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谐·连载二
2018-07-14许看逡巡
许看逡巡
4、
梦泽之北。月上林梢,浓雾倾霄。
大泽有灵,神鬼异志上总少不了它的影子。
《其谐》上更是直言:明月初生,大泽西南。月神诞于此间。
这月神,据说是这世间少有的可以确认是仙神的存在。不过已经是记不清多少年月的事情了,现在人们对于仙神之说,早已经没了初时的敬畏。或许是太久没有仙迹临尘,泽被世间。但仙神,曾经是的的确确存在的。只因《其谐》上说有,那便是有的。
江莘尹一席宽松红衣红裤,慵懒的斜倚在一株杨柳之下,诱人的曲线若隐若现。她咬着唇角,一颦一笑似乎都有万千风情掩映其中。她并没有穿鞋,一对晶莹的脚脖子上挂着两个轻巧的铃铛。每走一步,都会有轻盈的声响。
她扫了一眼水波荡漾的梦泽,难免也想起了一些关于它的传说,只不过对于那月神,她觉得,自己大抵是见过这传说中仙神的。她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
此时晚风渐起,雾色也变得稀薄起来。待到风声将息,在那大泽岸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道灰色人影出来。
看来人的年龄应该是一青年的,生的倒是好看的紧。青年长发披散,只在发尾扎一根有些泛白的发带。只是身形略微有些瘦削,像是久病初愈的瘦荷。
此刻,那叶寻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水泽,眉头微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蓦地,他转身,沿着河岸一步步的丈量过去。对,就是丈量。他每一步跨出,都是一米的距离,丝毫不差。若是仔细观看,可以发现,他在河岸上留下的脚印,竟然泛着淡绿色的光晕。
叶寻向着湖岸东边走了一百步,停下来,闭上双眼,不知道是在感应着什么。然后也不睁开眼睛,脚步回旋,又是绕着来时的方向行了两百步。
而这次叶寻却不再停顿,转身,竟然是直接一步跨进了那梦泽之中!此刻就连一旁的江莘尹也是诧异,只道是那叶寻闭着双目,弄错了方位。
可是并没有想象之中的噗通声响,叶寻站在水纹荡漾的湖面上,竟然是如履平地。下一刻,他向着湖心,浅浅的迈了一小步。只是那一步所引发的后果,远远不称他这一步跨出时候来的那般小家碧玉。
整个梦泽都喧嚣起来。惊涛骇浪,层层垛堞。似是要把那高天上的月色,都要给席卷下来。
场景怪异。
叶寻闲庭漫步一般,行走在波涛汹涌之间。那巨浪,像是为他准备的阶梯,一浪浪匍匐在他的脚下,将叶寻一点点推向高天。他的脚印依旧是刻在身后的水纹里,泛着淡绿色的光晕,那样清晰。
恰好是一百层巨浪。叶寻也恰好走了一百步。身后的浪梯沉了下去,又恢复为平静的水面。惟有最后那一层浪花,依旧高耸。
然后,叶寻缓缓地伸出了左手。那一刻,他好似触碰到了月缘。
“呵。月神。”葉寻张了张口,忽的发出沉沉一叹。
那一刻,江莘尹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就连那月色都是为之一滞。
随后伫立着的巨浪顷刻之间烟消云散。天空里乌云翻滚,明月不见。不知名的鸟儿被这动静惊起,扑棱着翅膀飞上天际。可是才掠过孟泽的范围,却是在顷刻间化作了一滩枯骨!
