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西南壮族生命繁衍剪纸的功能及视觉特质探究

许边疆

（肇庆学院 美术学院,广东 肇庆 526061）

一、桂西南壮族民间仪式剪纸概述

壮族是广西人数最多的少数民族，桂西南又是壮族人口主要聚居地。为撰写《壮族传统造物研究》一书，笔者曾多次去崇左、靖西、大新、天等、德保、那坡等地考察。在调研过程中，得知当地民间剪纸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装饰性剪纸，而是与民间巫术仪式紧密相关的一类图形麽符，这些剪纸麽符通常被应用于不同的仪式场合，具有不同的功能。粗略地分，桂西南壮族民间仪式剪纸功能有：人的生命孕育及成长过程仪式剪纸，为死者超度灵魂的仪式剪纸，祭祖类仪式剪纸，农事类仪式剪纸，巫师出师类仪式剪纸，等等，名目多样。这里，笔者将“人的生命孕育及成长过程”有关的剪纸统称为生命繁衍剪纸。研究这类剪纸，对认知一个民族的心理意识及民间传统宗教内涵有着重要意义，也为拓展和丰富中国传统图形意语研究提供鲜活的原料。

归纳地看，桂西南生命繁衍仪式剪纸涉及壮民的婚后求子、孕妇保胎、少儿祛病、成人健康、老人延寿及家族消灾祈福等诸多事宜。显然，它们是一类数量最多的剪纸，也是内容最复杂的仪式剪纸。从壮族民间宗教发展史看，壮族先民最初的宗教信仰是在古西瓯、骆越人的“越巫”基础上发展而来，后来又受到中原古巫傩、道教、佛教等宗教文化的影响，并且还兼容了部分儒家思想观念，是故壮族民间宗教信仰十分复杂。尽管如此，学界还是基本认同壮族民间宗教信仰的主体为土生土长的巫教，只是巫教与道、佛糅为一体潜行于民间，时而以道的面目出现，时而以佛的面目登场，基本形成了南巫北师的格局。据靖西壮族博物馆工作人员介绍，在靖西地区，掌握仪式剪纸的人通常是一些巫师或巫婆，有些道公也会一点，他们往往会有私下交流，但做仪式时各司其职，互不干扰。关于仪式剪纸的技艺传承，基本都是靠师傅带徒弟方式传授的，其中也有自学成才的。由于壮族仪式剪纸形式已模式化，长期的经验积累使得巫师（婆）大都技艺娴熟，无需起稿即可信手剪来。巫师（婆）虽然是民间宗教仪式的职能者，但壮族巫师（婆）和道公却是以个体松散的状态存在着，他们既无明确的组织形式，也无固定的宗教活动场所，平日与普通人一样生产劳动，只是主家来请时才去行巫。总体来看，当地巫师（婆）行巫地点大致有三：一是公共庙宇，二是家庭神龛，三是个人生活空间（如床头）。本文就以桂西南壮族民间生命繁衍类剪纸为研究对象，依据剪纸的功能对它们进行分门别类解读。

