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莹词学思想的中西融合性特征
2018-07-13王丽
王丽
摘要:叶嘉莹是现当代著名词学理论家。在其词学思想理论体系中,《花间集》是其研究重点,也是词的“弱德之美”的美感特质的重要来源。在研究《花间集》的过程中,叶嘉莹始终立足于词作品与我国词学发展,注重对于西方文学艺术理论的借用和融合,体现出鲜明的中西融合性特征。
关键词:《花间集》;中西融合;弱德之美
在当代诗词研究者中,叶嘉莹先生可谓是“独树一帜”,长期关注中国古典诗词创作和理论研究,研究思路颇具新意,研究成果不胜枚举,尤其在其词学研究过程中既能结合词人词作进行分析研究,聚焦我国词学发展的本质规律,还广泛吸收西方文学艺术理论成果,为中国词学发展注入新的活力和动力,进一步提升和加强中国现代词学的理性思考和理论积淀。从叶嘉莹先生词学理论体系的建构来看,《花间集》是其研究重点,通过对《花间集》词作的理论研究和详细论述,创造性地提出词的“弱德之美”的美感特质,成为其词学思想中的重要内容,较为明显地体现了其词学思想中西融合、兼收并蓄的典型特征。
一、《花间集》的重要地位和意义
据记载,《花间集》由后蜀人赵崇祚编辑而成,是我国文学史上第一部文人词选集。该书收录了温庭筠、韦庄等18位词人共计500首经典词作,着重表现了闺阁妇女的日常生活、闺怨相思,侧面展示了当时的文人生活状态及思想变迁,促进了我国词创作由民间状态向文人创作的转换,为花间词派的形成奠定了基础。有研究者指出,《花间集》宣告了中国文学史上最早出现的文人词派——花间词派的崛起,并向世人展示了这一词派的创作成就。[1]也有学者认为,《花间集》那种以写艳情为主、在题材上“狭”而“艳”的特征,直接导致了“词为艳科”的传统观念的形成。[2]不可否认的是《花间集》及其花间词在一定程度上确立了“词”在我国古典文学中的地位,并对后世词人的创作、我国词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无数词学思想家均对《花间集》进行了系统研究和理论阐述。
二、叶嘉莹研究论述《花间集》的主要观点及其成就
上世纪80年代开始,叶嘉莹先生陆续在国内重要刊物上发表词学研究的理论成果,多次在国内各大高校中做学术演讲探讨和交流其词学思想,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在叶嘉莹先生的词学研究过程中,《花间集》是其重点研究对象,奠定了叶嘉莹词学思想的基础,也为词学研究在当代的发展提供了可供借鉴的研究思路。
在《以女性主义文论看<花间>词之特质》一文中,叶嘉莹先生分析了《花间集》中的女性形象,认为《花间集》的词作所描绘的女性既是具有真实性的女性形象,同时又含有使人能产生非现实的想象,具有潜藏的象喻性。词人将内心对于“美”与“爱”的表达全部寄托在笔下的女性形象上,成为其寄托的对象,从而具有了象喻性的特点。叶嘉莹对诗词进行了比较分析,认为在我国文学史上,诗是一种具有“载道”和“言志”功能的文体,以《花间集》为代表的词则另辟蹊径主要表现美色和爱情,借用女子的感情心态来书写词人的伤春之情和离别之思。第一,在语言形式上,词的语言长短错落,偏向于女性语言形式,诗则追求工整对仗,偏向于男性语言形式。词在语言形式上的背离却形成了其独有的曲折幽隐的特质,更能引发词人和读者展开无限的、自由的联想和想象,也形成了《花间集》中典型的“双性人格”的美学特点。在《从<花间>词之特质看后世的词与词学》一文中,叶嘉莹先生综合分析了词的演变和发展。叶嘉莹指出,在词的发展过程中出现了柳永的长调慢词、苏轼的诗化之词、周邦彦的赋化之词。纵观词的发展脉络,词作虽然渐渐脱离了花间词的女性视角书写方式,但“仍具有《花间》词深微幽隐富含言外意蕴之特质相近似的另一种双重性质之特美”[3]。如在柳永表达相思别怨的词作中,既有相思别怨的情感流露,也有秋士易感的悲怆,在景物的描写和情思的表达中营造了柳永词的双重性质的美感。