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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离如星辰

2018-07-14云归晚

南风 2018年5期
关键词:墨脱沈先生星河

云归晚

界面停留在一张雪山上的星空照,皑皑白雪并浩瀚星辰,是属于宇宙的壮美,万物众生,在这样的景色面前,渺如微尘。

chapter1.愿止如初见

江离离见到沈星河那天,拉萨阳光正好。

广场两侧有裹着披肩晒太陽的人,藏式奶茶倒在碗里,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她和相熟的人打了招呼,转过街角,就在玛吉阿米的门前看到了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冲锋衣,衬得皮肤很白,是未经过高原日照与风沙吹拂的那种白,眼神四处张望着,像在等人。

虽然未曾谋面,但江离离的直觉告诉她,他就是沈星河。

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从好友的口中,彼时好友兴高采烈的说,为她接到了一笔好生意,有一个叫沈星河的人,打算徒步去墨脱,指名道姓要她当向导。她的手一瞬僵住,良久,才不自在地笑了笑:“算了吧,你知道的,我早就不当领队了,何况我还发过誓,永远不走墨脱线。”

好友也沉默,最后把那人开出的价码念给她听,是任谁都会心动的数字,连她也不禁咋舌,好友趁热打铁劝她,先见见雇主再说,她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只好含糊应下。

其实也不全是碍于好友的面子,她是真的好奇,这个叫沈星河的人,为什么会开出那样惊人的价码,邀请她当向导呢?

她从繁杂思绪中抽身出来,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对那人伸出手:“沈先生,你好,我是江离离。”

男子愣了愣,笑意在他唇边徐徐绽开,如一江春水乍暖还寒。他伸出手同她相握,声音轻且温柔:“你好,我是沈星河。”

说着,他转身引江离离向玛吉阿米里面走去,她跟在他身后,不过片刻就明白了他为何高价聘请向导的原因,他的左腿是跛的!

虽然他放慢了脚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他步履间那微妙的不自然,还是让江离离瞧出了端倪。

一时间,她的心情颇有些复杂,忍不住抬眸望向沈星河,他的背影挺拔如深山中的雪松,不疾不徐地走着,玛吉阿米里坐着的半数游客,此刻目光都落在他脸上,这样看起来光风霁月的人物,偏偏左腿有些微跛,真的是可惜了。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同情心泛滥,连带着同他说话时的语气,也添了十二分的诚恳:“沈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是真的不走墨脱线,此外……”她顿了顿,似乎在犹豫着如何开口,“恕我直言,以沈先生的身体状况,我不建议进行这样的徒步。”

她自认言尽于此,起身要走,手腕却被人硬生生拽住,她回过头,听到沈星河的声音说:“我可以再加钱。”

江离离的火气腾一下就上来了,这人怎么听不懂她的意思呢!现在分明不是钱的问题,难道在他眼中,她方才那一番话,是在和他讨价还价?

她尚未组织好语言反驳,他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江小姐,三年前你父亲重病,欠下许多债务,如果你愿意当我的向导,除了之前承诺的费用,我还愿意帮你还清债务。”

江离离浑身一震,方才的心软悉数淡去,她回头对他怒目而视:“你居然调查我?”

“不是调查你。”他坐着,她站着,他的眉眼隐在晦暗中,看不太清晰,只能听出声音是温和的,“这些事,我打听一下也就知道了。”

江离离说不出别的话,冷哼一声走了,沈星河从她背后追上来,往她手心里塞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的电话号码,他说,她如果同意做他的向导,随时可以给他打电话。

“我要是不同意呢?”她扬眉反问。

“那我就自己去。”

chapter2.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当晚,江离离失眠了。

那样诱人的条件,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何况,她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浮现出沈星河的样子,正午刺眼的阳光毫无顾忌的吻上他眉眼,他身后是玛吉阿米充满饱和色彩的黄色墙壁。再往后,是巍峨的布达拉宫,以及神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他坚定地说,如果她不做他的向导,他就自己去。

现在即将进入雨季,多雄拉山的积雪已化,但后期的蚂蝗和塌方区会变得更危险,以他的身体状况,没有向导带路前往墨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天将明时分,她到底是给沈星河打了一个电话,犹疑地问:“沈先生,为什么一定是我?”

