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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时代乡村振兴战略的路径选择
——基于梅家坞村的调查研究

2018-08-06章军杰

浙江工商大学学报 2018年4期
关键词:茶楼村民

章军杰

(1.山东大学 管理学博士后流动站,山东 济南 250100;2.山东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当今中国正处于一个剧变的新时代,在产业、空间、业态等方面无不发生着剧变。中国历史的实质,主要就是乡村演进史。[1]村落是农民生产、生活的最重要空间和最基本单位,以村落为单位研究农业、农村与农民问题是一个观察中国的必要视角。我国乡村相关研究肇始于民国时期的乡村建设运动。由梁漱溟、江恒源、晏阳初等知识精英推行的大规模乡村社会建设运动,以复兴乡村社会为宗旨,他们通过大量的研究与实验,从理论和实践的双维寻找乡村振兴的动力。1938年,费孝通基于对江苏省吴江县开弦弓村近两个月的深入调查,形成《江村经济》*1938年,费孝通在伦敦大学就学期间,基于江苏省吴江县开弦弓村的社会调查,撰写博士论文Peasant Life in China: A Field Study of Country Life in the Yangtze Valley(中文版译为《江村经济——中国农民的生活》),引起人类学界和社会学界的重视,被誉为人类学实地调查和理论工作发展中的一个里程碑式著作。一书,并对“江村”进行持续70年的跟踪观察,尝试回答“作为中国基层社会的乡土社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社会”问题,并引发国内外学者的高度关注,开启一种以村落为单位的微观研究新范式——“江村学”。[2]马林诺斯基指出“(江村)让我们注意的并不是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部落,而是世界上一个最伟大的国家”。[3]XI“江村”记述开弦弓村由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变的历史进程,反映中国乡村现代化和乡村历史剧变的一种类型,被国际学术界视为了解中国乡村变迁的窗口。改革开放以来,围绕农村改革与发展中的重大问题,不同学者从不同学科、不同视角出发,对乡村建设开展多维度研究。陆学艺、黄宗智、李培林、徐勇、王铭铭、于建嵘等重量级学者对乡村社会、乡村经济、乡村自治等议题的田野调查和实证研究,更是带动一批有志于乡村建设的学人投身研究乡村、解释乡村、改造乡村。

乡村经济是乡村研究开展的初衷与起点。邓大才以农民的市场化与社会化为核心对湖村经济生活的深描[4],刘金海从农业就业与非农村就业对大别山麓农民就业与增收的解读[5]等,为我们理解当代中国乡村经济变迁提供一个“窗口”。但较之社会学、政治学对乡村结构与社会关系、村治变迁与秩序重构等质性研究,乡村经济既有研究主要集中于乡村经济类型、乡村经济发展与转型等现象描述,虽在乡村旅游、乡村工业、“一村一品”等方面形成诸多研究成果,但与乡村经济实践对理论层面的迫切需求形成强烈反差。与此同时,改革中或曰变革中的乡村经济,由传统的农业经济逐步拓展至工业经济和服务经济,并在互联网时代呈现出新的特点,出现了借助“互联网+”的农业4.0版[6]。“互联网+三农”不仅改变乡村生产、消费、分配和交易方式,也变化了乡村社会经济文化生态和发展动力,并在“信息拥有者”和“信息贫困群体”的分化中形成普遍的“数字鸿沟”[7],必将对乡村社会经济及其制度变迁产生重大影响。

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新时代“乡村振兴战略”,在农业现代化基础上创造性提出“农村现代化”命题,互联网是新时代农村现代化的应有关照。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第41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17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达到7.72亿,其中农村网民规模达2.09亿,普及率达35.4%[8],形成一定规模并具较大发展潜力。2017年12月,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专题讨论乡村振兴战略,强调要按照“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总要求,加快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乡村振兴道路。“互联网+三农”是我国农村又将面临的一次重大变革[9],以移动互联网、物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等为代表的新一代信息技术,打破传统乡村原有的平衡,正重塑乡村社会文化经济生态链。互联网带来的信息高速流通、思维变革,对此前在信息获取处于弱势地位的乡村产生系列影响,乡村社会变迁也呈现一些新特点:①传统乡村社会主要沿着农业社会—工业社会—信息社会的路径渐次展开,互联网时代的乡村社会则呈现一种由农业社会向信息社会、由工业社会向信息社会双重转变的趋向;②“互联网+三农”催生乡村新的经济范式,现代乡村社会的组织结构、产业行为、开放程度、知识体系等也发生“裂变”。互联网被假设成为天生迫切被需要且对所有人有益的活动[10],用微观的解析探讨如何实现互联网时代新的乡村经济范式,尝试用产业化带动新治理模式的探索,对乡村振兴战略具有积极意义。

