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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温暖

2018-07-31人邻

伊犁河 2018年1期
关键词:炉子味儿白菜

人邻

沿墙

沿墙,是玩。没什么的玩。学校一楼,绕着楼房有一道宽四五寸的楼沿。楼沿很窄,大人不行,可是一个孩子是可以沿着它,肚子壁虎一样地紧紧贴着墙,手指抠着砖缝,慢慢移动脚沿过去的。反正不高,掉下去也没事。

孩子从地上攀住楼沿,再抠住掉了油灰的窗框,胳膊腿慢慢蹭着,就爬了上去。孩子从窗子向外横出半步,左手的手指摸索着寻找第一个可以抠住的砖缝,抠紧了,左脚再往外蹭半步,右脚再跟过去半步。这时,右手手指也紧跟着寻找一个可以抠住的砖缝,待抠紧了,左脚再往外半步,右脚再跟上。身子的紧贴,没有太大作用,关键是手指必须抠紧了砖缝。沿墙,不仅是比不掉下来,还得比快慢。没有表计时,谁快谁慢,不过是后面沿墙的催着前面的。有时候后面的急了,急着追,一急就掉了下来。下来不甘心,在地上顺手拽住上面孩子的裤腿,一起扽了下来。也有后面的催得急了,前面的沿不过去,不好意思,自己跳了下来的。

有极窄或砖缝很浅的,就成了挑战的地方。手指紧紧抠住很浅的一痕砖缝,怎么也用不上力,手指战栗着,脸憋得通红,终于过去,或不能过去。

现在,还有这样的青砖红砖的楼房,每每经过,若有楼沿的话,会仔细看看墙的砖缝,想象一下,手指在哪儿抠住,如何能沿了过去。走过去了,也会低头看看自己苍白的手指。那时候的孩子,大多玩这游戏,手指都练得极坚韧,抓住点什么毫不起眼的,都能抓得死死的。

买菜

大概八九岁吧,学着买菜。那时候没有反季节,菜的种类不多,萝卜(还有胡萝卜水萝卜、红皮的水萝卜和白色的水萝卜、小油菜、白菜、西红柿、莲花菜,(也就是甘蓝,菜花、韭苔、韭菜、蒜薹、洋葱、茄子、土豆,西北叫洋芋),不过是这几样。

奢侈的是韭黄,那非得快过年的时候,据说是捂在草棚子里,用热性的马粪暖着养才能生长的。

那时候只有国营菜店,稍晚就没有新鲜菜了。为了买新鲜的菜,会在放学之后,或者是周末,去比较远的地方。所谓比较远,最远也不过是三四里地。从西站出发向东,不过走到七里河,最远到小西湖;或者向另外一个方向,向北,去十里店桥那边。

买菜,手里钱最少的时候,不过五毛钱;多的時候也不过块把钱。兜里揣着一个塑料丝线的网兜,若买西红柿的话,为了避免挤烂会拎一只竹编的篮子。

那时候蔬菜很便宜,大多是几分钱。西红柿三分钱一斤,五毛钱就可以买十斤黄色的西红柿。甚至有些菜不过是一两分钱一斤。

偶尔,也会买几斤梨,苏木梨,记得是两三分钱一斤。冬果梨贵一些,苹果也贵一些,记得是一毛几一斤。

有时候走着走着,就走远了。买了十几斤菜,很沉,走走就拿不动了。那时候是有马车的,会拦住一辆,跟赶马车的人商量,带上一截路。有心好的,就上去。也有不愿意的,磨蹭着跟着,一边走一边把菜篮子放在马车上,手里就轻省了。不行,就这样走,反正菜篮子不在手上。也有的赶车人,见篮子里有西红柿,会要上一个,袖子上擦擦就吃了。心里舍不得,只是希望别挑太大的就是了。最糟糕的是,赶车人根本就不理,刚要靠近,那人鞭子虚空一晃,“嘎”地一声,怕抽着了,赶紧后退。

过几年,稍稍大了,也去买鱼、肉。鱼有两种,一种是黄花鱼,三毛多钱一斤;还有一种就是带鱼,稍便宜些。肉,就是猪肉,六七毛钱一斤。那时候菜油很少,都一大堆挤在柜台上等着上一级二级肉,肥肉,好炼油。

