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卫风·伯兮》赏析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此诗本身的内容很简单，就是相思。丈夫在外面征战，“为王前驱”，妻子苦苦守家，思念日夜不辍，肝肠寸断。这般苦思征夫的题材在我国几千年诗歌中是再常见不过了。从先秦时代一直到当下，伴随延绵不绝的战争或是须臾不可稍懈的备战，几乎无时无刻都有恋人、情人或爱人在阻隔的空间遥寄最真挚的思念与忧苦。

《伯兮》的表现形式是直抒胸臆，直接写自己对在外丈夫的强烈思念。而其在具体写作技法上的高明之处主要有两点：一是用字；二是情景。这首诗歌在这两点上都力求达到一种效果，那就是表现力。以一个简单而典型的局部，将整个情景完整地表现出来，做到“以少总多，情貌无遗”。

我们先来看诗歌用来表现相思的几个场景：执殳、前驱、首如飞蓬、其雨、出日。作者说，她的丈夫拿着高大锋利的殳，站在军队的最前面，为国王杀敌开道。而这个情节的展现，却只用了两个词，即“执殳”、“前驱”，便将自己丈夫高大威猛、凛凛不凡、英勇向前的气概写出来了。仅仅这两个场景，简单的四个字，便将一个鲜活而富于感染力的形象完美地勾勒出来。就这四个字，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所要表达和所不能表达的意思，都很好地传达出来了。试想，这么出众的男子，叫我如何不想他！

我们再来看“首如飞蓬”。这个场景也很有表现力。人们常说，你爱我有多深？我便说，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可是这样的描述固然真切，却嫌大众，那个厨下阿嫂也是这样思念她丈夫的。也就是说，我们连在最真挚的思念面前，都弄不出一点新鲜的做法来。但这个女主人就不一样了，她说我只告诉你一点，自从你东去之后，我就不洗头不梳头了，现在脑袋像个鸡窝。只这一点，便要让所有闻者泪下。女子爱美，禀于天性，而现在却了无心思来打扮自己。这其实在透露一个信息，那就是爱情的重要。你不在，哪怕我变成一个丑不堪言的婆娘，也不在乎。“首如飞蓬”四个字里面，大有心灰意懒、万念皆空的意味。

“其雨其雨”，运用叠字，是诗意的最好表述。下雨吧！下雨吧！ 因为雨的形象连绵不断，与人的愁绪很相似，有一种暗示并强化愁绪的作用。主人公反复念叨“其雨其雨”，我们也能从中感受到那巨大的愁绪。“杲杲出日”，祈祷盼望着下雨，然而偏偏出现了灿烂的太阳。这种美景的出现，恰恰只能引起女主人的反感与惆怅。我一人孤孤单单，这般美景又有何用！这个美好景致的出现，只起到一个作用，那就是強化孤独感。郑玄笺云：“人言其雨其雨，而杲杲然日复出，犹我言伯且来，伯且来，则复不来。”[1]盼望下雨，可是偏偏出了太阳，正如妻子盼望丈夫回家，可是丈夫始终没回来。

我们再来看整首诗的用字情况。“少陵炼神”，是前人对杜甫诗歌用字精准的评价。现在我们拿这个标准来反观《诗经》，就觉得其实几千年前的文字水平，不落后人半步。“伯兮朅兮，邦之桀兮”。“朅”是勇敢威猛的意思，“桀”便有英雄的意思。这两个字传达出一个意思，那就是我丈夫了不得。就跟我们今天夸人一样，话不多说，“人才”，评价便相当高了。女子先用这两个字给她丈夫下一个定评，让人有一个总体印象，再配上后面的 “执殳”、“前驱”两个场景，丈夫的形象一下子鲜活起来了。

而描述那些情景时所用的字，也相当富于表现力。“执殳”，一个“执”字，丈夫的岿然不动、气势逼人、让人望而生畏的形象便出来了。“前驱”，“前”则将那种勇往直前、视死如归的杀敌气概刻画出来了。“首如飞蓬”四个字，描绘了一个简单的肖像，而这个肖像却又传达出无边无际的相思。之所以能够如此富于表现力，就在于这个比喻的妙当。飞蓬的形象以喻乱发乱草的形象，贴切入神。

也就是说，正是在每一个字都富有表现力的基础上，形成了一个个有表现力的情景，而这些情景合起来，又将一种无穷无尽、无形无相的东西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人如在其中。这便是这首诗的独特不凡之处。只用几个简单的字、简单的生活情景，便可将一种生活状态完全再现。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返璞归真，大巧若拙吧。

诗意本身很简单，这首诗的好处，在于将一种生活经验很简明地总结出来，凝结成一种经典情绪，使我们每每遇到这种情绪的时候，都会想起这首诗。

参考文献：

[1]（清）阮元校刻 毛诗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327页.

熊楚豫，华中科技大学附属中学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