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意义”的存在情态
——一项语言类型学的海德格尔式考察
2018-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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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问题缘起
海德格尔取消了直接使用“人”这个概念,转而以“此在”(Dasein)替代之,在他看来,缘在于兹,涌向“到时”(zeitigen)是人最普遍的生存境遇。时间时间化(Die Zeit zeitigt)意味着人作为到时的此在成为“涌现着的—涌现者”(das Aufgehend-Aufgegangene)。此在依靠“到时性”而自我显现,然而“时间本身在其本质整体中并不运动(Die Zeit selbst im Ganzen ihres Wesens bewegt sich nicht)”[注]Martin Heidegger, Unterwegs zur Sprache, Stuttgart: Klett-Cotta, 1985, p.202.,所以它实质上是被语言缘构出来的。语言引发了到时的运动,语言也是此在的根本居所。“我们在语言上取得的经验将使我们接触到我们的此在的最内在结构(innersten Gefüge),这种经验就会在一夜之间或者渐渐地改变着说着语言的我们。”[注]Martin Heidegger, Unterwegs zur Sprache, p.149.概言之,海氏对此在时间性的分析是在语言的意蕴中的,反过来,因说话而居留于语言中的人,也时刻被语言的时间性所牵动着。
在语言学上,“时制”(Tense)是每种语言都拥有的最为重要的语法范畴,被解释为:
时制是一种语法范畴,用来定位时间中的位置(locate situation in time);它是一种基本的语法范畴,与在时间顺序上词汇的以及其他的指示相结合,能够使听话者重建言语情境与句子描述的情境之间的时间关系,并重构文本中所描述情境的相对顺序。[注]Keith Brown, Encyclopedia of Language & Linguistics, 2nd ed., Vol.12,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8, p.566.
若如海德格尔所言,语法上的时制所牵动的是人的存在状态,这意味着,不同语言时制的语法形态所“涌现”(Aufgehend)的就是属于不同民族和群体的自身居留状态。
语言学对时制问题的研究成果已相当丰硕。如Smith(1978)[注]Carlota Smith, “The Syntax and Interpretation of Temporal Expression in English,” Linguistic and Philosophy, Vol.2 No.1(1978): 43-99.、Comire(1985)[注]Bernard Comire, Tens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5.、Dahl(1985)[注]Osten Dahl, Tense and Aspect Systems,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ers, 1985.、Quirk(1985)[注]Randolph Quirk & Sidney Greenbaum et al., A Comprehensive Grammar of the English Language, London and New York: Longman, 1985.、Lyons(1995)[注]John Lyons, Linguistic Semantics: An Introduction,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5.等,以及国内如吕叔湘(1982)[注]吕叔湘: 《中国文法要略》,北京: 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215—233页。、陈平(1988)[注]陈平: 《论现代汉语时间系统的三元结构》,《中国语文》,1988年第6期。、龚千炎(1994)[注]龚千炎: 《现代汉语的时间系统》,《世界汉语教学》,1994年第1期。、张济卿(1998)[注]张济卿: 《论现代汉语的时制与体结构(上、下)》,《语文研究》,1998年第3、4期。