买好了东西,尤其是买了又好又便宜东西的时候,心里是格外高兴的,甚至会有些兴奋。知道推开家门,母亲看见会有多高兴。母亲高兴的时候,我毕竟是孩子,有一点虚荣,邀宠那样,会有意擦擦头上的汗,就是为了惹得母亲爱怜地说上一句什么。

若家里偶尔买了几只鸡雏,买菜的时候,会捡一些菜叶。不待母亲说些什么,就大黑小黑、大母小母地叫着去喂了。大黑小黑、大母小母,是几个孩子命名的属于自己的鸡的名字。那些鸡雏,也是孩子们的玩具。鸡雏很难养,不幸养大的,要杀了吃了的时候,会难过么?好像也记不得了。似乎鸡也是该吃的,哭一下,可是鸡肉炖好了的时候,也是会高高兴兴去吃的。吃的时候,也不会想哪一块是大黑小黑的,哪一块是大母小母的。

写作业

那时候写作业没有现在的条件,哪里有所谓的写字台。写作业都在吃饭的小桌子上,若谁家有一张高一些的吃饭桌,那简直是奢侈了。

放学了,写作业是约在一起的。什么小花、小丽、小乖的,几个人放学的时候甚至是前一天就约好了,在谁家写作业。

回家转一圈,说,去谁谁家写作业了,背着书包,或简直连书包也不背,拿着书和作业本、铅笔盒就走了。

一张吃饭桌上,围着三四个孩子,一边写,一边叽叽嘎嘎说着话。谁不懂了,懂的孩子就凑过去说上一阵。

不到半个小时,作业就写完了。说好了一会儿去哪儿玩,忽地几个人就跑了。大人在后面喊,孩子们回答:作业写完了,去玩一会儿。

可哪里是玩一会儿,要一直玩到天色暗下来,大人喊着:“小乖,吃饭了!”才会回去。那个时侯,叫的最土最好笑的是建新的奶奶。建新奶奶是天水人,一到时候就喊:“建新,回家喝疙瘩汤!”建新奶奶是把“新”读成“xing”,把喝读成“huo”,把疙瘩读成“glloda”的。

现在,偶尔也能听见院子里的大人喊孩子,可是都没有建新奶奶叫得好听亲切。建新奶奶已经去世好几十年了。偶尔会想起建新奶奶的小脚,在黄昏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边走边喊。忽然有点怀念她。

打脚头

冬天,为了省煤,压着的炉子后半夜几乎就没有火气,屋子里跟冰窖差不多。为了暖和,也许还有棉被的缺少,会两个人打脚头。打脚头是两个人一人睡一头,盖一床被子。打脚头大多是两个半大孩子,俩人睡觉前不闹别扭的话,会把这边脚头的被子掖得严严实实的,不让对方的脚露出去受凉。俩人若睡觉前闹别扭了,或者是根本就不愿意跟人打脚头,那就麻烦。若对方脚臭,又不愿意洗脚(其实那时候哪有那么多热水,大多时候是不洗脚的),俩人会因为打脚头来回撕扯,掀翻了被子,甚至只穿着短裤就下地打架的。

跟谁打过脚头,记不清了,大约跟俩弟弟都打过脚头的。也许还跟老家来的表姐打过脚头。父亲出差的时候,也许跟母亲也打过脚头。

那时候家里住两间套间的青砖平房,墙壁极薄。冬天也只生一个炉子。炉子架在所谓的外屋里,里间没有门,就那么一点热气,两问屋子凑合着取暖,两个人打脚头就会暖和许多。依稀还记得打脚头的印象,侧着身子睡,手从里面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的。开始的时候被子里面是冰冷的,可是很快就暖和了,毕竟是两个人身子的暖。两个人相互焐着打脚头的对方的脚,那样的日子会叫人一辈子都记着,不会忘了的。臭脚丫,干净脚丫,哪里会计较呢。

