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龙神祠社会职能的变迁及文化价值
2018-08-28周玉洁伍芸萱
周玉洁 伍芸萱
摘要:乐山市中区九龙山上,有一座九龙祠,后称龙神祠,是乐山第一批市级文物保护单位。该祠于2014年遭遇大火,残毁至今。虽然有关部门打算对其进行修复,但目前并无一个可行的方案。如今的龙神祠,修建于乾隆年间,已被考证的职能有:祭祀赵昱的祠堂,九龙书院,东岩书院,武汉大学西迁乐山时的学生宿舍,百货公司宿舍。通过祠内一块残碑,我们揭开了它另一个被人遗忘的职能——恤嫠局。我们认为,要对龙神祠进行修复和再利用,应该全面考量它在历史上这些复杂的建筑职能及其蕴含的文化要素。
关键词:乐山龙神祠;建筑职能;文化内涵
一、从九龙祠到九龙书院
乐山龙神祠最初建置的目的是为了祭祀隋朝眉山郡(隋朝时乐山旧称)太守赵昱。关于赵昱之事,记述的史料众多,最早见于《龙城录》,但目前学术界对此书的真伪以及创作年代并无定论,我们认为此书并非柳宗元所作,且唐代相关史料并无唐太宗封赵昱为神勇大将軍之事,因此龙神祠应该不是始建于唐代。同治《嘉定府志》卷三二《宦绩志》称其“庙食灌口”,亦从侧面说明就算赵昱真为隋朝人,唐代被封神之后,祠庙也在灌口,不在乐山。我们查检了现存最早的乐山方志——万历三十九年(1611)版《嘉定州志》,在卷二“祠庙”门中,并无九龙祠或龙神祠,仅有川主庙:“川主庙,城北一里,正统十年(1445)知州冯志学建,祀秦太守李冰子二郎。”(1)可见,万历时的乐山,并无赵昱专祠。但同书又记载道:
土主庙,凡三,一在龙泓,名碧山庙;一在高标西,一在高标东。相传东祀寇将军,西祀花将军,皆不经。至引杜诗花卿以为据,若尔则一武健耳,史称其为崔光远牙将,斩段子璋,因而大掠东川,则又何足祀哉?惟赵昱近之,貌以被发仗剑,岂斩蛟时状也?知州锺振改正,载入秩祀,良为有见。(2)
这是一段很重要的记载,它传达了两个信息:第一,万历三十九年的之前,乐山虽然并没有专门祭祀赵昱的祠堂,但在高标山之西的土主庙,人称所塑为花卿之像者,披发仗剑,与其说是祭祀的是花惊定,不如说祭祀的是赵昱;第二,知州锺振修正了祭祀花惊定这个说法,改祀赵昱。也就是说,乐山有祭祀赵昱的祠堂,但在万历三十九年前后不久,位置是在高标山之西,且原先的称呼为土主庙。魏奕雄先生在《乐山龙神祠》一文中称“乐山这一座龙神祠始建于唐”(3),是没有文献根据的。
在万历九年之前,今天的龙神祠所在地,的确修建了一座祠堂,只不过称为九龙祠,因为山岩上雕刻了九条龙:“九龙山,在东山之右,临江,距州治四里。石壁刻龙九,相传唐玄宗幸蜀时刻,强半磨泐。其存者,矫然有势。”(4)这个祠堂是祭祀赵昱的,但知州锺振将此地用作书院,于是将高标山之西的土主庙作为了祭祀赵昱之地。李采和范醇敬等人看到的披发仗剑的塑像,本来就是赵昱的塑像,应该是锺振派人从九龙祠移过去的。
二、从九龙书院到东岩书院
从这篇无名氏所写碑文来看,陈为光1750年来乐山任知县,于1752年捐俸重建了九龙祠,这是目前能够看到的有确切纪年的九龙祠重建资料。这里交代了重建后的建筑规模为楼一、厅一、亭一,左右斋厨二十六;还明确了这座建筑的职能,即仍是作为书院使用,且县令还每月亲自考核诸生,这无疑是兴隆文教的举动。此外,碑文中提到的“百馀年所荒废者”,也证明明末兵燹之后,九龙祠颓败了一百多年,前文所引康熙《四川总志》之记载,的确是因袭旧文而已。这篇文章并没有说明改建后的书院究竟叫什么名字,但嘉庆《乐山县志》卷三记载了这个书院后身的名称:
东岩书院。县故有九龙书院在城北,旧龙神祠也。乾隆十七年,知县陈为光改为书院,并置有田屋。后署县锺人杰率邑绅士罗其晏等复为增置。嗣因其地屋宇湫隘,且地方官绅岁时展谒龙神,率多未便。遂将各田地铺租归入九峰书院,祠仍旧。嘉庆七年(1802),知府宋鸣琦率署令王来遴于旧考棚后重为改建,颜曰东岩书院。(5)