那端的人似乎还没睡醒,半晌才慢悠悠答道:“因为我和你有缘。”话音落,他自己先低低地笑了起来。

江离离知道他是有不想说的理由,这样的话,不过是搪塞罢了,但此刻他的笑声从听筒中传出来,仿佛有温度一样,还是让她瞬间红了耳廓。

挂断电话后,江离离认命地叹了口气,或许沈星河就是神明派来警示她的,人年轻的时候啊,说话不能太满,就像她说自己不会走墨脱线,现在还是要走一样。

在拉萨休整了几天后,江离离开着越野车载沈星河前往林芝,抵达派镇时,夜色已经渐渐浓稠。他们落脚在派镇的客栈里,江离离检查完装备,想着去外面透透气,没想到竟然意外地看到了沈星河。他坐在院子中央的椅子上,灯火昏沉,他的背影与夜色融为一体,仿佛已经这样坐了千年万年,孤独且无法靠近。

她正愣神,沈星河已经听见动静回过头来”他向她招招手,她心领神会地走到他旁边坐下,眼角余光瞥到他手里捧着的单反,界面停留在一张雪山上的星空照,皑皑白雪并浩瀚星辰,是属于宇宙的壮美,万物众生,在这样的景色面前,渺如微尘。

江离离忍不住赞叹了一声,沈星河淡淡笑了笑:“这是三年前,我在雪山拍的。”

原来,沈星河曾经是一名星空摄影师,三年前,他旅拍全国,可万万没想到,他在雪山上出了意外,雪崩来的毫无预兆,他受伤昏迷,等醒来时,才知道自己左脚跟腱撕裂,神经也受了损伤,哪怕他努力地做复健,也不能像先前那样毫无顾忌的走路了。观察力强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左腿走路时的不自然。

他的旅途终止在雪山,而如果不出意外,墨脱将会是他的最后一站。

江离离沉默了,她怎么也想不到,沈星河那样固执的要徒步墨脱,背后还有这样的缘由。虽然他刚刚说起往事,语气平淡如常,但她能够想像,刚出意外时,他是怎样的绝望,若非心存执念,他不会时隔三年,以这样的身体状况重返墨脱。

女生都是感性的,起初她见到他左腿走路不正常,就忍不住觉得可惜起来,现在知道了他要去墨脱的真实理由,更添心软。她想安慰他,又不知从何说起,半晌,她才郑重开口:“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做你的向导,就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这是对他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墨脱线不算好走,强度很大,对人的体能等各个方面都是考验,可即便如此,她也绝不会允许有人在她面前发生了意外,她承受不起。

沈星河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笑了笑:“我相信你。”

今夜星光璀璨,此时他一笑,漫天星河尽数落入他眼中,江离离莫名想起一句诗:“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她心跳猛然加快,丢下一句“很晚了,快回去睡觉”后,就落荒而逃,留下沈星河望着她仓皇的背影发笑。

chapter3.万般皆是命运

第二日清晨,江离离和沈星河搭乘卡车前往松林口。

八月正值雨季,还不到徒步墨脱的最佳时节,所以人不是很多。下车的地方有彩色经幡烈烈飞舞,沈星河捡起两块石头,搭了一个小小的玛尼堆,然后转身对江离离清淡一笑:“走吧。”

她正望着多雄拉山出神,听到他的声音茫然地啊了一声,想了想,她在自己身上摸索一阵,掏出一个护身符来,眉眼弯弯地笑起来:“这是几年前我差点出意外后,在寺庙里求的,今天就送给你啦。”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护身符亲手塞到沈星河的衣服口袋里,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太近,已经可以说是暧昧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步,沈星河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笑意,微微低头靠近她:“我倒没想到,江小姐这么关心我,难道,你喜欢我了?”

