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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的通信

2018-09-10焦宝

名作欣赏 2018年9期
关键词:战线贵刊社会科学

焦宝

缘起

我此前仅仅知道降大任先生有一本《元遗山新论》而已,对其人、其学,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参与《社会科学战线》为创刊四十周年而编纂《(社会科学战线>历史文献图录·书信卷》的工作,可能根本不会对他有任何了解。

编纂《(社会科学战线>历史文献图录·书信卷》需要从大量的书信当中精选出最具有学术价值的信件,同时还要兼顾信件的审美价值,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早在2012年,我和编辑部张利明同志,将林之满等编辑部退休老先生手中保存的信件一一拍照扫描,这时便注意到了林之满先生保存的降大任先生的这一批信件。原因无他,大任先生实在太狂了,因投稿被拒,竟然致信时任主编、著名历史学家佟冬先生责问编辑部工作,信中语气毫不客气。2017年岁尾,《(社会科学战线>历史文献图录·书信卷》的编纂工作启动,我得以参与其中,并一封封细读这些信件,这一过程中,对大任先生的信件逐字读过。在干余封书札中,名气远大过大任先生者,书法远胜过大任先生者,不知其数,但细读大任先生信,心中却充满着对先生的感佩。在整理这批信札的过程中,我曾将程干帆先生的信给蒋寅老师拍照,将朱东润先生的手稿给陈尚君先生拍照,将王昆吾先生的信给他本人拍照,因而,也极想将大任先生这些信件拍照给他。然而当时却根本不认识任何大任先生的后学弟子,更是由于我的拖沓,完全不知道在我们整理这些信件时,大任先生已于2017年12月15日仙去,根本没有机会将这些信给他看了。世间事,或许总有缘分在,6月初,偶然从微信上看到《名作欣赏》当期推出“降大任先生的学术人生”,发表了数篇在4月份举办的“追思会”上纪念大任先生的文章,其中撰文的还有几位我的老师。读了这些文章和《名作欣赏》张勇耀老师在大任先生去世后所写的纪念文章,心中更增对大任先生的尊敬,于是赶紧联系,希望能在《名作欣赏》将大任先生书信刊出。

本来是想就这些书信的价值和大任先生的学术志趣写一点感受,然而,从无任何求教于先生的经历,亦与先生未有过任何形式的交往,贸然议论,未免唐突。写了删,删了写,最终还是决定,仅对书信做一简单释析,余则不赘一言。魏宗禹先生在纪念大任先生的文章中说:“我们曾相约,一生要为祖国的文化复兴而奋斗,因为民族的复兴,必须要由文化复兴实现。我们信守着我们的诺言。”读大任先生的这些书信,相信每一位读者都会对一代学人的铮铮风骨生发出由衷感佩。然而这样一位以道自任、光风霁月的学人,在我们这个时代,却被视作是几乎绝种的狂狷之士,其实,孟子以后,正因狂狷之士不绝,才有三千年中华斯文不坠,斯诚士之大任!狂狷士人在我们这个时代近乎绝种,真不知是大任先生的不幸,还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不幸。

降大任先生手札释读

《社会科学战线》存降大任先生致《社会科学战线》同志书札,为《社会科学战线》早期编辑林之满先生所藏,计8封,其中致佟冬先生1封,林之满先生7封。

其中除日期署1980年12月1日和1983年12月18日致林之满先生两封外,其余均已收入《<社会科学战线>历史文献图录·书信集》(长春出版社2018年版)一书。

第一封信

敬爱的佟冬同志:

您好!

