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万人到场听昆曲,可能吗
2018-08-15张军
张军
怎样让古老的昆曲盛开在当下这个时代?如何让昆曲精神走进时尚生活?我做实景园林版《牡丹亭》,用现代音乐风格混搭昆曲玩“水磨新调”,一人分饰N角诠释《我,哈姆雷特》,以《春江花月夜》演绎“当代昆曲”……实验和尝试新事物,我把这看做是复兴昆曲的一种途径。我最近在做的事是一场“新昆曲万人演唱会”——让一万人到场听昆曲,可能么?
唱昆曲不是请客吃饭,出成绩是要付出代价的
很多人问我是怎么走上昆曲这条路的,主要原因还是我妈妈的坚持。她跟我说,你一定考不上,但你一定要去考,因为考试的过程是一个磨炼的过程。后来,我竟然很幸运地被录取了。当时,整个青浦2000多人报考,只招了我一个男的。
我的骨骼比较硬,练功的时候吃尽了苦头,老师给我压腿是训练过程中最痛苦的时刻。全班60个人每天都在那里鬼哭狼嚎,因为实在太疼了。但是疼归疼,外表却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有等洗澡脱衣服时,才发现自己的大腿根部已经肌肉撕裂,出现了明显的内出血,训练程度可想而知。
昆曲其实是传统戏曲音乐里的贝多芬、莫扎特,有着非常独特而严密的音乐体系。旋律是固定的,台上的吹拉弹唱,一点也容不得差错,只有千锤百炼才能达到完美的效果。一方面是要“守规矩”,另一方面,演员们在台上还不能忽略情感与艺术的自由表达,由此可见学习昆曲有多难。
正因为难,小时候学戏,老师对我们都非常严厉,每一个细节都含混不得。等我也做了老师,去教学生唱戏的时候,我大概也是那种比较严厉的老师。有的学生和家长不理解我的做法,我就跟家长说,唱昆曲不是请客吃饭,出成绩是要付出代价的。就算很多时候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我深深知道,过程永远都比结果更重要。
刻骨铭心的经历,让我明白了爱与时间
初学时,我其实对表演和昆曲没有很大的兴趣,直至遇到了《懒画眉》,那是昆曲第一次真正触动我的内心,仿佛几百年前的声音又重新飘荡在我耳边。《懒画眉》就是我的昆曲启蒙。
对我意义重大的还有新编昆曲《春江花月夜》。2016年,它的演出得到了众多好评,那可以说是我从艺生涯中最辉煌的时刻。同时,也是我人生中最低谷的时刻。
《春江花月夜》首演的时候,我爸爸躺在医院的ICU里。一次探班结束,他在回家的路上遭遇了車祸,这件事对我来说犹如晴天霹雳。我很想把这部精心准备的作品与他分享,可是他现在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那时,我对《春江花月夜》的主题情感还处在比较懵懂的状态,我一直很想知道张若虚究竟想表达怎样的情感和时间观。
爸爸的离去让我明白了《春江花月夜》中许多超越时空的东西,刻骨铭心的经历让我对爱与时间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现实生活中,我们很难在短时间内看到一生的变化,艺术却给了我们这样一个超脱的机会: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舞台上是可以有轮回的。穿越生死狭窄的甬道,我们久别重逢,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永恒。
无数个“你”一起行动,可以产生无穷大的影响力
除了舞台上的手眼声法步,昆曲对我来说还有舞台下的推广责任。
1998年12月19日,同济大学首场演讲,开始了我“昆曲走近青年”活动的漫长征程。我带着一班同门,一家一家叩开高校的门,听到过最为难的回答竟是:你们的演出费我们给,人就别来了,真的没人要看……在某高校的一场演讲,校方出于好意,在演讲开始之后,为防止学生提前离场反锁了礼堂的门,谁知有学生为了次日应考,翻墙而出,导致传出“看昆曲翻墙逃离”的消息……打击可想而知。
但我一直没有放弃。
后来,我几乎走遍了上海所有的高校,举办了一系列的“昆曲进校园”活动,一次次带着昆曲向大学生们走去。现如今,上海的许多年轻人都在听昆曲,有相当一部分是通过我们的分享会与昆曲结缘的。
去年,我还发起了“1+1+1影响力行动”,对于“1+1+1”的理解,可以是“我+昆曲+你”,也可以是“你+昆曲+这个时代”,同时也是“导赏+雅集+演绎”。参与者要么带两个朋友来一同看戏,要么他先要说服自己的朋友,然后他的朋友要再去说服另外一个朋友,组成一个三人小团队一起来看戏。看昆曲因此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购票做观众的行为,而是传播和影响别人的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我觉得非常有意思。
在推广昆曲的这些年里,我身边很多朋友都把自己喜欢的昆曲义无反顾地介绍给他人,让我非常感动。昆曲如果没有更多朋友的加入,永远只能是被抢救、扶持和被保护的一个博物馆艺术。
推动昆曲发展进程的,不只是像我这样的昆曲从业者,而是众多的昆曲观众。正是因为“你”的关注、热爱和传播,才让昆曲变得年轻、鲜活、生机勃发。无数个“你”一起行动,可以产生无穷大的影响力。
从艺32年,再不疯狂就老了
推广的同时我也在做一些新的尝试,比如在5月18号举办的“水磨新调”万人演唱会。
昆曲万人盛会可以追溯到明代著名的中秋节的虎丘山曲会,那天众多昆曲爱好者会盛装聚集在一起,当天诞生的“歌王”可以独霸曲坛一年。
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昆曲一直主宰着中国的戏曲审美,后来由于各种原因走入了衰落期。不过,经过一代又一代艺术家的努力,昆曲现在又渐渐回到我们的视线中。我的万人演唱会,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历史的轮回,同时也有几点创新之处。
昆曲的源头是昆山腔,后来经过明代魏良辅等人的改造变成了深受喜爱的水磨腔。另外,魏良辅还改造了昆山腔的伴奏形式,原来的伴奏是只有吹的没有弹的,他便加入了一些弹奏的元素。这给了我一个很大的启发:所谓传统的、原汁原味的昆剧,其实本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完全可以在保留原来的曲子的基础上,吸收一些新的伴奏形式进来。
我和自己的团队尝试着将鼓、键盘、古筝、吉他、贝斯等乐器加入伴奏,以丰富昆曲的呈现形式,但所有的唱腔依旧严循传统,于是便有了“水磨新调”。这与400年前魏良辅把笙、琴、琵琶、弦子等加入笛箫,使曲调更富感染力并无二致。
这次演唱会,我与著名导演李小平、著名独立音乐制作人彭程再续“水磨新调Kunplug”的不解之缘。我还与女高音歌唱家黄英、著名京剧演员关栋天、著名评弹演员高博文、著名音乐艺术家李泉、唱作人常石磊等合作,重新演绎昆曲,将它变得时而传统,时而摇滚。期间我们还尝试让一万名观众跟我们一起合唱。
虽然这种实验在一些人的眼里是有点疯狂的,也是很有难度的。但越是难,我就越有好奇心,挑战越大,到时与大家分享的东西就越多。更何况,我现在已经从艺32年,再不疯狂就真的老了。
办万人演唱会我心里是很忐忑的,这对我来说就像20年前进校园一样是一个全新的挑战。我曾经看到一张图片:在一个寂寥的野台上,有两个人在台上唱戏,底下看戏的只有一个人。这个画面让我感动了很久,因为从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经历了无数次从零开始,我也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支撑着我到现在……
我觉得,应该是对昆曲的“执念”与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