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觉的盛宴
2018-07-30彭立昭
彭立昭
与西方人重视早餐相比,晚餐向来是中国人最重视的味觉的盛宴。一个厨房都是一个烹调秘库,每个掌勺人都有一本深藏不露的味觉秘籍,其中一些堪称民间大师。
30多年前,小镇里有位能干精致的老人家,年过六旬,岁月过早地风掉了她的门牙,枯萎了她的容颜,但她那双灵巧的手,总能天天给家人做出一顿原生态的美味晚餐。那时,我在县城中学读书,每次放月假,便和三四个同学一起步行回家,几十里路,非常辛苦。有一次天色已黑,但离家还有两公里,又饿又累,就在人家的院门前歇下了。没想到,就是那一次,这位老人家给我们几个小伙伴端出了几碗米豆腐。鲜嫩的米豆腐配上她自制的酸卤水和老坛酸菜,再点缀上鲜红的剁椒和青绿的葱花,只看上一眼,味觉和嗅觉都不争气地成了它的俘虏。太婆13岁时与一个15岁的男孩订了婚;15岁时,17岁的男孩用一斗米把她娶回了家。多年后的一个寒假,我从省城上学回家专门去找过她,但没有见到她,原来她早已随儿子一起去深圳生活了,而院门口那株梅花还开着,枝枝丫丫,吐着清香,从此思念至今。
那时候,每家每户的晚餐“盛宴”所取的一切食材都遵循着四季的规律。春天,笋片熬汤,笋衣烧肉,腌雪里蕻炒笋丁,轮番上阵。夏季,田梗上长长的豆角、菜园里交替生长的丝瓜和黄瓜、以及各色果蔬丰富着一家人的口味。霜降一过,勤劳的掌勺人又得为一家人漫长冬天里的食材而忙碌。光一样辣椒,便有好几种做法,盐水坛里分别密封着泡椒、红剁椒、干白椒……水里青素,地上野菜,河边瓜豆,山里根藤,甚至一些原本的废弃的食物边角,如空心菜的茎,老掉的菜叶,茄子的梗蒂,经过掌勺人的揉捣后,静待数日,就会从土坛子里溢漏出撩拨每个味蕾的酸香,享受的是一次次味觉的盛宴。
写这篇文字的时候,音乐《又见炊烟升起》一直相伴夜深。炊烟缕缕和一声声“回家吃饭了”的呼唤,恍似回到童年。小时候的炊烟,是各家勤快的标志。邻家的细伢子金猛子,从小就跟师傅学梅山教,会翻跟斗,练飞车,体格越来越健壮。到了15岁,星期天他就去山里担柴。每次回来跟我们摆谱,说见到了山林中的野鹿野兔、猕猴野猪、金鸡野鹤……有一次,天黑还未归,大家打着手电筒去找他,找到他时,他的双肩已经磨破,衣服还被血水染成了红色。原来,他一天只吃了一块红薯,喝了几次山溪水,双脚好似灌了铅似的,迈不动半步了。于是索性决定在柴担边躺一会,一着地就睡着了。他父亲猛一掌把他拍醒,大声地喊,“回家吃饭了”。这一句比什么都灵,他一下子爬起来,精神大振,深一脚浅一脚地随后跟着往家走。回到家,吃着他妈妈做的萝卜条炒米饭,几丁咸菜入口,口感越吃越香,卸下满身疲惫,连父亲在门外夸他“柴担过秤了,足足92斤啊”的話,他已毫不在意了。
如今金猛子在县广播电视台工作,前不久看到他做了一个公众号“舌尖上的艺术家”,山洼里的生活习俗、饮食习惯,一草一木,一瓜一果,都如此亲切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