叶寻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忍。他挥了挥手,只见那还没落下去的枯骨竟然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了血肉。那鸟儿坠落到一半身体又是恢复了回来,猛的扇了几下翅膀稳住身形,疑惑得看了眼叶寻,才是飞走。
真真的是生死人肉白骨。
“江南舍,叶寻。”江莘尹饶有兴致的拍了拍手,眼前的画面仿若天方夜谈,她却是古井无波。梦泽之中声势再是如何浩大,一时也无法将其掩盖。
叶寻不知何时已经是坐在那梦泽岸边的一处亭子里,石桌上的清酒刚刚煮好,酒香四溢。他伸手向两个空杯子中各斟了一杯酒,然后侧着脸,向红裙女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莘尹小姐可是准时。”这是叶寻第一次开口说话,是和他身形一样单薄的声音。
“方才叶先生在梦泽之上遗留下的脚印里,可是孕了传说中可以执掌生死的三次律·生死不息?”那江莘尹在灰衣青年对面坐了下来,也不待对面之人回话,又继续道:“也对,除了‘生死不息,我还真想不出这世间还有什么可以执掌这些生命的生与死。传言‘生死不息可以将时间生灵划为生境与死境,在生境里便可永生,在死境里便是早夭。”
“这次特意煮了江莘尹小姐最喜欢的酒,想必是再不会让小姐失望了的。” 叶寻却只是轻轻点头,回了句答非所问的话。
“呵。”江莘尹抿了口酒,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今日动用如此禁忌之律,虽确实能在短时间内调用方园百里之内的灵元,将所有前来的修士都划在死境。但于你自己也会有极大的反噬,如今你已经是气海枯竭,与凡人一般无异。到时候若是叶先生在护送河洛途中生了什么变故,若是强行出手,小心早夭。”
叶寻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梦泽,低头蹙眉,半晌,终是开口道:“人各有命,顺其自然而已。”
“叶舍主看得倒是挺开。”江莘尹又是笑了声,伸手自怀中取出那根泛白的发带,“舍主那小妹虽然身有隐疾,却是精明的很,即使有此信物作凭,却依旧是不肯完全相信于我,此时怕是往桃江去了。”
“桃江?”叶寻接过发带,微不可闻的蹙了蹙眉。
“皆言叶寻先生剑术惊仙,但世人最是忌惮的,却还是叶先生的心计。薄情寡情,智慧近妖。自古以来能被如此盛赞之人,怕是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提起桃江,自然会想起了十年前生于桃江内的血腥,以及叶寻的薄情寡信。
“是么?”叶寻依旧是低着头,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江莘尹小姐可是想问十年之前关于桃江的旧事?”
“果然还是逃不过叶先生的眼睛。十年之前先生的所作所为,是非好坏,我一介外人无意评价。只是我真的是好奇,那日于桃江,先生果真狠心刺死了那般喜欢你的秦素凝?”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一时间落针可闻。
良久,叶寻终于是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是摇了摇头。然后他略微抬了抬眼:“往事已矣,来者可追。”
“哈哈,好一个往事已矣,来者可追。”
叶寻伸手抚了抚自己扎起的发尾,莫名叹了口气:“人生在世,总有取舍。你想得到什么,必将舍去一些。若是那日换做是江莘尹小姐你,又会是作何抉择?是杀,亦或是不杀?”
江莘尹思索了良久,却只是给出了一个更加沉默的回应。这是个魅惑众生的女子,她就连沉思的时候,那发自骨子里的魅意,也是洗不干净的。
“如此便是了。”他顿了顿,又道:“黎明之前,总会有血污。要来了。”
“叶舍主是?”江莘尹不解,还欲说话,抬头却是发现,东方已经是泛起了鱼肚白,对岸的喧嚣也是慢慢挤了过来。
江莘尹神色一凛,良久终是叹了一声:“为了不引起怀疑,你连自己舍下的几位好友,都不放过的么?是了,梦泽位于江南,如今河洛出世,江南舍怎能没有人前来。”
5、