在诗化之词中,她对比分析了苏轼和辛弃疾的词作,指出能否保有词的双重意蕴的美感是评价诗化之词优劣的重要条件,一方面是源于词作者本身具有的双重性格特征,既有儒家入世之意愿,又有道家超然万物的胸怀,另一方面则源于小词先天具有的曲折变化的特质。对于以周邦彦为代表的“赋化之词”,她认为,从表面看,此次变革是对词的写作方式的改变,实际上也含有对词的多重意蕴特质的一种潜意识的追求。叶嘉莹先生还从“性别与文化”的角度,对早期词作中的歌伎之词的美感特质进行了探讨,认为“男性之词的特质以《花间集》为起点,而女性之词则应以敦煌曲子为起点”[4]。后她再次撰文,专门论述了词的美感特质的内涵及其形成,也探讨了词学家对词的美感特质形成的反思。她说,词从敦煌曲子词发端,依靠口口相传,最终没有流传给后人,对后世词作和词学研究影响较大的则是《花间集》。她运用西方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方法分析《花间集》词作,认为词属于女性化的语言,凭借参差错阔的长短句,营造出特有的凌乱破碎的美感特质,形成了与诗的讲究整齐的“男性化”语言美感不同的特征。第二,叶嘉莹先生运用西方女性主义中人物形象分析法,提出从《诗经》开始,中国诗作虽然描绘了诸多美丽绝伦、形象各异的女性形象,但诗中的女性形象都是现实、伦理之中的形象,是诗人想要借以喻托的对象。《花间集》中的女性形象则只是词人爱与美的表现对象,使《花间集》中的语言具有了幽微要眇的特点,具有了现实又超越现实的象喻性。第三,《花间集》的词作均为男性词人用女子的口吻来写闺怨情思,形成了女性主义所谓的“双性”特质,这和利普金在其作品《弃妇与诗歌传统》中的“弃妇”形象不谋而合,均是用女性形象在表达男性感情。
随着对《花间集》研究的不断深入,对我国词学研究的不断深化,叶嘉莹先生对我国词作的美学特质有了清晰的体认。2007年,她先后在北京大学、中山大学等发表演讲,从文体形式、诗词节奏、语境、性别文化等分析了词的美感特质,并开创性地提出“弱德之美”概括總结了词的美学特质。对于词的弱德之美的内涵,叶嘉莹先生指出应是感情上的承受与压抑中的坚持,是弱而有德,囊括了词学家们提出的低徊要眇、沉郁顿挫、幽约怨悱等诸多特点。她认为,《花间集》中的词作都含有弱德之美,一是由于词的抑扬顿挫、吞吐低回,适合表现弱德之美。二是自《花间集》开始,词的评赏者就形成了一种“以深微幽隐富含言外之蕴者为美的期待视野”[5]。这影响到后来的苏轼、辛弃疾等豪放词人的词作中也具有弱德之美。
后叶嘉莹先生在《清词在<花间>两宋词之轨迹上的演化——兼论清人对于词之美感特质的反思》中再次指出,词的“双重性别”“双重语境”等特点是从《花间》开始便具有了。由于我国古代文学理论缺乏系统性、理论性、思辨性,词人对于词尚处在认识、怀疑的过程中,词学的相关研究始终处于萌芽状态。到了清朝时期,经过陈维崧、张惠言等词学理论家的研究,才将词学研究推向了深入。纵观曲子词、花间词以及后世词作,词的地位和作用得到了逐步的确认,因而清词的发展是在《花间》、两宋词的轨迹上的演化。
三、叶嘉莹论述《花间集》的主要特点
不难看出,叶嘉莹先生在建构其词学理论体系的过程中,倾注了大量的时间和心血对《花间集》进行了系统的理论研究,是构成叶嘉莹词学思想的重要源泉。值得注意的是,在叶嘉莹先生以《花间集》为研究对象,充分发掘词的美学特质的过程中,叶嘉莹先生始终注重以词本身为研究中心,以西方文论为借鉴,将中国词学与西方文论有机融合,互生互补,形成了叶嘉莹词学思想的中西融合性特征。
