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蜻蜓·绿蜻蜓
2018-07-31任巨龙
任巨龙
“不和你玩了!”小芳说这话的时候,我不知道她是真的有些后悔,还是以这样的语言来遮盖自己的羞涩,黄昏的时光里,她面向原野,只把曲线分明的后身留给我。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的是,瓜棚外面那片刚出完天花的玉米地,正在生长的玉米棒子上正吐着嫩嫩的红须。远处是一排一排的防风林,再远的地方万物已经和天色混为一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个意识处于空白的时候,黄昏的瓜园有一种可怕的安静,仿佛一声愤怒的吼叫,会撕破这里的一切。我始终安静不下来,在瓜棚的木床边焦躁地表达着欲望,手伸到了小芳的胸前,胡乱地磨蹭,感觉着她身体的柔嫩和弹性。我想,我涨红的脸色一定比晚霞更浓烈。
小芳是我们村上的姑娘。比我小点儿,不是同学,也不是我妹的闺蜜,我们住在一个很大的庄子里,她家在东头,我家住西面,一年里其实也见不着几回,但不知是咋的,每次见面都很亲近,能聊好一会儿。春末的时候,我陪地邻细毛到村东头拿水浇地,水路倒不是多长,但靠近庄子,沿路总有人捡便当,扒股水去浇菜地,扒水的人多了,浇地就成了问题,所以西庄子人浇水从来不一个人。我浇地,细毛就帮我看水口子;细毛浇地,我就帮他看着。小芳家屋后不远处就有一个大水口,扒水的人多;细毛让我守着,自己就到地里浇水去了。
旱春,没下一场好雨,春播没赶上的人家都在盼水,菜园里想栽苗儿的也在盼,我在渠边坐了一会,就来了两个扛着锹想扒水的乡亲,都急用水呢,又是花钱买来的,我大方不起,就黑着一张脸,装作气狠狠的样子站在那儿,人一看我那面孔,打个招呼的心思都没有,扛着锹又回去了。一上午,我堵回去七八个人,正得意的时候,小芳扛着把锹来了。小芳是来扒水的,我却把脸黑不下来,远远地就露给她一个大笑脸。
“家门口的水,就是引不到,昨天还和人吵了一架。”小芳走到渠边,看着一渠流动的清水感慨地说。
“不至于吧,这么——大渠水,管够。”我大方地说。
“还是哥好。”小芳高兴了,两铁锹下去就利索地扒去一股子水。水流走了,小芳却不走,把铁锨往地上一插,和我在渠边聊起来。
“好久不见,做啥大事呢?”她说。
我说,“要是做大事,还搁这儿看水?”然后我们就笑了。
“你黑了呢”。
“春风吹的呗”。
“还是白净的样子招人看”。
“冬天养白了,你领回去慢慢看”。
“你老妈会来讨人的”。
我们就大笑起来。
说笑了好一会,她又说,“窝在家里快傻了,结伴出去打工吧?”
我说,“啥技术不懂,出去也是卖苦力,不如在家混日子,种上几亩瓜一年就过去了。”
她说:“倒也是,瓜熟了我去吃,欢迎不?”这是好事,我爽快地答应了。
现在小芳真的来了。那是7月的一个午后,一个清亮的女声把我从午觉中惊醒。起初我没有想到是她,那时候,精力充沛的身体和寂静空旷的田野,让女人的声音特别撩心,当看到是小芳,心一下狂跳起来,可能是过于激动吧。
小芳能来,说明她一直惦记着我的承诺,但是仅仅为了吃个瓜,大热的天,跑上三里多路,好像也没必要,我寻思这里面應该还有其它的成分,既然这样,我是不能让她吃个瓜,聊一会天,然后走人的。最好是像下面瓜地的王木登,把事情搞得复杂一些,要是能把小芳留到晚上就好了。瓜地养的有鸡,还种的有蔬菜,宰只鸡,再做几道素菜,磨蹭磨蹭,应该可以把时间拖到黄昏,等吃罢饭——我很快有了很多想法。
有些想法其实也不奇怪。瓜地的生活枯燥得很,整天守着静静的田野,搁谁都觉着无聊。西瓜不会说话,蚊子苍蝇也不会说话,不放个屁,偌大的瓜田连点声音都没有。好在离瓜地不远有条小溪,溪水里长着茂密的芦苇,水里的蚊蝇、狗鱼和青蛙招来的蜻蜓和飞鸟弄出点声响,否则瓜地的安静是让人有些厌倦的。
那天晚上,新生子突然来了,还提了两瓶酒,我很感动,就整了几个菜,快乐地喝起来。面红耳赤的时候,听到溪里的蛙叫,新生子说了几句酒话,让我哭笑不得。
“人没意思,不如动物。”他说。
这个无厘头的疯子话,没法回应,我就呵呵地笑。
“说的不对吗?”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他,接着笑。
“就会装!屁事没有,不想女人才怪呢!”新生子喝了点酒脏话连篇。
“那是,这么棒的身板很正常。”我做了一个握紧拳头展示肱二头肌的动作。
“哈哈哈哈——”新生子终于听到一句舒心的话,很开心地笑起来。
“你都想不到吧,狗日的王木登带着女人看瓜呢。”新生子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巴说。
“当真?”我停住已到嘴边的酒杯。
“骗你有啥意思。”
“你咋知道?”我把酒杯放到了桌上,我觉得这个闲话比喝酒更有趣,就想打探细节。
“心情不好,找王木登喝酒,结果看见那女子系着围裙在炒菜。这么晚了,才开始做饭,你觉得王木登傻呀?吃罢饭,还会让到嘴的肥肉溜掉?”