梦泽之南,万人空巷,众声喧哗。
想这世间,好久都是未曾出现如此盛况了。巡夜三人赶到梦泽的时候,望着眼前旌旗漫天的壮观景象,也不禁是由衷一叹。
忽的,方才还喧嚣异常的梦泽,整个的安静下来。气氛一时间显得颇为古怪。试想若是在炎热异常的夏日,忽的下起了一场飞雪,是个什么感觉,现在便是了。
天际红云铺展,托着一群身姿曼妙的女修,姗姗而来。
“先生一心痴迷剑术,怕是对于中州的时势不太了解。”见巡夜似乎不识得来人,宁缺忙是解释道:“自妖族入侵,前朝大夏倾塌之后,中州被一划为三,分别为江南舍,柸中舍以及淮北舍,天下势力也大致分为这三股。江南舍其下又细分为江南五楼,不过目前为止,江南舍也只不过有三位楼主,其余两楼至今仍是空缺。分别为永乐楼、麓雪楼以及落雁楼。柸中舍自古以来都是与世无争,颇为低调。淮北舍其下按地域又细分为淮北四驿,分别是雾囡轩、华音阁、桃江易家以及岐山。”
宁缺略停顿了下,看巡夜差不多是消化了这些信息,才是继续道:“而这名作雾囝轩的,轩中只收女流,且无不是沉鱼落雁之辈。虽然实力只能在淮北四驿中垫底,但是其在天下间的名气,却也是一时无两的。如今天际乘云而来,款款若仙子临尘的,便是这雾囝轩了。雾囝,无男。为首薄纱蒙面之人,便是那名传天下的中州十大美人儿之一的雾囝仙子了。”
“这梦泽位于江南,便属于江南。奉劝诸位尽早离开。免得到时候动起刀剑,伤了金贵之躯。”那巡夜才把目光从那季回雪脸上挪开,紧接着便是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来。未见说话之人,剑却先至。巡夜眼中不禁闪过一道精光。
那剑光雪白,高贵之中自有一股傲气。此刻便如陨石一般砸入人群之中,就像是投入大湖的巨石,顷刻之间掀起了轩然大波。修为低微的修士,只感觉自己像是水中浮萍一般上下起伏,一股無力之感便是席上心头。
“若是那江南舍之主叶寻亲至,无论他说什么,我们自当心服口服。若是仅你麓雪楼白倾雪一人,哼,怕是有些大言不惭了吧。”人群中有修士不满道。
“这纵剑而来的青年,便是那江南五楼之一的麓雪楼主白倾雪。”宁缺饶有兴致的看了巡夜一眼, 怕是不用自己介绍,巡夜已经是对此人起了些许兴趣。
“再加上永乐楼林安,如何?”声音是自人群之中传出来的,人多口杂,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声音是自何方而来。
“原来永乐楼主早就到了,又何须藏头藏尾,故弄玄虚,当着这天下人的面,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在场众人本为夺剑而来,方才听见白倾雪之言,本就心中郁结,如今哪里还有心思陪那林安玩躲猫猫的游戏?
“林安哪里敢在天下英雄面前故弄玄虚,在下一直在这树梢之上未曾动过分毫,是诸位自己灵觉不足,怎么能够怨得别人?”话音刚落,果然,见南岸桑树枝头,一男子斜岔在树丫之中,浑身像是没有骨头一般酥软,见众人看来,又是不慌不忙向口中递了一粒桑子,完完全全一世家公子模样。
“不学无术。”冷声冷语,却是出自白倾雪之口。
在场的人都是微微眯了下眼睛,心里皆是一个念头:想那江南五楼,虽同气连枝,却也没有想象之中那样打成一片。心下的戒备不由减了几分。
“江南舍,叶寻,可是在此?”巡夜终于是再沉不住气,冲着树上的林安道,仍旧是尖刺一般的声音,没有生气。
林安寻着声音看了一眼巡夜三人,在这人山人海的湖岸边地域本就有些捉襟见肘,那三人周围半径一丈方圆的地方竟然是没有一个人敢于落足。即使是距离他们最近的人也是一脸的惶恐,这就显得有些诡异起来。
林安早就自那桑树上跳了下来,他看了眼不远处的白倾雪,发现对方也是在看自己,连忙是嘻嘻一笑,后者却是毫不留情,冷冷的撇开了目光。林安也不怎么介意,转头望向方才两人,吐气开声:“老大今日有要事无法抽身,先生如果有事,同我林安说说也是无妨,毕竟江南五楼同气连枝……”
“你,不行。我家先生此行只为试剑,并非为那河洛而来。这天下间若论剑术,怕只有那叶寻才勉强够格,与我家先生论道一二,但也仅仅只是够格罢了。”说话的又变作巡夜身边的抱剑小斯。
“能被你家先生这样看重,却是老大他的荣幸了。今日未能与先生一见,十足是我家老大的遗憾。”林安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好像方才那五短小厮所说的,话里没有一丝不屑,全是奉承一般。
