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世界里的花朵

文／高伟

在博山观山看景，琉璃给我印象最深。

去博山这一个时段的前后，我恰巧在重读两本特别优质的书：一本是道金斯写的《自私的基因》，一本是赫拉利写的《人类简史》。《自私的基因》讲的是基因的自私性导致的开天辟地以来生物自身的进化史；《人类简史》则细述了人类文化的进化史。非常巧合的是，博山琉璃的形成与发展，竟让我将之和这两本书里面的进化逻辑结合在了一起。

数十亿年前，宇宙大爆炸，物质形成。天地玄黄，日月洪荒，一切单一纯朴。

可是有一天，植物世界里面突然出现了第一朵花！这当然是生物进化过程中的基因突变所导致。但是，这是多么欣悦的突变。花朵的诞生是自然界发生的灵性事件和诗性事件，是开天辟地的事情。花朵一定是先于人类的诞生而预先开放在地球上，我们的祖先睁开人类第一双眼睛的时候，花朵已经姹紫嫣红、遍地开放。

琉璃就是石头世界里开出的花朵！它深藏于石头的潜意识里，直到几千年前，才以其贵气的形态玲珑出世，像第一朵花在荒蛮的大地上突然盛开。

关于琉璃生产最早的文字记载可以追溯到唐代。唐代李亢在《独异志》中有这样的记载：开元间，有长安贩夫王二狗者，尝往返淄郡贩丝，微利也。一日，孤馆遇盗，财物尽失。二狗叹曰：“天不助我。”遂悬梁自尽。冥冥中见一老者，锦衣玉带，头戴朝冠，身穿红袍，白脸长须，温文尔雅，左手“如意”、右手“元宝”，高祖赐封财帛星君李相公是也。星君曰：“尔当大富贵，岂可轻生！不闻淄州出琉璃乎？”又舍元宝一枚，乃去。二狗遂贩琉璃，成长安首富。又感念星君所赐，易名元宝。其所云“淄州出琉璃”说的就是今天的博山。

一块石头与另一块石头相遇在同一火炉里，在火中的某一个温度相淬。突然间，丽光虹火，电闪雷鸣，结出晶莹剔透的另一种物质，比闪电还明亮，比彩虹还水灵。如同鼓琴的俞伯牙遇到聆听的钟子期，如同于千万人之中遇到你所要遇到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好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你也在这里吗？

我愿意把这样的石头与这样的相遇，发生地设想成博山。是的，应该是博山，博山原本就是“琉璃之母”孕育之所，琉璃原本就是博山的孩子。

琉璃，是用人造水晶为原料，在千余度高温下烧制而成的艺术品。生产过程需要数十道手工精心操作方能完成，稍有疏忽即可造成失败或瑕疵。博山琉璃是中国古代文化与现代艺术的完美结合，其流光溢彩，变幻雅丽，是东方人精致细腻含蓄的体现，是思想情感与艺术的融会。现代精湛工艺和思想的引进，使博山琉璃已经可以精致到美轮美奂的地步。在博山，展馆里面的琉璃作品，令人叹为观止。我想，只有杨丽萍的舞蹈才能诠释得出博山琉璃的空灵与耀眼。

那都是些手工雕铸出来的作品，是完美无瑕的生命。艺术师说：琉璃工艺品的制作，须“火里来，火里去”，并且分工细腻且精密，需要有极大的耐性。首先从构思设计开始，经过高温淬炼、后处理等14道繁琐工序才能完成，而且在制作过程中每道工序均有不定的变数，必须具备十分娴熟高超的操作技巧，一丝不苟，严谨认真才能完成。稍一不慎，则功亏一篑。

世界已进入基因技术阶段，复制化生产已经多么普遍，连生命都可以被克隆。可是，琉璃，依然是艺术师们用精湛的手工一点一点制作而成，它们独一无二。那些艺术师们，把经过千度以上的高温淬炼出来的原始琉璃材料，像魔术师对待手中的道具一样，几番动作，手中的琉璃已经被造型，栩栩如生。他们是怎样爱琉璃，才能给它们以灵性的生命。然后，这些初具造型的琉璃半成品，还得搁置在很精细的密封空间里，它们有自己变凉的速度，与物理定律与化学定律相吻合。它们还得有那么多符合自己成长的一系列路径，才能脱颖而出、化蛹成蝶，幻化成杨丽萍舞蹈那么神性的生命。

被选拔出来的石头，经过一千多度的熬炼，才有资格变成一堆原始的琉璃材料。这时的琉璃，身体是软的，可以随意变形。这多么像一个生命，从母亲的产道里面出来，是软的，甚至是可以被挤压的，以便于临盆。琉璃最初的软，是为了重塑自己。所有生命的胚胎，等待它的都是重塑。就像呱呱坠地的婴儿，等待着的，是母亲的呵护与抚育，是身体的站立与行走的开始，是心灵与品格的被唤起。得经过多么残忍的熬炼、斧正、塑形，断掌截肢一般的修正，一堆庸凡的石头才能变成有灵性的琉璃艺术品！就如一个人，得经历多少疾风骤雨、冷雪压髓，经过多少长歌当哭的冶炼，旺火里走、冷水里浸，才能走向慈悲与喜乐！

琉璃艺术品是石头里面的神，就像一个人只有成为自己的明灯，才能自明与稳定，成就更有价值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