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冈石窟之曹洞宗源流考
2018-08-14邓星亮
邓星亮,尹 刚
(1.山西大同大学云冈文化研究中心,山西 大同 037009;2.山西彩塑壁画研究保护中心,山西 大同 037009)
中唐以后,南宗禅逐渐兴盛,成为禅宗主流,进而衍生出“五家七宗”诸派。宋元之际,沩仰、云门及法眼诸宗相继零落,唯余临济、曹洞两家兴盛不绝。当时,佛教全为禅宗领域,而禅宗又为临济、曹洞二家平分,有“临天下,曹半边”之称。[1](P56)其中,洞山良价下八世芙蓉道楷之徒净因自觉(居湖北襄阳鹿门山,又称鹿门自觉)所传法系,成为宋元之际的弘传主脉,开辟了其时曹洞宗的中兴局面。[2](P85)此后,曹洞自江西移化于北方,[1](P57)迨于元代而迅速发展,在北方形成传衍曹洞宗法的两大中心:其一为雪庭福裕门下的嵩山少林派,其二为万安广恩门下的邢州开元寺贾菩萨宗(又称大开元宗)。[3](P1-13)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如此情形下,曹洞宗势力一路直抵塞北大同。以现存大同文献资料来看,大同明清时期之曹洞宗,其法音不绝于古都平城,僧徒遍布诸梵宇僧楼,以云冈石窟寺和大同观音堂等地而形成了塞北曹洞宗法的弘传中心,并随时代的发展,最终如浪潮般涌涨于雁北大地。
一、云冈石窟之曹洞宗法脉
云冈石窟寺与曹洞宗风的最早接触,很可能在元代初期至元(1264-1294年)年间由河北一带僧人游方云冈而完成的。
云冈石窟第33窟北壁上曾经留有元代游人墨书若干,其中有两则来自河北一带僧人的游记墨书。其一为保定路众僧游记:“至元廿三年七月■■■,」保定路玉川元?广□众僧六人?」到此。元?记■■■。”[4](P84)其二为僧人游记:“至元岁?□■。大都?院■■一行四人到此。■■■」■■■」■■■」悲■。”[4](P85)
元代至元前后,正是曹洞宗中兴巨擘们诸如万松行秀、雪庭福裕、万安广恩、耶律楚材、李纯甫、刘秉忠等在中书省各地频繁活动的时期。[3](P1-13)其中,万安广恩禅师主持邢州开元寺,弘扬曹洞宗风,厥功甚伟,影响深远。据至元十六年(1275年)《顺德府大开元寺重建普门塔碑铭》记载:
……逮国朝辛卯(1231年),万安恩公来主函丈,始图兴复。……其感化方便,人叵具举,第以菩萨目之。……癸卯(1243年)冬,师拂衣禅室,归寂真空。……其具戒门资万数,内嗣祖传法、解三藏教沙门今亦千计。其为世宗师,感来者盖如此。乙酉(1249年)岁,嗣僧崇朗因太保刘秉忠奏疏,请圣上为大功德主,遂嘉纳焉。且闻师梵行清修,乃遣近侍护持及建塔赐铭,谥曰弘慈博化大士,敕寺额曰大开元寺,塔曰普门之塔。尔后累降纶恩,优护赡恤,靡不备至。其绍化住持曰崇润,嗣传住持曰崇朗、崇悟、崇瑀,至崇严凡六代。……至元十六年(1279年)岁次己卯八月吉旦。[5](P146)
又据大德五年(1301年)《顺德府大开元寺弘慈博化大士万安恩公碑》:
……四十九年,阅世之数也;三十年,夏腊也。门人相继住持,克遵先范。自余从师有得、达性相根源者五百人;绍续慧命、为人天眼者余百人;宠膺宝书、典司诸方及本宗者几半天下,道法之行也。岁巳(1255年)未,世祖南伐,两幸其寺。……既践祚……续有旨:“贾菩萨门人创设一宗,官属宗摄、提点、僧录、判正、都纲等职。”……又从文正公之请,起资戒坛于本寺,国师琏真升坛演法,凡度僧尼余十万人。……敕答失蛮仍旧提调大开元一宗,直隶宣政院,释教都总统所毋得管领,□三朝眷注之隆也。……大德辛丑冬(1301年)十二月初吉,大开元一宗诸路都提点通辨大师法孙妙泽等建。[5](P158-P159)