一边的白倾雪哪里肯依,望着林安的目光能够烤熟一枚鸡蛋了。对于周围人群异样的目光,林安却并不以为意,继续道:“先生若是有时间,不妨去江南舍一叙,到时候我家老大,一定将先生奉若上宾。”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要想试剑,自己上门,休得在这里无理取闹。
“呵,我家先生何等金贵,还要跑去拜见他叶寻?呵呵,林安楼主怕是有些托大了。”
回答的依旧是那小厮的娃娃音。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叶寻是何等的人物,当年剑挑桃江都没有眨一下眼睛,后来更是败尽各方豪杰。今日无端蹦出来一对主仆,竟然是将他扁的一文不值,不知道是真的实力斐然,还是无知无畏。
“竖子放肆。”白倾雪早已经是黑了一张脸,他生性孤高,唯独对于叶寻,却是歆佩的紧,此时哪里见得有人这样说他。白倾雪作势便要拔剑出手,还好一边的林安手疾眼快,一把将他牢牢按住,在河洛还未出世之前,还是少惹些是非的好。
白倾雪狠狠的瞪了一眼林安,不过却也听劝,就此安静下来。
周遭季回雪一众人等,则是尽皆眯着眼睛,兴趣盎然的等着即将上演的好戏。而那雾囝仙子,自开始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再没有开口,静静立在云头。 一双掩映在薄纱之下的眸子,此时却是饶有兴趣的盯着远处的林安,她到想要看看,这永乐楼主,究竟会如何应付眼前的争端。
“我林安自然是不能和我家老大相提并论的,但也不是什么抱着把长剑的阿猫阿狗,可以随意评断的。” 林安向前踏了一步,终于是收起了先前的嬉皮笑脸,便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此时他以退为进,语气也是跟着强硬了几分。“林安虽然不才,但自认为也比那随意跳出来的阿猫阿狗要强许多的,今日幸好老大不在,否则岂不是要污了那名剑韵洄?”
“你?”那抱剑小斯被林安给呛了个够呛,还欲说话,却是被那巡夜一把给拉回来了,抱剑小斯一脸不解,却是见巡夜伸手,指了指天空。
也是在此时,梦泽之北,凉亭内的叶寻轻轻站了起来。他略有些神色黯然的遥遥望了一眼对面,江莘尹知道,那是林安和白倾雪的方向。忽的他举起了手,那根泛白的发带被他紧紧攥在手心,此时正迎着晨风,微微飘扬。
整个梦泽忽然暗淡了下来。‘生死不息依然开始运转,所有前来的生灵,皆是被叶寻,划在了死境界。
6、
梦泽南岸。众人此时才是发现,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暗下来,梦泽好像是被这沉重的戾气惊醒,顷刻间泛起了滔天巨浪。
林安和巡夜都是不约而同的止住了身形,看着那突起的巨浪,心下猛的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来。忽的,林安脸色倏的一变,身影一闪已经是来到了雾囝近前。
雾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以为林安是要偷袭自己,刚要出手,腰上却是一紧,下一刻已经是被林安揽入怀中,跳出了方才的立身之地。待到脚步安稳,雾囝一下子挣脱了林安的怀抱,就算雾囝再如何是非分明,也是受不得林安这样轻慢的,她皱着眉,想要呵斥几句,却是见林安笑嘻嘻的指了指天空。
此时她才是发现,自己方才立身之地,竟然已经是化作一片虚无。而那始作俑者,便是那梦泽。此时在那梦泽的水波里,竟然是清晰的浮现出一行淡绿色的脚印来。此刻刻在梦泽的水纹里,尽皆泛着淡绿色的光华。雾囡只是略略看了一眼,便已经是被那滔天的杀伐意念给震惊得无以复加。方才他静立半空,更是首当其冲,若不是林安来得及时,恐怕那雾囝顷刻间便会香消玉殒。
“这究竟是何人遗留下来的脚印,怎么会有如此凶险的气机?”雾囡此时仍是心有余悸。
林安像是没有听见雾囡的话,确实在那里数着脚印,一百步,恰好是一百步。当数到一百的时候,他的脸色刹时变得一片煞白。“还有三百步。”
“什么?什么三百步?”
