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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汉语动态助词“着”探析

2018-08-11尹若男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4期
关键词:补语助词现代汉语

尹若男



现代汉语动态助词“着”探析

尹若男

(黑龙江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现代汉语动态助词“着”从最初的表“附着”义的动词发展至今,历经了漫长的语法化过程。考察“着”的发展与演变,从语法化理论的机制与规律以及认知语言学的空间隐喻的视角,对其历时发展进行分析与解释,并通过对现代汉语中的“着”与英语中的进行式进行比较,给予对外汉语教学一定的启示。

着;语法化;空间隐喻;汉英对比;对外汉语教学

关于“着”的本体研究已取得丰硕成果,但在学界,仍有两个方面未能取得一致意见:一是“着”到底该分析成什么语法成分;二是“着”到底表示什么语法意义。关于“着”是什么语法成分,主要有以下四种观点:记号;体标记或形尾;动词后缀,也叫词尾或后附成分;动态助词,也叫小品词或语助词。关于“着”表示何种语法意义,主要有以下三种观点:表示行为动作或状态的持续,表示动作的进行,表示动作和状态的持续和动作的进行。我们这里倾向于把“着”看作是动态助词,表示动作的进行或是状态的持续。以往研究对“着”的历时演变众说纷纭,且多数只揭示了其虚化过程,并未深入探讨其虚化背后的动因及机制,特别是未从认知角度对其进行阐释。结合语料对“着”的历时发展进行考察,揭示其历时演变背后的动因和机制,并将其与英语中的进行式进行对比,以期对对外汉语教学有所助益。

一、 “着”的历时考察

“着”字本来写作“著”,是个动词,意为“附着”,在句中作主要动词[1]。如:

(1)风行而著於土。(左传·庄公二十二年)

(2)案甘露如饴蜜者,著於树木,不著五谷。(论衡·是应)

到了汉代,“着”开始作为连动式“V1+V2+O”的后一项V2出现。前项动词V1通常是具有“附着”语义特征的动词,一般带处所宾语,也可以带方位介词,有时也可以是零形式。如:

(3)犹如花朵缠着金柱。(佛本行经,大正藏,四册)

(4)将彼猕猴入于城中,缚着于柱。(生经,大藏经,三册)

(5)今钟鼓无所悬著……如此必有所悬著。(论衡·雷虚)

魏晋南北朝以后,“V+着+O”格式中出现大量没有“附着”语义特征的动词V,这里的“着”意为“在”或“到”,表示动作“附着”的对象或“到达”的地方,“着”作V的趋向补语。如:

(6)文若亦小,坐著膝前。(世说新语·德行)

(7)王有不平色,语信云:“可掷著门外。”(世说新语·方正)

到唐五代时,相当于“到”义的“着”,其后的宾语不限于处所词,可以是V的受事宾语。这时的“着”在结构上已经开始由依附宾语转为依附于V,作为动相补语。这时可以出现宾语,也可以不出现。如:

(8)衔泥点污琴书内,更接飞虫打着人。(杜甫·绝句漫与之三)

(9)三更机底下,摸着是谁梭。(张祜·相和歌辞)

之后,作为动相补语的“着”进一步虚化,如:

(10)黄鹤青云当一举,明珠吐着报君恩。(王昌龄·留别司马太守)

这里的“着”表示动作实现或完成。

(11)堆着黄金无买处。(王建·北邙行)

有人认为这里的“着”已经虚化为动态助词,我们认为不妥:一方面,这里的“着”只表示一种静态义,并不表示行为正在进行;另一方面,状态持续义不是“着”赋予的,而在于“着”前动词的性质,动词往往兼表动作和状态。如“藏着”“站着”“盛着”等。所以这里的“着”还只是个高度虚化的动相补语。

唐代,“着”可表示两个动作同时进行,如:

(12)皇帝忽然赐匹马,交臣骑着满京夸。(敦煌变文集)

(13)能者虔恭合掌着,经题名字唱将来。(温室经讲唱押座文)

到了宋代,动相补语“着”进一步发展,由于经常处于兼表动作和状态的动词后,“着”字渐渐形成“状态持续”义。所以当“着”处于单纯表示动作的可持续动词后,就形成了表示状态持续的动态助词。如:

(14)张富低着头,不敢答应。(宋四公大闹禁魂张)

(15)看着娇妆听柳枝,人意觉春归。(张先·武陵春)

元以后,真正表示动作行为正在进行的“着”才逐渐出现,如:

(16)见他战笃速惊急列慌慌走着。(陈季卿悟道竹叶舟元刊)

(17)只见一个男子搭着个妇人。(元曲·争报恩)

在宋代,表示动作完成或实现的动相补语“着”语法化成为了表示完成或实现的动态助词,大体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了”。如:“同着殿中侍御史陈师锡共写着表文一道。”(宣和遗事)但“了”的形成时代更早些,在“了”普遍应用时,“着”才刚刚萌芽,所以“着”的这一用法逐渐被淘汰,大约在明代以后,二者分工便彻底明确了。

综上,“着”的历时演变详见表1。

表1 现代汉语动态助词“着”的历时演变

二、 “着”历时演变的动因与机制

(一) 语法化

“语法化”(grammaticalization)通常指语言中有实在意义的词转化为无实在意义、表语法功能的成分的这样一种过程或现象,中国传统语言学将其称为“实词虚化”[2]。“着”由原来的具有实在意义的动词发展为现在的动态助词,历经了语法化过程。

1. 句法环境和语义环境

语法化理论认为,句法环境是诱发一个词汇语法化的必要条件之一,语法化的发生往往是从句法位置的改变开始的。动词是汉语中一部分虚词语法化的来源,本文所讨论的“着”就是源于表“附着”义的动词。动词最主要的句法功能自然是作句中谓语,所以一旦当一个动词成为句中次要动词,而不再是句中的唯一、主要动词时,其动词性便会减弱。久而久之,该动词便会在句中取得次要动词这一固定的句法地位,随之词义会逐渐虚化,最后导致其语法功能的变化。“着”本来是句子中充当谓语的动词,是句子结构的核心成分,后来,“着”开始进入连动式“V1+V2+O”,作为连动式后一项动词,它不再是句子中唯一的动词,且充当次要动词。这一句法位置的改变为“着”的语法化奠定了重要基础。

语义环境也是语法化的一个重要影响因素,语义环境的影响也叫“诱化”。一个实词在毗邻同义(或近义)词语的语义环境下表示的是某个实词意义,但在毗邻词语并不同义(或近义)的环境下,由于相邻词语语义特征的影响,逐渐失去本来的词义,演变为表达抽象理念的概括的范畴义,这时该实词便被相邻词语诱化为一个语法成分[3]。魏晋南北朝以后,作为趋向补语的“着”,它前面出现了大量没有“附着”语义特征的动词,这是其“附着”的词汇意义弱化的重要因素。宋代,作为动相补语的“着”,由于其前的动词经常兼表动作和状态,所以“着”也渐渐形成“状态持续”义。语境的影响,对“着”的语法化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2. 重新分析

重新分析是导致新语法手段产生的最重要的机制,任何语法化的过程都必须有重新分析机制的参与。根据Hopper和Traugott,最简单也是最常见的重新分析现象是两个成分之间的融合,融合会导致边界的改变,使得原来的边界消失,建立起一个新的边界[4]。

魏晋南北朝以后,“V+着+O”格式中,“着”前出现大量没有“附着”语义特征的动词,“着”的词汇义由“附着”变为“在”或“到”;在语法功能上“着”作前面动词的补语,表示动作“附着”的对象或“到达”的地方。所以连动式“V着O”格式被重新分析为动补结构。

3. “语义滞留”原则

“语义滞留”是说一个形式从词汇项语法化为语法项时,语法项的语义和语法功能受到词汇项词汇意义的制约和影响,即词汇项的词汇意义‘滞留’在语法项中[5]。也叫保持原则。“语义滞留”原则既体现在语义功能上,也体现在语法功能上。

“着”语法化过程中的“语义滞留”原则体现在“语义”和“位置”两个方面。一方面,“着”本来是意为“附着”的动词,发展到现在的表示动作进行或状态持续的动态助词,原本实词的语义有所保留。另一方面,“着”虽然语法化了,意义空灵,然而位置却不能随便移动,仍然滞留在动词之后,即当初发生语法化的位置上。