如此可知,广恩禅师弘慈博化之力,加上元世祖擢拔宣助之功,其所创贾菩萨一宗必然名震一时。来自保定路或大都院的僧人必定熟晓贾菩萨宗,在与云冈石窟寺僧人的交往中,很有可能于游方期间传播曹洞宗风,甚至说不定云冈当地僧人就有可能是贾菩萨门下“内嗣祖传法、解三藏教”的沙门。
明确显示曹洞宗在云冈石窟寺开山传法的文献,来自明代一则塔铭。云冈石窟山顶南端现存《祖师明公等墓塔记》曰:
墓塔铭文中的开山历代祖师和重修墓塔的禅师之间,存在着明确的师承关系。以续贵、徒宗玉和宗禄、宗净、门徒惠义、惠安之间的传承情况来看,他们属于某一宗派同一谱系下的三代,各自字派分别为“续、宗、惠”三字。
这三个字派符合历史文献中曹洞贾菩萨宗派辈诗的顺序,如清代明喜撰辑《缁门世谱》云:
又贾菩萨万安禅师,旁出一枝(计三十二字),派曰:广崇妙普,洪胜禧昌,继祖续宗,慧镇维方,圆明净智,德行福祥,澄清觉海,了悟真常。[6](第86册,P485)又如,清代守一重编《宗教律诸宗演派》云:
洞山下二十八世(雪庭下十四世)顺德开元万安广□禅师,姓贾,另演三十二字,俗呼为贾菩萨宗。广从妙普,洪胜禧昌,继祖续宗,慧镇维方,圆明净智,德行福祥,澄清觉海,了悟真常。[6](第88册,P564)
再如,离云冈石窟不远的观音堂里也存在这样的谱系记载。据笔者田野调查,观音堂钟楼旁碑亭中有一通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云中城西十五里观音古刹碑记》碑(图1),其碑阴有一段碑文(笔者抄录)如下:
图1 大同观音堂之《云中城西十五里观音古刹碑记》(右碑)
禅宗贾菩萨一派」广重妙普,洪胜熙昌;济祖续宗,惠镇惟方;」圆明净治,德行福祥;澄清觉海,了悟真常。」重修比丘惠安立」徒镇花、镇山」法侄镇亮」法孙惟海、惟樑、惟□、惟□。
比较上述三则文献,虽有几组字形不同,如“崇、从、重”、“禧、熙”、“继、济”、“慧、惠”、“维、惟”、“智、治”,但都是同音异字,可能是派辈诗在口耳相传之后形诸文字时引起的差别。可以肯定的是,它们记录的都是同一个祖本的派辈诗。如此,则可以明确云冈石窟《祖师明公等墓塔记》所记载的僧团为曹洞贾菩萨宗之法脉。
二、贾菩萨宗始驻云冈石窟之时间
云冈石窟所见《祖师明公等墓塔记》,是了解曹洞宗驻锡此地传法的唯一文献资料。要根据此塔记铭文来判断曹洞宗始驻云冈的时间,必须明确两个问题:第一,《祖师明公等墓塔记》铭文中涉及的僧徒是否全为曹洞宗贾菩萨派法脉;第二,铭文中第一代明公祖师的生活年代。
关于第一个问题,得从铭文内容和相关历史背景进行分析。员小中《云冈石窟铭文楹联》中所收《祖师明公等墓塔记》现已不存,其铭文转录自水野清一、长广敏雄之《云冈石窟》第二卷附录“云冈石窟金石录”,其铭文分为四行,全文内容如下(图2)。[7](P27)
图2 《云冈石窟》第二卷文本中《祖师明公等墓塔记》录文
以铭文中“开山历代祖师”与“重修见塔”等字眼来看,这无疑说明云冈石窟山顶南端历史上曾经是此处僧人的塔林之地。僧人去世后,多负薪茶毗、拾其烬余而同归于塔。佛教古制中规定塔林之地不应远离僧坊,似早在唐代已经百丈怀海准为定式,宋代释德洪觉范《石门文字禅》云:
自佛法入中国,奉持之者缆总其法度参差不齐。独百丈大智禅师(约720-814年)以禅律之学,约之人情,折中而为法,以寿后世:故其生依法而住,谓之丛林;及其化也,依法而火之,聚骨石为塔,号普同塔。诸方皆建塔近僧坊,远不过一牛鸣,盖大众将送火化则荷薪。[8](第23册,P683)
又从唐代开始,官方准许各寺院修治祖师塔,如宋代赞宁《佛祖统纪》载曰“(大中)十二年(858年),(唐宣宗)敕天下诸寺修治诸祖师塔”。[9](第49册,P388)此风于禅林因袭日久,渐有以世俗祭祀父母祖宗之仪式去礼拜祖师塔之习俗,比如明代圆悟说、如学等编《密云禅师语録》载曰:
今日正当清明节,家家祭扫拜坟茔;秪为生身不忘本,所以追思远祖宗;明新禅人特修斋,供佛祭扫祖师塔;请我举扬无别事,报答父母及师长。虽然如是,其间多有随其风俗,以了故事而已。[8](第10册,P18)
再比如,明代德清撰、福善日录《憨山老人梦游全集》曰:
至庚子冬,予应请入山,时见公率诸弟子侍祖师塔。察其供养之精诚,宛若祖师在生无异也。余因叹曰:祖庭千年不朽者,所赖儿孙一点孝敬心耳,故世尊曰:孝名为戒,即儒之孝为仁本,此道根也。及余住山中,最初安居,凡所经营固出众心,而任劳任怨,珊公居多,其忧勤惕厉,小心敬慎,端若孝子之于慈父,忧喜疾痛,靡不关之。[8](第22册,P744)
从上述文献分析可知,明代丛林之僧侣门徒如世俗家族中的宗子一样,视祖师、师长为祖宗父母,并为之立塔祭祀的现象非常普遍。如此风气之下,云冈石窟《祖师明公等墓塔记》中,三代门徒按照“续、宗、惠”的宗派谱序出现(个别名号中没有体现贾菩萨派的派辈字,如宁崇福、明觉,原因不明,待考),十分明确地说明该墓塔记中的僧人全为曹洞贾菩萨派之法脉,是驻锡云冈石窟的谱系性僧团。同一禅寺之下的常住众都为同一祖师的法脉,既有利于祖法心要的传衍,也符合僧团财产利益分配的要求。毕竟,禅寺财产利益倾向于按谱系亲疏有别的习惯来分配和继承,诚如张雪英所说:
出家人的名号与其宗派谱序关系密切,名号排辈的构建是中国佛教、道教、乃至各种民间教派、仪式专家组织构建的重要方式,并与寺庙财产继承,各种权利义务关系息息相关,值得我们重视并更加深入的研究。[10](P269)
第二个问题的关键是明公的身份。塔记铭文中开山历代祖师里的第一代祖师明公,极有可能是曹洞宗贾菩萨一派最早入驻云冈石窟的人物。因此,分析明公祖师是谁及其生活年代就成为判断曹洞宗始驻云冈石窟时间的关键。以塔铭内容看,开山历代祖师居第一行,分别为“明公、公、汝公、喜公、□□”,其他三行里的人名分别为重修此塔的云冈僧人和石匠。或不以为然,认为此塔墓记中所列开山历代祖师为十位,即前两行所列人名都为开山祖师。这种认识不可靠,因为第二行里“宗玉、宁崇福”前面加了一个“徒”字,且又是改行另刻。既是开山历代祖师,在其前面加“徒”字则显然不够尊敬,这和前面分析的门徒视祖师、师长为祖宗、父母的情况不符。如果说加“徒”字,是为了注明师承关系,揆之第一行祖师名“明公、公、汝公、喜公、□□”,显然也存在某公是某公的徒弟,那为什么不在其前面加“徒”字呢?因此,此塔记中的祖师只有第一行五人,第二行中的“□□、糹?惠、续贵”一样,很有可能都是“续”字辈见在主管僧人,正是他们,主持和携带“宗”字辈徒弟和“惠”字辈徒孙一起于万历十九年(1591年)重修祖师塔。按禅林古例,寺院僧人修建亡僧塔时,是有规则可依的,如清代仪润、证义所作《百丈清规证义记》所言:
证义曰:按古例,唯开山祖师及中兴祖师、于常住大有功者,方另造墖。其平常住持,即入普同墖;中间历代住持墖而已。凡墖院位,或三、或五、或七、或九之不同。若唯造三墖者,中间住持墖位,左本寺及十方比邱之普同墖,右本寺及十方沙弥之普同墖,其尼墖仍归尼庵,不许附僧寺也;或用五墖者,中间住持墖,左中本寺比邱,右中十方比邱,左边本寺沙弥,附优婆塞,右边十方沙弥,亦附优婆塞;或有七墖者,五墖同上,唯分出优婆塞两种,另为两墖。近来左末加比邱尼墖,右末加沙弥尼与优婆夷合墖,共成九墖。[6](第 63册,P437)
云冈石窟山顶现在只存北部一塔,其余俱不可见,因此不容易判断当时曹洞贾菩萨派僧人到底用哪一种制度为祖师建塔。但是,以其塔记铭文中并列五位开山历代祖师名字的情形来看,此塔很可能为普同塔,即云冈石窟“续”字辈僧人为五位祖师共同修治的普同塔。
关于明公祖师的具体身份问题,张焯《全真道与云冈石窟》文中云:
在云冈石窟山上,旧有三幢墓塔。其中《开山历代祖师》石铭,今已无存。按明万历十九年(1591)重修者,为“宗”字辈僧,上溯祖师约为七、八代,住持云冈者约10人,加上现任住持宗禄,约为11人。即便中间没有漏记,开山始祖明公,也当系元代人。此明公,从大同及云冈历史推测,应当就是慧明和尚。可惜,碑中明公以下二人的名字泐不可辨,我们无法从《明公和尚碑》阴所刻徒、孙的名单中确认其人了。[11]
张焯先生认为,云冈石窟《祖师明公等墓塔记》中开山第一代祖师明公和尚应当就是大同华严寺《西京大华严寺佛日圆照明公和尚碑铭并序》中的慧明和尚。这种观点的说服力不强,难以令人肯定。首先,为尊敬礼貌故,古代社会一般不直接称呼人名,出家人也是如此,正确的称呼如张雪英所说:
我们在各种文献中常见之僧名,常常为四字,四字僧名,前两字为“字”,后两字为“名”,“名”中两字的第一个通常是派辈用字,可以省略,故有时为三字。如明末明僧密云圆悟,“密云”是字,“圆悟”是名,密云圆悟亦可略称为密云悟,尊称密云悟祖。[10](P249)
如此,大同华严寺《西京大华严寺佛日圆照明公和尚碑铭并序》中所说的“明公”,慧明为其名,后人尊称明公,佛日圆照为其徽号。同理,云冈石窟《祖师明公等墓塔记》中的“明公”,乃云冈曹洞宗贾菩萨派法脉“糹?惠、续祖、宗禄、惠义”等僧徒对第一代祖师的尊称。明乎此,则华严寺之“明公”与云冈之“明公”大可不必是同一个人;其次,从大同华严寺《西京大华严寺佛日圆照明公和尚碑铭并序》内容来看,慧明和尚一生行迹非常清晰,其碑文曰:
师讳慧明,蔚州灵丘人。……稔闻西京崇玄寺崇业大师,籍甚一时,誉流四表,即从之落发,受满分戒。……后抵燕之庆寿,参海云老师,一见欣然,便通入室。……于是,遂隐灵丘之曲回寺,荒蓝废址,重兴新之。……庚戍中,西京忽兰大官人、府尹总管刘公、华严寺主法师英公具疏,敬请海云老师住持本府大华严寺。海云邀师偕行。既至云中,海云抑师住持,代摄寺任。……壬子春,今上皇帝未及龙飞,享师名德,特旨令太保聪公述书,命师陞堂开法,永住大华严焉。即其年六月十五日也。癸丑中,有独谟干翁主者,太祖之女也,权倾朝野,威震一方,仰师硕德,加“佛日圆照”徽号焉。乙卯春,庆寿虚席,燕京府僚及海云疏,命师主之。……今上皇帝及东宫太子,屡于庆寿作大法会,师厌于将迎,退归灵丘之曲回寺。……小师冲公及西京官僚知师在彼,扣门坚请,荐移大华严寺焉。……至元七年(1270年)二月初,觉有微疾,……至六日己未,……已逝矣。……门人两处建塔:一窆于华严寺之坟,一穸于灵丘曲回寺。[12](P17-18)
