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贸易摩擦持续升级的多重原因研究*

易 波

内容提要：2018年中美贸易摩擦再次升级，3月23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对华贸易备忘录，增加贸易关税壁垒；5月17日国务院副总理刘鹤率团赴美进行贸易磋商，与美国达成了初步共识，避免了贸易摩擦升级为贸易战。文章研究发现，中美贸易摩擦升级有多重原因：特朗普上台后对美国本土企业大规模减税造成的财政赤字增加，需要通过增加关税来弥补；美国为了给“制造业回流”创造市场，需要通过贸易手段加强对美国市场的保护和加大海外市场的开拓；中美贸易伙伴关系严重不对等，中美贸易结构竞争性大于互补性。作者认为未来中国需均衡发展与世界其他主要国家的贸易，减少对美国的出口，增加从美国的进口；同时亦需要主动改善中美贸易结构，减少竞争型贸易，增加互补型贸易。

一、序言

2016年11月9日，特朗普当选第45任美国总统。面对全球需求萎缩、美国经济中的双赤字，特朗普推出一系列“全球收缩，美国优先”的经贸保护政策，这些政策的实施将对中美经贸关系产生深远的不利影响。2017年8月18日，美国宣布对华发起“301调查”。2018年3月23日，特朗普在白宫正式签署对华贸易备忘录：对从中国进口的600亿美元商品加征关税，并限制中国企业对美投资并购；宣布美国对中国航空航天、信息通信技术、机械等产品加收25%的关税。2018年4月3日，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公布对华“301调查”征税产品建议清单，拟对中国输美的约1 300项价值约500亿美元的商品加征25%的关税。2018年5月17～18日，由习近平主席特使、国务院副总理刘鹤率领的中方代表团赴美与美方代表团就贸易问题进行了建设性磋商。中美两国经贸磋商代表团19日发表联合声明，宣布两国同意采取有效措施实质性减少美对华货物贸易逆差；为满足中国人民不断增长的消费需求和促进高质量经济发展，中方将大量增加自美购买商品和服务。5月25日上午，国务院副总理、中美全面经济对话中方牵头人刘鹤应约与美国商务部长罗斯通电话。双方确认，罗斯部长将于6月2～4日率团访华，双方团队将继续就中美经贸问题进行磋商。

美国总统特朗普上任以来提出了一系列影响中美贸易的政策主张，总体考虑，这些政策对中美贸易负面影响大于正面影响、中长期影响大于短期影响，特别是吸引制造业回流、构建所谓公平双边经贸关系等将对我国外贸发展构成较大制约。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后，对外实行保护主义和本土主义，强调美国本土经济利益的“特朗普经济学”，迎合了美国中下阶层民众的心理，充分反映了美国所处的经济和外交困境。“特朗普经济学”的实施将为中美经贸关系带来诸多不确定性，中国需充分研究特朗普采取的政策举措，精心准备相应预案。中美经贸关系一直是两国关系的“压舱石”与“助推器”、是中美两国持久发展的基础与驱动力，也是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的关键变量之一。虽然中美贸易战暂时打不起来，但中美贸易摩擦却不可避免。当前，两国都处于新的历史发展阶段，中美经贸关系如何走向新平衡，是摆在两国面前的重大而关键性议题。

二、文献综述

(一)贸易摩擦升级的政治因素

谭青山(2017)研究指出，特朗普政府的重振美国政策反映了美国反全球化和民粹主义思潮的上升，也必然导致美国实施贸易保护主义。从特朗普贸易保护主义的国际背景和中美贸易关系的现状分析，可以确信中美贸易摩擦不可避免。周俊(2017)根据美国国内贸易政治的菱形博弈分析框架，认为美国贸易政策是总统、议会、利益集团和公众四方互动的结果。主张保护贸易的全球化受害者们是特朗普的民意基本盘，因此特朗普政府绝不会轻易放弃重要的贸易保护主张。特朗普政府将中国列为其贸易保护主义的头号目标，正在并将继续以打击中国的“不公平贸易”为名、依据国内贸易法规或者采用“议题联动”的方式，试图在一定期限内实现其具体目标。任靓(2017)认为，美国对华发起“301调查”的政治诉求是按美国意愿解决朝核问题和为2018年美国中期选举积累政治资本。

(二)贸易摩擦升级的经济因素

丁振辉、夏园园(2012)指出，经常项目持续赤字和财政赤字高企是当前美国经济运行中的两个突出现象。王猛(2018)指出，2017年12月1日，美国减税规模高达1.4万亿美元的税改法案在经过漫长辩论之后以51∶49的投票结果在参议院通过，势必深刻影响包括中国在内的全球经济走向。任靓(2017)认为，美国试图缩减对华贸易逆差、遏制中国产业升级、减缓中国经济增长的动力是此次调查的主要经济动因。

