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之倔强与幽默
2018-08-20张炜
张炜
屺岛上的鸟儿可真多,除了一群群的海鸥,还有数不清的其他种类。相处久了,会发现它们的性格与人一样,也是明显的、千差萬别的。
它们因为飞翔,离开地面,常常被人忽视了心情,不太在乎其喜怒哀乐。除非近距离接触,否则谁也不会注意一只鸟的心事。在岛上,只有养鸟的人才会知道自己的鸟高不高兴,喜悦或者忧郁。
岛上的麻雀是一种很倔强的鸟。它们照理说离人最近,哪里有人就有麻雀,看似与人非常亲近。但是它们其实极度追求自由和自尊。如果将一只成年麻雀关在笼里,它会气愤不已。无论喂给多好的食水,它看都不看一眼,直到绝食而死。不自由,毋宁死,这就是麻雀。有人为了讨孩子欢心,曾捉住麻雀让孩子把玩,谁知它一落入孩子手中就开始大口喘气,一会儿就气得昏厥倒地。
还有一种蓝翅小鸟,一旦被囚禁就会频频撞击,直撞得头破血流,气绝而亡。
鸟儿习惯了空阔,自由是最起码的条件。任何鸟儿都极度依赖自由,除非是从小奴役驯化的畸形宠物。
岛上的鸟儿怎样看待渔人,这是一个谜。鸽子和喜鹊、猫头鹰、蓝点颏、游隼等体积及生活习性迥异的鸟类,对人的看法肯定是不同的。鸽子和鹰一旦驯化,可以当人的帮手,它们和猫狗的作用相似。鸽子温柔可人,长时间偎在主人身边休息,光润的额头引人抚摸。鹰的锐目和铁爪能够帮人狩猎,乐于显能。而大多数鸟儿是无法驯化的,它们从不与人为伍。
一群喜鹊守住一树桑葚多年,每年夏秋季节都要饱餐这些甘甜的果子。当有人来采摘时,它们就怒不可遏,在一旁围攻,叫声不绝。从声音上判断,一定夹杂了许多谩骂。
我在岛上住了十天。有一只不知名的大鸟,在长达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总要于凌晨四点左右踹我的屋门。它的蹄脚壮实,踢在门上,的确有踹击之力。那在凌晨响起的门板震动声,总是将我惊醒。我后来明白,它是凌晨即起,而我一直睡懒觉,它实在看不下去了。
还有一只花斑啄木鸟,总在午餐时偷看我吃饭,在窗外探头探脑,一副做鬼脸的样子。当我开窗找它时,它就躲开;我重新坐下用餐,它就再次探头。我将食物放在窗外,它就低头看看,仿佛在笑,不动一口。它吃的东西与我当然是完全不同的。
有一只又大又胖的花喜鹊也多次在窗前逗我,它也选择了午餐的时间。
一只大草鸮面阔如小儿,站在黄昏的光色里。这样的光线中它是能够看清对方的。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它竟然一动不动,从高处看着我,一对大眼睁睁闭闭。由于它的脸部被细密的羽毛遮住,所以我无法看清细部表情,却分明感受到它的幽默意味。它好像在说:“伙计,你该睡觉了,我该干活了。”
散步时携回一只受伤的大斑鸠。这种大鸟像鸽子,我也就像对待鸽子一样对待它了。它伤好之后,我为了防止它飞掉,就用胶布粘住了一半羽翅。它在屋里奓着双翅,像推小车一样来来去去。当它玩累了时,就伸出长长的喙,一下一下摩擦我的手背。这种痒丝丝的感觉让人实在受不了。这种亲昵和友谊深深地打动了我,我就解开了它身上的胶布,抱着它来到海蚀崖。我是在崖上遇到它的。
站在崖畔,放眼碧海中的点点舟影。它在掌心站了一瞬,转眼展翅而去,化入空阔之中。
(摘自“豆瓣读书” 图/亦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