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版教材与《樊川文集》中的《阿房宫赋》比较研究

齐林东

唐代著名诗人杜牧的《阿房宫赋》是一篇古今传诵的骈体文佳作，人教版、北京版、苏教版等重要版本的高中语文教材都选取了这篇文章。然而，这样经典的篇目，在各个版本教材中选文内容的编排却存在不小的差异。更有甚者，教材中编排的文章与其他选本的文章也存在一些差异。

以下，文章主要通过比较北京版教材中《阿房宫赋》与其选本《樊川文集》中《阿房宫赋》在内容编排上的差异来进一步解读这篇千古名作，以求更加深入地理解文本，探寻教材文言文编排的奥妙。

一

北京版教材中《阿房宫赋》一文在注释①中指出文章选自1978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樊川文集》（下文中的《樊川文集》皆指1978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的版本）。然而，仔细对比北京版教材中的《阿房宫赋》与其选本《樊川文集》中的《阿房宫赋》，两者在文章内容编排上存在着诸多的差异。（详见下表）

二

下面，文章按照句读、段落、字词等方面的差异，简要分析北京版教材中《阿房宫赋》与其选本《樊川文集》中《阿房宫赋》之间的差异及其原因。

（一）句读编排的差异

句读编排的差异是北京版教材中《阿房宫赋》与《樊川文集》中《阿房宫赋》之间最明显、最多的差异，全文存在18处差异。

实际上，在清代之前，古文中是没有句读的，文章主要依靠虚词判断、句意理解以及对仗格律等方式断句。到清代之后，才有了句读断句。今天，我们所见到的清代之前古文句读的编排都是后人所加而成。《阿房宫赋》为唐代作品，故我们今天看到的文章中的标点符号都是后人追加的，而非作者所作。

其实，也许句读划分本身并无对错之分，只是不同理解而已。因全文存在差异多达18处，下面笔者例取其中3处差异进行简要比较分析，以期更好地领会编者的意图，更加深入地理解文本。

1.北京版教材：“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樊川文集》：“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分析：北京版教材将“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视为一个句子。这样，句子读起来一气呵成，语气短促有力，能够让读者从中体会出六国灭亡的迅速，阿房宫建造时间的短暂，侧面表现出了秦国的强大气势；《樊川文集》将之视为两个句子，中间用句号隔开，前后停顿间歇相对较长，这能够给读者留下一定的想象的空间，引发读者思考六国灭亡如此迅速的原因。而从赋的文体特点来看，《樊川文集》中《阿房宫赋》则能更好地体现出赋多用骈偶句式的特点。不难发现，二者编排各有侧重。

2.北京版教材：“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樊川文集》：“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分析：北京版教材用了两个分号将“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一个句子分成三个部分，而《樊川文集》则用句号将之分开。《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明确指出，分号表示一句话中间并列分句之间的停顿。句号，用于陈述句或语气和缓的祈使句末尾，表示一个句子完了。可见，北京版教材将“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理解为一个句子中间的并列分句，显得有层次感，与文章所表达的内容更相吻合。而《樊川文集》将其理解为三个独立的句子，则更加符合赋的特点。同时，从前后文语境看，后文的“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乎）几千万落”也是在描写“楼”“阁”，但它们之间用句号分开。可见，前面各句之间亦可使用句号。因此，两个版本的标点使用均可自成其义。

3.北京版教材：“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樊川文集》：“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分析：北京版教材中，将“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与“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视为一个句子，中间用分号隔开。“灭六国者六国也”“族秦者秦也”各自连成一句，中间无停顿。而《樊川文集》将“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與“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视为两个个句子，中间用句号隔开。且在这两个句子中各加上一个逗号，中间有一个停顿，即“灭六国者，六国也”、“族秦者，秦也”。这样的停顿，能够舒缓语气，也能更好地突出灭六国的原因是六国，族秦的原因是秦。从文章主旨来看，《樊川文集》似乎也更能突出文章的主旨，强调出六国与秦破灭的原因。