二、桂西南壮族生命繁衍剪纸功能分析

（一）求子类剪纸

壮族求子类仪式剪纸与当地“花人合一”的生命观密不可分。在桂西南，壮族人相信每个人都是花婆圣母后花园里的一朵花，新生命的诞生是由花的生殖力决定的，而花婆圣母正是专管花园的神，凡是人间生儿育女之事皆由她安排。所以，当地人婚后求子，都要请巫婆或巫师为其做法——向花婆圣母求情，祈求花婆圣母恩赐好花。比如，在靖西县新靖镇就有一座花王庙，该庙宇供奉着人们祭拜的花婆圣母。庙里花婆圣母，右手抱一女童，左边站立一男童，其身后两侧墙壁之上粘贴着许多仪式剪纸，剪纸形态或圆或方，外部轮廓呈三角或圆弧齿状，内部结构则为多层的花瓣形（见图1）。从新旧剪纸张贴的密度看，此庙香火很旺。据当地人说，每逢初一、十五和特殊节日，一些求子的信男信女就会来到庙里烧香，墙上粘贴的花形剪纸便是他们求子的希望。除了去庙里求子外，婚后夫妇也会请巫师（婆）来家里举行求子仪式。例如在靖西，当地巫师就有“架桥求花”的巫术。具体做法是：巫师先用两碗米来象征“桥基”，在“桥基”之间搭上一匹长约2米的色布，可视为“桥梁”，然后用金纸或银纸（男为金、女为银）剪出一些花样的纸符，并将纸符附在红纸之上，当巫师在红纸背面写下求育夫妇的姓名并唱完求子咒语之后，便将仪式剪纸包好（人称包花）交给求花之主（一般是妇女），要求她每月初一和十五回到娘家，取一小撮米祭供这个纸符，继而将纸符藏于供奉花婆的香炉底部，直到小孩生下并长到六岁时才能打开它，届时还要给花婆圣母还愿，还愿后再将剪纸符焚毁。从成形方式看，这类“架桥求花”剪纸通常是剪成圆形，其中间部分呈八芒星状，并以交叉的方式由中心向外延伸出若干层花瓣，剪纸的整体形态犹如一个大花朵。在靖西县旧州壮族生态博物馆，我们也见过不少此类的仪式剪纸。据学者廖明君的研究，壮族人相信世间生育都与花婆圣母有关，花婆圣母是专管阴间“36个花园”的女神，如果阴魂再次投胎人间，“其灵魂必先飞到花园里，附在一种花的花朵上，然后由花婆安排到人间投胎”[1]。所以，在桂西南花婆圣母是一位享有很高礼遇的神，凡是与求子或生育有关的壮族仪式剪纸大都以花形来表现。此外，在靖西，假如有些妇女不孕，巫师（婆）会认为她的命星不够亮，星位太低，那么也要借助仪式剪纸来设法“抬星”。巫师的具体做法是，在纸上剪出更多的小圆孔，以此来象征星点或光芒，这里的小圆孔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装饰形式，而是一种图形符号。

图1 靖西求子剪纸符

当然，桂西南壮族求子剪纸符不止这一种形式。在大新县，我们也见过其他形式的剪纸。比如，当地巫婆将纸片剪成椭圆尖尾叶状，然后在尖部上方扎出三支触角，并在每个触角上贴八角星状的纸片。如果是祈求男孩，就在椭圆处贴个“金”字；如果是祈求女孩，则在上面贴个齿状纸花（见图2）。由于这类仪式剪纸是立体形态，因而它是插在祭祀的香炉上，而不是压在香炉底部。壮族立体仪式剪纸同样是祈求花婆圣母赐子，祈求祖宗庇护送子承嗣。另外，大新县还有一种用红纸剪成长条吊钟状剪纸的形式，巫师会在上部写“南无度金桥菩萨”，并在其左边写“金花童子”，贴个金色纸人形，右边写“银花小娘”，贴个银色纸人形，吊钟中心处再写个“孕”字，并在其周边以对称的形式剪出若干菱形孔。从形态特征上看，这些菱形与女阴相似，是故巫师（婆）是用它来象征女阴的（见图3）。总之，从信仰习俗看，壮族求子剪纸麽符都有以“花”为人魂的观念，正如壮人《巫经》所云：“凡儿出生，精魂蒂结于花树之间。花之花瘁，花婆主之。”实际上，花是植物的生殖器官，有了花才会有果，壮族先民将花的生殖与人的生命生殖联系了起来，这显然是一种原始形象思维的结果。在这种思维引导下，壮族先人创造了具有自身特色的有关人类起源的神话：“大地后来长草，草上开了花，花里长出一个披头散发赤身裸体的女人，这就是人类的始祖母姆六甲。姆六甲受风而孕，撒了一泡尿，润湿了泥土，姆六甲拿起泥土按照自己捏成了人形，后来就有了人……”[2]。应该说，壮族造人神话是母系社会生殖崇拜的衍生品，物象类比思维在其中起到决定性作用，而“花”形仪式剪纸与生命孕育构成关联则是一种信仰的物化反映。

