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盖:早期教育绝对优先
2018-08-03编辑杨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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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自2017年5月上任法国教育部长以来,让-米歇尔·布朗盖就一直被各大媒体追逐,他在法国教育政策问题上动作频频,上个月刚颁布了禁止小学生在校使用手机的命令,这个月又增加了小学阶段的阅读量。尽管这一系列政策难讨法国儿童们的喜欢,但布朗盖一副“书呆子”式的对早期教育的执着,早已令世界各国的同行们敬畏。那么,对于学前教育与小学教育,布朗盖的真知灼见是否值得我们学习?
学前教育的重要性
所有志向远大、致力于教育与机会公平的公共政策,都必须将学前教育放在优先位置。从出生到7岁这个时间段具有决定性意义,特别是对于那些不占有优势社会资源的儿童。显著性的差距在早期阶段就开始显现并逐渐扩大,延续整个基础教育阶段,甚至可能影响终生。因此,幼儿园教育是一个决定性的阶段。当前,法国几乎所有3岁儿童都接受教育,因此,早期教育政策的制定需要攻克保育园和家庭补助两个难点;而早期教育的重心则在儿童的语言发展上。
事实上,浸入式语言环境对低龄儿童的认知发展至关重要。从第24个月开始,来自社会弱势阶层的儿童就表现出语言能力发展的迟缓。4岁时,来自社会弱势阶层的儿童掌握的词汇量比富裕阶层的儿童少300个。认知层面上,如果没有任何辅助措施,弱势阶层家庭的儿童语言能力发展是较差的。法国的学前教育体系享誉全球,但其在数量上,特别是在质量上仍有提升空间,在现有体系上增加必要的措施,加强儿童的语言发展。
幼儿园阶段是通过一些非直接策略,为基础学习和未来的成功做准备的阶段。玛丽亚·蒙台梭利博士在二十世纪初就极力强调学前教育的重要性。她向我们展示,从幼儿园阶段起,就可以充分地将所谓的“传统主义”与“现代性”教学方式相结合。通过游戏、肢体训练、自主学习——儿童的求知欲望和能力在自主学习过程中自然展现,培养儿童的语言与社会能力对其在小学一年级取得学业成功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因为从幼儿园开始,儿童在学校教育中迎接挑战和未来发展所具备的潜能就逐渐显现出来。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学前教育被视为法国的一大王牌,得到许多国家的赞赏。很多国家具有相似的教育体系,但教育开展的年龄晚于法国。这让我们感受到法国基于此而具有的强大、甚至独特的力量,学前教育让每个法国人为之自豪。
然而,1990年之后,教育问题逐渐显露。社会变革的背景下,因为学习困难学生比例的增加而导致学生学习水平的差异性增强,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学生语言能力的差异显著,学校教育由此遇到诸多困难。为了改善这一现象,自2000年起,特别是本世纪第一个十年的末期,学校采用了更为严格的教学方法,教育的中心思想明确:幼儿园的目标是为基础学习做准备,语言能力的获取是学习的核心。这样,随着幼儿园教育的开展,儿童在幼儿园早期所表现的学习水平的差异才有可能随之消除。在社会强烈呼吁下,2008年,法国政府起草了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国家幼儿园教学大纲。
这一政策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国民教育部一份权威性研究显示,学前教育教学政策实施以来,小学一年级新生的水平在1997—2011年期间首次显著上升。其中成绩较差的新生所占比例降至原来的约1/3,由10%下降到3%。