江离离的脸更红了,气势上仍不肯输,嘴硬地反驳着:“别自作多情了,你是我的金主,马上要过多雄拉山,我当然怕你受伤了。”

沈星河陡然站直身体,他的目光落在远处连绵的杜鹃花田里,又像是透过它望向更远的地方:“那就好,我不是什么值得喜欢的人。”

他顿了顿,“即便我的身体受不了这样的强度,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会按约定把钱付给你的,你放心。”说完,他几步走到了江离离的前面。

江离离反应过来后,忍不住抬起手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嘴,一天到晚都胡乱说些什么呢?明知他伤过腿,刚刚还那样讲,听起来像是影射他一样。

思及此,她几步追上沈星河:“沈先生,你误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

“我知道。”他出声打断她的话,她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沉默着与他并肩上山。

多雄拉山此时积雪已化,露出苍翠的植被,极目远眺,能看到稀稀落落的村庄,隐在云雾缭绕里,透着点世外桃源的气息。

沈星河还保留着做摄影师的习惯,偶尔会停下来拍几张照片。然而只要他稍微多停留一会,江离离就会在旁边尽职尽责地提醒他:“沈先生,我们还是不要耽搁太久,中午前不能赶到垭口,起了雾是很容易出事故的。”

从垭口下山的路要比上山危险,流淌的冰河将石头冲刷得格外光滑,很容易摔伤,还有雪坡和溪流。

一路上,江离离都极力看顾着沈星河,时不时伸出手扶住他,提醒他小心脚下,等到了开阔的草地一看,她的脸上、手心里已经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将她一张小脸蒸腾的绯红。

沈星河故意取笑她:“江小姐,我现在有点后悔了,没想到你体能居然不太好,过多雄拉山我比你还容易。”

江离离一愣,半晌才尴尬开口:“实不相瞒,我之前过多雄拉山出过意外,所以特别紧张。”

他目光复杂地回头看了一会多雄拉山,又回过头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正犹豫要不要说些安慰的话,她已经眯起眼睛:“沈先生,这下我们就算扯平了吧,之前我的无心之言,你就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啦。”说着还夸张地作了一个揖。

沈星河被她的举动逗笑,唇边现出一个小小的梨涡,江离离没忍住,伸出手指戳了一戳。

这下两人都愣住了,江离离抿了抿唇角,鬼使神差地道:“你之前问我是不是有点喜欢你,好像真的有点哎。”

沈星河没有说话,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她。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尴尬,江离离故作夸张地皱了皱眉,伸出一只手拍上他的肩:“好啦,我开玩笑的,好歹一起翻过多雄拉山了,也算是过命的交情,怎么开个玩笑也不行。”

她说着,已经率先迈出步子,心跳得很慌乱,让她忍不住疑心,是否错把高原反应当成了心动。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叹息:“不是的啊,江离离,你遇见他喜欢他,都是命,认了吧。”

接下来的行程里,两人间的气氛始终有些微妙。

穿越蚂蝗区抵达背崩后,江离离和沈星河都放松了很多,两人随便垫了张塑料坐在路边,商量从背崩到墨脱这一段,是搭车还是走路。

这几天的徒步强度很大,江离离担心沈星河的身体状况,害怕他嘴上不说,实际上左腿会有吃不消的感觉,劝他搭车。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当然,我只是提议,具体还是要看沈先生的意愿。”

她正说着话,眼角余光瞥到沈星河身后的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起初以为自己眼花,她眨眨眼睛,只见草丛中不知何时游来了一条眼镜王蛇,此时正昂着蛇头靠近!这几天雨水丰富,蚂蝗多,蛇类也多,刚刚真是太放松了!