则华严寺慧明和尚一生似乎与云冈石窟法缘甚悭,几无交集。又碑文中明载其亡后两处建塔,一在大同华严寺,一在灵丘曲回寺,更是和云冈石窟之明公等墓塔没有丝毫关系;最后,云冈石窟和大同华严寺的两个明公之间,其宗风传承也大相径庭。上文已经分析,云冈石窟之明公为贾菩萨派法脉,属于曹洞宗。而大同华严寺之明公,其宗派传承情况非常明了。其师承燕京庆寿寺海云老和尚,明代明河撰《补续高僧传·海云大士传》云“护必烈王为建塔于大庆寿寺之侧。谥佛日圆明大师。望临济为十六世”,[6](第77册,P455)又明代通容所集《五灯严统》将海云大士列于临济宗传灯中,[6](第81册,P282)都不容置疑地说明慧明和尚与其师海云和尚一样法归临济宗。
至此,可以明确断定云冈石窟《祖师明公等墓塔记》中明公祖师和大同华严寺《西京大华严寺佛日圆照明公和尚碑铭并序》中的慧明和尚不是一个人。那么,云冈《祖师明公等墓塔记》中明公到底为谁?这需要从塔记中五位祖师及其法脉的谱序、邻近寺院贾菩萨宗的传承情况来综合分析。
邻近云冈石窟的寺院观音堂所存《云中城西十五里观音古刹碑记》碑阴之碑文,比较连续而详尽地记录了观音堂贾菩萨宗的传衍情况。该碑阴之碑文内容可以分为三部分:
其一,为观音堂赐额札文,录文如下:
正统十四年(1449年)三月二十五日礼部为」请寺额事,于内府抄出。守备大同长随奉御马儿题有:大同府城西原有古观音堂一处,每年军民人等祈雨灵感,臣见得本堂年久损坏,舍己资财,雇觅人工,修理完备。缘本堂未有额名,见有」僧人昌海在堂,领众焚修,如蒙」准题,伏望」圣恩怜悯」,请给寺额,就令僧人昌海住持本寺,朝夕领众焚修,永为祝」圣庇民道场,以图补报便益。具本差弟马原赍捧具题。正统十四年(1449年)三月二十五日奉圣旨:准他兴做观音寺,礼部知道。钦此!钦遵抄出到部:拟合通行。除外,合行到仰本僧钦遵前去本寺住持,恪守清规,领众焚修,施行须至札付者。……
其二,为禅宗贾菩萨一派的派辈诗,录文如下:禅宗贾菩萨一派
广重妙普,洪胜熙昌;济祖续宗,惠镇惟方;
圆明净治,德行福祥;澄清觉海,了悟真常。
重修比丘惠安立
徒镇花 镇山
法侄镇亮
法孙惟海 惟樑 惟□ 惟□
……
其三,为观音堂住持僧镇花重修前后佛殿纪念,主要为功德主姓名,姓名后刻有“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八月日秋季造”字样。
从这些碑文内容及前文论述看,至少可以得出三点结论:第一,曹洞宗贾菩萨一派最早在观音堂开山立派的人物为僧人昌海,其为清修合法计,奏请朝廷赐额,礼部赐额准他兴做观音寺的时间为1449年;第二,以可靠的文字记载来推算,贾菩萨派于观音堂传衍的准确时间为167年以上,始自正统十四年(1449年),迄止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按贾菩萨宗字派诗对应观音堂僧人名称,可知观音寺常住之贾菩萨法脉已经传法八代,历经“昌、济、祖、续、宗、惠、镇、惟”八辈;第三,云冈石窟贾菩萨宗法脉和观音堂贾菩萨一派具有共同的派辈诗,虽驻不同丛林,实则源出一流。很明显,驻地如此紧邻的两支贾菩萨宗法脉,其祖师之间必定有密切的渊源关系。
为了分析云冈石窟、观音堂两地历代祖师之间及其与贾菩萨祖师的渊源关系,进而推测云冈明公祖师的生活年代,制作《贾菩萨宗三地历代祖师渊源》表,以便分析。