从早期由《花间集》探究词的美学特征开始,叶嘉莹先生注重运用西方文学理论,遂而有了《从女性主义文论看<花间>词之特质》等研究成果。她介绍了西方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兴起和发展,多次引用了近现代西方优秀的文学理论研究成果,同时指出“也并不想完全套用西方的模式来评说中国的词与词学,但无可否认的则是任何一种新的理论出现,其所提示的新的观念,都可以對旧有的各种学术研究投射出一种新的光照,使之从而可以获得一种新的发现,并做出一种新的探讨。”[6]她借用波娃的《第二性》的主要理论成果,重点研究了《花间集》的女性形象,却明确提出“并不想把关于《花间》词中女性形象的讨论套入到西方的模式之中。这一则因为东西方之文化背景有着明显的不同,我们原难将西方之模式做死板之套用;再则也因为他们的探讨乃大多以小说中之女性形象为主,这与我们要探讨的《花间》词中的女性想象,当然也有着极大的差别”[7]她还关注到西方文论中对于女性语言的研究,引用莫艾的《性别的、文本的政治:女性主义文学理论》分析了《花间》的语言特征,指出诗词在语言形式就有明显的差别,诗注重句式的整齐划一,词注重长短参差的变化,提出男性语言的特征是理性、秩序、明确,女性语言的特点则是非理性、混乱、碎片化。从这一角度来品读诗词的不同的语言特点,我国传统文学中的言志之诗和载道之文则应该属于男性的语言,《花间集》中的词则以长短错落排列,具有了独特的曲折幽隐的美学特质,更能引发人的想象和联想。叶嘉莹先生以温庭筠的词为例,提出词特有的女性化语言成就了词的根本特质。在论及词作中的女性形象时,叶嘉莹先生借用了法国学者朱丽亚.克利斯特娃的观点,认为符号的作用主要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符示的,一类是象征的。后一类的符表和符义之间是一种较为固定的,有一定的特指的。我国传统诗歌大多都是属于象征作用范畴,例如由屈原《离骚》开始,诗中的“美人”大多指的是品德才智之美。《花间》中的词作中的女性形象则没有特指某一类型的女性,具有符示的特点。她提出,由《花间集》奠定的词的美学特质也并非一尘不变,词遵循自身的发展规律经历了演进和转变,出现了长调慢词、诗化之词、赋化之词。叶嘉莹详细分析了周邦彦的词作,指出周邦彦的赋化之词属于克利斯特娃所讲的“象征的”作用关系,如果符表和符义之间的作用关系过于被局限,则不能算作是第一流的最好的作品。不难看出,注重西方文论与中国词学研究的结合点是叶嘉莹先生十分关注的,既立足于中国词作、词学发展本身的特点,在此基础上寻找与之相适应的西方优秀的文学理论成果,打通中西文化,弥补中国古典诗词研究重体悟、轻理论,重感悟、轻思辨的缺陷,为中国词学研究注入新的活力,形成了叶嘉莹词学思想中典型的中西融合特征。
四、结语
现当代以来,走出国门吸收西方文化精髓,为我国古典文学理论研究把脉诊断,并赋予新生机、新活力的专家学者可谓是筚路蓝缕,笔耕不辍,为中国古典文化的世界化、现代化贡献了不可磨灭的力量。叶嘉莹先生自小热爱中国古典诗词,常年海外旅居讲学助其吸收了大量先进的西方文学理论,对我国古典诗词在世界文化范围内的发展现状有了清楚的认识,通过长期的研究探索,她始终以中国古典诗词为研究基础,立足中国文学艺术的特殊性、发展性,以词作研究为基础,以《花间集》为研究重点,巧妙地吸收西方的先进文学理论,创造性地提出“弱德之美”等重要词学理论,不断为我国古典诗词注入新的活力和内容,形成了其词学思想典型的中西融合的特征。
参考文献:
[1][2]王新霞.论<花间集>的特征及意义[J].北京图书馆馆刊,1998年第2期,125.129.
[3]叶嘉莹.从<花间>词之特质看后世的词与词学[J].文学遗产,1993第8期,65.
[4]叶嘉莹.以女性语言与女性书写——早期词作中的歌伎之词[J].天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第7期,274.
[5]叶嘉莹.从文学体式与性别文化谈词体的弱德之美[J].人文杂志,2007年第7期,103.
[6][7]叶嘉莹.从女性主义文论看<花间>词之特质[J].社会科学战线,1992年第8期,240.241.
(作者单位:重庆第二师范学院党委组织部)