徐振伟(2017)认为，经济危机与贸易保护总是如影随形，奥巴马政府在面临经济危机时针对中国的贸易保护政策不仅没有改善美国经济，反而导致了中美之间的贸易摩擦。石红莲、王彬(2017)分析发现，奥巴马政府为应对美国“次贷危机”以及国际金融危机，提出美国“再工业化”战略，重点是发展实体经济；特朗普上台后实施“企业回迁”战略以恢复美国制造业，促进经济增长和增加就业；美国“再工业化”政策在短期内阻碍中美贸易的影响不显著，但长期会阻碍中美贸易的健康发展。

近年来，随着各国贸易的不断发展，传统的以比较优势理论为核心的单一的国际分工格局被打破，各国基于国家产业安全及对高额利润、规模经济的追求进行产业结构重构，形成了国际产业结构趋同的局面，导致各国产品竞争加剧，贸易摩擦频发。王宾容、王久乐(2016)通过对出口相似性指数的测算可证实国际产业结构同构现象逐渐加剧，并基于此，运用泊松模型对中美1984～2014年反倾销情况进行分析，得出产业结构同构是贸易摩擦频发的重要原因的结论。

(三)文献综述结论

美国当前之所以挑起对华贸易摩擦，既有特朗普的个人政治诉求，也有美国当前基本经济面的原因，但经济原因是基础。张宇燕、牛贺(2017)认为，中美之间在贸易投资领域不可避免地存在分歧与争端，特朗普当政后推行的是基于狭隘国家利益的“公平贸易”，中美之间贸易摩擦必然会升级。文献综述发现，美国发动对华贸易摩擦的经济原因主要为：首先，特朗普政府执政以来的大规模减税措施加重了美国财政赤字，急需找到缩小财政赤字的方法；其次，美国为了恢复金融危机后的经济，制定了“再工业化”战略和“企业回迁”战略，美国必然要通过提高贸易壁垒来保护本国企业的国内市场；再次，美国长期的贸易赤字不可持续，美国维持长期贸易赤字得益于美元的霸权地位，当前美元指数不断疲弱，美国急需减少贸易赤字来恢复美元的强势；最后，中美产业结构趋同、贸易竞争性不断加强，使中国成为美国发动贸易摩擦的目标。

三、美国宏观经济现状分析

(一)美国经济增长情况

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其在2008年遭遇了罕见的“次贷危机”，进而引发了一场全球性的国际金融危机，给美国经济带来了极大的冲击。2009年在金融危机的持续发酵下，美国经济增速为-3%，为美国大萧条以来历史最低值。奥巴马就任美国总统后，为了恢复危机后的经济，不得不采取大规模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在货币政策的刺激下，美国经济开始恢复增长。2010年美国经济增长了2.5%，2011年经济增速为1.6%，2012年为2.2%，2013年为1.7%，2014年为2.6%，2015年为2.9%，2016年又下滑到1.5%；2017年在特朗普减税政策的刺激下，美国经济增速恢复到2.3%。金融危机后，总体上美国经济保持在低速增长水平，美国经济增长需要靠宽松的货币政策和积极的财政政策刺激，经济增长乏力。

图1 2000～2017年美国真实GDP与经济增长率*数据来源：美国经济分析局。以下表1、图2和图3数据均来源于此。

(二)美国财政赤字分析

货币政策对经济的刺激是短暂的，美国经济增速在2016年又出现了下滑。特朗普上台后无法继续采取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因此改用积极的财政政策。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后，实施了号称美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减税政策，以吸引制造业回流。美国整体税负本来在发达国家就是较低的，进一步大规模减税政策必然加大了美国的财政赤字。2016财年*美国联邦政府现在的财政年度是10月1日至次年的9月30日。美国财政收入为32 670亿美元，占GDP的17.7%；2017财年在大规模减税政策实施下，财政收入为33 150亿美元，占GDP的17.3%，较前一年下降了0.4个百分点。大规模减税导致美国财政赤字进一步增加，2016财年美国财政赤字为5 860亿美元，2017财年财政赤字为6 660亿美元，财政赤字较前一年增加了800亿美元，财政赤字占GDP的比重增加了0.3个百分点。美国财政2018财年预算收入为34 600亿美元，预算赤字为6 030亿美元，但在美国经济难以继续向好的背景下，2018财年中期修正的财政收入为33 440亿美元，财政赤字为7 020亿美元，美国财政赤字将继续增加。财政赤字增加是因为美国对本土企业大规模减税，为了解决美国财政赤字问题，美国当前不可能再提高本土企业税率，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提高关税。