我是一九六七年山西大学历史系毕业生,一九七七年调西藏,至今任《西藏日报》文教组编辑。作为一个爱好文史的无名之辈,想向您反映一点我由衷喜爱并尊重的《社会科学战线》杂志的意见。事情是这样的:

去年我在太原休假期间曾向贵刊投寄一封信和一篇文章。

我寄的信主要是对贵刊发表的袁行云先生关于《书目答问》的文章指出了该文五六条错误(主要是该文引书和著者姓名之类)。返藏后接到贵刊复信,信上只说了几句客套话。我即去信,认为《书目答问》目前仍是一本有影响的目录学著作,为向读者负责,特别是不贻误青年,希望利用补白,将拙见发表,同时要征求袁行云先生的意见。最近又接到贵刊综合组复信,说我那封信丢失,望我重写一封信,打算在内部《通讯》上发表,信中同时还附来袁先生一信,表示同意我原来的意见。鉴于我身在西藏,手头无书,无法重写一信,故请贵刊致意袁先生,请袁先生综合我的意见和他发现的错误,草一短文由贵刊内部《通讯》发表。总之我的信虽然不重要,但竟然丢失,这不能不令人感到遗憾。

我寄去的文章题为《新诗自由化势在必行》,约八千字。文中论述了四个问题:一、新诗的好坏决定于诗的思想内容,不决定于形式格律。二、音乐美和建筑美是新诗题中应有之义,与人造格律无关。三、自由化是我国古诗形式发展史的必然趋势。四、新民歌习用五七言体,不足以成为制定新诗格律的依据。这四个方面的论述专门驳难主张新诗格律说的观点。我认为文章是有一定分量的。新诗形式格律问题关系到新诗的前途,是个大问题。贵刊曾先后发表了一系列文章,基本是主张新诗格律说的。我觉得贵刊也应当发表反面意见,在争论中求真理,这才符合“双百”方针。也是我返藏后,接到了贵刊的退稿。这本来是常事。但我感到问题重大,国内大诗人如臧克家及许多理论家都主张新诗格律说,几乎成为新诗创作的指导性原则。于是,我鼓起勇气,重新修改了原稿,再次投寄贵刊。最近又接到了贵刊之林同志复信。他信中说我的文章“有一定道理,国内许多人也持同样观点”——可惜至今我未見这方面文章——并说拙文写得“简明有力”。但是他建议我把文中第三个问题简缩一下,投寄其他刊物,原因是近期贵刊稿多,版面甚挤,他力争用我的稿子,可惜没有挤上,只好割舍。

贵刊稿多,版面紧,应是事实,但贵刊并不是只办这一期,以后就停刊。只要言之成理,持之有据,何以下期不能用呢?为什么主张格律说的文章可以连二接三发表,而反对意见不能刊用呢?这使我十分纳闷。如果说拙文水平不高,达不到刊用标准,不妨直说,也便于我继续提高。如果是不同意拙文观点,就不采用,这似乎不成其理由。但来信就确实认为拙文有可取之处,这又怎么解释呢?

由于受到这样的对待,我不禁联想甚多。目下国内刊物甚多,但多数篇幅为名人占用,我辈青年想写点东西,以求上进,真是困难重重。我想问一问贵刊,倘若我是位名人,贵刊是否也这样对待呢?贵刊在去年召开了三次作者座谈会,内部《通讯》上明明表示:“坚持‘双百’方针,就要让争论双方讲话,不要只一方面讲。”“办杂志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培养人才……要带一些新手。年青人,质量差点也没关系。”“在探索真理的道路上要有勇气,有胆量,要有敢于‘闯’的文章”。这些话说得何等好呵!但叫我现在怎样看呢?是言行一致,还是只说不做呢?

我是一个才疏学浅的年轻人,渴盼指导帮助。写一篇文章,水平不会很高,但敝帚自珍,当不失一点自信心。万里迢迢,向贵刊寄稿,心目中首先是对贵刊的尊重和信任。但如今遇到的这种情况,不能不使我颇感失望。但我作为一个小小的编辑,也深知干文字匠的苦衷,也许贵刊有自己的难处。今天给主编去信,也不是故意出难题,而是出于无奈,请您能理解并原谅。请您能于百忙中回个信。