图2 靖西求子剪纸符

图3 靖西剪纸符

（二）保胎解厄仪式剪纸

当求育夫妇请巫师（婆）行巫之后，一旦怀孕成功就要做护花、围花巫事，操作这些巫事是为了保护好花婆圣母送来的花枝，让孕妇怀的胎儿平安。在桂西南，这类剪纸特征是：整体形态或方或圆，中部往往剪成四芒星图，外圈以“十字”形结构排列成向心花叶，中心与外圈之间再剪出茼蒿花纹样，花形间夹杂着人形——“茆郎”。“茆郎”在当地被认为是守护在孕妇命桥上的神。这里值得关注的是，“茆郎”造型与左江流域二千多年前的崖画人物十分相似，比如在表现手法上两者皆为剪影式，人物双手也都呈高举状。那么，当地“茆郎”与崖画人物是否有历史上的渊源关系？这个尚需待解。不过左江崖画是壮族先人原始宗教（巫事）活动的产物，对此人们并无异议。这里，我们不妨推测，鉴于壮族社会后期崖画的消失，民间宗教活动其实并没有终止，只是承载宗教图像的载体变了。具体地说，古老的巫事图像或者转移到建筑上，或者转移至纸面或布面上，剪纸“茆郎”就是分化出来的形式之一。据靖西巫师解释，“茆郎”双手上举是表示兴盛、祈祷，他们做法之前还要给“茆郎”头部“开光”（在剪纸上画眼睛），“茆郎”才有神力，而与“茆郎”相反的是，下垂的双手则寓意为“鬼”形。显而易见，巫师（婆）是鬼、神与人之间的媒介，仪式剪纸则是沟通的手段。既然“茆郎”可以帮人免灾，那么“茆郎”就应守护在孕妇的命桥上，以保护孕妇和胎儿。这类仪式剪纸在巫师（婆）行巫之后，还要贴在孕妇床头前，主家每日需烧香祭拜。不过，也有巫师（婆）焚烧仪式剪纸中的“茆郎”，意指“茆郎”为主人去承担灾难，替主家守住命桥，革除五刑六害，迎接三凤八龙[3]。另外，假如孕妇在怀孕前曾有流产、难产或生育后小孩夭折的病史，那么再次怀孕时，其护花剪纸图形要比一般花桥更复杂些，巫师（婆）常剪出一些盘绕缠枝形图式，这类护花仪式剪纸总是离不开五个核心图形元素：四芒星、茼蒿花、“茆郎”、齿状拱桥形、缠枝纹等。显然，这些图形有其自身的寓意或象征，巫师（婆）们正是凭借这类图形为求巫者做围花、护花及解节、解关等仪式，其操办时间一般是在孕妇怀孕之后的第三个月、第五个月或第七个月，通过举行巫事，祈求花婆圣母送来的花枝能在孕妇身体中牢固扎根，从而保全胎儿和孕妇的最终平安。

（三）祛病消灾剪纸

自古以来，桂西南壮族居住区便“土气多瘴疠，上有毒草及沙虫、蝮蛇”[4]，孩子出生后很容易患疾病或者身体不健康，当地民众为了能让孩子平安成长，祛病消灾仪式剪纸便应运而生。在靖西，如果孩子病了，家长会请巫师（婆）来家里行巫，为孩子祛病消灾。在巫师（婆）眼里，小孩之所以会生病，是因为孩子的八字冲犯了关煞，所以他们要借助咒语和法术来获得一种神力，以此来帮助孩子驱除病痛。在巫师（婆）整个行巫的过程中，仪式剪纸都是不可或缺的道具。他们认为，只要将那些念过咒语的仪式剪纸依附在病人身边，或者贴在主家神龛周边就能为病人或体弱者祛病消灾。归纳地看，桂西南地区这类仪式剪纸有婴儿祛病剪纸、儿童祛病剪纸和青年祛病剪纸，仪式剪纸图形因对象不同而存在一定差异，现解读如下。

