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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大酱缸

2018-08-13康德华

参花·青春文学 2018年9期
关键词:酱缸大酱野菜

儿时的味道是一个人最熟悉的乡愁。一个人长大后,总有些滋味只能停留在回忆里。无论去过多少地方,吃过多少珍馐佳肴,我最怀念的,还是母亲做的大豆酱。因为,时光将味道烙在了我们的味蕾上——母亲的味道,永不磨灭。

从我记事起,家里的场院里或屋檐下总是有一个春夏秋蒙着白色网布,冬天蒙着塑料布的大酱缸。大酱曾是农村人不可或缺的美食,承载了一代人成长的记忆,细细品味,满满的都是童年的味道。乡下人有句俗语“大葱蘸大酱,越吃越胖”。农村人喜欢吃大酱,在那个年代,大酱是一家人的口粮,是帮助我们糊口度日的宝贵食粮,是我们餐桌上的调味品。每年冬春两个季节是农村最难熬的日子——“苦春头子没有菜”,买不起新鲜蔬菜,没有青菜下饭,那时母亲经常在做完饭后把锅烧热,麻利地舀一勺子酱放入油锅里,顿时,浓烈的酱香味、烧焦的葱花味伴随着“滋啦滋啦”的爆锅声弥漫全屋。这种爆锅的味道我特别爱闻,每次母亲在厨房爆锅我都会站在锅台边上闻,非常诱人的香味。“鬼葱”、干白菜、萝卜、土豆都是冬天下饭的好菜。熬到了初春,大地萌动,万物复苏,在黑土地里藏了一个冬天的各种野菜都开始露出绿叶。每到这时,母亲就带着我和哥哥,拿着土篮子,带着挖菜刀到大地里挖野菜。那时最常见的野菜是曲麻菜、“大脑瓜儿”(小根蒜)、“婆婆丁”(蒲公英)。在乡下挖野菜无需花费太多时间,不一会儿就会挖上一小筐。我们吃野菜的方式主要是蘸母亲的大豆酱,有时候我也会央求母亲炸点鸡蛋酱,母亲拗不过我,每次只用一个鸡蛋炸酱。那时我感觉母亲好抠门,现在想想母亲是舍不得多吃鸡蛋,想把多余的鸡蛋卖了补贴家用。那时的我很幼稚,天天都守在笼子旁边看看一只鸡一天能不能下两个蛋。