江离离懊悔不已,她强作镇定地叮嘱沈星河慢慢起身,不要惊扰到那条蛇,自己回身摸索登山杖。可還是太晚了,眼镜王蛇自觉受到威胁,身子用力向后缩,蓄势待发,她来不及犹豫,飞快地将沈星河拽到自己身后,同时伸出手臂一挡,那条蛇就咬上了她的手腕。

钻心剧痛袭来,她拼命甩动胳膊,那条蛇被甩下去以后,一摆尾巴,飞快地游走了。

沈星河也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慌忙抓住她的手,还好随身携带的背包里装有应急的药,吃了药后,两人搭车前往墨脱。蛇毒到底没有全解,江离离时常觉得心慌困倦,沈星河急着带她回波密医治,连一分钟都不愿意多停留,倒是她出声拦住他:“你不是一直想来墨脱拍星空么?千辛万苦来了,怎么也要拍几张照片再走,我没事的,多拖几天都行。”

她说的轻松,语气里还带着笑意,沈星河却生气了:“江离离!你怎么这样不惜命!”他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怒意,长叹过后稍有和缓,“我已经到过墨脱了,别无遗憾,现在你的命更重要,这世上有多少死去的人渴望活着,你知道么?”

他从前都叫她江小姐,这还是头一次直呼她的名字,显然是气急了,江离离不敢再说话,低头沉默着任他安排。

从墨脱回波密时,车上颠簸,江离离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靠向沈星河,她挣扎着想要自己坐直,却被他一把按住,让她的头靠在他肩膀上。

朦胧间,她听到他的声音在问:“为什么要救我呢?如果不是为了帮我,蛇不会咬到你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她没说话,那样电光火石地刹那,能想些什么呢?身体的反应早快过了思考,是她本能的反应。在她心中,他比自己更重要。

她忍不住苦笑起来:“沈先生,你可能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她也知道不应该的,在漫长的生命中,她和他相识不过数日,称得上萍水相逢,可爱啊,哪是那么容易就说的清楚的。

江离离在医院挂了好几天的水,或许有蛇毒未清的原因,她嗜睡,也时常做梦,唯一让他欣慰的,就是惊醒后一眼就能看到身旁的沈星河。

譬如此刻,她刚醒,沈星河就递过来一碗热乎乎的粥给她,她顺从地喝着粥,他在旁边给她削苹果:“你这几天做梦很多?我听你一直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這里的医院设施不好,灯光昏昏沉沉,他低垂着眉眼隐在晦暗中,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她闭上眼,像是回想到了什么不愿想起的往事,声音晦涩:“是吗?我在叫谁的名字?”

“曾柔。”

果然。江离离放下粥碗,沉默地望着窗外,过了很久她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般,艰难开口:“沈先生,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我说自己不走墨脱线吗?那就是因为我在多雄拉山出过的那场意外。”

chapte5.往事历历,如影随形

时间倒回三年前,彼时江离离的父亲重病,正是用钱的时候,她听到有人要聘向导去墨脱,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见了面才知道,雇主是一个看起来软软弱弱的女孩子,她问了一圈才知道,她根本没有什么户外运动的经验。江离离当即反悔,表示徒步墨脱强度很大,不适合刚开始徒步的人,如果她愿意,她可以陪她在拉萨逛几天。

谁知道那女孩子铁了心要去墨脱,江离离禁不住她每天软磨硬泡,说什么她不同意就请别的向导,最后还是答应了。那个女孩子,就是曾柔。

曾柔体能不够好,饶是江离离生拉硬拽反复催促,还是没能赶在中午前翻过多雄拉山,垭口起了雾,视野里白茫茫一片,能见度越来越低。

可她们此时除了往前,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江离离在前面引路,走着走着,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救命,她猝然回头,发现已经不见了曾柔的身影!她不知踩了什么滑倒,摔进岩石的缝隙里,幸亏她条件反射的横起登山杖,卡住了两边的岩石,才没能完全坠下去,此刻她正带着哭腔仰头冲江离离喊:“离离姐,救我!”

江离离额头冷汗直冒,慌忙俯下身,将自己的登山杖也伸了下去:“曾柔你别怕!等下抓住这个我拉你上来!”

可是江离离探出大半个身子,曾柔还是够不到,她的手在虚空中用力伸着,嘴里还在催促江离离再往下一点。

生死关头,江离离犹豫了,她再往下探身,就算曾柔抓住了登山杖,她也没法把她拉上来了,或许因为下坠的力道,她也会和她一起坠下岩缝,那她重病的父亲怎么办?