、陈立民(2002)[注]陈立民: 《汉语的时态和时态成分》,《语言研究》,2002第3期。、李铁根(2002)[注]李铁根: 《“了”、“着”、“过”与汉语时制的表达》,《语言研究》,2002年第3期。等,都对语言时制的问题作过探讨。研究发现,在时制划分中,“将来意义”相较“过去意义”和“现在意义”在表达方式上更具特点,比如有的语言在“三时”中缺乏“将来时”,汉语和英语就是如此。汉语中,“过去意义”和“现在意义”有专门的语法标记“了”、“过”、“着”,用以表达“过去时”和“现在时”,但并没有能表达“将来时”的虚词,“将来意义”的表达主要是依靠助动词、副词以及时间名词等实词,即: 借助词汇手段从语义上来表达“将来时间”。英语也不具备“将来时”,不像“过去时”、“现在时”的表达是对动词进行词形变化(比如-ed/-ing),英语表达“将来意义”主要也是依靠助动词如will、shall以及be going to等,同样也是属于词汇手段。这种语法差异背后所隐藏的问题单纯依靠语言学似乎难以作出全面解释,这使我们尝试从哲学视角来寻求答案。在海德格尔的视域中,这种差异实质上是基础存在论的差异,“将来”是到时中最为重要的维度,人得以“存在出来”缘在于: 指向将来却“未”来的筹划(vorbereiten)和去存在(zu sein)的无限创造。因而,人存在的本质性是“向来我属性”(Jemeinigkeit)。[注]Martin Heidegger, Sein und Zeit, Stuttgart: Tübingen, 1967, p.42.因此,无论是出于语法学的研究需要,还是人存在形态的探赜需要,“将来意义”在不同语言中表达的特殊性之背后原因及规律都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2 类型学视域下“将来意义”的表达方式和特征的存在论差异
语言类型学视角为我们研究“将来意义”的表达特征提供了更为宽广的平台,现象学则为我们研究存在的本真意义提供了更广阔的阐释学视域。按照“语素数量”和“可切分程度”两个指标,形态学通常承认三种典型的语言类型:“孤立型”、“黏着型”和“屈折型”。我们将从类型学视角展开对“将来意义”表达方式的讨论,考察不同类型的语言表达手段的特征和规律,在尝试分析“将来意义”所需具备的构成要素基础上,深入阐赜居留于不同语言中的各个民族之“存在论差异”。
在展开之前,我们首先须要严格区分“将来时”和“将来时间”: 能够通过语法手段表达“将来意义”的语言具备“将来时”语法范畴;只能通过词汇手段表达“将来意义”的语言则不具备“将来时”,而仅是从语义上表达了“将来时间”语义范畴。“语法的将来时”与“语义的将来时间”所表征的,实质上是“‘行动者’(actors)的时间性变化”与“‘行动’(acting)本身即是时间统御者”的存在论相歧。
2.1 黏着型与孤立型
黏着语和孤立语对“将来意义”的表达手段单纯且鲜明。黏着语具备形态变化,词内语素间界限分明,“将来意义”的表达依靠专门的语法性词缀。而孤立语不具备形态变化,“将来意义”的表达主要依靠实词。前者如韩语,后者如汉语。例如:
过一会客人们将会来。
明天就要离开了,今晚我们再玩儿一会吧。
我会在8点钟去。
(4)要下雨了。
(5) 你再等一会儿,他快回来了。
(6) 饭就好了,你再等一下。
(7) 从明年开始,欧元将取代原先成员国货币,成为欧元区唯一合法流通货币。
2.2 屈折型语言的表达方式和选择性特征[注]鉴于形态型语言具备非常丰富的词形变化,我们的例举也将限定在基于“现在”来看的“一般/简单将来”,暂不考虑“将来意义”与其他时制的复合形式。
屈折型语言具备非常丰富的形态变化,但语法语素界限难分,同时表达多种不同语法意义之融合,这便使“将来意义”的表现趋于复杂,有时候甚至取决于其他范畴意义的表达。
2.2.1 斯拉夫语族——基于“体范畴”的“将来意义”之存在情态
从发生学角度看,斯拉夫语族主要包括东(俄语、乌克兰语和白俄罗斯语等)、西(波兰语、捷克语和索布语等)和南(斯洛文尼亚语、保加利亚语和马其顿语等)三支。其中东西二支在“将来意义”的表达上都取决于动词的“体”(Aspect)范畴,分为语法手段的“完成体将来时”和语义手段的“未完成体将来时间”。以下为俄语和波兰语用例:
(8) 俄语: Я(我)напишу(写-完成体 将来时 第一人称 单数)письмо(信).
我将写(完)信。
(9) 俄语: Он(他)будет(第三人称 单数)приехать(抵达)в Пекину(到北京)в следующий месяц(在下个月).
他下个月将要去北京。
(10) 波兰语: Jutro(明天)pójdziemy(去-完成体 将来时 第一人称 复数)do parku.