“还有三百步,在岸上。在我们脚下。”林安已经是来不及解释,拉着雾囡就往外冲去,一边还冲白倾雪大吼了一声:“小白脸,脚下有危险,快跑啊。”
众人听到此话皆是一愣,回过神来看向自己脚下,才发现他们自己已经是被一片淡绿色的脚印给包围了。此刻一齐泛着淡绿色的光华,似乎要将这天际都给照得塌陷下来。
白倾雪哪里还不明白此时的境遇,那岸上遗留下的更多地脚印,光是看一眼便是让人头皮发麻。他只是稍一愣神,便是跟着林安往外冲去。
再看那梦泽,所有的脚印泛着的光芒越来越强烈,最后是跟那梦泽的水势融合在一起。顷刻间化作无数墨绿色的浪花,气势汹汹的扑了过来。
那墨绿色的巨浪太过密集,众人几乎都没有立脚之处,根本就来不及闪躲,便是被好几米高的浪花给淹了个通透。下一刻竟然都來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那墨绿色的水花给洗掉了血肉,顷刻之间化作了一具具枯骨。
林安看着周围如同褪色一般褪去的枯骨,头皮是一阵阵的发麻,哪里还敢多看一眼,紧紧牵着雾囝,撒丫子跑得更起劲了,期间还不忘冲身后白倾雪扔下一句提醒:“小白脸快跑,我就不等你啦!”
待得两人逃出了梦泽的范围,已经是再没有一个活人了。
无边的浪花遮天蔽日,顷刻间便是吞下了无数修士的性命,只留下无尽惨白的枯骨。
白倾雪拖着快变成一个血葫芦的林安,好不容易是逃出了梦泽的范围。此时他步履蹒跚,好像每迈出一步,都要耗尽他浑身气力一般。他并不像林安那样狼狈,浑身竟然是纤尘不染。他被梦泽那磅礴的水华伤了内脏。
“我说,小,小白,脸,可以放下我了。咱们休息一下,你伤的也不轻吧,就不怕还没走出这片树林,自己先累死了。”
林安无论什么时候,嘴巴都是不肯闲着的。刚才积蓄了一些气力,终于勉强能够说一些话来。虽然每说一个字,都要疼的浑身打颤。
“你要是有这份心思,就把怀里的那个姑娘扔掉,省的我多费力气。”
“诶,此言差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总不能毁了江南舍的良好声誉吧。”
“哼。”白倾雪冷冷哼了一声。终于是将林安扔在了一边,也不管后者疼的龇牙咧嘴,自己找了个位置闭上眼睛运功疗伤起来。
“我说小白脸,你若不是总摆出一副欠揍的表情,其实也是个美男子呢。”林安咳嗽出一滩血,也不管身下巨疼,揶揄白倾雪道。
白倾雪睁开双眼,瞳孔里的幽光足以将林安冰封起来。“那梦泽里涌现出来的水华里蕴含的气机,我怎么觉得分外的熟悉?”刚踏进孟泽的那一刻起白倾雪便已经是有所察觉,现在安静下来,终于是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一向都是话唠的林安,却是忽的闭上了嘴巴,面上的表情也是带着十足的疑惑。
“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倾雪以为他想卖关子掉自己胃口,语气都是冷了几分。“早知道刚才不救你了。”
“你说刚才明明我跑在你的前面,为什么最后还是你把我救起来的?”原来林安一直在纳闷这个问题。
“别岔开话题。”白倾雪有些不耐。
“你真想知道?”林安忽的变得认真起来,盯着白倾雪的眸子。
“废话。”
“老大在这里做了些手脚。”林安郑重其事的说着。
“呵,想不到老大这么厉害,竟然连那梦泽……”白倾雪话还没有说完,自己先愣住了,似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语气略微有些僵硬:“此话当真?”