专此,即颂

编安

《西藏日报》文教组降大任

1980年2月28日

佟冬先生,1905年生,时任吉林省社会科学院院长、《社会科学战线》杂志主编,于1996年逝世。这一封致佟冬先生的信,缘起于降大任先生的两份投稿未能及时刊发,大任先生认为编辑部的做法未能贯彻“双百”方针,因此致信佟冬先生进行申诉并表达对编辑部工作的失望。信中提出的问题,很快得到编辑部的重视。编辑部倡导“争鸣”,很快将大任先生的信件与袁行云先生的复信发表在1980年第2期上。但是关于新诗形式问题,大任先生《新诗的自由化势在必行》一文却不曾在《社会科学战线》发表。因为在《社会科学战线》组织关于新诗发展问题的“新诗笔谈”之后,迅速引起讨论,此后关于“朦胧诗”“崛起的诗群”“面对新的崛起”等问题和论题的争论,形成了全国范围内的反响。《社会科学战线》在1980年第2期发表公木先生《在民歌和古典诗歌基础上发展新诗》,算是对这一问题的总结。

以下按序号释读:

①袁行云先生关于《书目答问》的文章,发表于《社会科学战线》1979年第1期,即《<书目答问>和范希曾的(补正>》一文。

②此信后与袁行云先生复信一并刊发于《社会科学战线》1981年第2期,即《关于(书目答问和范希曾的补正>的通信》一文。

③关于新诗发展及其形式问题,《社会科学战线》是较早组织争鸣讨论的刊物,1978年第4期刊发尹旭《新诗要革命》一文,在学界引起了较为强烈的反响,因而在1979年第3期组织了“诗歌笔谈”专栏对这一问题进行争鸣讨论,发表了刘再复、楼肇明、丰华瞻、吕树坤、程毅中等先生的看法。此处所说“一系列文章”即指的是这次讨论中的文章。

④臧克家先生的意见后发表在《文艺理论研究》1980年第1期上,即《向古典诗歌学习》一文。

⑤当时国内相关讨论确已经较多,在此次通信后不久,“全国当代诗歌讨论会”在南宁召开,大量意见发表出来。

第二封信

之满同志:

您好!

五月卅日信及惠寄贵刊一册①均收悉,谢谢盛意。

信中一些看法,实获我心。时下各地刊物蜂涌出版,每一刊物试刊均拉名家支持门面,办刊物的用心甚苦,动机可悯,但效果并不理想。因为名家固然应当尊重,但也不可能篇篇珠玉,更不可能包办天下刊物,何况也有一些名家并不尊重自己,反而有损刊物威信。

就说贵刊前两期发表的江地先生关于清代官制概述的文章和天兰同志关于达·芬奇美学札记选译④。江地⑤先生是我在山西大学历史系的受业恩师,天兰同志也是拜访的老师,我们老少间关系很好。但是江先生的大作便觉陈旧。清代官制前人著述不少,倘有补充、考证或辨误,可以另作专文,不必作此洋洋大文,概述一番。而贵刊却分上、下两次全载。天兰同志译的达·芬奇美学札记,恰是过去无人认真翻译而颇可借鉴的作品,理应郑重向读者介绍,但贵刊只是几条补白而已(天兰的全部译文,我在太原休假时曾全部校看过)。这不能不说是编者的“眼光”问题。

再如,这次贵刊发表公木同志谈新诗的文章,几乎没有什么新意,人云亦云者居多。而拙作“新诗的自由化势在必行”,虽属浅陋,但立意与论点,自认要新鲜一些。公木同志是就诗歌创作来谈诗歌创作,而我从诗歌与历史的关系谈新诗发展大势,提问题突破口不同,至少沾了点边缘科学的边儿。新的见解,难免粗疏之病,但总能启人深思,继续探讨,对新诗繁荣有益。老生常谈,读來有何味道?

我对拙作《试谈圆的美》,也作如是观。

由此看来,编者选稿确实很重要,不宜迷信名家。

老林同志,你们刊物的大门真是难以踢开呀。当然,比贵刊更显得画地为牢的大刊物还多得很哪。

不过,从信中看到您的许多见解,我确感难能可贵,因此我内心是将您当为朋友看待的。我们时代的未来,属于青年,实践必将证明这一点。办刊物理应贯彻支持青年的原则,我想是毫无疑义的。

贵刊一九八〇年一期,我没有,此间也无处可买。倘您处有余的话,能否烦请惠寄一册?