表1 美国财政总收入、总支出与赤字

注：部分年度因四舍五入，收入减支出与赤字差1。

(三)美国贸易赤字分析

美国以消费为主的经济发展模式持续了几十年，与此同时美国的贸易赤字也持续了几十年，并且美国贸易赤字还在持续扩大中。图2显示进入21世纪以来美国贸易赤字情况，虽然美国在服务贸易上保持着盈余，但服务贸易的盈余规模远不及货物贸易的赤字规模。2000年美国货物贸易赤字为4 468亿美元，到2008年货物贸易赤字达8 325亿美元，规模几乎增加了一倍。2009年在金融危机的冲击下，美国货物贸易赤字为5 097亿美元，规模出现了历史性的缩减，但此后美国货物贸易赤字又走上了扩张之路，到2017年贸易赤字为8 112亿美元，基本上恢复到金融危机前的水平。美国大规模的贸易赤字与其“制造业回流”策略相悖，制造业回流美国后，必然需要有与之相适应的市场消化生产出来的产品，否则就会造成产能过剩问题。美国为了给“制造业回流”创造市场，一是加强对美国市场的保护，二是加大海外市场的开拓。加强美国市场的保护必然需要实施贸易保护措施，加大海外市场的开拓同样需要以贸易保护为手段来交换海外市场；另外，美国长期的贸易赤字问题也不利于美元霸权地位的维持，美国为了保护美元的强势地位，也需要实施贸易保护，改善贸易赤字。

图2 2000～2017年美国商品与服务净出口

(四)中美贸易往来分析

美国为了再次促进国内经济增长，实施了大规模减税和制造业回流战略。在实施积极财政政策、促进经济增长的背景下，美国为了控制财政赤字和贸易赤字的进一步扩大，必然选择贸易保护政策。全球有那么多国家，为什么中美贸易摩擦总是不断升级呢？

第二，实现企业管理会计与全面预算管理整合，能够在企业内部进行动态预算管理，及时准确的掌握预算有关的动态信息，并结合企业经营管理的实际情况，对预算进行调整完善，以进一步强化对企业整体管控的效果。

图3 2000～2017年美国对华商品贸易赤字

中美贸易摩擦之所以不断升级，原因之一是美国的货物贸易赤字主要来源于中国。2000年，美国对华货物贸易赤字仅为839亿美元，占美国货物贸易赤字总额的19%，中国首次超过日本成为美国货物贸易赤字的最大来源国。2017年，美国对华货物贸易赤字为3 757亿美元，占美国货物贸易赤字总额的46%，中国仍是美国货物贸易赤字的最大来源国。与此同时，欧盟是美国货物贸易赤字的第二大来源地，但美国与欧盟的货物贸易赤字仅为1 530亿美元，不到中国的一半。从2000年以来，美国与中国的货物贸易赤字在美国货物贸易赤字中的占比一直在上升，预计很快将超过50%。在这样的趋势下，美国自然会针对中国增加贸易壁垒。

中美贸易摩擦之所以不断升级，原因之二是中国货物贸易盈余主要来自于美国。2000年中国货物贸易盈余241亿美元，到2008年中国货物贸易盈余增长到2 981亿美元，此后中国货物贸易盈余经历金融危机后3年下跌，于2011年开始增长，2015年中国货物贸易盈余增长到5 939亿美元，2016年在全球贸易萎缩的情况下，中国货物贸易余额降低。2000年中国来自美国的货物贸易盈余为297亿美元，到2008年中国来自美国的货物贸易盈余增长到1 710亿美元；2017年来自美国的货物贸易盈余达到2 758亿美元，占中国货物贸易盈余的65%，中国来自美国的货物贸易盈余长期保持上升趋势，美国是中国货物贸易盈余来源第一大国，自然中美贸易争端就会增加。

图4 2000～2017年中国对美商品贸易盈余*数据来源：中国海关总署。表2、表3数据均源于此。

四、中美贸易结构实证分析

(一)贸易结构分析方法

美国贸易保护之所以针对中国，原因之一是美国货物贸易赤字主要来源于中国，原因之二是中国货物贸易盈余主要来自于美国。中美这种不对等的经贸关系自然会招致贸易摩擦。但自李嘉图提出比较优势以来，贸易一直被认为是双方互惠互利的好事，那为什么中美贸易摩擦不断升级、美国挑起贸易争端不会伤及美国自身吗？随着科学技术和信息技术的进步，各国生产力都在提高，当前贸易结构可能不再是互补型的，而是竞争型的。本文采用Spearman秩相关系数检验研究中美贸易结构的关系。