“我发现了老大残留在梦泽的灵元。他的灵元与我们相亲,虽然如今已经很淡了,但我仍旧是能够第一时间便识别了出来。那样醇厚的生命之能,哼,我不相信,这天底下还有第二个人能够凝练出来。不过。”林安顿了顿,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的伤势,还是脑子里面的混乱。“我相信老大,他不会害我们。”
白倾雪不说话了,他再次闭上了眼睛,开始疗伤。
忽的,一直躺在林安怀中的雾囝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四周的宁静。
“这姑娘你打算怎么办?”白倾雪也不睁眼,仍旧是那漠不关心的神情。
林安翻了个白眼。“还能怎么办,我又不能吃了她,不过我倒要看看,这薄纱之下,究竟藏着怎样一张俊俏的小脸。”林安嘿嘿笑着,作势就欲掀开雾囝的薄纱。可就在即将触碰的时候,手又是无声的停了下来。
“嘿,我林安才不是那样卑劣的人呢。”他笑着同白倾雪解释,却发现后者依旧没有睁开眼睛,根本就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心下不禁又有些后悔起来,早知道小白脸不管,自己就掀开了……
林间两人伤的确实有些重,此时又是刚刚脱离了危险范围,难得喘一口气,是以两人都没有发现,藏在林间不远处的宁缺的。
同样是自梦泽里的死境里逃脱出来,虽是和巡夜两人走散了,但宁缺浑身却是纤尘不染,一点也不像林间二人那样的狼狈。此时两人的对话尽皆被他听了去,他伸手抚了抚自己脸上仍在诡异微笑的面皮,也是疑惑的紧:“这叶寻,倒真的如传言一般的薄情寡信啊。不过既然叶寻之前在梦泽做了些手脚,最后肯定还是会前来梦泽收尾。我倒真想看看,这传言里皆说的智慧近妖,到底是如何个妖法。”心下斟酌了一番,宁缺便是打定了主意,随即悄悄退了出去,却并不打算就此离开,而是又循着原路,往梦泽折返了回去。
才走近梦泽,宁缺浑身都是一滞。此时已经是临近黄昏,梦泽之上一片朦胧。似乎笼了一层雾,整个梦泽看起来灰蒙蒙的,神秘万分。
自自己出世以来,还从未有他看不透的事情。如今如梦泽这般的情景,还是第一次。
宁缺知道,那是叶寻来了。只是宁缺没想到的是,同叶寻一起前来的,还有一红衣红裤脚悬风铃的女子。
7、
梦泽上那浓稠的血腥气息还没有完全散开。只见他微不可闻的皱了皱眉,似乎还是有些不太适应这血腥气味。随后他伸手,虚空一晃,江南第一的名剑韵洄,便已经是浮现在他的身前。
韵洄虽是江南第一名剑,却是一柄凶剑,常年嗜血。此时的韵洄却并么有多少戾气,贴着叶寻的脸颊欢快的摇曳了起来,就像是喝醉了酒的小狗崽。
叶寻伸手,轻轻触摸了韵洄冰凉的剑身:“我气海枯竭,这次需要麻烦你一下,帮我把这梦泽划开。”
韵洄仍旧是贴着叶寻面颊,剑身轻颤,似乎是在撒着娇,想要讨要什么好处一般。
“好好,都依你。”叶寻颇有些无奈的抚了抚额头。
韵洄这才是发出一声欢快的剑鸣,心满意足的腾空而起,略有些秀气的在梦泽上划了一笔。紧接着梦泽便真的被一分为二,自中间硬生生划出一条通路来。
叶寻也不犹豫,收了韵洄,径直踏上了那条通路。
湖心静静悬浮着一圈泡沫,其间静静躺着一浑身染血的男子。这是一个美得令人心颤的男子,只是落魄久了,他眸子里黯淡无光,没了一丝生气,倒是更像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
“妖君河洛。”叶寻轻轻喊了一声。
泡沫之中的男子坐起身来,一双眸子显得十分灰败,染不进分毫的色彩。他略略扫了一眼叶寻,声音像是漏掉的风声:“多久了?”
