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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距离与“一带一路”沿线投资项目的文化风险

2018-07-30党琳静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12期
关键词:一带距离维度

党琳静,颜 黎

(1.渭南师范学院 东盟博仁财经学院,陕西 渭南 714099;2.魁北克大学 管理科学系,加拿大 魁北克 999040)

从全球范围来看,超过一半的对外直接投资最终失败的原因来自于跨国企业管理、经营中没有很好地化解由文化差异带来的文化风险问题。[1]国际性杂志《电子世界》在调查全球主要跨国公司的营销工作人员时,就“全球市场做生意的最大障碍”问题所列的8个选项中,文化差异排在榜首。如果不能系统有效地分析、管理文化风险的相关问题,企业在“走出去”时很容易处于非常被动的地位,导致其国际化战略的实施陷入困境。[2]Johanson和Vahlne[3]通过研究瑞典跨国公司的历史沿革,得出母国与东道国之间的文化差异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企业的国际化进程,两国之间的文化差异越大,信息不对称的问题就越严重,交易成本也越高,企业投资失败的可能性越大。Davidson[4]认为跨国企业总是选择文化接近的海外市场进行投资,因为文化接近的市场环境有利于企业加速技术与管理资源的转移,减少风险。Dunning[5]通过实证研究得出同一文化圈的国家或地区能够保证企业对外直接投资具有较高的成功率。OrtwinRenn和Bernd Rohrmann[6]强调不同国家对文化风险的感知能力不尽相同,文化风险感知能力较强的国家能够较好地处理文化差异带来的文化风险问题。Globerman和Shapiro[7]认为企业利用对外直接投资方式进入国际市场时,除了要面对经济风险、金融风险、政治风险外,还涉及东道国与母国工作人员之间的沟通交流,文化差异处理不好很容易造成双方紧张甚至敌对的局面,从而升级为文化冲突,最终导致投资活动失败。Brouthers和Bamossy[8]从利弊两方面分析企业“走出去”的投资效应,一方面跨国经营会为母国和东道国带来诸多战略优势,另一方面不可避免地面临文化风险。Sirgal等[9]通过定量分析发现增加文化差异会显著提高企业的经营成本,从而阻碍企业“走出去”。Li等[10]采用35个国家或地区的企业微观数据研究了文化特征对企业风险的影响,实证检验结果显示文化特征当中的不确定性规避可降低企业风险,而个人主义则提高企业风险。国内学者关于文化风险的研究大多数直接借用国外学者的实证研究方法,分析文化风险对我国企业“走出去”的投资规模[11-12]、投资战略[13-14]、区位选择[15-16]、内部管理[17-19]、市场经营活动[20-21]等方面的影响,对文化风险形成的根源及机制尚缺系统深入的挖掘。科学和客观地评估文化风险是进行文化风险管理的前提和基础。文化风险的根源是文化差异造成的不确定性。一般地说,两国文化距离越大,这种不确定性也会越大。因而,合理度量国与国之间的文化距离尤为重要。

文章首先对中国企业在“一带一路”沿线投资情况进行描述性分析,进而从理论上阐述文化风险的内涵、特征。重点分析中国企业在“一带一路”沿线若干国家(地区)面对的单因素文化风险,并提出一些相应的文化风险管理策略建议。进一步引入兼顾Hofstede文化维度间的相关性的马氏文化距离。在此基础上,分析综合文化距离造成的风险。

1 中国企业对“一带一路”沿线投资的描述性分析

2016年中国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对外直接投资流量达到318亿美元,占全年对外直接投资比重的18.9%;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承包工程合同额达到457亿美元,占全年对外承包工程比重的59.8%。在区位分布方面,中国对“一带一路”沿线直接投资主要集中在东盟、西亚和南亚地区,中东欧地区吸引中国投资的起点较低,但增长迅速。其中,东盟吸引了超过一半的中国“一带一路”沿线投资:2016年,中国对东盟10国的投资流量达到102.79亿美元,占“一带一路”沿线投资流量整体比重的70.89%。2016年末中国对“一带一路”沿线直接投资存量位列前10位的国家中,超过60%的国家来自东盟地区(见表 1)。

表1 2016年末中国对“一带一路”沿线直接投资存量前10位国家(单位:亿美元)[22]