一、 研究缘起:互联网时代乡村经济大变革

(一) 从“江村”到梅家坞村

“江村”即开弦弓村,位于江苏省吴江县,蚕丝业一度是村民的最主要收入来源。但随着现代制丝工业技术的引进,传统家庭蚕丝手工业逐步破产,深刻影响开弦弓村人的生活。“同大多数中国农村一样,这个村庄正经历着一个巨大的变迁过程”,[3]3呈现由农村社会向工业社会、家庭手工业向机械轻工业、传统手工作坊向合作工厂等多维变化,形成异于传统乡村经济的新范式,并对传统乡村社会、经济、文化产生深刻影响。

梅家坞村地处浙江省杭州市西湖风景名胜区西部腹地,自古是龙井茶的主产地,茶叶是村民的主要收入来源。但囿于交通、通信等因素,传统售茶主要依靠村民摆摊销售或公司收购,茶叶市场范围和利润空间长期处于狭仄状态。2000年以来,部分村民开始尝试通过淘宝等网络平台销售茶叶,扩展市场。交通的改善、龙井茶的销售拓展等,促进旅游业的产生与发展,越来越多的茶楼、民宿开始出现,并逐步进驻大众点评、美团等平台,提供网上预定等在线服务。互联网推动旅游业和茶业的发展,也推动包括快递、包装等配套行业的兴起,同时它们又反作用于旅游业和茶业,凸显“互联网+三农”的动力和张力,形成异于传统的新产业生态系统(见表1)。

表1 “江村”与梅家坞村对比表

无论是江村还是梅家坞村,它们都是中国广大乡村中的一部分。“以江村来说,它固然不能代表中国所有的农村,但是确有许多中国的农村由于所处条件的相同,在社会结构上和所具有的变化方式上和江村基本上是相同的,江村固然不是中国全部农村的‘典型’,但不失为许多农村所共同的‘类型’或‘模式’。”[3]422通过熟悉一个小村落的生活,可以看到中国的部分缩影。乡村的发展离不开农民的主动性与创造性,也离不开时代的大背景。从江村到梅家坞村,中国乡村正在经历一个新的巨大变迁,农业劳动力在向非农劳动力转移上呈现“不离土不离乡”的新变化[11],乡村经济的动力与运行机制也在发生新的变化。

(二) 调查地点的选择与研究方法

梅家坞村是一个有着600多年历史的古村。因交通闭塞、通讯不便,村民较之周边长期处于相对贫困状态。1980年代以来,龙井茶的生产、加工与销售,以及围绕龙井茶形成的休闲旅游,逐步改变梅家坞村相对贫穷落后的局面。特别是2000年梅灵隧道的开通,催生梅家坞农家乐的兴起;“互联网+三农”更是推动梅家坞淘宝村的建设,村民自发设立淘宝店,部分青年返乡电商创业,带动梅家坞茶产业升级;2014年梅家坞村遭遇寒冬*2014年,因农家乐同质化竞争、房租压力大、限制公款消费等原因,梅家坞遭遇史上最冷寒冬。参见:梅家坞农家乐遭遇最冷“寒冬”[N].今日早报,2014-12-24(02).,茶楼生意惨淡。为拓展市场,部分茶楼、民宿开始进驻大众、美团等平台,并提供在线预定服务。同时,以龙井茶特色产品为基础的电商平台发展迅速,推动形成“互联网+三农”新产业格局。“卢正浩”茶叶铺在2014-2017年连续四年“双十一”成交额居全国茶叶店铺前十。2015年起,梅家坞村连续三年被阿里研究院评为“淘宝村”*淘宝村是指活跃网店数量达到当地家庭户数10%以上、电子商务年交易额达到1000万元以上的村庄。。电商平台的发展,拓宽梅家坞村龙井茶销售渠道,微商也正在兴起的过程,梅家坞成为杭州“百村示范、千村整治”的典范(见表2)。