1.婴儿祛病消灾剪纸符。对于认知这类剪纸符，我们需要把握三种主要图形元素：一是“花”形；二是“虫”形；三是“鸟”形。在壮族人的传统信仰里，婴儿之所以会生病，是因为生命之花被害虫叮咬，结果让婴儿灵魂受到惊吓，于是主家请来巫师（婆）消除害虫，让婴儿恢复健康。简而言之，巫教认为每个孩子都是花婆圣母后花园里的一朵花，孩子生病了就是花生虫了，需要请神鸟啄吃害虫。在靖西旧州镇壮族生态博物馆，我们就见到许多诸如此类的仪式剪纸，它们整体形态大都呈圆形，外部边缘为锯齿状，内部中心剪出对称式花叶纹，四周是八枝相对的盘绕花枝，花枝根部剪出鸟的图形，寓意婴儿生病体弱，需要鸟来捕捉害虫。这里，花枝象征婴儿生命，鸟形则代表神鸟，暗示神鸟能捕捉损害婴儿身体健康的害虫。除此以外，当地也有用茼蒿花来象征婴儿生命的仪式剪纸，护花神也不是鸟形，而是以蝶（蛾）形来替代，这种仪式剪纸是为小孩惊风使用的。但无论何种形式的仪式剪纸，一旦巫师（婆）念完咒语完成巫事后，就要将仪式剪纸塞进病儿的床垫之下，或贴在床头设立的花婆圣母神龛上，并要求主家在每月的初一和十五焚香祭拜，这样才能守住小孩的命魂。

2.儿童祛病消灾剪纸。与婴儿仪式剪纸不同的是，这类剪纸不仅有圆形也有长方形。例如在靖西，笔者就见过这样的剪纸图形：剪纸左右两边各剪出一个举手立足的正面人形，剪纸内侧上方悬挂一个宝葫芦。据当地巫婆解释，剪纸里的宝葫芦是“甘露”源的象征，举手立足的人形是生人的灵魂。在壮族人的观念里，儿童生病是其生命之花缺水的缘故，因此需要用葫芦里的“甘露”来浇灌，只有这样儿童身体才能复苏，健康成长（见图4）。

图4 桂西南儿童祛病消灾剪纸

3.青年祛病消灾剪纸。在桂西南，对于16岁以上的年轻人而言，祛病消灾的剪纸形式虽然也多为锯齿状的圆形，但其中部常剪成对称的大菱形来寓意天空，然后又在大菱形内部剪出若干呈放射状排列的小菱形来象征星辰。壮族巫师（婆）相信，世上每个人都有一颗星在对应着，星光越亮，此人生命力就越强，所以他们要剪出许多小菱形来提高其“命星”的亮度。此外，这类仪式剪纸也常剪出一个以对称形式存在的举手站立的人形，该人形左右手各连一个葫芦，葫芦边再剪出一棵常青树。与上文所述葫芦不同的是，这里的葫芦是生殖力的象征，据说这缘于其形如子宫，且多籽。壮族先人认为，如果一个人的生殖力强，这自然是身体健康的一种反映，是故葫芦被壮族人视为生命和健康的象征，具有孕育生命和护佑生命的神奇力量。

壮族巫术剪纸使用了许多特定的图形符号，这些符号极具象征性和功能性。一方面，它们来自于人们对客观物象的观察；另一方面，又融入了壮族朴素的民间信仰，因此，它们是一个成分复杂而又包含原始宗教意味的图形系列符号，在桂西南有着广泛的社会基础（见图5）。对这类仪式剪纸的关注与研究，有助于我们深入了解一个民族的心理意识及传统宗教内涵，具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

图5 壮族巫术剪纸成分关系示意图

（四）祈寿仪式剪纸

祈寿仪式产生的根源在于人们对死亡的恐惧和对长命百岁的渴求。在桂西南有这样的民俗：当人活到四十九岁（福年）之后，子女就得为父母行“添粮补命”的巫事，六十一岁（禄年）、七十三岁（康年）、八十岁（寿年）要分别举办。在壮乡，操办这类巫事的人一般是主家的女儿或儿媳。与汉族不同的是，壮族祈寿仪式不限于老人的诞辰日，可灵活择定吉日。在那坡岩北村，我们曾见过一户人家请来巫师为老人“添粮”祝寿。仪式举办之前，主家请来的客人每人都携带几斤米，当地人俗称“百家米”，它寓意借百家“谷种”来维持老人以后的生命，即所谓的“添粮补命”。他们虔诚地相信，如果老人吃了这种米有助于去病增寿。在“百家米”收集完后，巫师便要举行巫事。首先，巫师要为主家剪出“祈寿符”，然后再将“百家米”放入一个箩筐里，插上一杆秤，挂上一把算盘、一面镜子和得到的红包，开始唱“盘粮补命”咒。巫师做完这些事情后，主家便举办筳席来贺寿，同时巫师将竹枝、谷穗、灯笼等物品缚在正柱第二道梁上，以此来表示福星、寿星高照，吉祥如意，至于事先剪的“祈寿符”则贴在神龛祖宗牌位的右侧。这里，巫师用的道具是有其寓意的，比如金竹枝是祝愿老人生命旺盛，谷穗象征富足，小灯笼则代表老人本命星辰。尽管这些道具是实物，但它们与仪式剪纸中出现的类似图形有着对等的意义。