需要注意的是,在我国企业走进“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规模逐年增加的同时,沿线投资的风险也呈现递增态势。根据AEI相关数据显示,2005—2016年间,中国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直接投资和工程承包的项目共计937个,其中遭遇较大投资损失和被迫取消的项目有55个,涉及金额共计730亿美元,占“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对外直接投资和工程承包总金额的12%。中国企业在“一带一路”沿线的投资风险不容忽视。根据中国传统基金会的相关统计,过去10年中国企业在“一带一路”沿线投资金额累积超过100亿美元的国家共有18个,其中在伊朗投资的28个大型项目中有4个出现了经营不善问题,失败项目均属于能源行业,损失金额高达 252亿美元,所占比重高达59%。另外,斯里兰卡(12.2%)、越南(10.7%)、哈萨克斯坦(10.3%)、印度(10.1%)和以色列(9.9%)也都是投资风险相对较大的国家,详见表2。对比来看,过去10年中国企业在老挝、埃及、马来西亚和阿联酋等国家投资金额超过150亿美元的大型项目运行尚好,至今未出现较大投资损失和被迫取消的项目。逐个分析以上项目失败的文化根源不在本文研究的范围。境外经济项目的外部风险可以有很多,文化风险和地缘政治风险往往是两个最主要的风险源。正如本文引言所述,对跨境投资项目而言,文化风险则是最主要的项目外部风险源。

表2 2005—2016年中国对“一带一路”沿线投资损失前5位的国家[22]

2 文化风险的内涵与特征

文化风险是跨国投资、经营与贸易中面对的东道国国家风险的一种。企业在对外直接投资过程中,由于与东道国文化背景的差异以及文化交融当中存在的各种不确定因素,最终导致企业预期收益与实际收益出现背离,甚至造成跨国企业投资失败的可能性。Ting-Toomey从国家之间文化差异的角度提出了文化与冲突的关系理论。基于演化路径,文化风险的内涵是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文化冲突所引起的主、客观不确定性带来的潜在损失,其根本原因在于文化差异的客观存在,如图1所示。

图1 文化风险演变图

严格界定文化的定义是非常困难的,目前没有一个为所有人都接受的严格且能够度量的定义。本文讨论的文化概念主要包括一个社会中人们的行为规范、风俗习惯、思维方式、价值观念、道德观念、审美情趣等。另外,我们所关心的是一个给定国家或地区内的上述文化共性,不涉及国家内不同族群的文化特性。世界上每个国家在其形成、发展与演变中都必然产生具有特质性和唯一性的国家文化。这构成了来自不同国家的企业与个人之间沟通交流的障碍。在文化差异引起的信息不对称下,猜忌与误判在所难免,企业与个人之间的误会不断加深,从而产生了文化冲突。如果文化冲突不能有效控制或妥善处理,那么将进一步增加跨国企业海外投资的文化风险,文化风险的不确定性直接影响了跨国企业的投资效率与成败率。从文化风险的产生路径角度,企业对外直接投资的文化风险具有以下特点:

2.1 客观性

国家之间文化差异的客观性决定了对外直接投资文化风险的客观性。企业在对外直接投资过程中由于这些客观存在的差异性所引起的文化风险也是客观存在的。另一方面,不同国籍的企业在同一东道国所面临的文化风险大小一般并不相同,这是因为它们与东道国的文化距离不同,对风险的感知往往也有一定差异,这一点也是客观存在的。

2.2 双重性

企业对外直接投资的文化风险既是挑战也是机遇。一方面,如果企业不能有效控制或妥善处理文化风险,导致文化冲突升级,意味着投资项目失败的概率增加;另一方面,通过构建跨国企业文化冲突应急机制,平衡国内外员工的个人利益,激发多元创新动力,形成更加科学的管理方式,文化风险的客观存在为跨国企业提高国际竞争力提供了难得的机会。

2.3 复杂性

各个国家文化差异表现形式的多样性、可变性决定了企业在对外直接投资过程中面临的文化风险的多样性、可变性。国家之间文化差异体现在权力距离、男性社会、个人主义、不确定规避、长期目标、自我放纵、宗教信仰、风俗习惯、价值理念、道德观念等各个方面。每一项文化差异都会成为跨国企业经营管理中潜在的文化风险,并且该文化风险会随着国家历史、政治与经济等环境因素的改变而发生变化。企业对外直接投资的文化风险的多样性与可变性促使其变得越来越复杂。