算了!生死有命,死就死吧!江离离咬咬牙,正想继续往下探身,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曾柔整个人飞速向下坠去,很快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幽深的岩缝氤氲着雾气,像是猛兽张开的口,毫不犹豫的吞噬了一条年轻的生命。

后来的事,或许是出于某种应激的自我保护,江离离已经记不太清了,总之,她活着回到了拉萨,高烧不退整整一个星期,颠三倒四的说着胡话,在梦中无数次泪流满面。

从那以后,她发誓永远不走墨脱线,也几乎没再当过户外徒步的领队。

江离离伸手捂住自己的脸,肩膀剧烈颤抖着,如同秋风中萧瑟的落叶,她哭着喃喃道:“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我是可以救她的,我当时如果没有丝毫犹豫的话,我就可以救她了。”

这么多年来,她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当年往事,却无时无刻不深陷在痛苦和内疚铸成的枷锁当中,无可解脱。她有时会想,她这样的人,是否还应该活在世上,她明明已经配不上任何信任与爱了吧?

可她偏偏遇到了他,她想要走近他,又害怕他知道她曾经的不堪过往以后,会就此远离。

今天的坦白,是酷刑,也是解脱。

那场高烧过后,曾柔的面容在她脑海中就开始逐渐模糊,但每每想起曾柔叫她离离姐的样子,她都浑身颤抖,且有泪可流。

她正无助地哭着,忽然有人揽住了她的肩,将她带向自己的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濒临崩溃的情绪,她听到他反反复复的哄她:“好了好了,这些事不怪你,都过去了,别哭。”

沈星河的怀抱分外温暖,他像是哄小孩子一样,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她觉得安心,情绪也渐渐平静,缓缓止住哭声,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chapter6.世事两茫茫

江离离醒来时,沈星河已经不知所踪,枕头边放着一沓厚厚的钱,是他承诺过的佣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知道过往的真相以后,到底是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她给沈星河打了无数个电话,始终无人接听,最后是在他之前住的客栈找到了他。她把钱递还给他:“沈先生,我不是为了钱,所以这些,我也不能要。”

沈星河没有接,他倚着门,望向她的眼神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良久,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江离离,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她绝望的闭上眼,脸上有无奈笑意,似乎是极尽困倦,又极尽温柔,“我早就知道了,沈先生,你是曾柔的男朋友。”

曾柔曾经告诉过江离离,她之所以铁了心要去墨脱,是为了帮自己的男朋友实现他的愿望。她的男友是名摄影师,也是户外运动爱好者,他非常想去墨脱,可他身体受了伤,恐怕去不了了,她知道他心里的遗憾,所以,她想在墨脱拍一张照片,拿回去把他P在她旁边,就像是他也去过了一样。

除此之外,她还给江离离讲过很多有关她男朋友的事情,每次她说到我男朋友啊这几个字时,眼睛里都亮晶晶的,那是深爱一个人时才会有的眼神。

江离离好奇那个曾柔口中的男朋友,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物,也暗暗艳羡他们的感情。抱着这样的心情,她拍了拍曾柔的手,斩钉截铁的表示要陪她一起去墨脱。那时她们都不曾料到,命运已经骤然急转,在前方埋下了无尽深渊。

时隔三年,从好友口中听到沈星河指名道姓要她当向导时,江离离就隐约有了预感。在八角街,她远远看到他,那些回忆里沉淀泛黄的描述,轰然具象成他的样子,那一瞬间,她就知道,是他来了。

她从小在拉萨长大,虽然不是藏民,没有那样一路磕长头朝圣的深厚信仰,但也对满天神佛怀着无限敬畏。曾柔死后,她在大昭寺里供奉了无数盏灯,祈求曾柔来生顺遂,同时在佛祖面前发誓,永远不走墨脱线。若不是认出他的真实身份,她又怎会轻易的破戒呢?