(二) 空间隐喻

空间隐喻,即从空间域向非空间域的映射在语言形式中的表现。在人类语言的隐喻中,空间隐喻是最基本的,众多抽象概念都由此而构建。空间和时间是一切实在与之相关联的构架,是人类语言中最重要的两个认知领域[6]。人类最早通过对空间和时间的感知来获取基本的认知能力,相对于时间概念来讲,空间则更为基本,在人类认知中占据中心地位。在已知的世界语言中,很多时间的表达都是借助空间的语言表达形式。由空间义到时间义的演变是一个隐喻过程,即由空间域投射到时间域,这是人类认知的共性,因为空间域较具体,时间域较抽象。

“着”的语法化过程体现了时间的空间隐喻。“着”原本是动词,意为“附着”,表示的是空间概念,后来逐步虚化为趋向补语、动相补语,最后彻底虚化为一个表示动作正在进行或是状态持续的动态助词,表示的是时间概念。整个过程是由空间域到时间域的投射。

三、 汉英对比及其对对外汉语教学的启示

在整个语言系统中,英语归属于印欧语系,汉语属于汉藏语系,英语是从综合型向分析型发展的语言,汉语是分析型为主的语言,前者表达语法意义主要依靠词本身的形态变化,后者由于缺乏严格意义的形态变化,则主要靠语序和虚词。英语动词有时和体的范畴,汉语中相应的表达则需要通过“着”“了”“过”等助词。现代汉语中的“着”可以表示动作正在进行,英语中则用动词的进行式来表达。通过例句,分析二者的对应关系及其不同之处,总结以英语为母语的留学生在学习“着”时容易产生的偏误,并提出解决策略,给对外汉语教学一定的启示。

(一) 汉语“着”与英语进行式的对比

上文关于“着”的语义,已经描写得很详细了。“着”既可以表示动作的进行,又可以表示状态的持续。英语中的“进行式”又可称为“进行体”,“be+动词的现在分词”是其基本形式,表示现在或过去某一时间动作正在进行或持续。在表示动作正在进行这一意义上,“V+着”和英语进行式有相似之处,有时也可以互换。如:

Someone is singing in the corner.(有人在角落里唱着歌)

但同样表示动作正在进行,“V+着”也与英语进行式有区别。陈刚认为,英语进行式有扩展性和限制性两个特点,是着眼于某个动作处于进程中,并不考虑是否持续。汉语“着”表示持续,并不管某个动作在时间上是否有限制[7]。戴耀晶认为,“着”具有非完整性和持续性的语义特征[8]。总之,我们认为,英语进行式主要强调动态,时间上具有完整性;汉语中“V+着”主要偏向于描状,时间上具有非完整性。不能说“V+着”就是汉语中的“进行式”,一方面,“V+着”所表现的语义不总是表示动作进行,即使表示进行,也不等同于英语中的进行式;另一方面,汉语中表示动作进行不只有“V+着”一种手段,还可以用“正”“在”“正在”“呢”等来表示。

(二) 对对外汉语教学的启示

“着”在对外汉语教学中一直是重点和难点,尤其是以英语为母语的留学生在学习汉语时,对于动态助词“着”的使用会出现偏误。

1.“着”的多余

(1)不该用“着”而用了

①他教诲着我无论生活中遇到多大困难,都不要轻易说放弃。

这里的动词“教诲”不是表达情状,不属于描写,而是陈述事实,不用加“着”。

②在现在的年纪,我们应该注重着学习,不应该贪图玩乐。

“注重”是非持续动词,“着”具有非完整性,不能用在其后。应为“在现在的年纪,我们应该注重学习,不应该贪图玩乐。”

③通过着这件事,我明白了很多道理。

“着”只能用在动词或部分形容词后,不能用在介词后。“通过”是介词,后边不用“着”。

(2)该用其他词而用了“着”