在农村,一般人家都会有一缸酱。各家的酱,风味不同,村里百十缸酱的味道都是不一样的,人人都习惯了自家的味道。在我心目中,母亲做的酱是最正宗、最好吃的。

记得每年一到腊月,母亲就会将准备好的黄豆放入水中发泡。大锅生火,将泡好的豆子和水放入锅中烀。水不能太少,也不能太多,豆子烀好后呈红色,越红说明豆子越好,这样做出来的酱就会香。将烀好的豆子杵碎,做成一个个长方形酱块子。將酱块子用报纸包好,然后把酱块子放置在稍热的地方,以备发酵。就放在农村火炕梢的地方或房梁上,等到来年农历四月十八或二十八时母亲就将酱块子打开进行清洗。因为酱块子是发酵的,经常会“长毛”,所以,如果看见酱块子长白毛,不用担心,那是正常现象。以前我还很好奇:家里这么穷吗,酱块子长毛了不扔还吃?现在想想那时真幼稚。把酱块子上的白毛刷掉,然后开始正式下酱。首先要把酱块子掰开,掰成很多小块在阳光下晒着。然后按一定的盐水比例,把掰好的酱块子按一层盐一层酱块子下到缸里。最后用干净的纱布蒙在缸口上,等着酱发酵。从下完酱开始,母亲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给酱缸打耙。酱耙是一根一尺多长的木棍,头上有个方形小木板,每次母亲给酱打耙我都蹲在酱缸旁边,目不转睛盯着看。只见母亲手握木棍,上下提动。随着酱耙的搅动,酱中的杂质浮在水面上,用勺子将浮在表面的沫子和黑色的杂质撇净,这样做出来的酱才是最干净的。经过大概半个月的时间基本就可以食用了。下雨天要注意防水,不要让雨水进入缸中,进入雨水酱容易生蛆。其实酱缸出现小蛆,也不用大惊小怪,生了蛆也不会影响酱的鲜美。一般人家的酱缸里都会生出小蛆,有句老话“井里的蛤蟆,酱里的蛆”,意思是说这些现象很正常,可以吃,不会影响酱的美味。进入夏季,酱缸通常不能“捂着”,平时要用透气性好又不透灰的“酱蒙子”苫着。盛夏时节,刚刚还是晴空万里,不一会儿,就会电闪雷鸣,听到打雷声,满村的大人小孩,都往家里跑,呼哧带喘跑回家为了盖酱缸,因为酱缸不能流进雨水。记得有一次母亲去地里干活,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下雨别忘盖酱缸。母亲去地里干活了,我在家看家 ,并找了几个小伙伴来“弹溜溜”。可能是玩得太开心,早已把母亲交代的话忘在脑后。外面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会就下起了雨,我们几个竞浑然不觉。直到母亲穿着雨衣出现在我们面前,我才知道闯了祸。家里的责任田离家很近,幸亏母亲赶回得及时,酱缸里没有进去多少雨水,但是母亲那次打了我,从不动手打孩子的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多少年后我才深深体会到当时母亲的心情,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一缸酱太珍贵了,对家里生活太重要了。夏天,母亲的酱用处最大,每到吃饭时母亲就会吩咐我和哥哥,去上园子里掐把葱叶,劈点小白菜,揪几个黄瓜,准备吃饭。这时母亲早把烀好的茄子、土豆、倭瓜端上了桌,就着大酱,我们有滋有味吃起来,一会工夫,蘸酱菜没了,一盆高粱米饭没了,现在想想那是真香啊……

记得那是参军走的前一天晚上,母亲帮我收拾个人物品时还不忘装上一瓶大豆酱,我对母亲说,部队伙食好,带这干啥?她说带着吧,第一次出远门,吃惯了家里的菜,冷不丁换个新环境兴许能用上。拗不过母亲,我极不情愿把这瓶大豆酱带到了部队。初到军营,紧张严肃枯燥的部队生活着实让我们这群新兵蛋子有点吃不消,每天高强度的军事训练、紧张的一日生活制度,不到一周就让我有点招架不住了。睡不好吃不香,每天开饭面对食堂的鸡鸭鱼肉我就是不感冒,很快,我不正常的表现被班长发现了。班长找我谈心,问我是不是饭菜不可口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我说饭菜非常好,我在家每顿就吃一个菜而且还不是天天有肉,而咱们这儿顿顿都四个菜而且还天天有肉吃。我就是没有胃口,吃不下。班长,我可以吃大酱吗?我问道。班长被我问得有点蒙,啥?大酱?来部队前我从家里带了瓶大酱,我回答道。可以呀,班长同意了我的请求。当就着馒头蘸着母亲的大酱开始吃饭的时候,我鼻子一酸,再也抑制不住眼泪:班长,我想家了,想我妈了。那顿饭我就着大酱吃了四个馒头,也是我来到部队吃得最香的一顿饭。多少年后无论是我探亲休假还是军校放假,回家餐桌上都少不了我爱吃的大豆酱。

如今,母亲进城了,快七十岁的她已经有几年不下酱了。有时我和母亲商量能不能再下点酱,母亲坚决不同意,她说城里下酱不方便,会打扰到街坊邻居。

大酱缸伴随我们长大,是我生活重要的一部分,三十多年了,家里房子从泥草房到“砖挂面”再到“平台全砖房”,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口大酱缸——在那个一穷二白的年代养活了我们一家人,陪我度过了快乐的童年。

作者简介:康德华,笔名五岳,吉林公主岭人,从军十九载,服役于武警吉林省总队。五次荣立三等功,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长春市作家协会会员,多篇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新华社、《解放军报》《人民武警报》《法制日报》《吉林日报》《长春日报》《参花》等媒体报刊。

(责任编辑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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