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元气”周家班：传承百年，走向世界

雷彦鹏

2018年9月中旬至10月中旬，周家班受邀将开启美国6个州11场巡演。届时，“菠林喇叭”将在美国规模最大的世界音乐节上亮相，此外，周家班还会在密歇根大学、肯尼迪艺术中心等文化艺术地标奏响专场音乐会。这是继2017年欧洲巡演之后，周家班再次受到国际演出机构的邀请。

一年前，2017年的夏天，周家班首次开启欧洲专场巡演，23天，5个国家，7场音乐会。在中国音乐学院教授刘勇的推荐下，周家班获邀去第44届国际传统音乐学会世界大会演出，也是亚洲唯一受邀的乐队。从爱尔兰、英国，到德国、瑞典、比利时，从户外音乐节，到国际传统音乐学会的舞台，被誉为“中国元气”的周家班，所到之处，都是沸腾。

“中国元气”周家班

2014年，中国音乐学院唢呐研究专家刘勇教授带着几位师生去周家班第五代大班主周本鸣的老家考察调研。周班主将兄弟姐妹侄子侄孙都唤了过来，连70多岁的四叔也上阵了，他们表演的拿手曲目让刘勇教授“见识到了这个庞大的唢呐家族高超的艺术水平”。这也为周家班打开了学术圈的大门。经过介绍，周本鸣认识了知名音乐人瞿小松，从此，这支在黄淮平原的乡野大地上“野”惯了的“民间旋律”就逐渐走进了艺术院校。

2015年3月，周家班受瞿小松之邀在中国音乐学院做研讨性演出，周本鸣向学生们介绍了周家班和他们的音乐，并进行了现场演出。当时，主持这场活动的瞿小松向周本鸣感叹：“我发现你们的音乐里有一种元气，这应该是最具元气的声音了……”瞿小松觉得，这么好的音乐应该让更多的人听见。于是，在随后的两个月里，瞿小松亲自引荐，周家班相继去了北京电影学院和中央美術学院进行演出和交流。

瞿小松说：“‘元气为最根本的生命力，是走遍世界都能触动人心的力量。”中国音乐学院刘勇教授也评价过周家班的演出：“这种音乐是中国传统音乐的正根，代表了中国传统音乐的精神和韵味。”

周家班的故乡在安徽省灵璧县尹集镇菠林村，那里是苏鲁皖豫四省交界之处。周本鸣说，周家班吹打手艺传承的起始时间已不可考，据有文字记载的资料显示，自清末起，周氏家族便世代以吹打响乐为业，用唢呐锣鼓迎生送死，出现在婚嫁祝寿、节庆典礼、庙会祭祀等重要的仪式场合。时至今日，这门手艺已传承百年，第五代大班主周本鸣的侄孙们已经可以带班出活儿了。这也意味着，周家班作为国家级非遗项目灵璧菠林喇叭的创立者和传承者，已经将这门手艺传至第七代。

周家班演奏的吹打乐是中国历史最悠久的民间器乐品种之一，主要使用吹奏、打击两类乐器演奏——唢呐、笙、管、笛等吹奏乐器和鼓、锣、镲、铙钹等打击乐器，其中，唢呐为主打乐器。一般8人成一班，其中一位是班主，由其带班出活儿，旁观人世的悲欢离合。在过去很长一段时日里，这片土地上的百姓离不开唢呐。

周家班第一代大班主周景之育有四子，分别为周文化、周文司、周文权、周文宽，长子周文化从父亲手里接过衣钵成为第二代大班主。从周文化开始，周家班由苏北迁至皖北，至今生活在菠林村。上个世纪，不只在他们生活的灵璧县，周家班在灵璧周边的十几个县也相当有影响力，当地流传着“请不到周家班，男不娶，女不嫁”的说法。2010年，安徽省灵璧县以周家班世代居住的菠林村为前缀，将周家班所创立和传承的演奏艺术命名为“灵璧菠林喇叭”申遗，并被列入安徽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2014年，经国务院批准，灵璧菠林喇叭被列入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

不过，周家班曾经一度差点儿垮掉。瞿小松在引荐时拍着周本鸣的肩膀对他说：“你们的音乐这么好，这么有元气，你为什么不自信？相信我，我是把周家班放在世界音乐版图中去考量的……”对周家班来说，不自信是因为曾经看不到希望。