表2 梅家坞村发展阶段表

注:根据梅家坞村委会提供资料及其他材料整理。

本文属实证研究中的个案分析,以定性分析为主,辅以定量分析。通过实地调研和半开放式访谈的方式,对包括村民、管理部门、网商、茶楼主等在内的33人次半结构式访谈,发放问卷207份,回收有效问卷186份,结合访谈和文献所得数据对梅家坞乡村经济进行解读,分析互联网时代梅家坞村经济的发展状况、运作模式和产业链协作关系,呈现“互联网+三农”新产业格局,并把产业力量嵌入乡村社会,影响乃至主导乡村生产、消费、分配和交易方式,呈现互联网时代新的乡村经济范式,对乡村振兴战略具有重要的范式和方法论意义。

二、 梅家坞乡村经济的发展与协作

(一) 梅家坞的工业化与信息化

梅家坞的工业化起步于20世纪60年代。1961年春,梅家坞村在周恩来总理关怀下实现用电炉炒茶,既保存茶叶的形、色、香、味特色,又提高生产效率和茶叶品质。1986年,梅家坞创办精品制茶厂,并于1989年注册“梅”字商标,利用集体经济的力量创办茶叶企业,成为西湖龙井茶的代表。[12]除电炉炒茶之外,2000年来炒茶机的应用与普及,加速第一产业和第二产业结合的变革。目前,全村90%以上村民购有炒茶机器。每年三四月春茶采摘炒制期间,梅家坞村大规模运用炒茶机,实现由传统炒茶向半机炒半人工的转变,正处于向工业化生产的过渡阶段。

梅家坞的信息化则起步于21世纪初,并在2007年以后逐步实现光纤宽带全覆盖。互联网不仅改变经济发展模式,也渗透到乡村生活的方方面面。村民的交流方式、休闲娱乐也发生变革。村民A某说:“今年我50多岁,但我也会用微信和姐妹们聊天,平时也知道上网看看电视,互联网不仅对做生意的人有帮助,对我们的影响也非常大。”*访谈对象:村民A某,访谈时间:2017年7月10日,访谈地点:梅家坞老村371号。在电子商务以线带面的作用下,梅家坞村由传统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的混合体,逐步走向信息化。

(二) 梅家坞乡村经济的多重协作

梅家坞村仍保持着传统乡村社会的交往原则,血缘与地缘等传统关系仍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但也受到越来越大的冲击。本地网商、合作社在茶叶价格、品质、生产能力等方面考察合作的可能性,更多考虑的是利益,其次才会考虑感情。在问及邻里关系时,B某说:“你看城市里对门的串门么?几乎没有吧。我们这边也基本不串门,就是(茶楼)老板伙计聚在一起娱乐。”*访谈对象:茶楼主B某,访谈时间:2017年1月7日,访谈地点:梅家坞新村37号。在产业协作的不断深化中,传统的血缘与地缘关系虽有保持但逐渐淡化,而由利益关系主导的合作则不断强化。围绕着龙井茶这一核心,梅家坞乡村经济形成产业链各要素之间的多重协作关系(见图1)。

图1 梅家坞村产业生态系统

1. 横向协作。梅家坞村以原山区地形为依托,以龙井茶为媒,与梅家坞村景区周围的西湖、宋城相呼应,构成茶文化休闲旅游区。据不完全统计,梅家坞村约有茶楼农家乐160家,民宿10余家。游客可吃农家饭、住民宿、欣赏茶园风光、品尝龙井等,春茶采摘期间也可体验龙井茶的采摘和炒制。民宿会向住客推荐茶叶,部分茶楼也会与民宿合作向游客推荐彼此。每个行业之间,看似分离,却通过“茶”这一载体,相互连结,推动第一、第二、第三产业的融合。