原来和王木登没喝成跑我这来的。
王木登的女友是邻村的姑娘,小名叫秋水。他的瓜地在我们村和秋水她们村交界的地方,离村庄远,是个僻静的地方。同样是看瓜,想想王木登的滋润,我突然对他的幸福表现出垂涎般的羡慕。
我说,“咱们过去瞅瞅吧。”
新生子看了我一会,然后说,“喝完这瓶酒吧。”
我们接近王木登瓜地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暗下来,他的瓜地夹在一块麦地和一块玉米地之间,我们走的是麦子地,麦子已经收割,剩下短短的麦茬,远远的就可以看见王木登瓜棚里那盏小煤油灯猩红的光亮。快到的时候,我对新生子说:“打个响哨,弄出点响动,让他有个警觉吧,万一碰到那种事,大家都很尴尬。”
新生子说:“不吱声,先到瓜棚边瞅一会再说。”新生子鬼精鬼精的,我知道他想偷看刺激的场景,好作为谈资笑话王木登,不过,我也很好奇,就默认了新生子的主张。
王木登的瓜棚,建在瓜地的边上,离后面的玉米地有十来米。为了不惊动王木登,新生子猫着腰,领着我像幽灵一样悄悄钻进玉米地。夜很安静,玉米地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我们顺着玉米行,轻轻地挪动脚步,担心弄出了声响惊动王木登,看不到想看的事情。到了瓜棚的后方,新生子就不走了,听了听周围没什么响动,就带着我钻出玉米地,然后趴在瓜地和玉米地交界的埂子下面。翻过埂子就是王木登的瓜地了,朦胧中,瓜地的西瓜隐约能看到。
安静了一会,就听到瓜棚里有窸窸窣窣地响动,先是女孩柔柔地撒娇声音,然后是王木登开心地傻笑,看不见两人在干什么,但可以推断,应该是正进入佳境。我心里酸酸的,没想到,新生子比我还嫉妒,他恶恶地说:“好事都是他的,我让他美去……”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新生子已在田埂上找了个硬土疙瘩,朝王木登的瓜棚子狠狠地扔过去,土疙瘩正好击中了瓜棚顶子,在寂静的夜里像一颗炸弹爆炸,发出好大一声响动。接着,我们就听到女孩突然受惊后的一声尖叫:“啊——!”
“有人!”王木登迅速地做出判断。“我出去看看是什么人。”王木登气恼地说。
“黑黢黢的,你会吃亏。”女孩担心的说。
“不怕,我有家伙,又死个狗日的。”王木登豪言壮语。
搅黄了王木登的好事,新生子很开心,他小声叮嘱我:“可不许出声,他要发狂呢,备些土疙瘩,不让他出棚子,强光手电会照到我们的。”
王木登真没有惧怕,在棚子里磨蹭了一会,大概是在穿衣穿裤吧,然后打开强光手电筒在瓜棚子里晃了晃,拿了钢叉就准备出来巡查。
“阿郎的!”老奸巨猾的新生子,不说汉语,突然骂了一句很地道的维语,让怀疑的目标一下离我们远远的,然后就把手中备着的土疙瘩连续打向王木登,有一块击中了王木登的头顶,他“哎呦”了一声,抱着头又缩进了瓜棚。
“这咋办嘛,呜呜,给你爸打电话吧。”女孩没见过这场景,吓得哭起来。
“都是些贼人,怕蛋?进来一个,叉死一个!”王木登面无惧色,坚定果敢地说。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再玩下去也没啥意思,我就悄悄对新生子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我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是第二天中午,王木登突然跑到我的瓜地来了。他面色沉重,肚子里像装着很多事,我有些心虚,搞不清楚王木登的来意,就给他递了一根烟想试探一下,王木登二话不说就接过去了,我一看好像不是来找麻烦的。
“妈了个把子,”王木登吐了一口烟,“你没啥事吧?”
“啥意思?”
“昨夜里遇到事啦。”王木登生气地说,“凶悍得很,偷瓜就偷瓜呗,还打人呢,你瞧这个鼓包。”王木登把脑顶伸到我的眼前,头顶上确实有一个鸽蛋大的青包。我就假装不知道,很吃惊地问:“咋么个阵势?”
“不知道来了多少人,躲在苞谷地里,也不吱声,只是一个劲地朝我的瓜棚砸土块,想看个究竟,硬是没出去。”
“就你一个人?”