（二）段落编排的差异

文章段落的划分主要是依照行文思路把相关内容组合在一起，更好地体现出文章的结构层次与主旨脉络。不同的文章段落划分方式，亦能体现出不同的理解与认识。北京版教材中《阿房宫赋》与《樊川文集》中《阿房宫赋》在段落划分方面的差异存在1处，具体如下：

北京版教材：“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秦人视之，亦不甚惜”划入第二段。

《樊川文集》：“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秦人视之，亦不甚惜”划入第三段。

分析：综合比较两个版本的段落划分，北京版教材更合理一些。从写作内容上看，“宫女”部分与“宫藏”部分为宫内的人和物，先外后内，北京版教材将两部分合并一处显得更为自然得体；从表达方式上看，前两段重在铺陈描写，而后两段重在发表议论，北京版教材的编排层次清楚，结构清晰，能够使读者一目了然。而《樊川文集》中，将“宫藏”部分与议论部分合在一起，使得文章层次略显模糊；从主题揭示角度看，北京版教材将之并列成段，强调突出，留有回味余地。而《樊川文集》的段落划分，却使得文章主题的表达略显不明；从全文结构上看，文章最后两段都是议论，北京版教材中倒数第二段以“嗟乎”开头，最后一段以“呜呼”开头，文章结构显得更加清晰合理。

（三）字词的差异

1.北京版教材：“矗不知其几千万落”

《樊川文集》：“矗不知乎几千万落”

分析：北京版教材中“其”字在句子中作代词使用，教材中对该句的注解为“矗立着不知它们有几千万座。”《樊川文集》中“乎”字作语气词使用，在句子中起到语气停顿的作用，没有实意。该句可译为“矗立着不知有几千万座。”从整体来看，两者似乎并无大异。

2.北京版教材：“高低冥迷，不知西东”

《樊川文集》：“高低冥迷，不知东西”

分析：从骈赋韵律的角度上看，北京版教材中“西东” 与上文的“龙”、“虹”押韵，读起来大气，有雄浑之势；《樊川文集》中“东西”与上文的“迷”下文的“凄”、“齐”押韵，语调低沉，蕴含斥责的情感。两种版本的写法都符合赋的特点，讲究押韵。

3.北京版教材：“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

《樊川文集》：“有不见者三十六年”

分析：北京版教材中为“不得见”。其中“得”字在商务印书馆《古代汉语词典》（2008年版）中有六个意思，即①得到，获得。②成，成功。③得当，合适。④得意，满足。⑤能，可能。⑥通“德”，德行。根据文意，“得”字应取“得到，获得”或“能，可能”的意思。这样，更能突显出阿房宫中宫女之多，也能表达出宫女的孤寂、无奈之情，与文章情感基调相吻合。而《樊川文集》中的“不见”则无法表达出宫女是主动还是被动的“不见”，不能更好地体现出宫女内心的情感和凄凉的处境。

4.北京版教材：“剽掠其人”

《樊川文集》：“摽掠其人”

分析：北京版教材中“剽”字注释注音为piāo，翻译为“抢劫、掠夺”一意，意思解释为“从人民那里抢来”。《樊川文集》中，“摽”字在商务印书馆《古代汉语词典》（2008年版）中有三个读音，即piāo、biāo、biào，注解分别为：（1）piāo①击。②高举的样子。（2）biāo③挥去。④抛弃。⑤通“标”，标志。⑥同“镖”，见“摽末”。（3）biào⑦落。⑧拊心，捶胸。根据词典解释及文意理解，“摽”字应取piāo音“击”意或biāo音“抛弃”意。“摽”字取piāo音“击”意时，句子翻译为“攻击掠夺他们的人们”（苏教版教材亦这样翻译）。“摽”字取biāo音“抛弃”意时，句子翻译为“抛弃掠夺他们的人们”。这样来看，“剽”字更合适，而“摽”字似乎有失妥当。

5.北京版教材：“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樊川文集》：“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分析：北京版教材中，“呜呼！”用于段首，承接上文，引起下文，加强语气。而《樊川文集》中则直接切入正题，略显突兀。

6.北京版教材：“嗟夫！使六国各爱其人”