“七千年。”
“行如此血腥之事,只为救我一个废人,为了什么?”
“皆言妖族灵根可以洞开人妖两届,实则不然。这妖界的入口,只有妖君才能打开。”
“你想我打开妖界?可我现在已经修为尽失,一介废物而已。”说道自己如今的境遇,河洛却像是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可是依着妖族的规矩,谁若是得到了妖君之心,谁就是下一任妖界的主人。”
河洛仍是一脸死色:“拿去便是,但我想回去看妖界最后一眼。”
“妖心我可以不取,想回妖界也不是不行,只需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没有精力再活下去了,所以可能做不了你说的事情。”河洛却是仰首望天,说了这样一句话。
“可回妖界看一眼你终究是放不下心的,这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牵挂了。”叶寻凑到河洛近前,盯着他的眼睛。“你若不答应我说的事情,我便不会让你回妖界。”
“我说过若是想要我的妖心,拿去便是,只要你送我去最后看一眼妖界。”
“妖君怕是弄错了。我叶寻从来不平白无故受人好处。因此,我也不做亏本的事情。今日于梦泽下救你出来,这妖心是我应得的。至于送妖君回妖界,则又是另外一件买卖。”
“什么事情?”河洛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此时才是认真大量了一眼叶寻。
“带我去仙陵寻苏洄。”
“不可能。”河洛摇了摇头,时隔数千年,再听到这个名字,他却已经是再没了情绪。
叶寻沉默了半晌:“我们打个赌如何?”
“说。”
“西出函谷,便是妖界。若你死于途中,我取你妖心,将你的尸身葬于妖界,也算是完成你的遗愿。若你顺利抵达,便随我去寻苏洄。你知道的,这一路上有多少人想要杀你。”
“有别的选择吗?”
叶寻摇了摇头。
河洛盯着叶寻看了良久,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他起身,一路向着函谷走了去。
叶寻却仍旧是伫立原地,他低头,看着自己现在仍在微微颤抖的手,他知道自己已经是灵元耗尽,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护佑河洛一路安全,但他必须这样做。他蹙着眉,才发现河洛已经是走出去很远了。
江莘尹上前,轻轻捏了捏叶寻仍在颤抖的手。“我已经是让明月楼尽量封锁河洛出世的消息了,但人性贪婪,欲望终究是填不满的,就如今日这些死于梦泽之下的人。毕竟河洛只有一个,想必得知消息的人也会严加封锁,不想再让其他人也分一杯羹。此去函谷,我已为叶舍主规划好了路线,虽然饶了些路,但路线隐秘,知者甚少,倒也安全不少。”
“那便先谢过江莘尹小姐了。”叶寻伸手接过江莘尹递过来的地图,全然没有发现路线里有被篡改过的痕迹。
“谢便不必了。若不是小女子一直有要事脱不开身,护送河洛的事情怕也不必劳烦舍主了。但愿先生能够一切顺利,平安抵达。”
“江莘尹小姐,你所说的脱不开身的要事,不管是于你还是于我,都是同样重要,就算叶寻身死,也不希望最后功亏一篑。”叶寻将披散的长发重新扎好,又是十分认真看了一眼江莘尹,才是跟了上去。
江莘尹看着叶寻离开的背影,眸子里无悲无喜,只是脚下挂着的风铃,却越发的清脆声急了。
待得叶寻离开,宁缺才是自藏匿之处走了出来,方才的一切他都是看在眼底,对于今日梦泽上的事情,他也大概有了些眉目。他摇了摇头:“叶寻啊叶寻,现在的你,我可有一千种方法可以之你于死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