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命”和“运”
2018-08-20罗振宇
罗振宇
中国经济的可持续性如何?这个问题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为它虽然看起来很宏观,但是它关乎我们每一个人的选择。
好像一直有一个声音说,中国的发展模式并不独特,所以持续性并不好。
这种声音中最典型的,就是日本学者提出的“雁阵模型”。简单说就是:“随着成本提高,产业会在不同国家之间转移。”
日本承接美国的产业转移,“亚洲四小龙”承接日本,中国承接“亚洲四小龙”。所以,21世纪初,中国才成了“世界工厂”。所以任何一个国家,都只是产业转移的中转站而已。
这里面有两层意思。
第一,中国在“雁阵”中永远也不会是“领头雁”,你虽然规模大,但是你干的是低端产业,是别人转给你的。
第二,随着中国各项成本的提高,“世界工厂”的地位迟早是要交出去的。这就是可持续性问题。
过去几十年,中国人确实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焦虑中——
虽然我们的经济在增长,但是我们的各项成本也在上升,产业会不会转移出去?我们的黄金时代是不是要结束了?
到了2017年,回头一看,过去十年,中国劳动力成本上升了5倍,已经接近于发达国家水平。但是,制造业向中国集中的趋势仍然没有减缓。那说好的产业转移呢?中国为什么还没有掉到那个预言中的大坑里?
清华大学的魏杰教授2017年还提醒了我们一件事:中国正在启动一次全新的全球化。
过去几十年,世界产业演化的速度在发生变化。我们来看几次产业革命的典型产品——
第一次产业革命的典型产品是火车。
第二次产业革命的典型产品是汽车。
这次产业革命的典型产品是手机。一部手机买了之后,能用多长时间呢?大概1年,大多数人就已经更新换代。
还记得一个品牌叫诺基亚吗?在它被微软收购的时候,CEO约玛·奥利拉说过一句话: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但不知为什么,我们输了。
从产业演化速度的角度,也许我们能给出答案。
当智能手机出现的时候,诺基亚最引以为豪的是什么?在所有手机厂商中,它是拥有自己完整生产线的最大厂商。这意味着它对生产的各个环节都有把控力,综合成本控制能力是最强的。但是,智能手机的基本需求是什么?是创新。而诺基亚的庞大生产线,就意味着它的创新能力一定是被抑制的。因为生产线是按照之前产品的需求设计的,想创新的话,整条生产线都得调整,成本极高。
所以,诺基亚是怎么死的?是被它沉重的肉身给拖死的。
当西方国家整体进入了创新经济的时候,它就出现了一个急迫的需求,就是必须把生产流程外包,把生产流程转型的成本全部甩给别人,只做观念层面的创新,不停地以今日之我否定昨日之我。
以前的创新基础是技术,技术本身就构成竞争壁垒;但在今天这个时代的创新,基础是观念,观念本身很容易被抄袭,所以它的竞争壁垒就是自己的创新速度,只要我的速度比你快,你就永远只能追赶而没法抄袭。
举个例子,在皇家御膳房里,你要想把菜做得好,让皇上高兴,你就只能专攻一门,比如说,只做川菜,手艺越来越精,十分钟就能上一道水煮鱼,这就叫专业化带来的高效率。但是,皇上突然变口味了,不爱吃川菜了,改吃法餐了,你就傻眼了,这就叫专业化带来的没弹性。你看,高效率和高弹性是矛盾的。
在制造业领域,谁能把这对矛盾给化解了?当今世界,只有中国能够做到。
中国企业的高度分工到了什么程度呢?一个简易打火机,28个零件,在浙江的一个村子里,那就分成了28个专业厂家生产,然后再组装。平时你看到的那种卖1块钱的打火机,成本可以压到1毛钱。施展老师在浙江考察的时候,就见过一些生产拉杆天线的厂家,一个厂只生产其中的一节,可以说是专业化到极致,效率也达到极致了。
但是与此同时,无数家极度专业化的中小企业还密集地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庞大高效的供应链网络。他们彼此之间是互相配套的关系。上游需求一变,这种配套关系可以迅速重组,确保弹性。
为什么只有中国能做到?这里面既有“命”的成分,也有“运”的成分。
所谓“命”,就是中国独有的禀赋,其他国家想学也学不来,那就是中国的超大规模性。
所谓“运”,就是中国在特定的时间点上,恰好踩对了节奏。
“得到”APP作者王煜全老师一直对未来的全球分工有一个判断——美国科技、中国制造、全球市场。
何帆老师从另一个角度也解释过这件事,中国承接产业转移的时候,国际贸易的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此前国际贸易是“产业间贸易”,而中国参与的国际贸易更多的是“产业内贸易”。
什么叫产业间貿易?就是中国人80年代干的,用十几亿条裤子换人家一架飞机:用成品换成品。
什么是产业内贸易?就是美国苹果公司要生产苹果手机,供应链遍布全球,而中国分担其中的一部分环节。
那中国就非常容易打开这个缺口了。中国就会利用自己的超大规模性优势和兼具效率、弹性的优势,在这个机会窗口里开疆拓土,攻城略地。
规模不再只是规模,规模本身就是能力。
中国的独特优势是什么?中国是兼具效率和弹性的供应链网络,所以,中国成为世界工厂不是全球制造业转移的其中一站,而是最后一站。
(摘自“界面新闻” 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