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百年孤独》中的“他者”
2018-07-22高玉满郑州大学郑州450000
⊙高玉满 [郑州大学,郑州 450000]
一、绝对性质的他者——梅尔基亚德斯
梅尔基亚德斯对布恩迪亚家族来说,散发着恩人的神圣光环。由于何塞·阿尔卡蒂奥被吉普赛人拐跑,镇上的人都拒绝迎接吉普赛人,但是梅尔基亚德斯却是一个例外,由于他“悠远的智慧和神奇的发明对村子的发展壮大做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马孔多的大门将永远对他古老的部落敞开”①。梅尔基亚德斯带来的外界新奇物品吸引布恩迪亚家族的第一人为之不断疯狂,梅尔基亚德斯向他传播着科技的无穷魅力,不管是磁石、反大镜、地图、航海仪器、赫尔曼修士的研究成果,还是炼金实验室,这都让与世闭塞的马孔多了解到外界科技的庞大存在。作为他者存在的梅尔基亚德斯,激发了主体代表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自我认知,并决心与外界打通一条科技文明的道路。他还潜移默化地证明了布恩迪亚家族和小镇马孔多的主体性存在,在与外界的沟通联系之下,为小镇的繁华与进步奠定基础,突出自身他者身份的绝对性。
梅尔基亚德斯作为绝对的他者还有着强大的“神秘性”,列维纳斯认为绝对意义上的他者是一个存在之外者,具有彻底异质性,无论我们对其认识有多少,他者总是超出我们的认识,总是让我们感到惊异②。梅尔基亚德斯的神秘性正是如此。它首先表现在马孔多小镇的“失眠症”问题上,失眠症像可怕的疫情一样传播整个小镇,书中写道:“失眠症最可怕之处不在于让人毫无倦意不能入睡,而是会不可逆转地恶化到更严重的境地;遗忘。……开始淡忘童年的记忆……最后是各人的身份,以至失去自我,沦为没有过往的白痴。”③即“失眠症”已远远超脱了生理问题,带来的是对周围客观物体认知的丧失,对世界观念的消退,对自身主体身份的忘却。而他者梅尔基亚德斯却轻松化解了这场灾难,仅仅在满是瓶瓶罐罐的小提包里拿出一瓶淡色液体,就逐渐唤醒了马孔多的记忆使其又回归了正轨。即使在外漂泊多年,他者梅尔基亚德斯总能给人带来惊奇。
其次是梅尔基亚德斯的遗留物羊皮卷,布恩迪亚家族的几代子孙都曾阅读破解羊皮卷的奥秘。梅尔基亚德斯的幽灵说必须过了百年,羊皮卷的奥秘才会被人破译出,而百年过后羊皮卷真的被奥雷里亚诺所破解,利用梵文,奥古斯都大帝的私人密码,斯巴达的军用密码等,才得以解读。羊皮卷上写的是他者梅尔基亚德斯死后布恩迪亚家族的历史,代表了梅尔基亚德斯高度的先见性的智慧,因为他在羊皮卷上写下的预言都变成了现实,梅尔基亚德斯他者身份的绝对性中的神秘性并不是说梅尔基亚德斯是布恩迪亚家族命运的主宰者,而是在百年之前就看到了布恩迪亚家族和马孔多的最终命运,以绝对他者身份的神秘智慧显示作为他者自身的绝对高度。
二、自我主体中的他者——费尔南达
费尔南达是具有双重性质的他者,她既是布恩迪亚家族自我主体的一员,又是外入布恩迪亚家族的他者的一员,具有内在性与外在性的特点,而外在性明显强于内在性。内在性表现为她名义上属于布恩迪亚家族的一员,即奥雷里亚诺第二的合法妻子,并与之结合的三个儿女的母亲以及在乌尔苏拉衰老视力丧失的情况下,费尔南达名正言顺地成为家里的女主人,以自己独有的一套规章制度管理整个家族。妻子,母亲,女主人的三种内在身份使她隶属于恩迪亚家族,并永远打下恩迪亚家族的名字烙印。这种独有的以血缘亲属关系为纽带的内在性,并没有增加费尔南达与布恩迪亚家族自我主体的亲近,而是加深了与自我主体的疏离,每一个内在身份都将她推向孤独的深渊,淡化内在性,成为自我主体中鲜明的外在性他者。
外在性的起源在于费尔南达从小到大被父母灌输的“女王”意识,家族对费尔南达的培养产生了根深蒂固的影响,谁也无法动摇。母亲教育她,她的曾祖母曾经当过女王,鼓吹家族的高贵,财富与权势,费尔南达的确是“阿尔瓦公爵的教女,出身于连总统夫人都艳羡不已的名门望族,有着高贵血统夫人的她有权在签名中列出十一个源自半岛的古老姓氏……能自如运用十六套餐具的人。”但她的家族在岁月的洗涤沉淀中早已破败不堪,可她的父母依然以昔日美好的幻想来教育她,使她脱离现实,严守家族的规矩与古老陈旧的宗教教条,始终坚信自己的与众不同,将来一定会成为与女王,却看不到家中的荒凉与贫穷,听不到残酷流血的战争,也不与人建立友情。而随后这种“女王”观念被带到了布恩迪亚家族。