“那当然,要是有人作伴,早把这帮贼人又死个光光。”
我差点笑出声来。
感情的快速升温,应该是在杀鸡烹调的时候。
我先是领着小芳在瓜地里转了一圈,像对待视察工作的领导一样,把长脸的大西瓜全找出来让她欣赏,小芳很惊喜,就夸我的瓜种得好,我一高兴便摘了个大瓜让她吃。
小芳说,“哪吃得了呀。”
我說,“没事,尊贵的客人来了,要把最大最好的瓜献出来。”小芳就很开心地笑了。
吃瓜的时候,小芳就坐在我身边,穿件白色的短袖衬衣,露着白嫩白嫩的胳膊,让人忍不住想去抚摸。她的胸脯很丰满,结实地挺着,把扣着的衬衣都撑出了空档,我趁她吃瓜的时候就悄悄往里面看,心一下就着了火似的烧开了,全身变得滚烫滚烫的。我不能自拔,只好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小芳不知道我的内心世界,好奇地问:“闭着眼睛干嘛?”
我赶紧说,“有点头晕,可能是睡觉的时候着凉了。”
小芳就说,“也不注意,野地里潮气重,睡觉得盖点东西。”我的心更热了。
接着,我又看见小芳白嫩的大腿,她穿了条黑色的短裙,没穿长袜,两条并拢的大腿丰润细腻,就像两根洗得干干净净的大白萝卜,心里面又跟着了火似的,我感到心跳加快,咽喉变得干涩,像是很渴,就不停地咽着唾液。小芳觉着很奇怪,就说,“渴了就吃瓜呗,这么多我又吃不完。”
我不说话,就看着她,我听到了自己就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小芳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一下不说话了。那时候,我真的有些控制不住了,只要一冲动,手就会跑到小芳的大腿上。“还没有开始就要结束吗?”我开始不断地警告自己。最终我决定干点其它事情,眼不见,心不想,离小芳远点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我站起来朝瓜棚后面的鸡窝走去。抓只鸡杀了吧,看看是宰那只带着母鸡乱跑的黑公鸡,还是抓那只好斗爱叫老想当头领的红公鸡,这样我就不去想小芳的胸脯和大腿了。最终,我抓住的是另外一只芦花鸡。
我把芦花鸡的头夹在它的两个翅膀里,鸡就喘不过气,狠劲地蹬着两只腿,像是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我不管这些,又拔了鸡脖子上的一片毛,就准备用宰瓜的刀割脖子放血。小芳一见要杀鸡,瓜也不吃了,跑得远远的,我说,“又不是杀人,用得着跑那么远?”她说,“你的技术行不行?一刀子宰不死会扳命的,鸡血溅到白衬衣上不好洗。”我就笑了。
鸡宰好了,小芳便帮着我就烧水褪毛,开膛破肚,收拾妥当了,我问她想吃清炖鸡还是大盘鸡,小芳说,“看来你还有两手,那就尝尝你的大盘鸡吧。”我说,“吃大盘鸡要配皮带面,你去和面吧。”小芳领了任务,哼着小曲就拿着盆子和面去了。我就忙着备料做大盘鸡,那一会,我们和谐的氛围,好像是一对生活得很幸福的伴侣,于是我也哼起了小曲,拿了锹到地边上挖洋芋去了。
一切和我预想的差不多。大盘鸡端上桌的时候,太阳已经移到了西天的半空,成了将要下坠的夕阳,暑气渐渐消退,原野在一寸一寸的夕阳里正慢慢地走向黄昏。偶尔有风吹过,带来了地边溪水的清凉,从瓜地上飘过,从我热乎乎的心头飘过。我挽起袖子,夹起一块鸡肉,殷勤地递到小芳的嘴边让她先吃,起初小芳有点别扭,但是,看到我真诚的眼神和嘴边喷香的鸡肉,她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就张开大嘴快乐地接受了我的热情。不知是心情好,还是我的手艺不错,合小芳的胃口,反正她吃得很香。爱吃就是我想要的结果,我借机大献殷勤,开始我是坐在小芳的对面,给她夹菜还要站起来伸长胳臂,现在好了,我索性一下就坐到了小芳的身边,这顿饭是我一生吃到的最幸福的晚饭。
饭吃得开心,感情就近了一大截。小芳很快习惯了我出现在她的身边。有一次,我试探着把胳膊搭在她的肩上,小芳也没有做出拒绝或反对的意思,我又试探着去搂她的腰,她依然没有反对。小芳的腰,有一种说不出的柔绵,手一贴上去,就像被魔法粘住了似的,再不想去掉。这一想,就出问题了,我就觉着自己活得有点儿憋屈,于是异想天开,胆子一下陡长。最终,我并没有实现更多心愿。
暮色像铺天盖地的大网,正缓缓地撒向大地。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很多蜻蜓在暮色中追逐,有的是在捕食蚊虫,有的是在嬉戏求偶。我看到一只红色的蜻蜓在夜色中执着地追另一只绿色的蜻蜓,正朝着小芳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