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香烟

马未都

烟草进入中国，对中国产生影响的有两类：一类跟今天的香烟非常接近，抽烟袋，大烟袋，包括水烟。另一类就是鼻烟。

仔细想想，与香烟相比，鼻烟还是有很多优点的，首先鼻烟不影响他人。屋子里有十个人，只有一个人抽烟，另外九个人心里都很烦，有时候不好意思说，所以政府帮了我们一个忙。我不吸烟，我觉得控烟令对我来说是一福音。

鼻烟它不点火。从某种意义上讲，不点火就不伤害他人。由于不点火，它对人的伤害远远低于香烟。我们都知道香烟易燃烧，会析出、释放出很多毒素，对身体没有好处。鼻烟是你自己吸，它不燃烧就没那么大毒性。

鼻烟有各种口味的，据说有五味。这五味叫酸、膻、豆、煳、甜。酸，大家都明白。膻，这个不太容易理解，怪怪的。豆味，大家都知道。煳味，是鼻烟中一个很经典的味道，吸着多少有点煳味。煳味在餐饮中也算一个味道，比如炝锅就是煳味，有的爆炒就喜欢有那种火燎的味。全聚德有一道名菜叫火燎鸭心，就要有点那煳味。再有就是甜味。

鼻烟的好处是什么？跟抽烟比它能治病，因为鼻烟里可以掺药，掺麝香，掺冰片，掺了冰片以后它就通窍嘛。

卷烟的出现使抽烟变得非常便利。卷烟产生距今不到二百年。英国和土耳其打仗的时候，由于没有带烟具，撕吧撕吧拿纸裹了烟叶就抽了，从此有了香烟。光绪十五年（1889年），美国“品海牌”香烟第一次在上海试销，次年纸烟进入中国。这烟叫什么呢？第一叫卷烟，第二叫纸烟，第三叫什么呢？更多的人叫香烟。烟明明很臭，为什么叫香烟呢？因为进入中国得有名字，得符合中国人的习惯，中国人把多賴的事都能说出好来，所以这烟叫香烟，不叫臭烟。举个例子，有个奢侈品品牌叫香奈儿，做包、做鞋、做衣服、做香水，什么都做。“香奈儿”怎么念？准确翻译应该叫“傻奈儿”，傻子的傻。你想想傻奈儿要是翻成中文，品牌不就瞎了吗？香烟进来的时候就这么一思路，明明是臭烟，但叫作香烟，跟香无关。据说，“香烟”一开始还加过一些香料，说抽的时候有点香味，那只是抽烟的人觉得它香，不抽烟的人什么时候闻着都是臭的。

推广香烟最快的时期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那会儿工业化卷烟生产盛行。电影是当时最时髦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烟草商通过大演员叼着香烟，做出一个时髦的生活示范，人们觉得上流社会的人都抽烟，于是群起而效仿之：有钱人抽贵烟，下层人就抽便宜烟，抽不起的捡烟蒂。我们小时候说的“烟屁烧手，仅嘬三口”就是这个意思。我在农村时，真见过人家捡烟头，捡一堆，剥开以后拿纸卷着抽。

奇怪的是，电影给予人们一个暗示：吸烟的男人都是英雄，都是有身份的人，而吸烟的女人都是坏人。小时候看电影《英雄虎胆》，好人不抽烟，坏人都抽烟，抽烟的好人都是英雄。在中国的电影中，女人一抽烟就不是好女人，或者好女人变成坏女人。往往会有这样一个桥段，有一个好女人，突然冲进酒吧，说给我一支烟，就是表明从今天开始要变坏，很可怕。我四十来岁的时候，愿意在酒吧坐坐，看看苦闷的女人们抽烟。女人抽烟很有意思，她们抽烟时会望着天。我还见过把烟夹在食指中指之间，比较土。有的女的夹在中指无名指之间，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夹冲天，冲天愁啊，不知道什么事，人家也不跟你说。你到酒吧去看，一个人孤独吸烟的，多半都不怎么幸福。

（摘自“网易云阅读” 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