④这本书我连续看着几天了。

动词加“着”之后,后边不能带其他动态助词或任何补语,而只能带宾语。句中动词“看”后有时量补语“几天”,所以“看”后不该用“着”,而应改为“了”。

⑤楼下的装修声吵着我无法入睡。

上文说过,动词加“着”之后,后边不能带任何形式的补语。动词“吵”后加“着”,但“我无法入睡”显然不是“吵”的宾语,而是作“吵”的程度补语。所以应该用结构助词“得”来替换“着”,用来连接动词“吵”和程度补语“我无法入睡”。

2.“着”的缺失

(1)该用“着”而没用

⑥他们一家三口过很幸福的生活。

这里的动词“过”不是陈述事实,而是表达情状,属于描写,后面需要加“着”。

⑦在路上挨了打,他哭跑回了家。

这句是个连动句,应是“V1+着+V2”的连动式用法,“哭”和“跑”都是主语“他”发出的动作,其中,“哭”是“跑”的伴随动作,表示“跑”这个动作的方式和状态。所以后面应加上“着”。

(2)该用“着”而用了其他词

⑧她兴奋极了,笑地讲述昨天发生的事情。

汉语中,单音节动词一般不能加“地”充当状语。有很多单音节动词可以作为前项动词加“着”后构成连动式。此句应该属于后者,所以这里的“地”应换成“着”。

3. “着”的错位

⑨他洗澡着,门铃响了。

“着”的错位主要出现在和离合词搭配的情况下。一般动词直接在其后加“着”,离合词与之不同,“着”应放在离合词可拆分的位置上。所以这里的“着”应放在“洗澡”之间。

英语为母语的留学生使用“着”的种种偏误,其产生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汉语自身的复杂性对留学生“着”的掌握造成干扰;其次,母语负迁移对留学生“着”的掌握产生一定的障碍;最后,有些教师在教学中会有意识地引导学生将汉语中的“着”和英语中的进行式等同起来,不利于学生对“着”准确理解与掌握。

针对上述的这些偏误,我们尝试给出如下教学策略:

一是让学生全面了解“着”的全部语义,讲解时多举些与生活息息相关的例子;

二是在讲授“着”的进行义时要结合汉语表示进行的多种手段,并对比英语的进行式进行讲解;

三是在教授“着”动态与静态的双重性时要结合汉语动词的分类进行教学;

四是教师应结合对外汉语教学词汇大纲合理安排“着”的相关知识点的难易顺序,由易到难,循序渐进。

[1] 王力.汉语语法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94-99.

[2]沈家煊.“语法化”研究综观[J].外语教学与研究,1994, (4):17-24.

[3]孙锡信.语法化机制探赜[J].人大复印资料语言文字学, 2003,(5):35-43.

[4] 鲍尔·J·霍伯尔(Paul J. Hopper),伊丽莎白·克劳丝·特拉格特(Elizabeth Closs Traugott).语法化学说.[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60-77.

[5] 史维国.语义滞留原则及其在汉语语法中的表现[J].外语学刊,2016,(6):94-97.

[6]赵艳芳.认知语言学概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99-115.

[7]陈刚.试论“着”的用法及其与英语进行式的比较[J].中国语文,1980,(1):21-28.

[8]戴耀晶.现代汉语表示持续体的“着”的语义分析[J].语言教学与研究,1991,(2):92-106.

(责任编辑、校对:郭万青)

On Aspect Particle “Zhe” in Modern Chinese

YIN Ruo-nan

(School of Literature,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Haerbin 150080, China)

Aspect particle “zhe” in Modern Chinese, which was a verb meaning “attach” initially, has a long process of grammaticalization. A diachronic investigation on “zhe” is made from two main perspectives-the mechanism and law of grammaticalization theory, as well as space metaphor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 What’s more, a comparison is made between “zhe” in Chinese and progressive form in English, which can give some inspirations to the teaching of Chinese as a foreign language.

“zhe”; grammaticalization; space metaphor; comparison between Chinese and English; the teaching of Chinese as a foreign language

H146

A

1009-9115(2018)04-0016-05

10.3969/j.issn.1009-9115.2018.04.004

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17FYY028),黑龙江大学研究生创新科研项目(YJSCX2018-024HLJU)

2017-12-24

2018-05-12

尹若男(1994-),女,黑龙江巴彦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现代汉语语法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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