2.4 可控性

文化风险隶属于国家风险这个大概念,因此风险的可控性特征同样适用于文化风险。当企业在对外直接投资过程中能够充分地认识到文化风险的客观存在时,就会积极地采取规避或转移等措施对文化风险加以有效控制或妥善处理。

3 “一带一路”沿线单变量文化风险

Hofstede文化维度目前是经济管理学界最为广泛接受并应用的文化理论。根据Hofstede文化维度的最新进展,国家文化差异主要表现在以下6个维度上:权力距离、个人主义—集体主义、男性化—女性化、不确定性规避、长期—短期导向以及自我放纵—约束。这些文化变量取值范围均为0~100。参见图2至图 7[23]。

权力距离(PDI)维度反映一国在权力不平等面前的认可程度。PDI指数越高,人们对阶层观念的接受程度越高。高PDI国家强调等级地位,等级反映权威、财富和社会地位。受传统文化影响,中国企业官本位思想严重,决策权高度集中,属于高权力距离国家,PDI指数高达80。“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当中,东盟国家PDI指数与中国最接近,巴基斯坦、阿富汗、伊朗、土耳其等国PDI指数明显低于中国,而独联体、中东欧大部分国家的权力距离则显著高于中国。见PDI地图(如图2所示)。在权力距离高于我国的国家和地区,东道国高层独断被当地社会所接受,文化风险管理的策略在于寻求东道国决策层的支持。

个人主义—集体主义(IDV)维度指数高的国家多倾向个人主义而非集体主义。重视“关系圈”是低IDV文化的特征,中国和东盟绝大多数国家都呈现出较依赖关系网而非个人主义,员工对组织有一种心理依赖。东盟国家IDV指数与中国差异最小,而中东欧国家地理距离和历史背景更接近西方,社会更加崇尚个人主义。值得注意的是在统计意义上IDV与PDI负相关度颇高,就全球范围看,相关系数大约为-0.7。这意味着面对高PDI风险与低IDV风险的经贸决策和管理方法有较高的相似性。

男性化—女性化(MAS)维度衡量男性或女性在社会上居于统治地位的价值标准。男性气概居统治地位的社会通常在政治、经济、外交等方面表现为男性社会的特征,如勇猛无畏、争强好胜,而女性社会则相反。这一维度上文化差异风险通常相对较低,不赘述。

不确定性规避(UAI)维度衡量人们对不确定因素的容忍或规避态度。在UAI较低的社会中,人们普遍存在一种安全感,倾向于冒险行为的选择。在“一带一路”沿线,东盟国家UAI指数与中国最接近,独联体国家UAI则明显高于中国,倾向于规避不确定性。这意味着我国对独联体国家的贸易与投资决策应注重“稳定性”与“确定性”。

图2 PDI地图

图4 MAS地图

图6 LTO地图

图3 IDV地图

图5 UAI地图

图7 IVR地图

长期—短期导向维度(LTO)衡量不同国家或地区追求长、短期导向的目标差异。长期取向的价值观注重节约、目标坚定、习惯考虑未来、有忧患意识;短期取向则恰好相反,追求立竿见影的效果。我国LTO指数为87,与西方及大部分非洲地区高度重视眼前短期利益不同,中国是典型的长期目标导向国家。独联体国家与中国差异最小,而西亚国家与中国差异最大。

放纵—约束维度(IVR)指标反映出不同文化在自我克制—放纵方面的特征。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中,中东欧国家的IVR较低,与我国差异很小,而东盟国家IVR值普遍大于中国,即这些国家的文化相对于中国要略放纵一些。经贸项目决策与管理上不可忽视:放纵度与短期思维导向中度相关。低储蓄率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文化特征,往往不利于我国对这些地区的高铁等基础设施投资与工程承包。

从单一文化维度差异分析“一带一路”沿线投资的文化风险是十分必要的。如上所述,考虑到文化维度之间相关性的存在,从不同文化之间的“综合距离”出发分析总体文化风险根源同样是必要的,对宏观决策与项目管理来讲甚至是更加重要的。