《樊川文集》：“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

分析：两个版本的语气词分别为“嗟夫”“ 嗟乎”，均为加强语气，增强情感表达，没有实意，二者皆可。

三

通过北京版教材中《阿房宫赋》与其选本《樊川文集》中《阿房宫赋》的比较研究，可以引发广大师生及相关研究者、学习者更多的认识与思考。

首先，语文教材作为语文教学活动的主要依据，是经过精心选择编排的课程资源，而文言文作为语文教材内容的重要组成部分，对语文教材内容及语文教学有着不小的影响。由于各种原因，文言文存在多种版本，广大一线教师在进行文章版本选择时，应综合比较各版本的具体差异，对其进行甄别，争取做到“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给学生最可信、最具说服力的东西。同时，广大教师也要引导学生正确认识不同版本文言内容的差异现象，培养学生的质疑精神，让学生懂得“尽信书不如无书”，进而切实提高学生的文言文整体认知与阅读理解能力。北京版教材在参照文章选本的基础上大胆尝试进行改编，无疑也给予了我们更多的思考。

其次，学习文言文要“死去活来”，要能够把“死”的东西变“活”。文言文语法现象是固定的，但对其内容的理解却是见仁见智。在学习、研究古文的过程中要把握文章的字词句法，更要系统地对全篇进行把握，在此基础上进行深入思考。深入研究文本，要努力做到知其然，知其所以然。这样，学习文言文的价值也就能够得到更大程度地实现，也能够更好地探寻文言文中的思想精髓，挖掘其中蕴含的文化价值。像北京版教材中《阿房宫赋》与其选本《樊川文集》中《阿房宫赋》的比较研究自然能够更好地深入挖掘文本、把握文本，把这样一篇名作变得“活起来”。

再次，在党的十八大和十八届三中全会作出全面深化教育领域综合改革决定的时代背景下，语文课程教学正在进行大刀阔斧地改革，北京版教材中《阿房宫赋》与其选本《樊川文集》中《阿房宫赋》的比较阅读，符合课程改革的发展方向，能够更好地提高学生的文言文阅读理解能力，也能更好地顺应高考发展趋势。近两年，随着高考改革发展的推进，高考语文试题更具灵活性，更加注重能力的考查。对文言文的考查，也不再单纯地考查文言字词、语法知识，而是更加注重综合能力的考查。如2015年北京高考语文试题（第二大題第二部分15题）便考查了文言文标点的比较使用问题，原题如下：

《论语·侍坐》篇，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分别讲述了自己的志向，孔子对子路的话不以为然。篇末是曾晳与孔子师生二人的对话，这一对话存在两种不同的标点，其中一种标点如下。

曰：“夫子何哂由也？”

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yú）？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另一种标点如下。

曰：“夫子何哂由也？”

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

（ ）“唯求则非邦也与（yú）”

（ ）“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

（ ）“唯赤则非邦也与？”

（ ）“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①请在括号内写出本句的说话人。（1分）

②“不同的标点源于对文本不同的解读，请简要说明第二种解读与第一种的不同之处。有人认为第二种解读优于第一种，你赞成哪一种？请说明理由。”（6分）

通过2015年高考的这道试题，不难发现，对文本不同标点的使用解读能够更好地考查学生的文言文阅读能力。于是，北京版教材中《阿房宫赋》与其选本《樊川文集》中《阿房宫赋》的比较研究便显得更有意义。

另外，2012年，国家颁布《标点符号用法》，明确指出了标点符号的重要性，并强调要规范使用标点符号。为此，北京版教材中《阿房宫赋》与其选本《樊川文集》中《阿房宫赋》的比较，也能够有效地强化学生对标点符号的准确使用，切实提高学生的语文素养。

实际上，比较阅读，对不同版本文章的探究与质疑，不是要比较出优劣好坏，更不是对经典的无视与不恭，而恰恰尊重文章的体现，这是对文本研习的进一步深化与延伸。以文章的比较阅读为突破口，借此能够更好地学习文言文，提高文言文阅读能力，也能够培养学习者的怀疑精神，开阔视野，发散思维。而北京版教材中《阿房宫赋》与其选本《樊川文集》中《阿房宫赋》的比较研究亦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