首先，将中国对美国出口额数据按照货物分类从小到大顺序排列，每类的出口额的排位顺序为有序变量x，变量x代表中国对美国出口额的“秩”*“秩”，即顺序的意思，既可以按从小到大排序，也可以按从大到小排序，不影响Spearman秩相关系数。；同样，将中国自美国进口额数据按照货物分类从小到大顺序排列，每类的进口额的排位顺序为有序变量y，变量y代表中国自美国进口额的“秩”。对有序变量x和y进行回归，可以得到Spearman秩相关系数：

上式中d=(x-y)，表示“秩”变量x与“秩”变量y之差，样本大小为n，rs是两个“秩”变量的相关系数。当“秩”变量x和“秩”变量y的关系为完全负相关时，有6∑d2/n(n2-1)=2，rs=-1；当“秩”变量x和“秩”变量y的关系为完全正相关时，有6∑d2/n(n2-1)=0，rs=1；当“秩”变量x和“秩”变量y的关系为完全不相关时，有6∑d2/n(n2-1)=1，rs=0。因此“秩”相关系数rs可能的取值范围为[-1， 1]，rs取值靠近-1时，“秩”变量x和“秩”变量y负相关，中美贸易结构是互补的；rs取值靠近1时，“秩”变量x和“秩”变量y正相关，中美贸易结构是竞争的；rs取值靠近0时，“秩”变量x和“秩”变量y不相关，无法判断中美贸易结构的关系。

H0：rs=0；H1：rs≠0

当样本容量n>10时，“秩”相关系数rs接近下列正态分布：rs～N(μrs，σrs)

(二)中美产业间贸易结构

表2 2017年度中美贸易类别结构

首先，我们对中美产业间贸易的结构特征进行检验。以中国海关总署公布的2017年贸易数据为例，每一个类别代表一个产业：如果中美产业间贸易是互补型的，那么中国自美国进口越多的产业，对应出口就会越少，进口和出口的秩就会负相关；如果中美产业间贸易是竞争型的，那么中国自美国进口越多的产业，对应出口也会越多，进口和出口的秩就会正相关。中美产业间贸易的Spearman秩相关系数为：

1.8449大于分界值1.65，因此rs不等于零且接近于1，可以认为中美产业间贸易结构是竞争型的。

(三)中美产业内贸易结构

表3 2017年度中美贸易章别结构

其次，我们对中美产业内贸易的结构特征进行检验，产业内贸易需将上一小节的每个产业进行细分。以中国海关总署公布的2017年贸易数据为例，22个大类贸易共细分为98章，*海关公布的数据缺省第77章，所以表3中海关数据共有97章。按章别划分的贸易可认为是产业内贸易。如果中美产业内贸易是互补型的，那么中国自美国进口越多的细分产业，对应出口就会越少，进口和出口的秩就会负相关；如果中美产业内贸易是竞争型的，那么中国自美国进口越多的细分产业，对应出口也会越多，进口和出口的秩就会正相关。中美产业内贸易的Spearman秩相关系数为：

3.2157大于分界值1.65，因此rs不等于零且接近于1，所以可以认为中美产业内贸易结构也是竞争型的。中美贸易结构的竞争性表明中美贸易不再完全是互惠互利的，所以美国敢于对中国增加贸易壁垒，且对美国自身伤害不大。

五、研究结论

本文从美国的视角研究发现：美国当前之所以挑起对华贸易摩擦，既有特朗普的个人政治诉求，也有美国当前基本经济面的原因，但经济原因是基础。2018年中美贸易摩擦再次升级的经济原因为：美国对本土企业大规模减税造成财政赤字增加，为了解决美国财政赤字问题，美国当前不可能再提高本土企业税率，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提高关税；美国为了给“制造业回流”创造市场，一是加强对美国市场的保护、二是加大海外市场的开拓，这两者都需要通过贸易保护手段来实现；另外，美国长期的贸易赤字也不利于美元霸权地位的维持，美国为了保护美元的强势地位，也需要实施贸易保护，改善贸易赤字；中美贸易结构，无论是产业间还是产业内，当前都是以竞争型贸易为主，因此美国敢于设置对华贸易壁垒，且对美国自身伤害不大。为了减少贸易摩擦不断升级的损失，中国需要均衡发展与世界主要国家的贸易、减少对美国出口的依赖，同时增加从美国的进口；另外，中国还需要调整与美国的贸易结构，主动减少中美贸易结构的竞争性，提高中美贸易的互补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