经验证实,学前教育拥有实实在在的优势,但是,为了发挥这一优势,国家层面应该给予持续不断的支持与鼓励。我们取得的成果,特别是2000年以来取得的成果为我们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即便在传统上法国具有学前教育的优势,这一点也得到了世界各地观察者的广泛认同,但仍然不能将目光仅仅局限在法国境内。
国际范围内,学前教育显现出两种明显的趋势。一种是通过学前教育促进儿童全面成长,其中最典型的代表是芬兰与其“零年级”。芬兰凭借其学生学业表现占据多项国际测评的榜首,特别是在国际学生评估项目(PISA)中。在芬兰,义务教育始于7岁,在义务教育之前,6~7岁儿童可以选择接受一年的学前教育,人们称其为“零年级”。零年级教育或在小学进行,或在幼儿园进行,这一年中,儿童着重学习如何在社会中生活,以及为将来的学业做好准备。
另一种幼儿园或学前教育模式则截然相反,幼儿园只是作为小学教育的预备阶段。韩国便是如此。幼儿园接收3岁以上儿童,被视为小学教育的前期阶段,儿童在幼儿园中学习基础的数学、韩语和英语。
诚然,这两种学前教育模式植根于完全不同的文化与教育环境,但也勾勒出学前教育的两大发展方向。
此外,还有其他值得关注的国家,如澳大利亚(2009年建立了儿童语言能力发展的早期评估,即幼儿发展指数)、加拿大,这些国家关注每一名学生,通过不断开发、完善统计工具使学前教育可以适切地反映每一名学生的个体需求。为了使学前教育“对儿童的发展具有长效的积极影响,必须将重点放在教师队伍质量的提升和教师培训之上,并设定有关儿童认知与社交能力的目标。”
所有志向远大、致力于教育与机会公平的公共政策,都必须将学前教育放在优先位置。
早期教育活动必须提前
在当前学前教育的组织形式下,教师不能投入足够的精力去关注那些具有更多需求的学生。指派给教师的工作任务过于繁杂,阻碍了教师的工作效率。布鲁诺·苏肖(Bruno Suchaut)近期的研究指出,教师平均每周用于学生基本能力(语言、阅读、算数)的时间为8小时。在一份2007年公布的报告中,阿兰·本托利拉(Alain Bentolila)同样发现,幼儿园教育内容分散,基础学习的时间同比例地减少。最近,公共政策研究院的一份报告指出,研究已经证实,促进儿童发展的教学大纲如果要发挥正面效果,教育或早期教育活动必须提前、密集,并提高效率。
这一结论下,我们不得不承认法国教育系统所面临的一个悖论:1/3的小学毕业生阅读、写作、计算能力欠缺或不足。然而,“研究证明如果在学前阶段采用适当的教学方法,每个孩子都能取得成功。”四十年前的实验显示,在0~5岁间实施的早期认知启蒙对儿童的学业、个人深造、职业成功都具有长远的正面影响。这里所说的认知启蒙活动并不难组织:集体阅读、认知游戏、日常讨论等。但是,这一开创性的研究结论在法国的应用程度仍然不足。
在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成员国中,法国学生的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对其学业成绩影响最大。在很多方面,今日法国的处境就如同15年前的德国,处于“PISA震动”中。也正因如此,我们呼吁必须要从儿童早期开始对抗因社会阶层而引发的儿童发展方面的不公平。现在,法国教育体系的预算分配曲线与研究结论相悖:中等教育的拨款高于初等教育。法国的中学生均成本比OECD国家平均水平高出23%(11109美元:9280美元),然而,法国小学生均成本比OECD国家平均水平低29%(6917美元:8296美元)。这也不符合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詹姆斯·赫克曼(James Heckman)在人力资本潜在投资回报率上的研究结果:在健康、教育、安全、司法或社会服务领域,对学前儿童教育投资1欧元的回报率最高可以达到后期回报率的8倍。