2. 纵向协作。茶叶从生长、管理、采摘最终到消费者手中,需经生产、包装、销售、运输等主要环节。为增强梅家坞村龙井茶品牌影响力和整合部分村内外资源,促进茶叶的生产销售,村内成立杭州梅家坞村朱梅茶叶专业合作社、杭州兴农春茶叶专业合作社等多家茶叶合作社。当地部分原先从事茶叶生产的村民开设茶叶包装店,个别茶叶包装公司根据消费者需求,设计并生产个性化包装。快递行业的发展提高茶叶的运输效率,茶叶店铺与位于转塘的顺丰、圆通、申通、韵达等多家快递签有长期合作协议,每天定时上门揽件,便利茶叶在线交易。

3. “互联网+”协作。“互联网+”的概念自提出以来,网络开始在农村持续渗透,并逐渐成为行业发展新趋势。梅家坞村的电子商务发展正是这一体现,初步形成以龙井茶销售为基础的特色产业集聚。由市场引导生产,以销售连接市场,梅家坞村茶叶除以往的熟客、游客购买外,增加电商、微商等销售渠道。除茶叶的网络销售,茶楼、民宿也与携程、大众点评、美团、百度糯米等网络平台合作。游客可通过各大网络平台,了解当地信息和体验预订服务;而另一端的茶楼、民宿等也可通过平台对接游客,扩大市场半径。

三、 互联网时代梅家坞社会经济变迁

(一) 社会变迁的五个维度

1. 空间环境。2000年梅灵隧道开通,梅家坞途经的公交线路增加至3条,在新村与老村均设有公交站点,另有两条旅游巴士线路连通梅家坞与宋城等杭州其他主要旅游景点,交通状况得到有效改善。2003年起,梅家坞村进行三期景中村整治,对原有建筑进行改造,逐步恢复和建设具有茶乡特色的景观。目前,梅家坞村已实现光纤入村、4G网络覆盖,改善原有的信息封闭状况。顺丰、申通等快递公司在距梅家坞附近的转塘设有仓储快递区,快递员定时上门取发快件,满足村民生产生活的需要。

2. 社会结构。梅家坞的社会结构趋于多元化。梅家坞现有常住人口2000人,其中农民户口达1287人,家庭以小型化为主。村内外来人口约800人*数据来源:梅家坞村委会。,主要从事服务业、茶园管理,还有部分经营超市、茶叶包装店等。随乡村休闲旅游的发展,个体经营户比重不断上升。在受访人群中,个体经营户占比29%。外坞人*梅家坞村民将外来茶楼承包者称之为“外坞人”。投资的茶楼在峰值曾达全村的70%。但2014年以来,由于房租压力、同质竞争等原因,外坞人不断减少,并凸显从投资茶楼到茶楼民宿双向投资的新趋势。与此同时,合作社、协会等社会组织不断出现并定期组织相关培训,帮助村民更好进行茶叶生产,有效整合村内外资源并规范带动梅家坞村发展。

3. 经济结构。梅家坞经济由单一农业经济转型为农业、旅游服务业协同发展,经济结构呈现多元化态势。茶叶作为梅家坞村支柱产业,在经济发展中仍起主导作用。在茶叶销售上,梅家坞村村民除原有的熟人销售、公司收购等形式外,通过淘宝、微信、微博等平台拓展茶叶宣传渠道,提升茶叶销量。在第三产业方面,去哪儿、美团等第三方平台不仅降低信息传播成本,扩大辐射半径,同时也为游客提供便利的预定服务。互联网的普及与应用不仅打响梅家坞休闲旅游的品牌,也提升村民收入促进梅家坞村产业升级。如C某说:“我们客栈放在去哪儿和携程上,尽管收取15%的费用,但效果远大于我们自己宣传,尤其是我们这样不靠马路边的地理位置。”*访谈对象:客栈店主C某,访谈时间:2017年7月18日,访谈地点:梅家坞老村205号。

4. 生活方式。互联网的普及与应用改变梅家坞村村民的原有生活方式(见图2)。受访村民中,25.58%的村民认为互联网对其休闲娱乐方式影响较大,21.71%的村民认为互联网改变娱乐时间;受访村民闲暇时以看电视和上网为主,其中31.37%村民上网时选择网上购物,其次为浏览信息,村民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已发生改变。网上购买生活百货、服装配饰等,街头巷尾寄取快递已成常态,并进一步拓展至通过互联网平台进行炒股、购买理财产品,投资理财方式多样化。在访谈礼耕堂店主D某时,其正用电脑浏览股票交易信息,并提到“店里有无线,空闲时间就用电脑或者手机上上网,看看股票,很方便”。*访谈对象:礼耕堂店主D某,访谈时间:2017年7月13日,访谈地点:梅家坞老村194号。