九龙祠,城内九龙山,祀隋太守赵昱。(6)
从这两条记载可知,九龙祠作为祭祀赵昱的祠庙这一职能仍然存在,但同时也是书院。这个书院的名字我们推测它应该叫东岩书院,只不过与九龙祠处于同一地,不便于另悬匾额,所以搬迁之后就正式挂匾,称东岩书院了。嘉庆《四川通志》卷七九“书院”下嘉定州内“东岩书院”条就明言:“七年,知府宋鸣琦、署县王来遴迁建今所,易今名。”(7)《文化旅游名城乐山》一书第十章第一节就说:“清乾隆时办有东岩书院。”(8)不过,白新良在《明清书院研究》中、丁钢在《书院与中国文化》中、胡昭曦在《四川书院史》中(9),都称其原名九龙书院,后改名为东岩书院,明确承认了二者之因袭关系。
三、从龙神祠到恤嫠局、议会旧址
恤嫠局,是清代晚期兴起的一种救助孤贫寡妇的机构。据《1902-1937年北京的妇女救济:以官方善业为研究中心》的记载,“光绪十五年(1889)九月二十七日,礼部御史何福堃奏请饬各省举办恤嫠局、清节堂,以‘培养名节‘维持风化,受到谕允。”“在政府的积极倡导下,光绪时期,清节类善会善堂逐渐在全国各地区推广。”(10)从这里的考证来看,乐山历史上的恤嫠局创建也不会太早。
我们这次在乐山市文广新局文物科的批准下,由擅于拓碑的乐山大佛景区管理委员会工作人员帅秉龙先生带领,于2017年11月11日上午,到龙神祠实地考察时,发现了一块碑。由于以前并无相关研究提到这块碑,所以本文详细说明如下。
碑文的具体内容中,有“计开恤嫠局”“体遵慈母”“光绪二十三年七月局士王”“光绪二十四年三月局士张”等字样。由于此碑正面被当做洗衣台,故大量文字磨灭殆尽,难以辨识(见附图局部及全图)。
根据这些内容,我们推测龙神祠在光绪二十年前后,曾作为恤嫠局所在地。从碑文中“计开”字样,应该能看出与明代在龙神祠建九龙书院并增设学田类似,恤嫠局也有自己的田产,所得收入用于慈善事业。从其中“体遵慈母”字样,可知有善心人士捐献财物。从“局士王”“局士张”的字样,可以看出当时有专门的人员负责恤嫠局的日常运作。而从“右谕通知”“告示”字样,可以看出此碑为告示碑,当是告诫闲杂人等不许侵占局产之用。
但到了民国时期,恤嫠局又做了搬迁。民国《乐山县志》卷四云:“育婴、恤嫠两局,在城内小关帝庙后,款并于教养工厂,今归教育局矣。”(11)
恤嫠局搬迁之后,龙神祠又临时做了乐山县议会会址。民国《乐山县志》卷四云:“县议会旧址,在龙神祠内。”(12)
四、从龙神祠到武汉大学宿舍
1937年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日本铁蹄所到之处满是疮痍,当时的中国高等教育事业的进程被迫打断,其中就包括一所高校——武汉大学。为保证学校教学的稳定和师生的安全,大多数高校选择内迁。时任武汉大学校长的王星拱在派人前往四川考察校址后选定乐山展开大规模西迁。此时的龙神祠,被用作国立武汉大学嘉定分部第二男生宿舍。
1938年4月,武汉大学在乐山开学。4月16日,迁校委员会召开了第六次会议,决定“龙神祠定为国立武汉大学嘉定分部第二男生宿舍”;4月27日召开的第十一次会议决定,“文法两院学生住龙神祠”(13)。此時龙神祠的社会职能又转换为武汉大学的宿舍。据章心绰《武大乐山时见闻》载:“武大男生宿舍共六个,分布在乐山城中、城北和城西,其中以龙神祠宿舍较大,位于高北门东侧城垣上,有五六个寝室,皆双层床,住文法学院同学四百人左右。”(14)张在军先生在《当乐山遇上珞珈山 老武大西迁往事》第九章也说道:“武大西迁乐山后,把香火冷落的龙神祠列为学生第二宿舍,即文法学院学生宿舍。它是所有宿舍中最大的一所,有五六个寝室,可容三百人左右,并带有一座宽敞的自习楼。它也是1939年‘八一九大轰炸中被摧毁得最为严重的宿舍,却又是现存的唯一宿舍。”(15)