不仅如此,学校应该使用那些已经证实能有效改善学生学业困难的课程和教学,但现实却困难重重。那些早期就出现阅读障碍的学生,后面很难追得上。“辍学生”中有近80%在小学一年级就出现学习障碍。尽早发现并预防学生学业困难,是对抗功能性文盲的最佳方式。格勒诺布尔两家幼儿园开发的《娃娃说话》课程也证实了这一结论。从幼儿园阶段开始,诊断哪些儿童需要特殊关照才能在阅读上取得同等水平,取决于评估测试的使用和一些简单的原则,即教学应层次分明、系统条理、指示清晰;练习强度应该尽可能地高,教学应个体化、因材施教,给予那些有特殊需求的学生以额外辅助。
普遍来说,层次分明的阅读课程可以帮助儿童理解或解决阅读学习中的难点。严谨地设计阅读课也恰是为了激励法国的教学创新。
法国学前教育教学政策实施以来,小学一年级新生的水平显著上升
学校应该使用那些已经证实能有效改善学生学业困难的课程和教学,但现实却困难重重
幼儿智力初步测试法(Abecedarian)与佩里学前教育研究项目(Perry Preschool)使用了同样的方法论,基于临床研究和“随机抽样”,将研究对象分为“对照组”与“实验组”。从而对施加早期干预的一组(实验组)与未开展任何干预的一组(对照组)进行比较,测算出试验干预的效果。此外,“随机抽样”(从同一组儿童中用抽签方式选择出对照组或控制组)利用同质的研究对象,可以有效避免统计误差。严格测试证实,持续稳定地对社会经济条件较差的低龄儿童(0~5岁)进行有针对性的干预对其人生具有持久的影响。
罗伯特·斯莱文“让所有人都成功”课程于上世纪80年代末期在美国开展。斯莱文授命结合前沿的研究成果,开发并推广教育课程。“让所有人都成功”由此诞生,“让所有人都成功”不仅倡导从低龄(幼儿园)阶段开始合作式学习、教学结构化、教学时间最优化,还强调儿童社会情感能力的发展。儿童自身的投入和家长的参与也是该课程的一个关键因素。
加利福尼亚幼儿智力初步测试法于上世纪70年代在北加利福尼亚州实施,项目追踪关注了四届弱势儿童群体。实验组的儿童参与了大量优质的学前教育活动,从课程实施的第五年开始,干预对实验组儿童学业成绩的影响开始显现:小学阶段学业失败的儿童比例开始大幅下降,这一影响一直持续到被试高中阶段。后期,实验组儿童在高等教育阶段的表现同样验证了实验效果。课程还对儿童的智商产生影响:经过对111名儿童的智商测试,课程实验组儿童取得的测试分数显著高于对照组儿童的分数。
佩里学前教育计划于1962—1967年开展,并持续追踪至2005年。佩里学前教育计划与幼儿智力初步测试法相似,针对3~4岁儿童,旨在影响儿童的非认知性能力,如儿童的行动力、自律、社交性。后期追踪发现,接受过以决策和解决问题为核心的学前教育活动的儿童,进入中等教育的比例更高。
此外,阿黛尔·戴蒙德(Adèle Diamond)构建的“智力工具”课程,致力于提高学龄前儿童的管理功能,也取得了极具说服力的结果。训练儿童的自我控制力,能有效发展儿童的学习记忆力与认知灵活性。
最后,还要提到的是让·德塞蒂(Jean Decety)的研究成果,他证实了幼龄儿童具有潜在同理心,儿童的社交能力从幼儿园时期就开始发展了。
早期教育绝对优先
初等教育学校,即幼儿园与小学的总体教育目标应该是让每个儿童学会阅读、书写和计算、通过学习社会的规则从而学会尊重他人,这些学习从幼儿园开始。因为语言是认知发展的核心,所以浸入式语言环境是学前教育的首要目标和需要贯穿始终的主旨。幼儿园服务于国家教育的战略目标,促进儿童更好地为小学阶段的基础学习做好准备。这才是法国学校在社会再生产中能给出的最佳答案,即长期关注每一名儿童的个体需求。
高质量早期教育和长期动员整个教育体系是必要的前期。国家政策要给予早期教育以绝对的优先地位,才能帮助跨越意识形态的差异。