表1 贾菩萨宗三地历代祖师渊源表
从曹洞宗整体之时间进展脉络来看,自贾菩萨祖师寂灭(1243年)后传法13代至观音堂“镇”字辈修整佛殿(1615年)之僧人镇花,历时373年,则以字辈顺序计算,每世间隔时间约为29年;从曹洞宗观音堂局部之时间进展脉络来看,观音堂贾菩萨宗传法八世历时167年,以字辈顺序计算则隔代时间约为21年。如果在此基础上再适当放宽时间间隔的话,则可以得出曹洞宗按字辈顺序传承之每世间隔年限的一般规律,即下限为20年,上限为30年(贾菩萨去世后,其嫡传弟子崇润、崇朗、崇悟、崇瑀、崇严凡五代住持,则一世历时35年以上之久,全由当时贾菩萨之开元寺祖庭弟子众多、俊才辈出的结果,可以视为特例,不作一般规律的上限考虑)。
将曹洞宗按字辈顺序传承之每世间隔年限的一般规律,去考察云冈石窟贾菩萨宗历代嗣法祖师,则各位祖师的生活时代可以大概得知。以万历十九年(1591年)重修祖师塔之“续”字辈僧人上推,如五位祖师全为师徒关系,则明公祖师所处时代年限约为公元 1441-1491年(1591-5×30至 1591-5×20)左右。极端情况下,“续”字辈僧人以上五代祖师全为师兄弟关系,则明公祖师的时代约为公元1556年(1591-35)。因此,云冈第一代祖师明公的生活时代,大致可以划定在公元1441-1556年之间左右。
如此考虑,则明公祖师的派字可能当为“祖→济→昌→熙→胜”上朔顺序中的任何一个字,即明公祖师的名可能为“祖明、济明、昌明、熙明、胜明”中任何一个。但是,万历十九年(1591年)重修祖师塔之云冈“续”字辈僧人与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修整寺院之观音堂僧镇花之间,他们的辈份由“续”到“镇”字辈已间隔四世,时间差却只有24年,说明同时代的云冈僧辈份要比观音堂的高,假如考虑观音堂僧昌海于1449年开山立派的历史情况,加上民间“幺房出长辈”的说法,那么明公祖师说不准叫“昌明”更为符合历史本来面目。
综上所述,曹洞宗贾菩萨派始驻云冈石窟的时间范围,大概在1441年至1556年左右。始驻云冈石窟的第一代祖师明公和尚,其名讳有可能为“昌明”,同至元七年(1270年)圆寂的大同华严寺之明公和尚不是一个人。
三、云冈石窟贾菩萨宗之法脉延续
承前文分析,曹洞宗贾菩萨派始驻云冈石窟之时间大约为公元1441-1556年间左右,加上《祖师明公等墓塔记》中标明有万历十九年(1591年)重修现塔的记载,可知曹洞宗贾菩萨在云冈石窟至少传衍了35年以上至150以内。万历十九年(1591年)以后,其当时见在僧人续贵、宗玉、宗禄、宗净、惠义、惠安等,到底继续传衍贾菩萨宗法至何时,由于文献阙如,则实为求之无门。
但是,另一种现象却值得注意。检查云冈石窟现存碑刻文献,第6窟楼阁顺治元年(1644年)《王之都造铁钟记》铭文载“住持僧人性礼,徒海角”等文字,[4](P102)第5窟楼阁内东侧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重修云冈寺记》碑阴有“住持僧如玉,徒性悟,孙海澄、海润”[4](P116)的字样,云冈山顶中部《无暇和尚灵塔记》记曰:
寂师公讳如玉,法号无暇,」和尚之灵塔。俗普宗枝,」后归释教。披剃于」大佛禅林,度生向云西胜」景,建阁修理,重新蓝若,」庶一方之耆旧,表禅林」之栋梁。大限临行时,□」莚归去,遗留法派,绍隆」法幢,永远续后云尔。康熙丙戌(1706年),岁次仲春。」孝徒性悟,孙海澄、海润祀奉。[4](P99)