费尔南达的外在性他者特征一步一步摧毁了内在性中的自我,受到众人的排斥。作为一名妻子,她被丈夫戏称为慈悲的修女,她的灵修导师为她制定的禁欲时间表以及宗教观念下独特的睡衣都将奥雷里亚诺第二推向了情人的床榻,她对丈夫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要让人撞见死在情人的床上,费尔南达最后成了守活寡的女人。作为母亲,他并没有赢得儿女对她应有的尊重。相反,她的女儿雷纳塔嘲笑她印有家族纹章溺盘的粪便以及她内地女人的身份,而她一手规划女儿的生活与学习,练习陈旧的古钢琴,并残忍地扼杀女儿的爱情,导致两个人的悲剧。她的独裁与专断俨然一副女王做派,作为布恩迪亚家族的女主人,费尔南达将女王的观念贯穿始终,遵循本家家族的规矩,虚伪地夸大自己父亲的身份与地位,说话从不直言其事,矫揉造作,把吃饭当成是一种庄严的仪式,离不开亚麻桌布,烛台与银餐具。家里的每一个都对她产生了不满与排斥,而最后她身穿首次来到马孔多时的狂欢节女王服装,在孤独中死去。这些所有的一切都突出了费尔南达的自我主体中的他者性,既与整个布恩迪亚家族的成员格格不入导致自我身份的丧失,陈旧的规矩与教条与整个布恩迪亚家族水土不服,最终布恩迪亚家族也走向了灭亡。
不管是内在性还是外在性费尔南达都没有承担起自己应有的作为自我主体的责任,而是以家族女王观念与宗教教义来履行自我之外他者的行为。自始至终她并没有完全清楚地意识到本身的内在的自我主体性,而是让自己成为居于自我主体之中的他者。
三、霸权的他者——香蕉公司
香蕉公司是由一群外来美国人建立于小镇马孔多,香蕉公司对每个马孔多的居民来说都是一个被强加在本地的他者,带有霸权色彩。随着香蕉热潮的出现,小镇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改变,在铁路的另一侧建立起被金属网环绕的城镇,原有的街道也被扩建,灯火辉煌的外来商品令人眼花缭乱,繁华充斥了整个土耳其大街,马孔多的居民都是在被动地接受所有的一切变化,以至于每天早上都要重新认识自己的家乡。香蕉公司所带来的不可阻挡的繁荣景象,是因为它呈现在小镇居民面前的强势面孔,“在面孔上有两种奇异的东西:一方面是极端的脆弱……另一方面有一种权威,就好像上帝通过面孔来说话。”④也就是说香蕉公司的这种面孔不仅具有霸权的权威,又有着脆弱的虚伪性,而他用来达到自我目的的手段就是通过“谋杀”。
首先是权威性,香蕉公司所带来的巨大经济利益使其地位不断膨胀,为了金钱损害工人的合法利益。第一次香蕉公司的工人罢工起源于他们呼吁星期天得到正常的休息,所有罢工工会的领导人都被戴上了脚镣关进了监狱,最后因为没人愿意承担伙食问题而被释放。香蕉公司买通了当地的政府,为了金钱利益它根本不在意工人会怎样,他们在当地可以只手遮天,犹如上帝般的存在。第一次的罢工根本不会构成对他们的威胁。而第二次的罢工运动,工人们拟出的联合请愿书上的签名,被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否认。工人们厌倦了他们的自欺欺人,越过当地政府,直接上诉最高法院。最高法院宣布香蕉公司根本不存在,完全否定香蕉公司的他者地位,工人的罢工运动也随之达到了高潮。于是香蕉公司以和解的名义使三千人聚集车站,发生了“谋杀”事件,随后又利用自己的权威掩盖了这次谋杀。
谋杀手段是他者香蕉公司对马孔多居民实现掌控的一种强有力的手段,当受到本地自我主体的威胁时,他们以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延续作为他者外来身份的权威性。他们在车站周围布置大量的军火设备,名义上和解,其实本来就做好了谋杀的打算。当谋杀发生后,他们以和解的美好的景象欺骗所有的人。而正是他们的权威使人们相信了,同时这也就暴露了他们自身的脆弱的虚伪性,他们需要给予当地居民一种美好的谎言来维系自身的权威,害怕谎言被揭穿,一家一家地搜杀嫌疑人员。而最后谎言虽没被打破,一场持续的大雨就将他们永远赶离了马孔多,霸权式的权威瞬间倒塌,曾经所给予,赋予小镇的一切从此永远消失在马孔多的记忆里。
四、结语
在《百年孤独》中有许多他者形象,例如教阿玛兰妲和丽贝卡钢琴的外乡人皮埃特罗·克雷斯皮,镇长堂阿波利纳尔·莫斯科特……这些他者在一定程度上与自我主体相融合,并对布恩迪亚家族产生了一定影响。但本文所列举的三位他者更具有代表性,不管是梅尔基亚德斯,费尔南达,还是香蕉公司,他们作为他者的身份深深影响了布恩迪亚家族和小镇马孔多,而正是这些他者的存在,布恩迪亚家族和小镇马孔多的历史才不断地发生变化,直到毁灭。
①③〔哥〕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著,范晔译:《百年孤独》,南海出版公司2011版,第34页,第38页。
②④ 黄瑜:《他者的境域——列维纳斯伦理形而上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42页,第14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