法国教育部应该向教师提供语言占据绝对优先地位的国家教学课程大纲,传播基于科研和国际科学标准的教学实践与技术。
这样的教学大纲定然需要在师范教育和在职教师培训上倾注大量心血。创建幼儿教师师范教育的资格证书可以在教师中有效地推广认知科学,从而促进个性化教学。该项教师资格也可以进一步推广到继续教育,继续教育对课堂教学实践的演变同样效果深远。
教师培训应促进教师与学者和研究人员保持长期交流,建立课堂和高水准科研机构之间的桥梁。科研解决学科学习与知识积累(例如法语拼写和数学)、记忆力、专注力、情感困扰等相关的问题,这些内容应该在教师培训中拥有一席之地。当然,教学同样强调实践能力:不论多高质量和精确的理论知识都不足以代表课堂教学。认知科学同样有助于教学实践:设计评估工具、个体化学习、结构化的发展、习题等;反之亦然,教学过程中各个片段的积累也将推动教育科研的深入。
持续稳定地对社会经济条件较差的低龄儿童进行有针对性的干预对其人生具有持久的影响
在学前教育问题上,教师队伍不足确是症结所在
在澳大利亚与加拿大,幼儿园普遍采取措施来更为系统地识别学生的个体需求与学习困难。大多数情况下,学校倾向于否认教育行为失灵。今天,10%~15%的学生长期接受医生治疗,然而只有不足10%的学生可以完全康复……那些被建议寻求医学救助的学生真正的需求可能并不在此。过去几年中,越来越多的学习困难学生接受医学治疗,可以推断,一部分教师面对学生的学业困难是无能为力的,但他们本应具备这样的能力。造成学习困难的原因往往是多样的,难点就在于分辨哪些问题属于医学范畴,哪些属于教育范畴。只有识别了问题症结,才能更好地培养教师,帮助他们解决学生学业困难所引发的问题,形成工作机制:从而根据诊断给出越来越个性化的解决办法。幼儿园阶段促进知识获取和语言能力学习的教育行为,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教师所接受的教育培训。逐步专业发展的教师培养模式可以在师范教育中设置三个月的课程,着重强调教学策略,比如浸入式语言环境使用的工具,然后让学生在幼儿园进行实践。师范生要学习那些经科学证实的教学技巧,然后在自己的教学生涯中演绎这些教学。
政策执行应着重关注那些最有需要的地区:首先是特别教育优先区(réseau d’éducation prioritaire,REP+),随后是优先教育区(REP)和农村地区,最终推广至法国全境。在持续的经费支持下,这一建议是完全可以实现的。在目前法国高等教育与教师学院(ESPE)的培养方案中,师范生也需要在硕士阶段第一年和第二年在中小学内完成课堂实习。
在基本方案的几个关键要素之上,我们可以更进一步关注建立普通家庭子女的浸入式语言环境,从而预防大范围的学习困难。为了实现这一设想,我们需要从班级规模入手。目前法国幼儿园的师生比(1︰23)已经高于OECD其他国家/地区的平均水准(1︰14)。考虑到一部分城市、城乡结合地区或农村地区的集中性学业困难,像法国这样的国家应该将特别教育优先区的幼儿园班级一分为二,随后推广至教育优先区。这一举措的成本是巨大的:大范围的小班教学需要大概额外补充3500个初等教育阶段教师岗位,由此造成每年教育预算的成本要增加大约1.2亿欧元。
人们常常将教师数量短缺视作教育问题产生的缘由,然而有时这并不是教育窘境的真正原因所在。但在学前教育问题上,教师队伍不足确是症结所在。1986年,美国田纳西州的一个实验揭示了班级规模对学业成功的影响程度(即STAR计划,涉及11600名学生和79所学校)。实验中随机将学前阶段的学生分为三组(“普通”班22名学生,小班15名学生,并为“普通”班配备一名助教),结果显示,小班额教学取得了更出色的成绩(英语与数学成绩平均高出20%)。据观察,该计划能有效减少美国白人与黑人间60%~80%的教育不公平问题。
这一措施是宏大的,但对语言学习具有确实的决定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