1946年武汉大学回迁之后,需要对乐山的校产进行处理。根据《乐山时期的武汉大学1938-1946》一书记载,武大对龙神祠的处理情况为:龙神祠原由乐山县政府出租,本校自建了一半房屋,共六间,移交给县参议会(16)。从这里的记载就可以看出,武汉大学在龙神祠有自建的一半房屋。但这个自建没有说明是何时自建,与前文引此书资料中说明的“修理”相对比,我们推测,武大刚开始利用龙神祠作为宿舍时,只是在原建筑的基础上稍加修整;后来由于遭到了日军轰炸而残毁,又自建了一部分。同书第一章的记载“龙神祠第二男生宿舍全部被炸毁,很多学生流离失所”(17),正好能证明我们的推测。
五、从龙神祠到职工宿舍,再到残毁至今
武大回迁之后,将龙神祠还给了乐山县参议会。在以后的较长一段时间内,应该还是作为祠庙使用的。但是我们后来考察龙神祠时了解到,它被用作了百货公司的职工宿舍。但这一个时间段起于何时,暂无明确的证据。我们委托毛郎英先生咨询了梁炳尧、杨乐生两位老先生,二位谈到应该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公私合营时,龙神祠变成了百货公司宿舍。我们在乐山新闻网看到了一则题为《龙神祠16户棚户居民将搬新家畅想新生活》的新闻,据介绍,在2010年7月底时,龙神祠还住了16户人家。其中有一户明确提到,他们在龙神祠住了20多年:“在九龙巷76号住了20多年,武晓杰记忆最深刻的就是每逢打雷下雨,家里摆满的接水的盆盆罐罐。”(18)据此可知,至迟在1980年就有一些居民居住在龙神祠。而据魏奕雄先生《乐山龙神祠》一文,“1986年5月21日,龙神祠经乐山市政府公布为乐山市第一批市级文物保护单位”(19)。从被确立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到14年之后才完成居民搬迁,这不得不说是文物保护的一件尴尬事。
据《三江都市报》的新闻《乐山城区古建筑龙神祠发生火灾》一文,“祠庙内一栋侧楼的二楼和屋顶几乎被烧毁,只剩下几根烧焦的柱子和房梁”(20)。
我们这次去实地踏访龙神祠遗迹,看到的只剩下断壁残垣。但不少屋柱保存得还比较好,可见古人在修建龙神祠时用料考究。另外,我们在进门处还看到了乐山市政府相关部门对龙神祠修复的规划宣传,该宣传谈到了三步改造方案:作为乐山历史文化展馆,新建龙神广场,设置龙神祠主入口广场、旅游特色商店及公共停车场。但看不到这个规划是何时设立的,也不知预计何时能完成。
六、乐山龙神祠的文化价值
从前面我们梳理的龙神祠的各个职能来看,龙神祠作为祭祀赵昱的祠庙这一基本功能虽然断断续续,但一直是存在的,哪怕就是在乾隆时期被当成了书院,官员还是会每年定期展祭。这与乐山地处三江之汇,时有水患紧密相关。据民国《乐山县志》卷四记载,乾隆辛巳(1761)、丙午(1786),乐山两次遭受水患,尤以后一次严重,“城不能支,崩塌二百馀丈,长如之,内圮二十馀丈”(21)。除了捍御水患外,龙神祠应该还能承载祈雨的信仰职能。这是龙神祠能够在众多旧祠庙中久历年所而一直保存至今的重要文化原因。
龙神祠从明代到清代,几次被当做书院使用,说明了乐山有浓郁的文教风气。当今学者谈到乐山的书院,九峰书院、高标书院、复性书院是必须提及的,而九龙书院及其后身东岩书院,也时时见诸学者视野,可见龙神祠作为书院这一职能,应该被铭记。
恤嫠局虽然是晚清时期才在全国兴起的慈善机构,但对节孝妇女的尊重,是整个封建王朝都很重视的。这一机构的存在,增加了龙神祠的历史底蕴,让其身份变得更复杂,承载的文化内涵也更多。而这一社会职能是以前没人注意到的,我们这次发现的告示碑,算是首次证明了龙神祠作为恤嫠局的证据。