图2 梅家坞村村民上网情况

5. 文化变迁。中国传统的社会稀缺资源分配是通过差序格局来实现的。[13]互联网促进产业链升级,丰富乡村单一的经济形态,吸引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回归梅家坞村,其动态性及动态性中蕴藏的生产与再生产,为乡村文化变迁提供了新的养分。调查发现,不少外出打工或求学者回到梅家坞村开设淘宝店,开设店铺意味着在家创业做老板,这对他们更有吸引力。这部分回乡的年轻人正成为梅家坞村新农人的主力军,原有基于血缘和地缘的文化传承有了新的可能。且随着村内淘宝店不断涌现,茶楼民宿融入更多互联网元素,村民原有狭隘观念也发生转变,更加懂得如何应用互联网将“茶”这一要素融入生产生活。

(二) 变迁中存在的突出问题

1. 非法开垦与生态保护的冲突。茶叶作为村民的重要收入来源,收入因互联网应用随销售渠道扩展日益增长。不断增长的市场需求,较高的经济回报吸引村民非法开垦。但非法开垦所带来的环境破坏,不利于梅家坞村发展的可持续性。梅家坞村于1984初,以每人九分七厘的标准进行第一次茶园分配,后于1999年进行第二次茶园分配。*访谈对象:梅家坞村委会书记E某,访谈时间:2017年1月9日,访谈地点:梅家坞村村委会。因茶叶的产量和质量受茶树品种、生产技术等条件限制,对气候要求严苛,产量有限。据初步测算,梅家坞村春茶总产量最多八十吨,而市场上对龙井茶需求远超产量。原茶地生产的龙井茶难以满足市场需要,加之此前生态保护意识淡薄、法制观念落后等原因,不断有村民通过开荒毁林开辟新的茶地进行生产活动。新开垦的茶地在2-3年后便具有生产力,每亩可带来2万元以上的收益。*访谈对象:村民A某,访谈时间:2017年7月10日,访谈地点:梅家坞老村371号。非法开垦现象近年虽有所遏制,但此前已有约80%的村民通过非法开垦获得新的茶地,这部分茶地的合法性和破坏性问题尚待解决。

2. 公共空间匮乏与经济发展的冲突。互联网与农村产业链的结合,推动梅家坞旅游业进一步发展,但原有公共空间却难以满足游客日益增长的需求。因互联网辐射半径大,茶楼、民宿不再限于区位因素,非马路两旁的茶楼也可通过自身特色或高性价比提高竞争力,弥补地理位置的劣势。2011-2016年“五一”“十一”期间,梅家坞村游客量均达万人以上,但村内现有停车位仅520余个*数据来源:梅家坞村委会。,与停车需求形成较大反差(见图3)。而网络平台的双向互动和评分机制,突显消费者反馈和口碑的重要性,“停车难”等公共设施匮乏问题正影响梅家坞旅游业的品质。此外,用地限制也阻碍村内产业的进一步发展。作为梅家坞村电子商务的领头羊——卢正浩茶庄,其电子商务专用的仓库和办公地点均位于转塘,而非在村内,这与村建设用地稀缺有一定关系。