壮族祈寿仪式剪纸无疑是针对年长者的一种巫事剪纸，然而对于不同年龄的老人，“祈寿符”剪纸式样也存在差异。比如：年龄小于60岁者，仪式剪纸略呈方形，中间有两个举手站立的人形，其头上各有一束呈拱形的谷穗，两边各有一棵神树，上下剪一排四瓣形星辰（见图6）；而60岁以上的老人，则剪成长方形，剪纸主体图形是四个平行排列、举手蹲足、粗头宽衣的人物形象，人物头顶上方是拱形谷穗和菱形星辰，下方则为三道线，以此来象征生命之桥。据考察得知，剪这类纸符的人通常是当地的巫师或巫婆，道公较少去做。巫师（婆）是长期从事这类仪式的人，因此他们仅凭记忆就能灵活地翻转剪出一些对称而又美观的图形，整个剪纸过程全凭经验和手感来完成，这也是桂西南民间剪纸流传的主要方式。

图6 广西壮族祈寿仪式剪纸

（五）镇邪驱鬼剪纸

镇邪驱鬼剪纸是壮族民间最为常见的巫术剪纸。这类剪纸涉及赎魂保命、驱鬼禳灾，是一种间接性的生命繁衍类剪纸。从传统观念来看，壮族人认为，人的灵魂（壮语称为hoenzngaeuz）如同火烟的影子一般，人若丧失了灵魂就等于失去了活力，甚至会死亡。因此，壮族巫师（婆）通过巫事来为他人赎魂保命，以求平安，这其中便会涉及镇邪驱鬼仪式剪纸。这类仪式剪纸形式多样，主要有人物图形、动物图形和几何图形。

1.人物剪纸。壮族民间施行法术一般都会涉及鬼神画像，如“三元神画像”“张天师画像”“真武圣帝画像”“三楼圣母神画像”“茆郎”，等等。其中一些画像是道公举行宗教仪式用的。而桂西南巫师（婆）们用的仪式剪纸多为“茆郎”“人形”和“鬼形”，它们分别对应“神”“人”“鬼”。当然，无论“茆郎”或“鬼形”皆是模拟人的特征创作出来的，为了让彼此有所区别，巫师（婆）用红纸剪出“茆郎”和“人形”，用白纸、黄纸剪出“鬼形”。从调研情况看，当地的人物剪纸通常为正面形象，不追求肢体比例，仅是一种意象表达而已。不过，这类剪纸信息的传达却是以人物肢体的变化来实现的，比如：人物双臂上举则代表兴盛、祈祷；向两侧平伸，则寓意为人承担灾难；双手下垂，是象征死鬼或用于惩治敌人的替身（见图7）。据说，在巫师（婆）眼里，如果找来了替身并施以法术，那么就能确保主家的吉祥平安，消灾祛难。显然，在生产力低下的时代，民间巫事确能为当地民众带来心理上的调适，起到化解内心不安的作用。