我们明天要去公园。
明天我将给一笔钱。
从斯拉夫语族东西两支“将来意义”的表达方式上看,该语族“向将来筹划”的存在形态体现出一种由动词显现“行动者”的特质,即动词直接蕴含时间性和行动的主体。若非强调,主语是可以隐去的。主语(Subject)的不在场意味着主体性(Subjectivity)本身的退却,以动词自身的变形取代主语,以语法结构取代语义,其对语境的依赖程度自然更低,属于表征主义(Representationalism)的语言。表征(Representation)即“再当下化”(re-present),它不依赖当下化的周边条件,而是直接以形式代表时间性变化。这样一种言说,本质上是将有关存在的行为固化为“模式‘体’”的说话方式,这也使得说这种语言的人面对将来时潜在地缺乏具体的意欲、情态和效果的区分感。将来不是一种意义的生活,而是变成了一种确定的结构模式,语言潜在地为命定论的集体思维铺就了底层思维。
2.2.2 罗曼语族——“近将来”与“远将来”的存在情态
从发生学角度看,罗曼语族源于拉丁语,包括法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意大利语、罗马尼亚语等。如果不考虑“复合时态”的情况,罗曼语族同斯拉夫语族表达“将来意义”的手段类似,罗曼语族诸语言也具备语法手段和词汇手段两种方式。但不同之处在于,这两种表达方式的选择并不取决于“体”,而是表现在语义层面上“近”与“远”的差异。法语和西班牙语都具备这一特征。例如:
(12) 法语: Nous(我们)rentrerons(去-将来时 第一人称 复数)Shanghai(上海)la semaine(周)prochaine(下个).
我们下周去上海。
(13) 法语: Nous(我们)allons(第一人称 复数)rentrer(去)Shanghai(上海)cet(这)après-midi(下午).
我们今天下午马上就要去上海了。
我明天要去南京。
(15) 西班牙语:Vamos(第一人称 复数)a(前置词)la(冠词-阴性)biblioteca(图书馆).
我们就要去图书馆了。
众所周知,法语有两种表达“将来意义”的方式: 以词形变化语法手段表达“将来时”,即“简单将来时”,如例(12);借助词汇手段aller表达“将来时间”,即“最近将来时”,如例(13)。顾名思义,“最近将来时”表达的“将来意义”相比语法手段的“简单将来时”更倾向于近距离意义。同样,这一规律也见于西班牙语。例(14)是通过语法手段表达的“陈述式一般将来时”,而例(15)通过对助动词ir变位在语义上表达的“将来时间”则呈现近距离意义。
在这种语法特征模式下,用于表“近”将来的语法结构,显现出一种充溢的动感。法语的aller+verbe(去+动作)的双动结构表达了一种强烈的空间化时间意识和身体动态;而西语的ir a+Ubicacion(去+位置)则更体现为意欲与意向,呈现出该民族对“向将来‘去存在’”的“现身情态”(sichbefinden erschlossenheit)。
“将来时”与“将来时间”的两种表达方式,实质上体现出“此在”的两种时间性模式和现身情态的存在论差异。前者更看重结构,强调语法将来时,突出一种确定性的存在者模式,而后者更突出语义与此下语境的配合,强调一种随境而转的存在。这种存在论的差异在海德格尔发明这一哲学术语之前一直潜藏在语言底层。
3 将来意义的构成要素与存在之隐喻
Bybee(1994)[注]Joan Bybee, Revere Perkins & William Pagliuca, The Evolution of Grammar: Tense, Aspect, and Modality in the Languages of the World,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4.和Heine(2002)[注]Bernd Heine & Tania Kuteva, World Lexicon of Grammaticalization,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2.曾从语言类型学视角考察了能够表达“将来意义”的词汇来源,发现有以下几个意义类可以发展成为“将来意义”:“来”、“去”、“回”、“走向”、“意图”、“义务”、“领有”、“是”、“拿/将”、“然后”、“明天”以及“做”。之后,Bybee(1994)在考察多种语言后得出两条有关“将来意义”的发生脉络:
脉络1: Desire(欲望)〉Willingness(意愿)〉Intention(意图)〉Prediction(预测)
脉络2: Copula(是)/Possessive(领有)〉Obligation(义务)/Predestination(前目标)〉Intention(意图)〉Future(将来)[注]Joan Bybee, Revere Perkins & William Pagliuca, The Evolution of Grammar: Tense, Aspect, and Modality in the Languages of the World, pp.256-264.