这些年,她怀着对曾柔地愧疚活着,对沈星河的印象也随之深刻,多可笑,她害死了他的女友,却爱上了他。

沈星河惊讶的望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嘴唇翕动,过了很久才吐出一句,他没有曾柔说的那样好。

他怎么会是那么好的人呢?当年他意外受伤,整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落,且暴躁易怒,常常无缘无故对曾柔发脾气,有时她给他打电话发消息,他明明看到了,却始终不愿意回复,仿佛对人间万事都深觉无趣。

曾柔孤身一人前往墨脱时,并没有告诉他,直到她出了意外的消息传来,他才知道,她那样一个娇气的小姑娘,竟然为了他做出这样的事,手机里她发给他最后的短信,只有短短几句话:“你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你没完成的事情,我来替你完成,我爱你。”

他后来的确好了起来,可曾柔再也无法回到他身边。这许多年来,错失了救人机会的江离离时刻悔恨,他又何尝不是?若他当时没有那样自暴自弃,他对她的态度更好些,或许她就不会一言不发的去墨脱,更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他声音苦涩:“江离离,如果从根源来讲,我才是凶手,我来,只是想拼凑出完整的真相,我想知道,她走之前,到底是什么样子。”

chapter7.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那天晚上,江离离和沈星河坐在客栈的院子里,一罐罐喝着拉萨啤酒,他们谁都没再说话。

酒至微醺时分,他轻声唤她的名字:“江离离,我过几天就要离开拉萨了。”

她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应答,又听到沈星河在问:“你被蛇咬了之后执意不肯早早回来医治,是不是因为你想死在墨脱?”

她心事被洞悉,不禁浑身一震,仰头一饮而尽杯中酒。

沈星河了然地笑笑,他的目光落在遠处,如果借着灯光仔细看,能看到这个男人眼角盈盈的泪,他说:“江离离,答应我,好好活着好吗?”

是啊,好好活着,对于她和沈星河而言,活着本身,就已经是很难的事情了,或许曾柔九泉之下并不恨他们,但他们自己,已经永远不能放过自己。

江离离泪眼朦胧地仰头看沈星河:“你也是。”

说完,她欠身吻上他的唇,这个吻混着她滚滚而落的眼泪,深情又绝望,他没有推开她。

江离离不知喝了多少酒,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些年她总是做梦,梦中她身处一个不知名的房间,墙壁如同乌金的镜子,映出她仓皇的表情。她听到曾柔在叫她,离离姐,一声又一声。可她看不到曾柔在哪里,她只能拼命地拍打着墙壁,一边安慰曾柔:“别怕,我马上来救你!”

梦中惊醒,是一身的冷汗和满脸的泪。

她又做梦了,同样的梦,封闭的房间里,她重复着那无济于事的拍打墙壁的动作。然而这次,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墙壁出现了一条缝隙。她狂喜,更加用力地去以血肉之躯撞击墙壁:“别怕,曾柔别怕,我来救你了!”

缝隙越来越大,她听到曾柔对她喊:“离离姐!快跑!”

所有的墙壁轰然碎裂倒塌,外面的阳光铺天盖的照进来,抬手挡住眼睛的瞬间,她听到曾柔的声音:“离离姐,要好好活着啊。”

她睁开眼,是日暮时分,天光黯淡,残阳如血,然而夜晚的黑暗过后,总会迎来新的黎明。

沈星河不在他的身边,他应当是走了,对于这一点,江离离丝毫不觉得意外,她了解他,他的内疚,他的怀缅,他的软弱,正如她了解自己。

她忽然想起她陪他一起去墨脱之前,她问他,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她,他笑着说他和她之间有缘分。他们的确有缘,可这缘分沾染了血色,犹如古代娶亲时,压在神像前的庚贴忽然起了火,是大凶。

她和他之间,是彼此绝境中的救赎,伸出一双手,以使对方不致坠入更深的深渊,只可惜,无缘相守,不过没关系了,她确信,他会好好活着,她也是。

从此天涯明月,遥遥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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