寄上我报编的“西藏历史研究”四册。其中两册因已发送完,没有余额,只好阙如,谨致歉意。

专此,望今后保持联系握手

降大任

1980年6月19日

这封信是在大任先生收到样刊后所写,信中指出了编辑部工作中的许多问题,毫不客气地认为是编者的“眼光”有问题。实则,《社会科学战线》虽创刊之初即以“大而杂”著称,但仍旧是以发表学术论文为主,而天兰先生选译达·芬奇美学笔记条目,并非学术论文。而《社会科学战线》在1980年第2期发表公木先生《在民歌和古典诗歌基础上发展新诗》,亦非老生常谈。公木热情支持“崛起的诗群”,在对“朦胧诗”的发展等问题上,发挥了重要作用。此文题目虽沿袭旧题,但内容确是热情支持新诗自由探索的,尤其是在形式自由化问题上,与大任先生的观点可以说并无二致。因而,“老生常谈”的指责是并不恰当的。

以下按序号释读:

①此处所说即1982年第2期《社会科学战线》,刊有降大任先生与袁行云先生的通信。

②《社会科学战线》是“文革”之后我国社会科学界创刊的第一份大型刊物,因众多学界前辈此前文章积压,发表无处,因而创刊之处,《社会科学战线》约发了大量名家作品,也因此被称作“名家刊物”。大任先生此处所谈的就是这一问题和现象。关于“名家刊物”的问题,不仅是办刊方式问题,还被与“专家路线”等联系,上纲上线。佟冬先生对“双百方针~名家刊物”等问题的看法,可参考宋煅:《佟老与(社会科学战线>》,《社会科学战线》1995年第4期。

③江地先生的《清代官制概述》(上、下),《社會科学战线》1979年第2期和第3期连载。

④天兰:《达·芬奇美学笔记拾零》,《社会科学战线》1979年第4期。此后全文以《达·芬奇美学笔记选译》为名在《晋阳学刊》1981年第3期和1983年第4期发表。

⑤江地,1921年生,原名李广澎,以笔名江地行,时任山西大学历史系教授,著名捻军史专家。

⑥天兰,即诗人汪若海,《开荒》等的词作者。

⑦《诗探索》1982年第3期发表降大任《诗歌形式的历史趋向:自由体与逼近口语》,疑即此文。

⑧降大任:《试谈圆的美》,《社会科学战线》1980年第3期。

⑨《西藏历史研究》为《西藏日报》编辑部所编的内部刊物,1975年12月发行第1期。

第三封信

之满兄:

好!

来信今日(8月25日)方收悉,因是平信陆邮,未用航空,故多费了时日。谢谢惠寄“战线”一册,然尚未收到,想在途中吧。承您勉励,刊发拙作短文,感何如之!

我是1977年由山西人民出版社调《西藏日报》社的,此间情况,内地罕知,一言以蔽之,没有办法做点学问,只能因陋就简,找比较顺手的题目写点学术心得。至于在此安家,更不敢想。好在中央决定大批干部内调,我大约在明年内即可返山西了。虽然山西学术活动和条件一向比较落后,但比西藏总要好些。昔人怀瑾握玉,以求人知。自己不敢以真才自命,但欲图有益社会,报效四化,素志尚存。且已年近不惑,时不我待,不敢疏怠,唯磨之砺之,以求一得之功也!生逢四害之厄,误国误人,言之痛心。如我辈者较之前人成就,实感惶愧,而今贯彻“双百”方针,正是急起直追之日。然每睹学界名人三乱(乱写、乱投、乱说),便觉风气不正。正如您所言“如不正视,就会再蹈‘四人帮’的覆辙”。正风气必先正人心,正人心必先正制度。现在官僚主义和不学无术之辈甚多,诚为国家灾难之源。如不扫荡翦除,“四人帮”复辟不远。如我辈一不图官,二不求财,一领布衫,两袖清风,疏食饮水足矣,不奋起更待何时?我这个人生性拙直,认定的事非办不可,正以私心无所挂虑,每每直颜犯人,在所不惜。所以进藏数年,虽无成就,但徒博得一个“迂夫子”之名,至今不悔。将来仍要一如既往,直道而行,愿与兄共勉。

