堆,建起核电站。但是,我认为,核是关押魔鬼的潘多拉盒子,盒子打开后,魔鬼也跑出来了。对于人类来说,核是一把“双刃剑”。看看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与日本福岛核电站的悲剧就会明白。人类还用核来研发出武器,能够毁灭整个地球几千次,能够使人类毫无选择地倒退回原始社会,倒退回石器时代。有个科学家说:“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怎么打,但我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战肯定是用木棍与石头来打。”振聋发聩啊!这就是核阴影下人类的前途与命运。唯有台风这个能源,才是环保的,无害的。然而,用什么方法,用什么技术,用什么器皿,才能把一个体积上千公里大、威力无穷的台风装进去,然后慢慢释放风雨,缺电的地方给风发电,干旱的地方给雨滋润?举目普天之下,只有弥勒佛的布袋才有如此本事。这个布袋是生命之源,万物之源、天地万物,应有尽有,而且,法力巨大,无所不能。天地倾覆之际,它是拯救人类的挪亚方舟。

大自然的奥秘是无穷的。我们一直都想窥探并解开这个奥秘,为人类社会的进步服务。无数的科学家正在各个领域青灯黄卷、殚精竭虑。但这不妨碍我们平常人也来凑凑热闹。尽管这可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我一个朋友就曾经窥探过天窗的秘密。我只知道民间有“打开天窗说亮话”的说法,还有现在的汽车大都装有天窗,在紧急逃生时或许有用。“天开了一个窟窿?开玩笑啊!”我看着他,满腹狐疑。他说:“天窗确实有。那晚我在华山就看过。当时,天空开了一个洞,我看见天上蓝莹莹,星辰就在头顶旋转,似乎伸手可及,美丽不可方物。”他说这话时表情很严肃,很虔诚,很敬畏,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我不知道他当时在华山上,神志是否清醒。为什么晚上上华山?如何上得了?管理人员会让他夜晚上去吗?除非是白天上去,躲起来,夜晚再下来。这样,问题又来了,夜晚怎样下来?发生意外谁负责?非给华山派出所拘留不可。逻辑上不成立啊!

一番机锋巧妙的设问、诘问、反问,看似天衣无缝,原来只是“没有尝过梨子味道”的主观臆断。华山之上,是有宾馆的,就是为了方便旅客在山上看日出。那么,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因为所有的疑问都变成了“伪问题”。2005年4月我曾经与党校中青班的部分同学上过华山,我嫌爬山辛苦,半山腰就与一个同学折回了,并不知道上面有宾馆。崔给我兜头一盆冷水,她说:“华山共有东西南北中五个峰,东峰海拔2096.2米,因位置居东面得名。峰顶有一平台,居高临险,视野开阔,是著名的观日出之所,人称朝阳台,东峰也因之被称为朝阳峰。我十三年前曾经与许多年轻人一样在华山东峰看日出,可惜那天天气不好,只看到一片灰蒙蒙的雾,根本没有什么星辰之美。记忆中花五十块钱租了件棉袄军大衣,穿在身上臭烘烘,依然冻得发抖。”十三年前?岂不是2004年,比我还早一年上华山?咳,什么美好的事情搁崔副总的身上,都可能变成大煞风景,真正是“鲍鱼吃出了萝卜的味道了”。我对她说:“看天窗是需要玄机与缘分的。”

后来,看天的那个朋友告诉我,是他的师傅叮嘱他某年某月某日某个时辰去的,目的就是为了看天窗。“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他把去华山看天窗的经历写成一篇文章,我还替文章取名《天界》。

“天地不仁,以萬物为刍狗。”在自然灾害面前,人类从来不丧失勇气、斗志与必胜的信念。人要做大自然的主人,而不是祭品。我们有一万条理由为一件事奋斗,那就是要始终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毛主席就曾说“人定胜天”,给了我们无穷的力量。他老人家是鼓励我们要研究自然界的规律,找出解决困难的良方并付诸实践。对于台风的淫威,湛江人会说NO,会乐观面对。“台风像脱下的风衣摘下的眼镜/我们是雷州人”(《台风》)。

在大自然面前,人类会愈挫愈勇,永不言败!