3. 低水平产业协作与同质化竞争问题。梅家坞村内茶业、旅游业的产业形态单一,产业呈周期性变化,难以形成梅家坞村高效发展的持续动力。梅家坞村电商销售产品类别,除卢正浩茶庄有扩展到白茶、乌龙茶等茶叶品种,其他均集中于西湖龙井茶。彼此间处于直接的竞争关系,在同质的情况下依靠价格走量取胜,甚至出现部分淘宝店假冒西湖龙井的情况。这不仅有损村民的经济利益,也给梅家坞村品牌形象带来不利影响。另外,随着外坞人的缩减,越来越多的村民自己开办茶楼。但就如村干部梅某提到:“村里考虑过搞‘联营’,以星级茶楼联合周边茶楼,把茶楼的摊子铺大,就可以让村子深处、不靠路边的农家也尝到甜头。但经调查,村内愿意带头搞茶楼的很少。”*每年3-5月是茶叶农忙季节,由3月中旬起,村民开始雇佣安徽、江西等地农民工,协助茶叶采摘、炒制等。此时正值新茶上市,村内会举办炒茶大赛、采茶舞表演等活动,吸引游客爬山踏青、体验茶文化、购买茶叶等。而夏秋季节正值茶园管理期,茶叶农药残留量偏高,村内又缺少相关的文娱活动,游客相对较少,茶楼、民宿生意均不理想。一位茶楼主H某就提到:“会比较不稳定,有时候一天客人蛮多的,有时间也有可能一个都没有。”访谈对象:梅家坞村委副主任F某,访谈时间:2017年7月15日,访谈地点:梅家坞村委会。目前茶楼普遍处于同质化竞争中,大多茶楼都是自家经营、规模较小的个体户,经营内容集中于餐饮、品茶,产品千篇一律且缺乏创新。菜系基本属杭帮菜,人均消费集中在60-85元之间,仅个别茶楼人均消费超过百元(见表3)。由于特色缺乏、产品单一等问题,村内茶楼、农家乐只能选择以低价或拉客方式吸引顾客,维持日常运营。茶叶生长的周期性又深刻影响梅家坞产业的周期性,进一步激化低水平竞争。*访谈对象:茶楼主H某,访谈时间:2017年1月7日,访谈地点:梅家坞老村134号。

图3 2011-2016年梅家坞村“五一”“十一”游客量图(单位:万人次)注:数据来自杭州市西湖街道办事处,2013年“五一”数据缺失。

村庄名称茶楼名称地点菜系人均消费(元)梅家坞冉冉茶楼梅家坞81号杭帮/江浙菜55梅家坞樟乐茶庄梅家坞91号杭帮/江浙菜86梅家坞云栖小筑梅家坞39-1号杭帮/江浙菜83梅家坞欣怡茶庄梅家坞89号杭帮/江浙菜73梅家坞北隐76#梅家坞76号创意菜103茅家埠五峰草堂龙井路70号杭帮/江浙菜135茅家埠清溪余韵龙井路12号杭帮/江浙菜71三台山古韵茗茶三台云舍57号食品茶酒60三台山优渥三台山路169号杭帮/江浙菜56

数据来源:根据实地走访、大众点评网等有关资料整理。

4. 社会认同弱化与集体记忆重构的冲突。互联网方便人与人的联系,创新经济发展模式,但其所引发的“时空虚化”及“语境再造”,引发原有社会规范瓦解、集体记忆重构[14]等问题。互联网突破原有的时空边界,压缩人际交往的时间成本。访谈中,不少村民谈及微信聊天的普遍性,起床第一件事情就是刷朋友圈。运营淘宝店在带来经济效益的同时,也对淘宝店主的社交娱乐等产生连锁反应。就如淘宝店主I某谈到:“做淘宝,规模较小的时候,只能自己做,对身体影响很大,没双休日,有时候半夜都会有单,也没时间锻炼。有顾客会因晚回旺旺信息或者发货慢,而给差评甚至退货,所以,空下来也只是上网看剧、打游戏,不敢离开电脑。”*访谈对象:某淘宝店主I某,访谈时间:2017年7月18日,访谈地点:梅家坞老村282号。互联网正弱化原有的地缘、社会关系及认同感,而新的社会族群和社会规范尚未成形,网络带来社会族群的伸缩性、模糊性又带来乡村集体记忆重构的复杂性。

5. 大规模应用机械炒茶与传统手工炒茶技艺断层的冲突。茶文化是梅家坞不可或缺的核心内容,龙井茶炒茶技艺是茶文化中重要的一环,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但因采茶劳动量大、炒茶易烫伤手等原因,会且乐于从事采炒茶的年轻人并不多。近年随着茶叶采摘人工成本提高,龙井茶利润空间进一步被压缩,高效率、低成本的机器越来越受欢迎。在西湖龙井梅家坞一级保护区内,90%以上的龙井茶采用半机炒、半人工的方式代替全人工炒制。据茶农J某介绍:“通过机炒,每天每个工人可炒制20斤茶,而手工炒茶一天最多炒制2斤。”*访谈对象:茶农J某,访谈时间:2017年7月18日,访谈地点:梅家坞老村282号。虽然机炒茶成本低、效率高,但手工炒制的茶叶香味更浓郁持久,口感也更甘醇,是机炒茶所不及的。大规模应用机械炒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西湖龙井品质,也不利于手工炒茶技艺的保护和传承。