最近我正在草写一稿《论个人不能起历史作用——读普列汉诺夫<论个人在历史上的问题>》,万余字,已三易其稿。是与《人民日报》特约评论员文章唱点反调,虽则那篇文章意在批判封建迷信,但观点仍不彻底。这件事是吾师天兰同志嘱我写的。完成后,想请天兰老看后,也请您指正,也不知您能否助一臂之力。总之,我凡是想写什么,总有一个目的:为民代言。否则,人民养活我们干什么!(我并不以写点圆的美之类的东西自满自足的)

附上最近发表的拙文一篇,请指正。这是我在西藏干了几年留下的一点东西。别亦无他。遥祈

编安

大任

8月26日

所发拙稿印错两个字:枘误作柄,相得益

彰误为相得益彩了。又及。

①即《试谈圆的美》一文。

②党的西藏干部工作政策,可参考杜江《中国共产党西藏干部政策历史回顾》,《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2期。

③此信日期未署年份,据信中“刊发拙文”及内容与后一封信的比对,可知年份当为1980年。之满同志:

您好!

久未去信,想工作顶利,身体康健。

中央关于西藏工作的重要指示下达以来,大批汉族同志奉命内调。我幸蒙领导批准近期内调,仍回山西人民出版社工作,但也有可能调到山西社会科学研究所历史研究室工作。具体到何处,待我回太原后再定。因家住出版社宿舍,故今后通讯地址仍在山西人民出版社(特),我拟于元月底离藏,除路途延迁,估计在二月底即能返晋。

您与我联系甚少,但来信言短情深,提携后进之意,形诸笔端,私心感何如之!近期以来,忙于报社业务,并因办调离手续,不胜烦忧,未曾有什么新作。除了写杂文、随感之类,还奉我恩师之命写了一篇较长的论文《论个人不可能起历史作用——重读普列汉诺夫<个人在历史上的地位>》,此稿已寄恩师天兰同志审阅,将来他看过提出意见后,将请您再审阅指正为荷!余无他,谨颂

笔安

降大任

1981年1月22日

以上两封信中,讨论的主要问题是降大任先生《论个人不可能起历史作用——重读普列汉诺夫<个人在历史上的地位>》一文。这篇文章不但《社会科学战线》未曾发表,在此后相当长时间内也未发表。《理论探索》1994年第2期发表降大任先生《论杰出人物不能决定历史及其发展的快慢》一文,应该就是这篇文章或是在其基础上修改而成的。实际上,前一封信中所说的《人民日报》特约评论员的文章,是指沈宝祥(《正确认识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该文首发于1980年6月20日第212期的《理论动态》,这篇文章经胡耀邦审定后,于7月4日在《人民日报》以“特约评论员”名义发表。这一文章是在当时深刻的政治、社会背景下出现的。大任先生的认识显然仍处在学术层面。实际上,关于普列汉诺夫此论的讨论,1956年第5期便发表过新流的《必须正确认识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读普列汉诺夫“论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的笔记》。

第五封信

之满兄:

您好!久未通信,望谅。因我于今年年初从西藏内调回到山西太原,直到十月份才安排工作,先到山西省社会科学研究所《晋阳学刊》编辑部负责历史稿件的编辑工作(管古代到隋唐五代,另兼世界史)。上班两个月来开始紧张忙碌了,不过由于专业对了口,同志们也很团结,所以工作比较顺利愉快。

上个月有朋友到吉林开会,我曾请他带信去看望您,但因他事务甚忙,未暇见您的面,憾何如之!您的各方面情况如何?想来一定很忙的。一年来我刚回到山西,各方面情况均不甚了解,空闲时只是写了一些小文章在我省报刊发表,没有什么大的作为,原来写的两篇有份量的稿件一直没有改出来,今后写好后还想请您指正,想兄定会热情协助的。过去由您大力支持,我的一些小稿能在贵刊发表,每念及此均深感于心,此情此谊当永铭不忘。