张在军先生作为一个外地人,十分关心武汉大学西迁乐山的历史,撰写了《当乐山遇上珞珈山:老武大西迁往事》等著作,武汉大学相关人员编纂的武大历史著作,也经常提到作为男生宿舍的龙神祠。在不少武大人的心中,龙神祠给他们留下了独特的记忆。从这一点来说,龙神祠不但是抗日战争中一个受难者的标志,还是武大学人艰苦求学、探究进取的精神榜样。
此外,龙神祠还被作为民国时期议会召开地,作为一个尚且不能自保的破旧祠庙,却长达几十年为贫寒的乐山父老遮风挡雨,承载着一代人的成长记忆。
龙神祠走过了漫长的岁月,经历了颓败、重修、改建、因火灾又再度衰败的坎坷道路,却因为不同时期的社会职能而沉淀了丰厚的文化内涵。它现在是断壁颓垣,是衰败了,但并没有走到生命的尽头,也不是无人问津。我们的研究,不仅要揭示出龙神祠悠久的历史、复杂的身份以及深厚的文化价值,更是要唤起社会和政府部门的重视,期望早日迎来龙神祠的美好明天!
注释:
(明)李采、范醇敬等修:万历三十九年版《嘉定州志》,国家图书馆藏清抄本,第三十七叶左。
同上,第三十七叶右。
魏奕雄:《乐山龙神祠》,载《中共乐山市委党校学报》,2013年9月,第4期:第112页。
(明)李采、范醇敬等修:万历三十九年版《嘉定州志》,国家图书馆藏清抄本,第十七叶左。
(清)龔传黻等修:嘉庆《乐山县志》卷三,嘉庆十七年刻本,第十八叶右至第十九叶左。
同上,第二十叶左。
(清)常明、杨芳灿等修:嘉庆《四川通志》卷七九,嘉庆二十一年刻本,第二十八叶右。
《当代四川》丛书编辑部:《文化旅游名城乐山》,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209页。
白新良:《明清书院研究》,北京:故宫出版社,2012年,第94页;丁钢、刘琪:《书院与中国文化》,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2年,第218页;胡昭曦:《四川书院史》,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48页。
孙高杰:《1902-1937年北京的妇女救济:以官方善业为研究中心》,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第60-61页。
黄镕等修:民国《乐山县志》,成都美利利印刷公司代印,1934年,第四十一叶右。
同上,第三十五叶左。
同上,第20页。
陈小滢、高艳华编:《乐山纪念册 1936-1946》,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335页。
张在军:《当乐山遇上珞珈山 老武大西迁往事》,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5年,第231页。
涂上飙主编:《乐山时期的武汉大学1938-1946》,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9年,第342-343页。按,前部分文字为直接引用,这里的说明文字係据图表改写,特此说明。
同上,第9页。
《乐山日报》记者方方,实习记者王晶:《龙神祠16户棚户居民将搬新家畅想新生活》,http://www.leshan.cn/system/20100729/000391512.htm。文章更新时间,2010-07-29 09:54:42。
魏奕雄:《乐山龙神祠》,载《中共乐山市委党校学报》,2013年9月,第4期:第112页。
《三江都市报》记者龚启文:《乐山城区古建筑龙神祠发生火灾》,http://www.leshan.cn/GB/29/151608.html。新闻更新时间:2014年01月23日08:53。
黄镕等修:民国《乐山县志》,成都美利利印刷公司代印,1934年,第十三叶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