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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领风骚三百年
——鲍桂星

2018-09-08许宏泉

大观(书画家) 2018年3期

许宏泉

孤帆迳飞渡,击楫意苍茫。

鲍桂星像

鲍桂星诗页,数年前在白下,乡兄戴乔奇所赠。释文如下:

题吴兴书《待漏院记》诗,已被兰雪假去,不得以感喟顿挫出之,语不多而有蛟龙盘拏肉倔强之意。虽醉笔似可存,惟先生教之。诗录如左:

石士先生晨款扉,手承旨书乞我诗;

所书维何待漏记,桐城夫子昔所遗。

夫子磊磊经人师,此书之赠兼劝规。

雪窗春晴纸屋白,墨妙展玩心神怡;

神怡未几忽感叹,古有遗直今也稀。

咎夔房魏不可作,宰相安得闻此辞;

此辞况出小吏手,非斥则逐谁敢为。

大言张目著院壁,王黄州者真鱼夷。

鱼以尸谏夷饿死,黄州三黜夫何疑!

夫子不仕四十载,所望吾党辉鼎彝;

先生谪降我颠蹶,白日西去戈难麾。

还君此帧勿□□,鸡鸣虎斗令人悲。

门侍鲍桂星顿首呈草

鲍桂星撰《觉生自订年谱》,历述生平行迹,其间亦多有感喟之辞。

如记出生之年:“乾隆甲申七月五日余生。先妣唐太恭娠余甫六月病痁,而余堕地百日不肯眠,太恭人剑而行于室彻昼夜。”呱呱堕地而百日不眠,母亲抱着婴儿来回在屋里徬徨,更因疟疾而绝乳,故祖父有“事定辛勤乳哺中”之句。

鲍桂星诗稿

又辛卯,八岁时,觉生随大父读书程氏园。园僮攫鸦雏,群鸦竟日噪,此山村顽童常作乐事。觉生见之,乃占一绝,末云:“童子不知鸦意苦,我为挥泪两行齐。”童稚即有如此悲悯情怀,大父因称之:“儿他日必能诗,然终身多苦境也。”道出人生之艰辛。

是谱所录科举、仕官经历及家事,交游甚详,如:嘉庆十九年尤为详细,略叙如下:

五十一岁。闰二月,充会试搜检大臣。三月,授工部右侍郎。七月,充武英殿总裁。九月,奉敕典武会试。十一月,查审通州仓务。十二月,条奏武英殿事宜,并劾提调某,副管某不职状,为提调所讦,以为鲍“薄视满洲人”。于是诏军机询问。鲍有奏:“在殿校书时,曾恭述圣谕,以戒诸同官、词色俱厉则有之,无所为薄视也”。结果落个不大不小的“莠言乱政”之名。照溺职例夺官,诏其在京闭门思过,有点“双规”的意思。直到已卯五十六年时,仁宗皇帝六旬大寿,才赏复编修。当然,谱中所记亦有讳莫能详者,如其参劾某某皆未直指名姓,获罪遭罢之事亦轻描淡写。

民国《歙县志》书影·鲍桂星传

谱中记叙皇帝的两次召见,写得极其温馨。一次是道光二年,三月鲍回京销假,五月,“召对乾清宫,天颜温霁,询曩日劾何人。以某对。上曰:‘朕以褫其职矣。’又曰‘汝无他,但以后须加慎’,往复垂问甚悉。”皇帝问及他年参劾获罪之事,事实上要表明对他的抚慰之情,遂又关照他日后需加谨慎,更是“语重心长”了。难怪鲍要感慨“两朝知遇渥厚如此,小臣何抑酬耶?”

再一次,是两年后,鲍桂星六十一岁。二月,升詹事。又是一次与皇上对话。“召见问:‘汝五十有几?’以六十一对。上曰:‘汝六十一耶?精神面貌尚如旧’。咨询详悉,温霁有加”。以君臣亲切对话记录谱中,倒是增添了几许文学的感染色彩。对于一名旧时读书人来说,获此“关怀”实在是感恩不尽,何止古人,今世文人何尝不迷恋向往此等恩宠待遇呢!