附上近期两份《晋阳学刊》请收阅,如有可能的话,望能将《社会科学战线》赐寄,倘有困难,就算了。

今后盼能多多联系,有什么大作请酌寄来,定当尽力。

简此,即颂

冬安

弟大任

1980年12月1日

此前降大任先生在《社会科学战线》发表文章仅《试论圆的美》和与袁行云先生就《书目答问》的通信两篇。

②此处年份为降先生笔误,1981年初即已回调山西,10月份安排工作,此信应写于1981年。

第六封信

之满兄:

谢谢您寄来的刊物,大作《美学新论》拜读后,颇觉有新意,开拓了关学探索的新途径,且写得通俗有趣,说明您下了大工夫。

《新论》把信息引入关学探讨,可谓发人之未发,具有特识。诚如文中所说,这比“从实物观点看待美”,更有助于理解关之含义。信息涉及人的认识,这就非“纯客观”。只有人才有关感,离开人谈不上关。过去蔡仪主张美是客观的,朱光潜早先主张美是主观的,后又修正,与李泽厚一样主张主客观统一说,但为何统一,解释不尽相同。大作提出“信息”,沟通了主客观。这对弄清美的实质,具有独创性启示。

但我也有一些未能理解之处。

比如,美这种信息毕竟不是一般信息,是能够引起人的美感的信息。什么才算是能引起美感的信息呢?这需要有个定义。此其一。

美感取决于人们的文明程度,大作已举出许多例子。而人的文明程度取决于历史的发展(包括生产力、生产关系即人与人的关系的发展)程度。这也需要进一步阐述。此其二。

关有示差性,诚然。但所有物质之所以不同,均因其带给人的信息有示差性。什么是美的示差性?有必要继续说明。此其三。(是否可以说人类文明程度的差异决定了美的示差性?)

关于自然关,我不大同意这一概念。我以为世界上没有离开人的认识的纯自然美。所谓自然美,均是人直接或间接加工的自然界,或者是在想象中加工了、变化了的自然界(虽然客观上自然界尚无变化之迹象)。此其四。

关于美的直观胜,包括不包括音乐美?可否把直观性换为可感性?此其五。

关于美的鲜明性,是否没有朦胧美?如果有,岂非不鲜明?此其六。

以上六点是我读了大作后,粗浅的感想,也许根本就没有把握您文章的要义,亦未可知。供您参酌。

大作我已向山西人民出版社《编创之友》负责者张安塞同志推荐。他看过很感兴趣,答应拟在第3期刊载,即今年秋季。因该刊是季刊,系内部发行,约六月底发稿。

陈复兴同志“王国维美育观”一稿,我已看过,觉得很意义,对目前建设精神文明有借鉴作用,况别人似乎对此问题尚未多涉笔。我向我刊这方面编辑朱德真同志推荐,请他审定,并对他也说明了我赞成的看法。他答应看过后将直接复信给复兴同志。望稍待。

李惠让同志处,请代问好。是您的好友,当然也是我的老师。我想听听他对拙作的审处意见和批评,并同他联系。

关于普氏文章是否英雄史观原因,当然不是。原因有历史的(封建主义)、现实社会斗争的,也有理论宣传上的。我是指理论宣传上的重要原因之一。似乎我没有讲清楚?我是过勿惮改,希望听到批评,随时修改拙文。

耑此。即颂

笔健

大任

1982年5月14日

①林之满:《美学新论(摘要)》,《编创之友》1983年第1期。

②关于自然美问题,大任先生有继续深入思考,后与陈望衡先生合撰《何来自然美》一文,发表于《中州学刊》1987年第2期。

③《编创之友》是山西人民出版社办的内部刊物,1985年改名《编辑之友》公开出版。

④陈复兴先生为吉林省社会科学院语言文学研究所研究员,降大任认为很有价值的这篇“王国维美育观”文章,是较早的关注王国维美育思想的文章,此前仅有王国维研究专家谭佛雏先生《评王国维的美育说》(《文艺理论研究》1983年第3期)一文。陈复兴先生此文后以《简论王国维的美育观》为题发表于(《晋阳学刊》1983年第2期。