传承者要有担当

周本鸣的父亲是周家班的第四代大班主周正玉——周家班最重要的人物，也是灵璧菠林喇叭申遗的标志性人物。周正玉在德行、技艺和成果方面修炼得最圆满，“这是被周家班所公认的”。他8岁习得技艺，12岁领班，天赋异秉且勤学苦练，青年时便在皖苏鲁豫一带博得了“喇叭王…金喇叭”“民间乐王”等美誉。“请不到周家班，男不娶，女不嫁”的说法，正是在周正玉的带领下流传开来的。为了请到周家班，嫁娶双方改日期也是常有的事。

当时，周家班名声不小，吸引来不少唢呐爱好者，或打擂挑战，或拜师求艺。周正玉带领周家班面对来自各地的挑战者而鲜尝败绩，对上门求艺者倾囊相授，毫无私藏。从此，受艺者众多，周正玉也桃李遍天下。周家班自第二代开始，便开放门户，接收外姓人上门拜师学艺。到了周正玉一代，他所教授的门里徒、门外徒，加起来不下千人。周正玉一生与唢呐一直相伴，不抽烟、不喝酒、不纵欲，“乐行刻苦精进，乐德淳朴厚重”。2006年的冬天，周正玉于睡梦中辞世。这个噩耗让周本鸣陷入了无限的悲痛与迷茫。

周本鸣生于1960年，在兄弟当中排行老三。他八九岁时就开始带班出活儿，15岁到艺校学习，毕业之后被分配到了地方剧团。但是，剧团的日子也不好过，得自己寻出路。那几年，传媒行业开始热闹起来，周本鸣相继去了安徽的一家报社和安徽电视台工作，后来又跳槽到央视，最后自己还成立了公司。周本鸣记得，当他决定去城里工作时，父辈们非常震惊：“你不吹唢呐了？”当然，父亲也很失落。在他们看来，“我已经是个叛徒了”。进城工作，一晃十几年，在此期间，只要遇到合适的演出机会，周本鸣都会去为周家班争取。

“很怀念那些日子，大家都不计报酬，齐心协力往前走。”但是，周本鸣清楚地意识到，那些日子再也回不去了。在父亲去世的那段时间，成百上千的人从各地赶来，每个人都在周正玉的灵前祭曲一首。

父亲在世时，周本鸣觉得前面总归有一个人顶着，自己只在旁边协助就够了，而且，自己曾以“叛徒”的身份走了出来。现在，父亲突然不在了，“就像精神支柱一下垮塌了一样”。于是，家族里的很多人心生退意，觉得没啥干头了，很多年轻人改行干了其他，修汽车的、理发的、做物流的、进工厂的……这么庞大的一个家族就这样垮下去了？“这种感觉让人真的承受不了”。在犹豫了一段时间之后，周本鸣放弃企业回到了家族，挑起了第五代大班主的担子。

放弃企业，去吹在这个时代似乎已经走到了边缘的唢呐，这次回归跟当初出走时一样，身边人都不解他为什么这么做？周本鸣说：“传承者要有担当。”其实，这门手艺现在的确从当年婚丧嫁娶的“流行乐”走到了边缘，经典曲目失传，技巧、绝活水平大幅下降，传承人身上的功夫也丢了好几成，创作又并不多产。更让他感到痛心的是，现在婚丧嫁娶时找吹打班子的人越来越少。

这门传统的手艺传承到今天，好像是在对抗时光。在电影《百鸟朝凤》中，新时期的农民办红白喜事的时候，更加喜欢西洋乐队、电声乐队，旁边还有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扭动着屁股唱着歌。唢呐班子式微成了必然。在电影的结尾处，游天鸣在师傅焦三爷的坟前吹了一首《百鸟朝凤》，送师傅上路，游天鸣似乎在讲述着，时代巨轮之下“有天命”。但是，与电影的结局不同的是，周本鸣经历过一段艰难时期之后将周家班带上了世界舞台。

再次登上世界舞台

2017年，经刘勇教授的力荐，在收到在爱尔兰召开的第44届国际传统音乐学会（ICTM）世界大会组委会的邀请后，周家班以此作为开端，进行了为期23天的欧洲巡演。但是，对方不提供报酬，也不提供路费。周本鸣说，不管怎样，一定要去，找不到赞助就自掏腰包。后来，周家班在几个国家的演出都很成功，但是行程花销大，周本鸣在夫人马榕的支持下，为此次巡演卖掉了一座别墅。

2017年9月上旬，由北京文化艺术基金赞助、瞿小松任艺术总监、周本鸣编创出品及领衔主演、周家班三代传承人18名子弟联合出演的世界首部中国唢呐音乐剧《中国元气-八仙桌》在中华世纪坛连演十场。

2018年秋天，周本鸣将带领周家班一个八人的班子开启美国巡演。这两年，周家班似乎看到了一些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