此年,谱称,宗祠久圮,竭力称贷并售藏书,命儿去修葺。“自订年谱”止于此。其后有其弟鲍珊续写。乙酉岁暮,鲍桂星以病乞归。此年孟春,三月十九日暝目长逝。

鲍桂星缘事获罪降革,奉旨闭门思过,此间多以诗遗兴,咏史、咏物、感旧诗三百馀首,皆见《觉生诗钞》。其《感旧诗钞》一卷,人各一诗,并小序。许承尧《歙事闲谭》卷十称:“歙人居多,同时英俊,大半在焉。”又《松轩随笔》云:“嘉庆癸亥,觉生先生在都中,一时从游者甚众。先生赋长歌记之,自注:‘穆常轩彰阿、那昆峰峨、岳中峰魁、三蔼室福、永谧斋宁、福绪堂保、钟云亭祥、敏禹民德、永清园泰、毓云桥书、荣显堂第、奕醴洤溥、福禹门申、铁荔岩麟、吉蔼人云布、张图南颉云、云翥青麟、庆枢之辰。’以上名字,皆见觉生诗抄注中。其后诸公或赞纶扉,或建旄节,或登台省,或膺民社。盖都中以制艺授徒,自管韫山侍御后,当推先生;而科名之盛、仕宦之显,则管之及门犹逊于鲍”。

《诗人征略》,尝选觉生诗若干,如《渡黄河》,其评之“四十字,警炼浑成,迥殊浮响”。诗云:“万里葱河水,西来接大荒。并渠千七百,直下豫徐扬。岸失晴沙白,波吞晓日黄。孤帆迳飞渡,击楫意苍茫。”

又选二绝,谓“神韵绝佳”。其《月夜过枫桥》云:“碧江红树晚萧萧,芦荻花中一叶飘。明月满船天在水,数声柔橹过枫桥。”

《西湖过雪》云:“皓然林岫玉弯环,乞与劳人半日闲。一树梅花一篷雪,自携尊酒上孤山。”(皆见《歙事闲谭》)

觉生尝论唐诗,见《歙事闲谭》卷七:

鲍觉生桂星《读孟东野集》诗:“我为定诗品,五子压四唐:杜李孟韩白,泰华恒嵩衡。”张南山《听松庐诗话》极称之,云:“昌黎低头拜东野。而东坡乃云:‘何苦将两耳,听此寒虫号?’至鲍觉生,则尊孟于杜、李、韩、白之间,比五公于五岳。可见自辟町畦,后世必有欣赏者。”又云:“觉生先生,由编修荐升侍郎。缘事得罪,降革,奉旨闭门思过,后蒙恩赏编修。集中咏史、咏物、感旧诗三百馀首,皆此时所作。觉生尝述其师吴澹泉之言曰:‘诗之有格,犹射有鹄,工有规矩。入格则为诗,不入格则不可以为诗。不入格之诗,其工者骈俪文耳,其奥者古赋耳,其妍者词耳,其快者曲耳,其朴直者语录耳,其新颖者小说耳,其纡曲委备者公牍与私书耳。’觉生颇以为然。余谓:‘诗安有定格哉,但有真才真学真性情,其诗自有佳处。’然世人为诗,亦实有蹈此数病者。则澹泉之言,不可泥,亦不可不知。”

又《鲍觉生佚事》一则,其间透露消息,有待探究。云:

鲍觉生与其弟书云:“视楚学三年,心血耗其斗许,须发白其四分,而秋闱所拔者,尽无名之士。此仇不共戴天。”又云自撰挽联云:“功名气节文章,他生未卜;嬉笑悲歌怒骂,此日方休。”按:先生作京师歙县会馆联有云“功名关福命,知状元宰相,不在文章”,盖隐指曹文正也。后略改数字乃刻木,今犹存。

此或谓觉生与同邑曹振镛之过节。而“得罪”之事,是否亦与曹文正有关呢?这里,不妨作为一个问题提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