4 “一带一路”沿线综合文化风险

在Hofstede文化维度理论里,一个国家本应对应6维度量空间的一个集合,维度值给出的则是该集合的“中心点”。文化度量空间的距离可以有无穷多种定义。最简单直接的文化距离定义是“出租车距离”(Texicab Metric),又叫“城市街区距离”(City Block Distance)、“曼哈顿距离”(Manhattan Distance),如图 8所示。从城市街区的A点出发到B点,出租车计程是折线连接的距离。基于6维Hofstede文化理论,i国与j国的文化“出租车距离”,记作TCDij,为:

其中:Cik和Cjk分别为i国和j国的6维文化分量,k=1,2,…,6,这一定义最大的优点在于简单直接,最大的缺陷是将文化距离粗糙地归为各维度差绝对值的简单累加。

欧氏距离是最常见的测量文化距离的方法,亦可用于6维文化度量空间的距离定义,但问题是ECD忽略了不同维度文化变量的异方差性,而忽略各维度值的分散程度会导致ECD不能较理想地反映国与国之间的文化距离,因为它与各维度的度量尺度有关。

图8 二维“出租车距离”

学术界目前使用最多的文化距离是借助各维度标准差进行标准化的欧氏距离NCD,其定义如下:

这里sk为第k维文化变量的标准差。这一定义与各维度的度量尺度无关,但却忽略了另一个问题:文化维度变量之间存在一定的统计意义上的相关性。我们发现,取6维文化数据都齐全的79个国家构成的样本,长期思维导向LTO与自身放纵IVR负相关,且相关系数Corr(LTO,IVR)约为-0.425。这在管理学和社会科学里一般被视为不可忽视的“中度相关”。

鉴于以上的分析,本文采用马氏距离(Mahalanobis Distance),即用文化变量的协方差之逆矩阵对欧氏距离进行修正,从而将文化变量之间的相关性在距离定义中体现出来,记做MCDij:

这里 Ci= (Ci1, Ci2,…,Ci6)′为 i国的文化向量,Cj= (Cj1, Cj2,…, Cj6) ′为 j国的文化向量,Ω-1为文化变量的协方差矩阵之逆矩阵。由于部分国家数据缺失,我们只计算了全球78个国家到中国的马氏文化距离。计算结果见表3,其中带星号的国家(地区)为“一带一路”参与国。就文化风险而言,“一带一路”沿线风险较高的国家有俄罗斯、伊朗、斯洛文尼亚、希腊、乌克兰、伊拉克、匈牙利、拉脱维亚、波兰和埃及。值得强调的是:这种综合文化距离是考虑了不同文化维度之间的相关性的,换言之,文化风险的复杂性得到了较为充分的考虑。在综合文化距离到中国较远的国家,我国企业面对的东道国综合风险也会较高,决策者必须重视与当地的文化差异的高度敏感性,把风险管理的重点放在文化风险上。在与我国文化距离较近的国家与地区,文化风险对我国企业而言一般不构成最大威胁。当然,政治风险(如政权不稳和贪腐)、地缘政治、经济形势、社会结构(如文盲率等)以及自然环境等风险则可能构成对我国企业在这些地区的经贸活动的最大威胁,但全面研究项目外部的国家风险超出本文研究范围。

作者也对表3中78个国家加上中国的79个观察单位进行了传统的聚类分析,K-means聚类结果显示与我国在同一类的国家基本都集中在表3中,与中国文化类较远的则主要由西方国家组成。这一点定性结论得到验证。不过,传统聚类分析没有更多地考虑特征变量的相关性,也不能具体给出文化距离。

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属于文化深层次的内容,是隐性的文化风险因素。例如,中西两种不同的文化体系就有质的区别,事实上,从表3不难看出欧美国家与我国的文化距离整体上高于其他地区。儒家思想作为中国文化的核心和精髓,强调集体和谐关系和伦理道德的主导地位。儒家中庸思想观念塑造了国民含蓄内敛,重视传统,恪守道德,追求和谐的集体主义价值观。而哲学和宗教是西方文化的基石,对其文化体系起着决定性作用。

我们描述性分析了中国对“一带一路”沿线的投资情况,阐述了文化风险的内涵与特征,对我国企业在“一带一路”沿线若干国家(地区)面对的单因素文化风险逐一进行了分析并提出相应的管理策略建议。引进兼顾Hofstede文化维度间的相关性的马氏文化距离,分析综合文化风险。对于价值观风险以及它与文化风险的内在联系,我们将在本文的姊妹篇里做深入研究。

表3 各国到中国的马氏文化距离[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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