四、 互联网+:构建乡村命运共同体的对策建议

(一) 以产业协作为中心,打造经济共同体

1. 加强基础设施建设,推广互联网应用。进一步开展光纤网络、4G网络建设和业务应用,构建梅家坞互联网平台。有效整合茶楼、民宿等资源,通过游、行、购、食、娱一整套产品的在线实时动态分享,让线上的消费者转变为线下游客;应用二维码、公众号等,游客通过文字、语音等多种形式,多角度感知梅家坞村的历史与文化;将智能家居应用于民宿,实现一键开门、一键退房等功能;利用VR体验采炒茶,为游客提供更先进、更便捷的体验;以游客偏好、消费习惯、消费评价等构建梅家坞大数据,以便茶楼民宿最大程度满足游客需求。

2. 试点推广物联网技术,连接生产与消费。围绕大田生产、设施农业及推广体系建设,试点推广物联网技术在龙井茶的种植与管理过程中的应用。生产方面,通过物联网技术推进智能农业,直接观察茶树生长状况,对茶树进行更高效的管理,既减少人力管理成本,又提升梅家坞龙井品质,孵化草根创业[15];消费方面,建立龙井茶安全追溯系统,对消费端龙井茶来源、经过环节、增值过程等通过二维码等形式传递给消费者,尽可能保证龙井茶安全可靠的可感知度,提高梅家坞龙井茶的知名度和信誉度。

3. 创新宣传形式,构建立体宣传网络。通过网络预订平台提供茶楼、民宿增值服务,多渠道宣传推介梅家坞相关产品或服务,构建立体化的大宣传格局,进一步打响梅家坞品牌。可建立梅家坞微信公众号、微博等,对采炒茶等直播,不仅宣传茶文化,更宣传梅家坞村的整体形象;举办炒茶王比赛等活动,通过VR、直播等多形式扩大宣传半径,提高梅家坞村品牌知名度。

(二) 加强线上线下互动,打造社会共同体

1. 推广网络使用,再造乡村社会新语境。多渠道推广互联网应用,线上线下多维度再造乡村社会新的语境。可与“为村*“为村”是腾讯的一个开放平台,其核心内容是让每个村庄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微信公众服务号,对外可以发送文章推介村庄,对内开发有村民自己的“朋友圈”——“赶集”,以及“商城”“村务公开”“便民服务”等与村民生产生活密切相关的板块。”等开发平台合作,结合互联网工具包及线下培训会,向45岁及以上村民普及互联网、智能手机相关知识;开设微信群、公众号等,既便于村委宣传组织活动、普及相关政策,也便于村民间的交流联系;整合尊老爱幼等传统规范、新的礼仪规范到村规民约中,并综合网络视频等开展多形式宣传,提升村民对新规的认知度和认同感,形成新时期梅家坞村共同的社会规范。

2. 强化大众参与,构建乡村社会新的互动形式。综合运用线上、线下的多渠道,加强原村民、新乡贤、外坞人等多维度的大众参与,形成新的乡村社会互动形式。基于微信等社交平台,便于村民与非村民的线上交流;定期举行茶文化祭祀或庆典活动,提高村民与非村民的线下参与度;实行村志、族谱电子化,村民均可通过文字、音频等形式记录家庭或村庄发生的事件,共同谱写梅家坞人共有的集体记忆;发挥新乡贤带头作用,吸引其通过投资等形式参与村庄建设;邀请外坞人参与梅家坞日常活动,加强其与其他群体的互动,强化其对梅家坞村的认同感。

3. 加强公共服务,构建乡村社会新民生体系。利用新技术、新方法,提升并拓展现有公共服务,构建互联网时代新的乡村社会民生体系。依托既有的村委会办公楼和办事大厅等设施,增加必要的民生服务项目,方便村民公共服务项目的办理;在梅家坞互联网平台增设投诉与建议板块,方便村民和游客参与民生建设;改建和新建智能化停车场,智能化网格化管理停车场,提高停车位的使用率。