石狗公

雷州半岛的乡下,一般把石狗称为石狗公。为什么会这样叫?我猜,公者,男性也,年长而受人尊敬也。

雷州石狗,是雷州半岛的保护神。欲观之,必须前往雷城雷州博物馆,那里是石狗的集大成者。博物馆我到底来了多少次,记不起来了。上一次是去年6月陪全国晚报摄影学会会长司马小萌、副会长刘生生几个人去,司马大姐还兴高采烈地在石狗王前合影。最近这次是在11月23日,陪北部湾城市作家湛江笔会的各路大神来,每次来看,都有不同的感受。摆出来的四百多只各种神态及造型之石狗,蔚为大观。还有两百多只因为没地方摆放,暂时封存在库房里,旧博物馆还有两百多只没搬过来。这些石狗神情各异,或怒或喜,或蹲或坐,或威武或俏皮,栩栩如生。有的石狗刻意雕出一条硕大的阳根,十分显眼,这个可能与古代生殖图腾崇拜有关。现在乡下若有媳妇怀不上孩子,还会拜祭祷告石狗公。至于你问有没有效果,心诚则灵,信则有,不信则无。在赞赏千姿百态的石狗群像的同时,我不禁对雕刻这些石狗的民间艺术家肃然起敬。一凿一锤,无不倾注入满腔热爱。因为有爱,所以石狗才如此生动。作家墨心人说:“单只石狗不足以震撼,但是成群石狗就形成了气场,恍惚间仿佛有了生命。”

这些石狗都是从乡村田野收上来的。为什么雷州半岛这么多石狗,乃至形成了一种石狗文化?它的功利价值在哪?文化意义又是什么?这些颇耐人寻味。雷州半岛古称南蛮之地,荒芜、贫穷,开发水平低下,经济发展缓慢,狗是老百姓的一个好帮手,至少能够看家护院。雷州半岛多玄武岩,为雕刻石狗提供了取之不尽的原材料。所以我在《石狗》一诗中说:“石头坚定/狗忠诚/两样结合/成为雷州石狗。”长期演变,狗被神化了,变成老百姓公认的保护神,守护故土家园,村口、路口、巷口、河口、水口,均可见石狗身姿,个别山坡岭头也有石狗护卫,那里是村民认可的风水宝地。石狗日夜站岗放哨,尽忠职守,把邪魅拒于境外,勇武、忠诚又勤勉。我认为,石狗的象征意义大于实用价值。

宋总在廉江市新民老圩附近一个农村见到一只三四米高的石狗,经常有村民前来烧香叩拜。依我看,可能这只石狗比徐闻县“大汉三墩”景区的三只“靖海神犬”个头还要大,名副其实的石狗王,完全有资格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书法家竹君老家在廉江安铺,乡下邻居晚公常年在九洲江捕鱼,有一次撒网竟然拉上一只石狗公,并搬上陆地供奉,自此每次撒网都网上很多鱼。村民都说是这只石狗保佑。这倒奇了!石狗还会捕鱼?我不清楚这只石狗的个头有多大,更想不通的是,又是如何到了江里。是水冲下去的,还是人为丢下去的?晚公又如何把石狗搬上了岸?总之是件悬案。

听雷州博物馆馆长说,收集这些石狗,颇费了一番功夫。一是要跋山涉水,踏破田间地头,日晒雨淋,遍尝寻觅搬运之苦。二是当地群众一般不肯割爱,要动之以情,晓之以义,不怕“鸡嘴讲成鸭嘴”。三是要提前拜祭祷告。有一回,忘了后面那个程序,一只石狗王硬是搬不动,有人灵机一动,备齐香宝拜祭祈祷,念念有词说了一番话,才顺利搬运回来。这件事在当地引为奇谈。