基于Bybee的研究结论,石毓智(2007)归纳了表“将来意义”的常见词汇的意义类来源,按照排列次序依次为: 意图〉去〉来〉拿/做/明天/然后〉回。[注]石毓智、白解红: 《将来时的概念结构及其词汇来源》,《外语教学与研究》,2007年第1期。在石文基础之上,我们尝试从多种视域来分解“将来意义”的构成要素。
3.1 呈现“距离”之将来
“将来意义”最明显的一个构成要素是呈现“距离性”。人若要理解“将来”,首先需要在认知世界中构建一个参照点,即在时间线条中,我们是以哪一个时间点为参照来谈论“将来”的。比如当人们在会话交际中谈及“将来”,如果没有特别指出时间参照点,通常认为话语中提到的“将来”是基于发话者发话此刻来看的“将来”,那么从发话时刻到“将来”之间便会呈现时间的距离。作为一个抽象概念,人在理解“时间”时通常会借助隐喻(metaphor)的认知方式,即通过“空间距离”来理解“时间距离”。比如一个钟头的时间长度依靠钟表上的分针移动一个圆周或者时针移动一格的距离来表示。因此,“距离”是“将来意义”必不可少的一个构成要素。从存在的状态而言,这一隐喻意味着一种牵挂或操劳于世(Besorgen)的现身情态,其意在“操劳活动中把某种东西带到近处来(Nähe bringt)”[注]Martin Heidegger, Sein und Zeit, p.107.的时间性。
表达“将来意义”的意义类,比如“去”、“来”和“回”类都能呈现出“距离性”特征。“做”类的距离性表现在从“开始做”到“做成”;“明天”、“然后”类与“当前此刻”之间呈现距离;“拿”类则表现为动作的保持在时间维度上的距离;“意图”类则体现为从“产生意图”到“意图达成”的距离。在海德格尔看来,这种话语所“浮现出来的‘在世的时间性’同时将表明自身为此在特有的空间性基础。这就可以显示‘移动’与‘定向’(Entfernung und Ausrichtung)的时间性建制了”[注]Martin Heidegger, Sein und Zeit, p.335.。我们去存在的筹划实质上正是以一种空间的远和以当下为坐标原点的领会,无疑这在将来时中显现得淋漓尽致。
3.2 过程“持续”之将来
如果“将来”必然呈现“距离”,那么在“距离”中也必然会形成“持续”,而“距离”也正是在“持续”中被拉开的。作为一种“动相”(Aktionsart)类别,带有“持续性”的“活动”才能在时间轴和空间轴上得以延续,所以要达到“将来”,“活动”必须“持续”。
上述意义类的动词都须要具备[+持续]的动相要素。“去”、“来”、“拿”、“做”、“回”等几类动词都可以体现动作之持续,而“意图”类则体现为心理活动之持续怀有。法语中aller配合其它动词表最近将来就是这样一种动相的典型,其实质上是把“意图”标定或标识化,通过操劳于世制定着“去-远”(Ent-fernung)的活动,并使得“归属过去(Hingehörens)、走过去(Hingehens)、带过去(Hinbringens)、拿过去(Herholens)的各种‘何所去’保持开放(offen)”[注]Martin Heidegger, Sein und Zeit, p.108.。
3.3 体现“意志”之将来
在通往“将来”的路程中,“活动”在“持续”着,而这种“持续活动”的发起是源于人的意志(Will)。虽然“将来”必然会到来,我们无法左右,但在面对“将来”时,人们是有意实现“将来”,还是刻意避免“将来”,其中都附带着人的目的和意图,所以在对“将来”的认知中,“意志”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成分。
“意图”类最直接地体现为人的意志;“去”、“来”、“拿”、“做”、“回”类都是在意志性驱动下产生的动作行为;“然后”类体现为对“下一环节”的有意主导;“明天”类则反映对新情况发生的某种希冀。这实质上是一种对于存在的领会(Verstehen)方式,时间性是筹划着的此在。因而,“将来意义”实质上意味着“来自存在的领会(des Verstehens von Sein)的首要筹划的何所向”[注]Martin Heidegger, Sein und Zeit, p.325.,有意义说明“存在已经事先展开了(vorhinein erschlossen)”[注]Martin Heidegger, Sein und Zeit, p.324.。意义的意志性理解实质上就是一种事先的展开状态,这是筹划的到时所蕴藏的基本属性。