塔铭中的如玉、性悟、海澄、海润和钟铭里的性礼、海角等禅僧,似是驻锡云冈大佛寺或石佛寺中的僧团。这一僧团的法脉,在云冈其他钟铭碑刻中继续传衍:1.乾隆十七年(1752年)《重修云冈大路碑记》中其碑阴文载“焚修僧人寂容、寂宾、寂祥,徒照玺、照琏、照珵、照斑、照理、照秀、照琮、照明敬”;[4](P125)2.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重修云冈石佛寺碑记》载“住持僧寂容,暨徒照理、照琮、照珮,徒侄照秀、照亮、照福、照满,孙普全、普合勒石”;[4](P138-139)3.同治十二年(1873年)《重修庙宇碑记》载“住持僧通喜,徒侄徒弟心明、心锐、心如、心良、心禄,徒孙源麟、源绪、源和”。[4](P163)上述僧人的字派为“如、性、海、寂、照、普、通、心”,与清代明喜撰辑《缁门世谱》所载临济宗碧峰禅师旁出一枝的字派相符,其派曰“智慧清净。道德圆明。真如性海。寂照普通。心源广续。……”[6](第86册,P485)
这些文献说明,自顺治元年(1644年)至同治十二年(1873年)的230多年间,云冈大佛寺或石佛寺所住僧人全为临济宗僧团。由于不知《祖师明公等墓塔记》所记曹洞宗僧团在云冈石窟的具体弘法寺名,也没有其他相关文献记载云冈曹洞宗的情况,则云冈曹洞宗法脉在清代早已不知其踪影。或许,正如顺治三年(1646年)《重修云冈石佛寺碑记》“云冈以甲申(1644年)三月,为闯寇过天星盘踞,屠人之肉,覆人之居,天日为晦,又何有于刹耶”[4](P110)所描述的那样,在明末过天星张天琳之寇乱中,云冈曹洞宗贾菩萨一派僧团迫于时局凶险,远避他处而作鸟兽散了。
大同观音堂现存三处碑记,个中透漏出观音堂贾菩萨宗余绪之踪迹:其一,观音殿前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修路碑记》曰“有善信杨荣等与寺僧」圆龙募缘捐修,余亦为偈赞之,不数月而工竣”;其二,观音堂山门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重修观音堂山门记》载“住持僧明贵、徒净通”;其三,观音殿前约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之后《碑志》载“少府从而」告予曰:此地原出于不意,缘是年修观音堂之费,住持僧德义领其师智聪命,合议……”三通碑记中的僧人圆龙、明贵、净通以及智聪、德义的名字中,其字派分别为“圆、明、净、智、德”五字,正合禅宗贾菩萨一派“广重妙普,洪胜熙昌;济祖续宗,惠镇惟方;圆明净治,德行福祥;澄清觉海,了悟真常”之谱序,其中只有“智”与“治”同音异字不符而已,则上述僧人正为曹洞宗贾菩萨派余脉,且自明代正统十四年(1449年)之昌海,传至清代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之智聪、德义等,历时330多年,可谓灯灯相传,不绝如缕也。
明末,从云冈石窟消失的曹洞贾菩萨宗法脉,是否避乱寄身入观音堂而得以延续,则不得而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