雷州石狗的历史有多久?我看雷州建城的历史有多久,石狗就有多久,或许比城市还古老。《广东通志》记载:“雷州不仅历史悠久,城池建筑也较早,是岭南地区最早的古城之一。公元前355年,楚国灭掉越国后,楚子熊恽于此建石城,这就是雷州城的最早城郭。此后,东汉时期伏波将军马援南征交趾郡时又曾修建雷州城,至唐代及南汉元亨年间一再修建,尤其唐代改东合州为雷州之后曾大规模建城。”遗憾的是因为年代久远,未详细记载唐代雷城的城郭规模。有一个民间传说与建城有关:雷州开府建城之时,有人主张定址北和康港,反对方要求连夜建好,否则无效。石狗假扮雄鸡提前报晓,吓退建城神兵,才把府城定在现在的雷城。民间传说不为正史采信,但从中得到一个信息,就是建城之前石狗就已经存在。所以我在前文才怀疑石狗比雷城古老。此事权当一件野狐禅。

生于隋末唐初的雷州首任刺史雷祖陈文玉,与一只九耳神犬有关。

话说雷州半岛腹地白沙英山,有一个孤身老猎人陈鉷,他养着一只九耳异犬,每次出猎,犬耳一动,必有收获。这天,一人一犬入山之后,犬耳齐动。陈鉷大喜过望,驱犬向前。但是踏遍整个山冈,连一只兔子的影子都没有,唯见森林深处有一个圆滚滚的石蛋。陈鉷把石蛋带回来置于庭院,是晚,天上打雷下雨,一声巨响,雷电把石蛋劈开,一个小孩蹦了出来,双手握拳,放开后左手心写着一个“雷”字,右手写着“州”字。他就是后来的雷祖陈文玉。那天有个别外地作家在雷祖祠参观后,表示说不定《西游记》关于孙悟空的出生,还是受到这个传说的启发呢。我看,不排除这种可能。陈文玉长大后,替父亲陈鉷养老送终才离开家乡考取功名出仕,直至担任雷州刺史。学界对有否雷祖此人还争议不休,因为所有正史都查不到记载。然而,雷州半岛陈氏子孙存在两脉,却又是得到公认的。一脉是南宋状元陈文龙公子孙自福建莆田入粤而至雷州,另外一脉则是雷祖陈文玉公子孙,本地人称为“蛋陈”,多村族谱均有记载,沈塘镇石板村就属于雷祖一脉。对于雷祖,我是倾向于确有其人的,尽管目前还找不到确凿的史料。本人的祖宗是陈文龙公二子梦雷公后裔。坡头区乾塘陈氏大宗为文龙公三儿梦麟公子孙,南三岛的作家陈济华说他出自此脉。我说,必须弄清我们是从哪里来的。后来,我给他提供了一个简单的谱系。沈塘大陈村则对文龙公子孙事迹记载得颇为详细。

说回石狗,雷州庞大石狗军团中,一定有这只九耳神犬的影子。优秀的基因不会因为岁月的流淌而湮灭消散。石狗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真实可信。有时候也会调皮捣蛋,甚至恶作剧一下。曾经有年轻姑娘或小媳妇干活路过石狗,石狗就附上去。宿主到家后忽哭忽笑,又跳又闹,总之是大异平常。这时候经验丰富的长者,就马上获知其中奥秘,吩咐煮好番薯糖水前往那只石狗面前拜祭。其他山珍海味则统统无效。那天,廉江宋总故意调侃道:“分明是只色狗呀!”我故意答非所问:“廉洁啊!只爱番薯糖水。”

年届九旬的资深报人、《湛江日报》原总编辑李蒙,是个开朗乐观、舞艺精湛的长者,他总是哈哈大笑,那笑声会深刻地包围你、感染你、穿透你,令人难以忘记。20世纪90年代广东省交谊舞比赛,蒙叔是探戈冠军、华尔兹亚军。厉不厉害?吓到您了吗?他老人家看到我的微信后,为我们没有充分挖掘与利用石狗资源深表遗憾。他说:“柳州棺材有名,在街上到处都能买到旅游品微型棺材。雷州石狗出名,但是在雷州却很难见到旅游纪念品微形石狗。应该发动雷州的民间艺人,大量设计制造石狗工艺品,使它成为雷州乃至湛江的代表性旅游纪念品。”

这话简直是真知灼见之金玉良言。石狗是雷州独特的旅游资源,全国仅有,别无他店。不能看完就完了。看来,如何把精神转变为物质,让文化创造出效益,让传统的东西在现代焕发青春活力,我們还需认真思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责任编辑 韦 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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