(三) 重塑乡村共同记忆,打造文化共同体

1. 对接现有资源,构建“互联网+”乡村文化新载体。应用“互联网+”思维,激活、整合并完善现有文化资源,创新乡村文化载体以满足村民日益增长的文化需求。可整合村阅览室和文化服务中心阅览室,开展各类梅家坞历史文化相关的培训或活动;开设听书看报、农业科技等栏目,让村民足不出户或在电子阅览室,既可获取文化、农业、旅游等板块的最新资讯和办理服务,也可为有共同爱好的群体搭建互动平台,进一步拓展线上线下多形式交流。

2. 适应新需求,实施梅家坞茶文化数字化工程。应用虚拟现实技术,对接年轻人的数字化、交互式需求,创新乡村文化传承与利用方式,实施梅家坞文化数字化工程。可实行村志电子化、茶工艺音频化等,保存梅家坞村历史文化及茶的采摘炒制工艺,并将数字化工程所形成资料进一步应用于乡村休闲旅游中。村民和游客可通过扫描二维码即时获取茶文化、茶谜语、茶品种及梅家坞历史等相关内容的音频或文字资料,提升村民和游客对于梅家坞及茶文化的认知度。

3. 传承村民集体记忆,营造新的乡村文化。通过文化活动常态化、文化呈现载体创新化等方式,凝聚并传承集体共同记忆,营造新的乡村文化。可定期举办茶文化祭祀或庆典活动,编排话剧、情景剧展示茶农生活等,继承并推广茶文化,加强村民对梅家坞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并扩展梅家坞旅游项目;将梅家坞村历史文化通过壁画、墙纸、茶具等有机结合,并深入挖掘具有传统文化记忆的物和事,创造具有梅家坞特色的文化产品与服务。

五、 结 论

从计划经济到改革开放,中国农村经济经历了跌宕起伏的40年。“当一种新的因素被导入一种旧的环境中时,我们所得到的并非该旧情境加该新因素,而是一种新的环境。”[16](互联网使农村经济发生重大变革),它推动一二三产业融合,加快农业供给侧改革,正在成为某种影响乃至主导乡村振兴的新动力,重塑中国农村经济地理,互联网时代的乡村经济也成长为一种新的经济范式并引人瞩目。本文通过对杭州市西湖区梅家坞村的个案解读与剖析,讨论互联网所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发现互联网时代乡村经济范式的若干“密码”:

第一,因应互联网发展需求,相对落后地区可立足自身特色资源优势,发展最有基础、最有优势、最有潜力的特色产业,并推动一二三产业融合。可应用互联网技术,提升农产品生产效率和品质,通过电商、众筹等多途径扩展农产品销售模式,创新乡村新的产业内涵与形式,提高互联网时代乡村综合效益。

第二,结合互联网+,加强线上线下双向互动,且这种互动由于乡村“熟人社会”更具有推广性,更具人与人之间互动的张力,有助推动整村实现共同富裕。互联网时代的乡村社会需要创新社会互动模式,可推广网络的应用,再造乡村社会新语境;加强多维度的大众参与,开创中国式的公共性生产与再生产,构建互联网时代乡村社会互动新形式,增强社会整合度。

第三,农村人口不仅是互联网的消费者,也是能动的生产者。基于互联网+,发挥农村人口的主体作用和首创精神,创新乡村文化呈现方式。可对接现有资源,构建新的乡村文化载体,推行乡村文化数字化工程,保留及重塑新的乡村集体记忆,营造新的乡村文化。

概言之,互联网时代的乡村社会呈现一种由农业社会向信息社会、由工业社会向信息社会双重转变的趋向,“互联网+三农”催生乡村新的经济范式,现代乡村社会的组织结构、产业行为、开放程度、知识体系等也发生“裂变”,亟待构建新的社会经济文化秩序。以构建经济共同体为核心,由经济共同体出发打造社会共同体与文化共同体,是互联网时代相对落后乡村实现共同富裕的可能路径。冀通过乡村特色核心产业与互联网络技术的协同创新,强化线上、线下人与人间的直接互动,多形式、多维度重塑乡村共同记忆,实现产业、人口、文化等全方位的乡村振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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