3.4 暗藏“机遇”之将来
“向来我属性”意味着一种不确定的指向未来的纯粹个体性。将来时间的“持续活动”中经常会伴有诸多不可控因素,也就是“机遇”(fortune)。如果在哲学视角下谈论“将来”,“机遇性”总是会被作为一个最应关切的层面。伴随着动作的持续而产生诸多偶然因素,会导致“将来”不必然满足人的起始意图而与预期相偏离,这便要求“持续活动”须要是一种可以被外界干扰的活动。
在表达“将来意义”的诸意义类中,体现的“持续活动”都是可以受到外界因素干扰的。比如“意图”的怀有可以因某些因素而被打消;“去”、“来”、“拿”、“做”、“回”等活动也都可以在持续中被外界干扰或是直接导致活动中断。只有这种具备“机遇性”特征的活动才可以被用来表达“将来”概念。
3.5 “难料结果”之将来
活动中会出现“机遇”,因此“将来”的结果常常也难以预料。结果的不确定性,即“未果”,也是构成“将来意义”的重要要素。因为“未果”,人们才会对“将来”抱有种种期待而将其称之为充满未知可能的“将来”。
“将来意义”的表达要求词汇自身意义中都不可以体现出确定的结果,这便要求“活动”必须是“单纯而未果的活动”。“意图”、“去”、“来”、“拿”、“做”、“回”等都是“未果性”的活动,因此可以用来作为“将来意义”的表达方式。
所以,“将来意义”的构成要素主要包括“距离”、“持续”、“意图”、“机遇”和“未果”,而为何能用带有这些特性的意义类动词成功地表达“将来意义”也就可以被理解了。这也正应了海德格尔的论断:“存在(的领会)是存在者向之得以筹划的何所向。”[注]Martin Heidegger, Sein und Zeit, p.325.对将来未来可能性的一切筹划活动是意义得以出场的原因所在。
将这五种要素(呈现“距离”、过程“持续”、体现“意志”、暗藏“机遇”、“难料结果”)融合为一的将来时或将来时间显现了人不同的现身情态。语言即存在,“无词便无物可存在(Kein Ding ist ohne das Wort)”[注]Martin Heidegger, Unterwegs zur Sprache, p.220.。海德格尔对语言的考察实质上是对人存在境遇的考察。筹划的时间性本质是先于“此在”之在的“因缘”(Bewandtnis)和“意蕴”(Bedeutsamkeit),而语言又是承载“因缘”和“意蕴”的寓所。从海德格尔的视域出发,“将来时间”作为需要语境澄明的意蕴更近乎于一种本真的时间,因为将来一直是未定的筹划,而非某种“将来时”的结构。应当说,海德格尔对形而上学的批判根本上就是建立在对存在的语言批判基础之上,他意图通过阐幽希腊语的“源初”语法,索隐存在的基础和秘密,这种源初性就寓居在语言本身因缘化和情境化的生成性创造当中。
4 结论
语言是存在的家,虽然海德格尔并没有意图直接考察语言学的语法现象,但他对存在本身的语义阐幽本质上更像是一种“人学语法”[注]王永东: 《从〈存在与时间〉看海德格尔的人学语法》,《外语学刊》,2013年第6期。,它与语言学并行不悖。语言中表达“将来意义”的主要手段有两种: 一是通过语法手段表达“将来时”语法范畴;一是通过词汇手段表达“将来时间”语义范畴。这样一种差异,实质上正是一种“存在论的差异”,代表了两种不同的“现身情态”。若透过语言类型学的视域来看,同语法的“将来时”相比,使用词汇手段表达“将来时间”的语言更依赖词汇对语境的设定,其将来时间更多地呈现出不确定性和因缘性的筹划情态,是充满机遇的将来时间性。与之相较,屈折型的印欧语系则主要是以不同的语法手段结合词汇语义手段,即“将来时”与“将来时间”之混合模式。最后,我们考察了能够表达“将来意义”的词汇来源,从多种视域解析了“将来”之构成要素,即“距离性”、“持续性”、“意图性”、“机遇性”和“未果性”等特征,而这些特征也正是海德格尔人学语法中最为重要的考察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