⑤朱德真先生为《晋阳学刊》编辑。

⑥李惠让先生为《社会科学战线》早期编辑、哲学编辑室主任,后任《求是》杂志社、红旗出版社社长等。

第七封信

之满兄:

来信并拙稿一件均妥收。拙稿因某种原因碍难采用,这是很正常的。我们都搞编辑工作,这种情况时能遇到。我们之间这种通信,彼此在学术上有所切磋,至有启发,这是最可宝贵的。比如你来信指出,领袖决定一切的观点并非完全来自普氏著作,这对改正拙文的疏漏就极正确。只能说,那观点的产生有深厚的社会历史原因。至多可说普氏著作是其思想上重要来源之一。因此,我据此对拙稿的话有所修改。这提法本是常识,但我却疏忽了。如不改,此稿倘若发表,岂不致片面之讥?

最近我刊与《历史研究》在太原召开了全国性学术会议即“中国封建主义研究方法论问题讨论会”,会期凡七天,刚刚结束。因筹备、接待并参会,十分忙碌,好在已经完了。在会上我也谈了自己一点看法,认为中国封建社会长期性的原因是在封建生产力产生前提下的“自然条件决定论”,这观点不同于所有已发表文章的七种主要代表性观点,引起了重视。我也是在学习探讨,想有所长进,故敢在会上献丑。虽未有人公开反驳,但也听到一些委婉意见,促我深思,我认为自己年轻知识浅,只要能听到对自己的批评,是一种幸事,搞学术相反相生,这应该感谢。

关于美学问题,我压根儿外行,有兴趣毕竟是兴趣,不是研究,望你继续深钻,将“信息论”好好发挥一下,好在《编创之友》是内部刊物,可以作为一次练笔,听听反映。

你介绍的那位朋友,请代为问好,今后有什么事望不要客气。只要大家为着增进学问、繁荣学术的目的,互通声气,互相勉励,这是应当提倡的。今后,我求教于你们的地方也很多,亦请多多支持。

耑此。即颂

著祺

大任

1982年6月16日

①此文即《论个人不可能起历史作用——重读普列汉诺夫<个人在历史上的地位>》一文。

②会议召开于1982年6月7日至13日,可参考《中国封建主义研究方法论问题讨论会综述》,《历史研究》1982年第5期。

以上三封信,主要包含三方面的内容。一、1981年降大任先生从西藏内调,进入1980年创刊的《晋阳学刊》担任历史学编辑。因而,与《社会科学战线》林之满先生成为真正从事学术编辑工作的同行。二、因为争鸣而一度对《社会科学战线》采取较为激烈批评态度的降大任先生,此时与《社會科学战线》及林之满先生“不打不相识”,已经成为朋友。两人同行加同好的关系,使他们在学术上相互砥砺,切磋进步。所以林之满先生将其《美学新论》发给降大任先生批评指正,降大任先生不仅指出文章的创新性价值,而且认真指出了自己认为文章存在的问题,计六条之多。且在这些问题上,他又进行了更加深入的思考,并在以后形成专论《何来自然美》。这正是他所说的“增进学问、繁荣学术”之道。

第八封信

之满兄:

刊物寄去想已收到,今再寄上新出的《编创之友》一册,请收阅。

我有一篇小稿另附去,是属文字考证的短文,请便中推荐。如能用,固佳;如不能用,即烦退我可也,不必为难。

匆此,即颂

大安

大任

1983年12月18日

信中所说的“文字考证的短文”,不知是何文章,但1984年第4期《社会科学战线》发表的大任先生文章却是《咏史诗与怀古诗有别》一文,与“文字考证”无关。

致谢:降大任先生手札由《社会科学战线》创刊早期编辑林之满研究员保存,感谢林先生对本文写作给予的指导。本文引用的多数信件,已收录于《(社会科学战线>历史文献图录·书信集》一书,由长春出版社影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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