图7 人物剪纸寓意表达

2.动物剪纸。在桂西南巫术仪式中，动物剪纸是一个重要存在。常见的有牛、马、鸟、蝶、家禽等，其中以马、鸟、蝶为最多，例如马常常被剪成侧身形。或许是缘于马的奔跑能力，在巫事中马被巫师（婆）视为人魂与神鬼交往的脚力，它们遵从于巫师（婆）的旨意，去沟通天地、阴阳两界，从而让人获得与自然、天地、阴阳的和谐，实现主家禳灾补运的目的。由于，这类剪纸在仪式后要被焚化，故当地有些巫师（婆）为方便起见，也常剪出四方形图样，以此来象征马背上的坐垫，显然这是意念化了的“马形”。至于鸟，壮族人自古以来就崇拜它，铜鼓上的纹样可证明之。另外，古籍中也记载着“羽人”“羽民”之说。在桂西南，巫师（婆）一般将鸟形剪纸用于张贴、佩戴的符箓中，多用于小孩的巫事。

3.几何形剪纸。这类仪式剪纸或指代某物，或表达一些抽象概念，例如：带芒状的圆形寓意太阳；菱形则暗指人的命魂（为成年人驱邪）；网状纹样代表神力；直线条、拱线条均属于人的“命桥”。在靖西县，我们曾见过一张驱邪纸符，该仪式剪纸是由太阳图形、人形、剑形和花瓣形组成。据巫婆说，它是为婴儿做法用的，当婴儿啼哭不止时，便借助法事将剪纸贴于神龛之前，以佑护婴儿不被邪恶的东西所惊吓。

三、桂西南壮族生命繁衍剪纸的视觉特质

桂西南壮族仪式剪纸是当地巫术活动衍生出的一种道具，而生命繁衍类剪纸则是其中的一个分支。由于它涉及每个家族的人丁兴旺及子孙繁衍，这类仪式剪纸格外地受到壮族人的重视，它已深深扎根于乡野民间的土壤。作为一种地域性和民族性都很强的民间艺术，桂西南壮族生命繁衍剪纸具有以下视觉特质。

1.剪纸图形具有某种神秘感。所谓神秘感，是指在外人眼里壮族剪纸图形存在着难以解释的成分，这缘于剪纸的功能及本民族的原始宗教信仰。从仪式剪纸萌生的土壤条件看，它们是以神灵观念为基础的，仪式剪纸自始至终都是沟通鬼神的一种手段。剪纸被赋予了人的幻想、迷茫、畏惧和愿望，自然充满了某种神秘感。

2.图形符号。桂西南各种仪式剪纸有具象的图形（如人、鸟），也有非具象的几何形（如菱形、八角星），但它们不同于中外写实或抽象的美术作品，而是在长期的历史演变中，逐渐形成了特定的图理，巫师（婆）根据仪式的需要可自行选择，因此，桂西南壮族仪式剪纸便具有了符号的属性。例如在靖西，当地驱邪仪式剪纸的图形元素常由芒状太阳图形、剑形、人形和花瓣状图形等组成。其中芒状太阳图形暗指人的命星，剑形代表驱邪的利器，人形寓意巫神，花瓣形则是婴儿命魂的象征。显而易见，这些图形元素已成为壮族民间约定俗成的用来表示某种含义的符号。

3.散点式构图。壮族仪式剪纸大都是平面化的造型，巫师（婆）在处理剪纸的构图时不受客观规律的约束，而是别出心裁地主观安排。他们没有透视、形体比例的概念（比如所剪出的剑形比人形大），只注重图形元素间的结构关系，并通过图形元素的形态、大小和位置，以及巫事的属性来完成剪纸的意义表达。

4.色彩的象征性。桂西南壮族巫师（婆）十分重视纸张颜色的功能，他们会根据仪式对象的不同来选择相应的纸张颜色。例如：求子符，男孩用金色，女孩用银色；吉利的事情用红纸，反之则用白纸、黄纸、青色纸和紫色纸。纸张颜色功能一目了然。

5.剪纸手法稚拙而粗犷。在很多情况下，壮族的仪式剪纸都是巫师（婆）们在行巫现场随手剪出的，他们往往不太讲究剪纸的精细程度，而是仅凭直觉和技巧来快速完成（见图8）。一则要满足行巫的需要，二则行巫之后剪纸终究还需焚化掉，是故巫师（婆）们不太追求剪纸的做工，这反而给桂西南仪式剪纸带来了稚拙、淳朴和粗犷的意味，从而也形成了其鲜明的剪纸个性。

图8 靖西地区行巫现场剪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