清早了,母亲在厨房里喊,飯好了!被窝里焐着的人暖暖的,舍不得爬起来。

火炉

现在的饭食已经没有那样的味儿了。炉子上蒸、煮、烤的一切,现在想起来那么怀念。

没什么好吃的,炉子上除了蒸馒头、炒青菜、烧开水,再就是孩子们中午上学前,在炉门里放一个不大的土豆。下午放学了,一进门,放下书包,就直奔炉子那儿。打开炉门,炉灰掩着土豆,用铲子拨开扒拉出来。烤熟了的土豆烫得下不了手,在青砖铺的地上,拨拉来拨拉去,等不急凉下来,就用衣襟f反正也是旧衣服,不怕糟践了1兜着,把土豆掰开,烫人的热气还冒着,就急不可耐地咬一口,一边吃一边烫得直张嘴哈气。

粉条呢,也可以烤着吃。捏着一根粉条,在炉火上烤,粉条会吱吱地膨大起来。

炉火上烤馒头片最好,掌握住火候,馒头片烤得金黄酥脆的。奢侈地是在馒头片上抹点大油,撒点盐,看着加热的馒头片上的大油吱吱地化了,浸透了,金黄黄的,口水早就淌下来了。

也见过一个喝酒的老人,捏着一根干辣椒,在炉火上吱啦吱啦地烤烤,嘎吱一口,呷一口酒。老人把烤了的干辣椒和酒混在一起咂摸的时候,眼睛眯着,满足呀。

现在已经没有那样的火炉了。偶然会想起,若屋子里有火炉,可以一边看书,一边弄点什么好吃的。尤其是冬天,火炉上炖点热冬果什么的,暖暖的热气冒着,心里会有多暖呀。

煮粥

闲来煮粥,怕粥“噗”了,遂跟母亲从前一样,端个小凳子,踏实坐在厨房里候着。

无人说话,拿一本书翻看。看几页,粥还没滚;再看几页,粥还是没滚。于是,安下心来。十几页过去,正看问,粥忽地“噗”了,可是近呀,抬手就把锅盖揭了,火也关小了。

用抹布把灶上收拾了,盖上半个锅盖,小火慢慢熬。小火熬着,人就不必待在这儿候着了。

回到屋子里,接着看书,却看不进去了。刚才厨房里暖暖的,米粥的味儿暖暖的,真好。那样看书,心里踏实呀。

以后看书就那样吧,就煮一锅粥,小火,慢慢煮,就为着在厨房里看书。粥的米香味儿腾腾地弥漫了整个厨房。知道有一锅粥在那儿,有半碟切得细细香油拌得透亮的芥菜丝,什么书看不下去呢。

窗子,也开一条窄窄的缝,偶尔一丝儿清风吹进来,是田野的树叶和青草的味儿,嗅一下,清苦苦、清凉凉的;再嗅,依旧是粥的香,叫人心里踏实的粥。几十页书,忽忽就看过去了。

那粥叫什么,就叫书粥。好么?

干菜

干菜。极其干净。水洗般又晾干了的干净。

问了人,知道是白菜。白菜也是可以晾干菜的么?

干了的白菜帮子,脱水后干瘦到只有一窄条,本来的菜白色大略还在,只是觉出一点时间干枯了过去了的意思,微微得一点褪色的白。

好看的是白菜叶子,本来的菜绿,不知怎么竟然变成了墨色。以水墨的办法画这干菜,该是好看。只是水墨却要少,羊毫的笔,在柔软的宣纸上“吱”地擦过去就是。

拿起一小把干白菜,深吸一口气,嗅出是过了滚水,才晾干的。白菜的味儿,很浓,甚至觉得比新鲜的白菜还要浓。

再细细嗅,是曾经的清水、粪肥、泥土的味儿。

真的是好闻。新鲜的白菜呢,哪里有这样的味儿。

小风景

黄土干燥如齑粉,轻的呀,人都不敢碰,一碰,就飞了。

远处小山顶上,若有,若无,赭色一点,似是庙。也许,只是一座屋子,偶然相仿罢了。

梨花,细碎,怒放。繁乱的只是叶子,若没有叶子,尽是梨花,一色的白,半透明到可以融入空气里。

车沿着铁路边上走,铁轨上停着的平板车上,是硕大无比的某种机械,涂了炫目的鲜黄。极其沉重的机械,因着鲜黄,叫人说不清楚,轻,还是重。鲜黄覆盖的铁,黑的铁,表层忽然的轻,叫人心疑,那么沉的,怎么就有了轻的意思。轻的叫人禁不起它内里的沉。

一侧有河。人是随着河水生活的。车弯一下,那河水也随着弯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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